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Chapter 4
人们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样的盛景。18年前，当伊万（Ivan）与琼安（Joan）于深秋同时绽放、双双开眼的时候，人们惊叹双顶超共舞的壮丽景象的同时，总不由得感叹如此奇观可能一生难得一见。但是那时候没人想到，短短十八年，相似的场景竟再一次上演。虽然相比较那时，这只能算得上一个微缩削弱版，但是已然足够令人惊叹。超强厄尔尼诺没有让人失望，在它的神之手轻轻拂过之后，这片海域的每一个气旋都被赋予了独一无二的华彩。
此刻，低纬地区两个正在活跃的气旋规模不同、形态各异，但仿佛有了异常的默契一般，同步开出了两个大小类似的风眼。两只并排的超强台风的眼睛，深邃得如同黑洞，仿佛是地球古老的灵魂睁开了双目，凝望着无垠的宇宙。
“……”艾莎尼惊讶地看看旁边的天鹅，又看看自己。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场追逐战以这样的结局落下帷幕——平手。她们谁都没有输给谁，也没有人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不管中间有多少波折，最后展现出来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她们同时达到了第二次巅峰。
这就是……C5的感觉吗……
艾莎尼张开双臂转动自己的身体，惊奇地感受着热带气旋最高等级给她带来的、驭风凌云的畅快。她无疑是幸运的，生在了疯狂的厄尔尼诺年，享受着得天独厚的环境。西太倾心培育了她，她也得以用绚丽辉煌的成果来回报。
而且，她还遇到了……
她放下双手，停下自己的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视线向天鹅的方向移去。同样是陪着她一路走来的天鹅，经过惊心动魄的发展历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却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还不忘鼓励她……艾莎尼不知道天鹅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难以设身处地地想象出她的经历。但是她觉得，即使现在她们看起来不相上下，但是天鹅理应得到比她更多的褒美。
正在此时，天鹅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那颗耀眼的灵魂正在肆意挥洒着生命的光彩。那曾经无比贴近她的灵魂，曾经她以为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理解她的那颗心……她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它吸引。以前她曾做过这样的梦，她和他携手在大洋上再度共舞，不是作为一个强弩之末的热带风暴和一个身躯臃肿的普通台风，而是共同立于热带气旋的最高阶层，而今这个梦想几乎已经实现了，却是以不同的形式。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梦吗？以前她在梦里看见的场景，真的算是实现了吗？
因此她也忍不住向艾莎尼看去了。就在她们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们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什么。有什么情感，如同蜻蜓点出的水波一般，微微地，在心底漾开了。
两人的视线皆是微微一抖，然后逃避似的慌乱地扭过头去。艾莎尼轻抚着胸口微微喘着气，天鹅却在偏过头之后，又悄悄地转过来一点偷偷瞟着艾莎尼的身影。
刚才，那种感觉是什么？
她们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心里却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艾莎尼偷偷瞄了天鹅一眼，发现对方在看自己，立刻又慌乱地移开了。天鹅意识到自己被发现，心里一颤，马上也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过了一会儿，艾莎尼鼓足勇气再次偷偷看向天鹅。没事的，就是看看她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坚持了一会儿，天鹅才终于又转回来，这次她们的视线终于交汇了。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最初的几秒钟她们不知何故都默契地等待着对方先开口。之后艾莎尼说出了第一句话。
“恭……恭喜你呀。”说完之后她的脸微微泛起了羞涩的红。
“嗯……嗯，谢谢。”天鹅感觉自己此前的伶牙俐齿都不复存在了，面对着艾莎尼，她竟然一时间组织不好语言。反反复复张嘴又合上之后，她终于挤出几个干巴巴的、但还算像样的字眼。
接着她们又沉默了。片刻后，仿佛约好了一般扑哧笑了出来。
“我刚才的样子好傻啊哈哈……”艾莎尼边笑边忍不住弯下腰，看来是被自己刚才的窘迫样子逗笑了。脸上的神经一放松下来之后，她的笑容就变得非常可爱了。
“一时间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对吧？”天鹅也跟着一起笑出了声。艾莎尼活泼的笑容也让她的心情愉悦了不少，连说出口的话都带着笑音，“没关系，我看起来肯定比你还傻。”
