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之火

前排提示:本文章欢迎转载。
这里本是荒原。鸟飞兽行,日落日升,一切运转得奇妙又正常,正如世界本身,但却没什么温度,正如一些动物的冷血一般。飞禽各寻栖息,走兽各觅去处,摸着黑的原野中,一天天黑暗地过去,像是荒废了的舞台,什么都不开幕。
但是这时候,突然在某地,安静地亮起了一团火。
火是人点的。火是亮的,靠近又温暖,于是它吸引了生灵。飞禽来了,走兽也来了,火焰放射着光芒,驱散了一隅的黑暗,散发波浪一样的热度。
黑暗被驱散了,寒冷被驱散了,火苗欢快地跳动。生灵们有了光,便第一次对某些以前看不见的东西产生了认识——这是火、这是光、这是热,这不是冷与暗。于是,火未灭,生灵便多少在火附近徘徊。
又有谁能知道火在想什么?它只是烧,火苗跳动着,生灵在它身边跳动,它也继续跳动,逐渐地,不知道到底是谁带着谁跳动了。它还能静静地燃着,身边是生灵,背后是点了它的人。
至于人,火点起来了,该进行荒野中的下一步了。

火焰和生灵一起欢快地跳动。
多厉害哪?火就那么跳着,每跳动一次,光芒便闪动,热量便荡漾,飞禽走兽们也跟着跃动,一群生物载歌载舞。这里不会摸黑,这里不会打寒颤,无论原来在什么地方,只要来到这附近,就是惬意与轻松。这就是生命们始终在这附近往返徘徊的原因。
谁不想好呢?所以让火也好起来。即使是飞禽走兽,也知道加一把劲,帮一帮忙。叶子被衔来丢进了火里,树枝被衔来丢进了火里。有些东西可能根本跟生火扯不上关系,但因为被认为是好的,也丢进火里。火苗越旺越温暖,火苗越旺越光亮,火光旁的生物们更起劲地发声起舞,舞台不知何时就盛大地开幕了。
人听着鸣叫声,看着火光里的东西。很多东西都对他是有用的,反正是他的火,他当然可以取来。于是生产资料积累并丰富起来,在荒野上的其他生命活蹦乱跳的时候,人起家了,人起势了。树枝编成栅栏、树木建成屋子、有些东西可以拿去卖,人富足了。
既然人富足了,那那团火一直烧着有什么用呢?火不过是火,需要的时候再点起来就是。
火而已,区区一团火。
人是这么想的。

生灵们发现,人有意不让那团火再烧了,与此同时,旁边多出来三团别的火来。在人眼里,火就是火,几团火苗放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舞台却换了。当飞禽走兽们走到别的火苗旁时,它们总感觉有什么是不对的。这里没有当初所有动物一起在同一团火前群聚的载歌载舞,也没有众人拾柴换来的光明温暖的感觉。定睛一看,那几团新的火燃烧在从一开始的火堆下抽出来的柴上,再看一开始的火堆,它开始黯淡下来,在人的意志下它无法继续蓬勃地发亮。
人想,火堆更多无疑是好的,毕竟那群动物是奔着光热来的,只要有了光和热,他们就会凑过来,他们就会衔来树枝和叶子。更多的火堆,就是更多的树枝和叶子,这些就是生产资料,才是人需要的。
但是火与火却不一样。最初的火焰是于黑暗中绽放的一朵发光的花,它的光芒压制了黑暗,热量融化了寒冷;是当初火光冲天,热浪袭人的时候让生命能遥远地透过黑暗和冷酷寻到这里来一起欢跃。现在的几个小火堆同样能有光与热,但它们的上方却始终有那世界的黑幕盖着,也没有了灼人的温度——是人的意志使本来光彩照人的一隅重归黯淡与静寂。然而火堆在那,又有光又有热,之前动物是这么来的,现在当然也得这么来,火光多来的动物就多,来得多人能捞到的东西就多,用脑子想,这貌似很简单而正确。
外面的动物并没有得到安抚。他们开始乱叫起来,开始四处乱跑。这不在人的预料之内,然而又能怎么样呢?最初的火焰已经让人捞得足够了,现在他有木头的栅栏,有带门窗的屋子,有了阵地,人的胆子便大了。人不能正确地认识自己,他把房子和栅栏都算作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认为自己在这群动物面前坚不可摧。等这帮动物跑累了自然知道回来,他们还会往火堆里填东西。

人就这么入了梦。在梦里,动物们叼了燃烧的柴火,四散而逃般地东奔西跑。原来燃烧着火的地方,终于回归了黑暗、冷酷、沉寂。梦里的人看着黑暗的四周,心里的纳罕很快就过去。点火灭火何其容易!
但是过了一会,原野的别的地方亮起来了,红起来了,顷刻之间烧起来了。火就是火,火只是火,然而火可是火。飞禽走兽们为火而来,衔火而去,人没扑灭的,动物使它燃烧;人想让它黯淡下去,动物就把它照亮;人想让它冷下来,动物就要烧灼它。终于,然而须臾间,人面前的整个荒野陷入了一片火海。人想独占火焰,动物让它燎原。
风火交织,火舌穷凶极恶地扩张,四处都响起了飞禽走兽的疾呼怒号。人眼之内,人眼之外,野火燎原,嘶鸣震天。
这时人看见火海中,突然涌出了一群衔着火的飞禽走兽。它们合成一条火龙,朝着人的栅栏和房子就冲了过来,野火摧枯拉朽地蔓延,势如破竹地突进,跳跃着、叫嚣着,要把栅栏、房子、这里的黑暗和人的心脏一鼓作气烧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