【破碎的世界2：末日】第2章：战后 七天之前

天色灰蒙蒙的，雨丝细细密密地落下来，新立的墓碑前，洁白的花环在雨丝中轻轻颤抖。随风球没有打伞，任凭雨水落在他头发上，再顺着脸颊纵情流淌。他很庆幸下了这场雨，这样就没人看到他在流泪。墨白就站在弟弟身边，他也没有打伞，一滴滴水珠沿着下颌滴落，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秦于扬没有来参加葬礼，对此兄弟俩都能理解。这几天，洛阳市有太多人死去或失踪了，公安武警及消防官兵已全部出动，尽一切力量安置民众，帮助人们重建家园。作为刑侦队长，秦于扬自然责无旁贷。雨燕的遗骸是在前天找到的，旁边还有机器人安琪的躯壳。 9524和qwer各撑着一把黑伞，默默地站在随风球和墨白身后。除了她俩外，前来送葬的亲友们都已经离开了，他们还有别的葬礼要参加。墓园中，一排排一列列全是新立的墓碑，他们都是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最终的统计数字还没出来，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死亡人数也在8万以上。 全世界的总死亡数字不低于9000万，其中日本的伤亡最为惨重，已经超过了3000万人。战争仅仅持续了三天，死亡人数就超过了前两次世界大战的总和，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平民。除了人员伤亡之外，全球经济体系也遭受了沉重打击，证券公司和银行数据紊乱，互联网运营中断，短期内无法恢复，许多跨国公司已宣布破产，世界各国的经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当然，其中最严重的仍是日本，国家经济已彻底崩溃。 很多国家都颁布了法令，宣布在大脑中植入微电脑芯片属于违法行为，所有植入了芯片的电脑人，都要无条件接受芯片摘除手术，手术前则要佩戴追踪器，以便警方可以随时了解他们的行踪。个别较为激进的国家甚至宣布了限行令，在接受芯片摘除手术之前，所有的电脑人都要待在家里，只有在警察或治安官的监视下才可以外出。各国动荡不安，世界天翻地覆，全人类的生活水平仿佛一夜间退回到了20世纪。互联网已经不复存在，“联机游戏”已经成了一个历史名词，世界上很多地区由于信号中转站被破坏，连电视节目都看不了。几亿名植入了微芯片的游戏玩家更是无所事事，只能惶惶不安地待在家里，等待军队或警方带他们去做芯片摘除手术。 智能手机无法连接网络，某些地区甚至不能进行通话，人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随时了解世界各地的信息；每家医院都挤满了受伤的民众，但大多数伤者都拒绝机器人医生给他们提供服务；由于智能交通工具在战争中受到了严重破坏，很多城市的居民连出行都成了问题；有线公用电话前常常大摆长龙，挤满了急于向远方亲友问候的人们；由于通信不便，以往的电子邮件被纸质信件取代，古老的邮局再次恢复了功能。 关于要不要继续研发人工智能，世界各国展开了一场激烈争论。大多数人认为：为了保证人类的生活质量，人工智能必不可少；也有一些人认为：人工智能就是潜在的威胁，必须终止相关研究。大家各执一词，据理力争，某些国家的议员甚至因为无法说服对方而在议会上大打出手。 彻底放弃人工智能是不现实的，毕竟现代人类的发展离不开人工智能。最终，各国达成了一个统一意见：可以维持现有的弱人工智能（TOP-OWN AI）研究，但必须由政府介入监管；所有针对强人工智能（BOTTOM-P AI）的研究工作一律禁止，所有私自进行人工智能研究的人，都将被视为人类公敌。 仅仅是一台有了自我意识的超级计算机，就险些彻底葬送人类世界。 雨渐渐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沉的，阳光穿不透浓密的云层。墨白抹掉脸颊上的雨水和眼泪，对弟弟说：“我们回去吧。”随风球擦掉泪水，轻轻点了点头。 出了墓园，几人登上了一辆军用吉普，墨白亲自驾车，送他们仨返回洛阳市区。 随风球坐在副驾驶位上，点燃了一根香烟默默地抽着，茫然看着窗外。他原本是不抽烟的，但最近忽然很想抽。 临近市区时，车子在洛河大桥桥头停下了。桥头前拉起了路障，聚集了足足几十号人，正在盘查往来车辆和行人。 随风球放落车窗，疑惑地探出了脑袋。这些人肤色不一，既不像军人，也不像警察，但大多数都携带着棍棒、消防斧、猎弩、砍刀、自制长矛等乱七八糟的武器。其中一胖一瘦两个中年人手里还提着便携式扫描仪，正在挨个扫描想要过桥的行人。 “他们在干吗？检查电脑人吗？”随风球转头看着哥哥，“这事应该由你们和警方来做吧？” 墨白还没回答，一个拎着棒球棍的光头青年看到了他们这辆吉普车，立即大步走来，气势汹汹地喝道：“熄火，下车，接受检查！” 光头青年的态度让随风球颇为不快，他再次把脑袋探出车窗，同样气势汹汹地吼回去：“你谁啊？