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界外异海*

曾经忙碌的人群已经基本消失，如今，这间大厅再次陷入了纯粹的空旷。尼雅尔匆匆忙忙地往里走去，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的注意力被旁边的技术牧师吸引住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正指挥负责搬运的仆役登上运输船的活动坡道。轨道发射装置的引擎一刻也没停地发出隆隆的吼叫，它几乎完全盖住了活塞运作时的嘶嘶响声，还有靴子在金属地板上踏来踏去的单调动静。

瓦尔加斯正和另外五名太空野狼一起等待他，所有人的左肩肩甲都才刚上过油漆，还泛着亮光的颜料绘出象征风暴骑士的图案——昂首傲视的狼头，底下是两道交叉的闪电。奴工也用钢铁锻打出相同造型的徽章，他们把它当做护身符，佩戴在半胸甲上。这些图案也能在周围停放的数辆载具与炮艇外壳表面找到，它们都是专门为这支临时编制而成的连队准备的。

曾经涂在小队队长脸上的敷料已经不见踪影，它换成了块特制定型的陶钢硬板，这使得他有半张脸，还有整个头部，看起来都像是头骨直接暴露在外。那只眼睛则被一只不带任何感情的仿生造物所取代，静静地在空洞眼眶里发出绿色光亮，这为他本就古怪的外表更添数分可怖之感。

除此以外，还有一队分成两列而立的领航员家族卫队，多莉亚也在，但她没有站在队伍中，而是和一个身披暗红色长袍，头戴兜帽的矮个子家伙待在一起。虽说光线如暝色般昏沉，他还是看清了嵌在阴影中那张年轻的脸庞。如果按芬里斯纪年来测算，这个姑娘大概只历经过八载光阴——当然，换算成标准泰拉历的话则是十六年。她的肤色黝黑，反衬得那双眼睛熠熠发亮，嘴唇涂得和袍子一样红，还画了同样颜色的眼线。贝利撒留家族的纹章深深烙刻在了左边脸颊上，还有交错穿过伤痕的丝线，每一缕都缀有形似泪滴色泽如血的红宝石。那根系在额前的银色发带证实了他心底的猜测——这是一位领航员。这个保护套遮住的是他们传闻中的第三颗眼睛，同样也压制住了她的力量。但是在尼雅尔眼中，少女周身仍旧不断释出摇曳扭曲的能量，伴随阵阵色泽不断变幻的诡异雾气，将她包裹在中间。

她的鼻子一侧穿了枚银色鼻环。随后，尼雅尔的眼睛瞥见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光，两只纯金的耳环，正垂挂在那位四处张望的领航员的耳朵底下。它们出奇地小。据说领航员家族世代依靠近亲通婚与基因剪切拼接来维持血脉传承，尼雅尔不禁好奇，这身长袍究竟遮掩住了多少变异的身体特征。

“你不是雷米奥。”唤风者眉头紧锁，他说这番话时两眼看着瓦尔加斯和这个年轻姑娘。

“我是准领航员玛祖菈，我将会带领你们穿越虚空。”

对于这番宣言，尼雅尔只是咬紧了牙齿，他挑起眉，看向多莉亚。

“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符文之主。”玛祖菈严肃地说。闻言，站在她身后的多莉亚的脸部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我并不是打算征得这样的许可，”尼雅尔说道，“那么，为什么雷奥米没来？”

“我是自愿申请加入这次任务的，符文之主。”她回答道。

“自愿？”

这位年轻的女士面色微变，她似乎有些维持不住方才那副冷漠而傲慢的样子，变得激动了起来。

“领航员雷奥米禁止我前来履行贝利撒留家族与太空野狼订下的约定。不管他，反正我来定了。”

“你只是个准领航员。你有过引导舰船穿越亚空间的经验吗？”

“当然了，符文之主。”她说得很笃定，尼雅尔知道这确实是实话，但是她肯定有所隐瞒。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当时是你一个人吗？”

