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线】自我
距离我最后一次流血，是在昨天。
那一天，学生们因为暴雨原因，下课铃一响他们就冲出去了。而我却十分不巧地遇到校园内最有名的校霸团体拦截，被他们带进厕所。
刺鼻烟味弥漫着整个厕所，他们抽完自己的烟后，把还没有燃尽的烟头按在我的头上。不顾我哭嚎着，他们伸出穿着昂贵鞋子的脚，狠狠地踩在我身上，将妈妈辛苦为我洗的白衣服踩得破烂不堪。
直到我无力呐喊，他们才欢声笑语地走回了家。
那时，天已经黑了。
因为刚下完雨，外面十分寒冷。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
母亲是厕所的清洁工，每天很晚才会回家。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在她回来之前，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洗了个干干净净。
希望不要发现吧。
家人还没回来，我却安然入眠。
不知为何，我对别人欺负我的这件事情没有任何感觉。
被踹肚子时，我会呕吐。被烟头烫，我会哭喊。
完事后，我不会有任何情绪。
这一行为让我的母亲格外担忧。
她说，她希望我能健康成长，也希望我能拥有作为人应该有的自尊。
那是在今天的早晨，她再一次流泪。
为我流泪。
右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却又停在空中，最后无力落下。
想安慰她，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回想起昨天老师讲的，作为人的底线。
估计我，不配做人吧。
今天一如既往，我是最后一个来到学校的。
学校离家很远，我得走一个小时才能到。
老师早已习惯我迟到的恶劣行为，也就沉默不语。
“快看，鼻涕虫又是最后一个来的！”
不和谐的声音，源自那位校霸。
校霸是我们班级里捣乱的头儿，几乎每次上课捣乱都是他起的头。只要我每次来到学校，他都会说出这句话，然后惹得教室哄然大笑。
直到老师厉声呵责校霸，教室这才安静下来。她用一种冰冷的目光看着我，那只温暖的右手却放在我的头上。
“去吧，同学，回到你的座位上。”
这位老师是为数不多会与我沟通交流的人，她虽然看起来很冷酷，但说话的语气总能让我想到母亲。
不想给她添加麻烦，我点点头，便坐回自己的座位。
这一节课，她仍讲着与人的道德有关的知识。
底线，是我记住的印象深刻的词。它的一个意思是做人的自我底线，这让我意识到，班里所有人几乎都不配做人。
直到这一节课下课，老师收拾课本离开，教室又闹了起来。
四周所传来的，皆是污言秽语。
“呵，人的底线...要是真这么说，是不是得把畜生赶出去啊？”
“啧...说的也对。喂，头儿，你不觉得有点臭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能不能别tm的吵。”
一阵仓促却又十分稳重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我抬起头，看到了令我印象深刻的脸。
要说底线，估计他最不配做人吧。
心里想着，自己的头发被他狠狠抓住。发丝牵动头皮，隐隐作痛，我硬咬着牙，注视着他污秽双眼。
“哟，鼻涕虫，你觉得老师讲的课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
这是实话。
他沉默片刻，露出了十分难看的笑容。
“没想到畜生也和我的意见一样啊...真恶心。”
说着，他空余的手直接拍在我的脸上。剧烈疼痛让我忘却了头皮带来的阵阵刺痛。
“我觉得啊，我们这些做人的，是不是应该驱逐异类？”
他在“异类”一词上加重了口气，生怕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异类指的是我。
其他同学也开始跟着起哄。
“没错！让鼻涕虫滚出去！”
“它不配和我们坐在同一间教室！”
“我们是人，有人的尊严！”
每个人说的话，都违背了老师上课讲的内容。
为什么，他们会这么高高在上。
明明我也和他们一样......
脸部传来剧烈疼痛。我只觉得自己眼前模糊不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看吧，鼻涕虫，大家都说你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我也这么觉得。嘿嘿嘿......”