你说查就查啊？你们哪个部门的？谁给你们的权力？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可是军车！” 似乎是没碰到过这么嚣张的人，光头青年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先是退了一步，随后又鼓起勇气瞪圆了双眼，拎起棒球棍“咣”地在车头上敲了一记：“怎么这么多废话，老子哪个部门的，你管得着吗？快给老子下车！” 墨白皱起了眉，但强忍着没有发火。随风球却若无其事，慢条斯理地抽了口烟，又慢条斯理地说：“车里坐着舒服，老子不爱下，你管得着吗？” 聚在桥头的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先后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光头青年回头说：“队长，这几个人不肯下车接受检查，还问咱们是哪个部门的。” 拎着扫描仪的中年人分开众人，挺着大肚子神气活现地走上前来，拍着胸口说：“告诉你们，老子是老城区第二纠察大队的大队长，专门负责洛河桥，过桥的每辆车每个人都必须无条件接受检查！” “老罗，有情况！”另一个瘦瘦的中年人盯着他手里的扫描仪，脸色紧张，“车里面有个电脑人，是个女的。” 人群静了片刻，然后就炸开了锅。 “发现电脑人了！” “他妈的，原来这俩人想保护电脑人，真是人类中的败类！” “抓住那个女的！” “我看到了，是一个……不，两个，两个漂亮的洋妞！” “把她们都拖出来，扒光了衣服捆起来！” ………… 纠察队员们涌上前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随风球眼疾手快，抬手就把烟蒂弹在了最前面的光头青年的脸上。火星和烟灰四溅，光头青年疼得“哇哇”大叫，伸手在脸上乱抹，暂时挡住了后面的人，随风球趁机升起了车窗。但车子另外一侧已经有七八个人咆哮着冲了上来，棍棒、砍刀和斧头等武器对准车门和车窗就是一通胡劈乱砍，车身顿时剧烈地摇晃起来。 军用吉普是防弹的，斧头和砍刀落在车窗上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对他们造不成伤害。qwer显然是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俏脸隐隐发白，身体几乎缩成了一团。9524倒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但淡绿色的眼眸中已经腾起了股股怒火。 墨白挂上倒挡，想驾车离开，可车后也围上了几个人，要想逃出去只能把他们撞倒。墨白正在着急，左侧的后门忽然弹开了，围在车门边的几个人踉跄着后退，9524已挺身跃出了车厢。 9524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群：“我脑袋里装了微芯片，想抓我，尽管过来。”栗发美人的身段性感到了极点，但眼神也冷酷到了极点，目光中就像藏了两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让人不敢直视。 英伦美人的气势似乎震住了所有人，纠察队一时静了下来，有几个人甚至向后退了几步。但很快，那个拎着扫描仪的中年胖子就推开前面的人，走到了9524面前，指着9524叫骂道：“臭婊子，少在这装孤傲，所有的电脑人都是人类公敌！必须接受惩罚！”9524淡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道寒光：“再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 中年胖子不甘示弱，挺了挺大肚子：“怎么了？老子说你是个臭婊……”话还没说完，9524闪电般踢出一腿，正中他的肚子，胖子身躯向后腾空飞出，接连撞倒了五六个人。 纠察队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即再次爆发出激烈的叫嚣声。 “电脑人打人了！” “打死她！” “这个电脑人说不定杀过很多人，打死她，为死去的人报仇！” ………… 人们再次举起武器涌上前来。墨白不再犹豫，他推开车门，一个箭步就跨到了9524身前，从腰间抽出佩枪，对着天空扣动了扳机。“砰”——震耳的枪声盖住了人们的叫喊，群情汹涌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墨白放低了枪口，大声喝道：“放下你们的武器！电脑人也是人，你们无权对他们做任何事！” 纠察队员看清了墨白的军衔，一些人开始后退，但另一些人反而显得更加激动，七嘴八舌地叫嚷着：“军官又怎么样？军官就敢对咱们开枪了？军人的职责就是保护人民，不是保护电脑人！” 墨白当然不可能向人群开枪，纠察队却也不敢动手殴打少校军官，双方一时僵持不下。