她的犹豫就是唤风者想要的答案。抢在玛祖拉开口前，尼雅尔替她讲了出来。

“不，只是作为领航员团队的一员吧。”他这么说道。

“我的血脉源自贝利撒留家族最为强大的成员。”这位准领航员看起来仍不打算放弃，她的拳头在袍子底下紧紧捏成拳头，双眼径直迎向唤风者充满疑虑的目光，显出一副挑衅的架势。尼雅尔感到一股陡然在后脑炸开的灵能力量，伴随可怖的迫力，它狠狠地压向头骨。倘使她真的摘下那条头带——他的心里没有半点怀疑——即便是他，想要抵抗第三只眼释放出的强大力量也意味着一场艰难的苦战。

他点了点头，挤出了个有些不自然的微笑。

“非常好，领航员玛祖菈。现在，你是这条船的向导了。”

听到这句话，玛祖菈开心地笑了起来，旋即又重新恢复到先前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她努力摆出威严、傲慢的姿态，迈步朝不远处的穿梭机走去。于是多莉亚也大声下令，她的卫队同样齐刷刷地转过身，紧跟在她的后头。

尼雅尔叫住了女军官，“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多莉亚停住脚步，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余人跟着他们的女主人继续前进。

“也许她现在只是个准领航员，但她是塞莱斯塔克的直系血脉。”

“所以她的位阶反而在雷米奥之上？”

“这解释起来很复杂。”多莉亚回答道，“如果你问的是家族事务这块的话，确实如此。以家族的律法来说，玛祖菈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虽然她还从没有单独随船出航，也没有承担过领航员的职责，但这一天迟早要来。我想，这或许就是她这么迫不及待的原因。没关系，我们会信守誓言，确保她安全无恙，其他留下来的人会继续保护雷米奥。”

尼雅尔刚想开口，便感觉到空气随着咚咚的脚步声震动起来，显然，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它，每双眼睛都朝大厅远处的传送带看去。大门哐啷啷地滑开，显露出了无畏机甲的宽大轮廓。借着透亮的灯光，尼雅尔看清了它双臂搭载的重型武器——一边是巨型多管加农炮，另一边是冰冷而可怕的长爪——毋庸置疑，来者就是断手比约恩。

即便加固后的甲板也会在他的践踏下颤抖，比约恩高视阔步地朝内走来，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台全副武装的无畏，它们都装备有巨大的动力拳，同时还携带了其他重型武器。

“我改变主意了，唤风者。”比约恩如是说道。“我还带了两个老伙计来，格里姆·落拳（Grimr Fellfist）和奥拉夫·九死不灭（Olaf the Thrice-Slain）。”

“久仰大名，这二位的史诗我早已能倒背如流。”这可不是客套话，事实上，野狼们对落拳和九死不灭的崇敬心理并不少于比约恩。尼雅尔迎了上去，他压低音量，恭敬地开口，“我还以为您永远不会再回到普罗斯佩罗了。”

从比约恩那儿传来近似诡秘呢喃的声音，不过由于他的广播系统缺乏实现如此微妙效果的能力，这使得整个登机厅都能够听得到他所说出的话语，音量和普通人互相交谈也没有什么差别。

“你即将前往我们头号敌人的家园世界，闯入以太能量编织出的迷宫，无数梦境和噩梦将在前方等待着你，而陪伴你的人只有这群穿着破衣烂衫的灰发和奴工们。而且，如果我的听觉系统没出什么大问题的话，将要协助你穿越亚空间的领航员还是个经验为零的萌新菜鸡。”身形巨大的石棺靠得更近了，它做出弯下腰来的动作，看起来想要更近一步降低嗓门，这只是令扬声器发出一种劈啪的爆裂声，“我只是觉得你会需要所有能够得到的帮助。”

（草，脑补一下好可爱，像是试图说悄悄话但是因为耳背（？）反而很大声地讲到全家都听得到的老爷爷）

（贵物们&JK：……还是装作没听到吧:)

如果是放在整片无垠的虚空海洋里来说，芬里斯也不过是一颗点亮起了冰冷光芒的寻常星球。在脱离轨道11天后，长爪号终于抵达受星系内恒星或其他天体引力干扰的临界点。帝国将它称作曼德维尔点，而以狼群的话来说，它叫做无归渊隙。

这里也是舰船进入亚空间的地方。现实引擎关闭，虚空引擎启动，长爪号将逐渐从现实滑进非现实里。它会被盖勒力场笼罩——这是颗足够将凡人的物质造物包裹在精神能量制造出的气泡——然后沉入海洋，横越变幻莫测的水流与潮汐。