嗤笑声格外刺耳。我被他狠狠拎起，粗鲁地扔在了教室外。
杂乱不堪的脚步声通过地面传到我的耳朵，他们走的很宠忙，没有注意到我。
上课铃声响起，脚步声逐渐消失，门被紧紧关上，世界陷入宁静。
雨声响起，窗户被风吹开，些许雨滴顺着冷风落在自己身上。我捂着隐隐作痛的脸，艰难起身，伸出手，关上窗户。
握着窗户把手的，还有一只纤柔的手。
“现在...带我去你家。”
我转头，看到的是老师冰冷的双眼。
外面还下着雨，因为家离学校很远，老师便带着我，登上了她的车。
直到现在，我仍没见过私家车的内部长什么样，如今却能大饱眼福，还得多亏了他吧。
“告诉我，地址。”
老师的声音响起。我赶忙回应。
“顺着出口一直走，就在破旧停车场的旁边。”
听到准确地址，她猛踩油门，汽车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出。
还没享受好这般快感，车缓缓停下。
我看向窗外，发现自己的家就在旁边。
“下车吧。你的家长在家吗？”
“不在。”我摇了摇头：“估计得十点回家。”
“这样么...”
她低头思索，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最后，她挠了挠头，不耐烦地说了句：“既然这样，你先开门吧。”
“好。”
答应一声，我取出房间钥匙，打开门后，老师便拉着我走进房间。
估计是没见过这么破烂的家吧，她刚进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惊讶，随即收起那副表情，冲着我说道：“你先回屋学习吧，我帮你整理一下。”
“...好。”
也没有多想，如果老师肯帮忙的话，母亲回家也能轻松点吧。
有机会的话，以后给老师送点东西吧。
时间过得很快，外面天色已黑，母亲也回到了家。
她似乎很惊讶，房间里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
我本想上前解释，老师却主动走上前，微微鞠躬。
“你好，这位家长，我是这个孩子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啊！是班主任啊，咱家孩子犯啥错误了嘛？”
她看起来格外慌张。老师摇了摇头，她伸手摸着我的头，语气格外温柔。
“他没犯错...只是太可怜了。”
可怜，这个词我还是第一次听过。
一听到这个词，母亲开始哭了起来。
“可怜啊...都怪妈没把你带好啊！那该死的混账，为什么会离开我们，人呐！底线呐？被狗吃了啊！”
充满皱纹的脸布满了泪痕。老师拍着我的肩膀，冲着我微微一笑。
“抱住她吧，让她安心。”
听老师这么说，我微微点头，走到母亲前面，张开手臂，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温暖，就和火炉一样。哭喊声在我耳边响起，我听到了无助与悲愤。
双手不由自主地拍着她，拍着她的后背。
“妈妈...不哭......”
眼前一阵模糊，我再次哭泣。
这一次，不像以前。
我哭了很久。
和母亲一起。
直到母亲在哭泣中睡去，老师抱着她回到母亲的房间后，这才来到我面前。
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却又充满了温柔。
“你应该记得...老师上课讲的内容吧。”
“...记得。”我微微点头。
“那么，你来告诉我...”老师沉默片刻，随后开口：“做人，要保持的底线有哪些？”
仔细回想，能记得的只有爱国爱党爱人民，助人为乐，孝顺父母之类的。我把自己想到的都说出去后，老师点头认可。
“既然这样，你觉得自己做到其中之一了吗？”
“...没有。”
我一直这么认为着。
以前看着母亲哭泣，我却没有抱住她，安慰她。
自己太过懦弱，让母亲担心。
心里想着，眼泪不自觉地缓缓流淌。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托着我的脸颊，那双冰冷眼睛令我心动。
“每当你的母亲哭泣，你要抱住她，安慰她。在学校要学会反抗，不要让那些坏同学们欺负你。我会帮助你的，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让母亲太过担心，懂吗？”
她露出十分僵硬的笑容。估计是从未笑过吧，她笑得很难看。
不过，却印在了我的心里。
“...知道了。”
我微微点头，她接着开口。
“即便学校不会帮你，我也会帮助你的。”
她再次说了一遍“帮助”这个词，让我更加放松。
为了回应她，我露出笑容。
“谢谢你...老师。”
“嗯。”她再次摸着我的头。
仿佛现在，我的人生出现了光。
估计，是认可我成为了人吧。
我拥有了底线，我会孝顺母亲，尊敬师长。
更会尊重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