随风球再度放下车窗探出了脑袋，慢吞吞地说：“你们瞎嚷嚷什么呢？战争都结束了才跑出来蹦跶，早干吗去了？没有了深空，电脑人就和咱们一样。再说了，人家虽然脑袋里有芯片，但芯片早就报废了，她实际上是正经八百的人类，而且人家是英国公民，受英国政府管辖，不归你们管，OK？” 这一番冷讽热嘲有点太不合时宜，无数道愤怒的目光登时射向了随风球。人群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叫道：“电脑人杀害了很多很多人，我们把她抓起来有什么不对？不杀她已经够仁慈了！” 那人这么一说，顿时有人附和道：“我姐姐也是被电脑人杀害的！” “我母亲也是。” “我爷爷……我爷爷就是被电脑人活活打死的！” “拜托你们清醒一点好不好！那时候电脑人是受了深空的控制，他们管不住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做出那样的事。电脑人和咱们一样，实际上也是受害者！” 被随风球用烟头丢过的光头青年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随风球的衣领，喝道：“你小子这么袒护电脑人，八成脑袋里也装了微芯片，大家把他捆起来，仔细检查检查！” 随风球大怒，沉下了脸：“你他妈的放手！否则老子对你不客气！” “老子就不放，你又能咋地？”光头青年不理会随风球的威胁，反而用力抓紧了他的衣领，拼命把随风球往车外拉。 双方正相持不下时，一辆警车从洛河大桥上飞快驶了过来，稳稳地停在了人群外。一名警察跳下车挤进人群，高声叫道：“不要动手，不要动手！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被9524一脚踹飞的中年胖子这时候才缓过神来，看见那名警察，忙爬起身一把扯住：“秦队，秦队，这两个人袒护电脑人，还动手打人，快把他们抓起来！”随风球和墨白都转向那名警察，却发现此人正是一分局的刑侦队长秦于扬。 秦于扬看到了随风球和墨白和抱臂而立的9524，不禁一愣，忙甩开那胖子，指着他的鼻子喝道：“让你的人退开，不要闹事！”接着又转向墨白，低声问，“阿超，怎么回事？” 随风球乘机挣脱了光头青年，一把将对方远远推开。墨白收起了手枪，苦笑道：“我们要进市区，这些人拦住了去路，说他们是什么纠察队，非要抓9524小姐，9524小姐就和他们动手打了起来。” 秦于扬瞟了一眼9524，又低声问：“电脑人？” “是的。”墨白点点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她的芯片已经报废了。” 秦于扬把墨白拉到车边，小声说：“你们还是别进城了，先想办法让9524小姐做个芯片摘除手术吧。市民自发地组织了很多纠察队，全城到处都在搜查电脑人。” 随风球听得发愣，气鼓鼓地插嘴道：“这简直就是胡闹！你们也不管管？” 秦于扬摊了摊双手：“我们不是不想管，而是压根儿就管不过来。市局就那么多人手，要整理遇害民众的信息资料，安抚受伤民众，有些无家可归的民众还需要安置……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根本就忙不过来啊！老实说，自从美国人发射了那什么玩意儿，我就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随风球和墨白仔细一看，才发现秦于扬眼窝深陷，两眼无神，整个人似乎都瘦了一圈。墨白不觉叹了口气：“难道就任由他们胡闹下去？”     秦于扬回头看看仍站在不远处不肯离去的纠察队员，也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群体性事件本来就不好处理。这些人大都有亲友死在了电脑人手里，情绪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可能制造暴力事件。老实说，城里每天都有家用机器人被强行拆毁，昨晚还有三个电脑人被打死了，我们怀疑就是这些纠察队干的，局里派我来巡逻，主要也是因为怕他们再搞出什么事来。”     “不仅是洛阳市，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都在发生这样的事件。上午还有内部消息说：日本熊本县有个家庭全是电脑人，结果被人活活烧死在了家里；墨西哥有十几名电脑人被吊死在了路边；南非某地甚至集中屠杀了几百名电脑人……”     随风球和qwer不禁相顾变色，qwer捂住嘴巴，蓝眼睛里浮出了泪光，一直冷着面孔的9524，也不禁为之动容。     沉默片刻，9524伸手拉了拉墨白，轻声道：“墨白少校，我们还是回基地吧。”     回基地的路上，几个人都默默无语。深空已经不存在了，但它给人类世界造成的影响却远远没有消除，想回到从前的时光，恐怕还需要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