“但是，刚才那句话是真心的哦。”平静下来之后艾莎尼直视着天鹅说，“真的，真的，非常恭喜。我知道你这一路走来比我难过多了，但是你还是坚持着没有放弃，抓住了机会完成爆发。你现在的样子很美……真的，很美。”
天鹅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后表情变得柔软了许多。
“艾莎尼，其实我也要感谢你。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有你在一旁陪伴着我，我可能根本无法坚持下来。”
没有艾莎尼，她不会有机会等到可以爆发的那一刻。那个飘然的身影是她在风切中唯一的精神支柱……一想到艾莎尼在身边看着她，她就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动力。
艾莎尼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自己对天鹅也有如此重要的意义。然后她的笑容又绽开了一些：“我很开心可以帮到你！”
两人又对视了一会儿。身边的薄云静静地漂浮着，随着潮湿的气流流动。碧海苍天之间此刻无比寂静，风与水全都沉默着。只有她们静静地对视。
“天鹅。”艾莎尼忽然开口，语调变得认真，“如果我说，以后还想这样子和你一起共舞，你会愿意吗？”
“你在说什么？”天鹅讶异地问。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艾莎尼的声音小了下去，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好像剖白自己的内心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都很开心。而且，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很亲切……”
天鹅沉默了一会儿。
“这是一个约定吗？”
“大概……算是吧？”艾莎尼呆呆地回应。
天鹅没有回答，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大陆海岸线。艾莎尼也好奇地探过头去。从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见从云层地下探出一角的陆地轮廓。那是此刻天鹅正在缓慢而稳定地接近的地方，但是艾莎尼不会靠近它。在还没有碰到第一岛链的时候，她就会越过高压脊，随着西风一起转向。
“艾莎尼，你知道吗？今天，对一部分人类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望着那片陆地，天鹅喃喃道。
“怎么了？”艾莎尼问。
“七夕节。”天鹅说，“是一年没有见面的情侣相会的日子，是情窦初开的恋人们寻找彼此另一半的日子……是属于爱情的节日。”
“啊。”艾莎尼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艾莎尼，”天鹅转过头来看着她，“在七夕节结下的约定，可是有特殊含义的哟。”
艾莎尼的脸颊开始发烫，她明白了天鹅的意思，刹那间羞涩涌上面颊，堆积成厚重的红云。但是她的决心并没有丝毫动摇。
“就算这样，我也想和你结下这个约定。”她坚定地说，“不如说，我觉得这样可能还更好。这也许才是我想要的。”
天鹅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多少年她都没有过这样心跳加速的感觉了，自从莫拉克走后，她的心上永远留着一条疤。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死去的爱情哀悼……可是艾莎尼刚才的表白却像喷发的水底火山，激荡了她心中死寂的湖。
她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你确定吗？”
“我确定。”对面的艾莎尼点了点头。
天鹅轻轻地抽了一口气。她慌张地发现自己的心在艾莎尼的攻势下动摇了。就在此刻，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声音，鼓动着她去答应艾莎尼的告白。这告白不可能是假的，她对你毫无二心！的确，艾莎尼生来所带有的认知只有“莫拉克”这个名字而已，她仅仅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名字的替补，对于他的为人处事以及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自然更遑论用其他眼光看待天鹅了。
但是……自己不能就这么轻率地答应她！
天鹅压制下内心蠢蠢欲动的渴望。我不能就这样随便做下决定。她对自己说。我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我甚至分不清对莫拉克和对艾莎尼的感情。这样的我怎么能随便让艾莎尼托付呢？万一我只是把她当成替身，那不是对她这个人格的不尊重吗？！
“抱歉，艾莎尼，我的头脑有点乱……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艾莎尼略略张大了眼睛，随后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啊。”不过她很快又抬起了头：“没关系，我可以等的！但是，不管是拒绝还是答应，请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
天鹅看着她充满渴望和急切的眼睛，默默地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