正式跳跃之前，尼雅尔还是对这条船亲自进行了一次检查。虽然他的这支远征小队人数不多，但也略微超出这艘快速突击舰的运载能力。所以在登船后，战士和仆役们利用起走廊和清空的储物舱，确保所有人都有地方睡觉。阿斯塔特已经全部进入临战状态，他们通过利用神经结的调节功能，使得大脑的不同区域轮换进行休息，这样就不需要进行通常意义上的睡眠。其余未接受过增强手术的凡人则睡在换热器和冷却管的空隙里，或是直接将运作中的盖勒装置顶盖、嗡嗡作响的等离子中继器当做床铺。按照执勤规定，船员们每六小时换班一次，腾出的位置很快就会有人来补上，他们彼此共享生活空间，被同伴的体温和陪伴的氛围紧紧拥抱。

通往中层甲板的道路已经被清空了，即便如此，穿过这条回廊也着实颇费了他一番功夫——尽管长爪号确实是搭载阿斯塔特的舰船，但它并未特地针对终结者型动力甲进行特殊改造——因此他一个人就几乎填满了整条过道，其他人只得暂时退避到旁边。纵览整条飞船，从食堂到圣所，再到训练室，所有舱室的使用时间和人数都处在严格管理之下，确保不会出现拥挤的情况。至于奴工们，这群人的行动路线看似没有任何逻辑规律可循，要么是成群结队进入引擎室，把里面挤得满满当当，或者猛然涌向炮台甲板，只为了给前往主格斗室进行近身战练习的太空野狼们腾出路来。不过有些事并不能只看表面，瓦尔加斯和其他分队队长已经对这条船上的活动进行过细致的协调，确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偶然，或者是某些人引发出的……混乱。

最后，尼雅尔在阿贾克的住处附近见到了他。那里是用于连接三个回廊和两个楼梯井的平台，有着足够容纳他们两人的空间。

“一切即将准备就绪，符文之主。”率先开口的是狼卫老兵，“船员和战士们正在就位，瓦尔加斯在指挥甲板上调度相关事宜。”

尼雅尔皱起鼻子，这么多人挤在狭窄空间里所产生的味道简直叫人抓狂，过滤系统的运作情况已经接近它所能负载的极限，然而起到的作用只能说是杯水车薪。沐浴设施、食物和供水系统也是如此。对于战团仆役和凡人来说，这顶多让他们略微分散下注意，可星际战士的感官都得到过增强，这股格外浓烈的恶臭就成了死缠着他们还久久挥之不去的折磨。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有些仆役已经出现呼吸短促的情况，如果让战士们长时间保持半边大脑清醒的状态，恐怕也会影响他们的战斗状态。我们已经启用了装甲回用系统，这样应该能够提升船体的性能。”

通常来说——这里指的是现实宇宙里的距离——从芬里斯前往普罗斯佩罗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旅程。而如果选择穿越亚空间的话，至少也需要二到三次的短途跳跃才能够抵达目的地。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希望只跳跃一次就能到普罗斯佩罗，实在有必要的话，至多两次。”他对另一头太空野狼说道，“如我先前所说的，越快越好。提兹卡的废墟也不是个好地方，或许仅剩的优点就是它的空气还能够呼吸，至于说迷宫？天知道那里面都有些什么。我觉得最好只食用我们自己带去的东西。”

“嗯，我们一次一道裂隙地过，对吗？”阿贾克伸出手，他轻挠着自己的下巴，“那就先从这个开始吧。”

“等我的命令。”唤风者冲着他微微颔首。

“当然。”

阿贾克跺着脚走开了，从他的背影来看，他应该是要去主舰桥。尼雅尔也没有过多停留，他登上了其中一条传送带，它会将符文牧师送到舰船的最上层甲板。他站在重型升降吊笼里，等待它摇摇晃晃地攀到顶点，然后停下，笼门打开，共有两条长廊平行排列在领航员房间的两侧，正在他面前铺展延伸开来的便是其中一条。

顶前头是扇以铠化塑板（armourplas）制成的巨大观察窗，窗外是悬有万千灿烂星辰的天穹，还有长爪号的狼头船首，它正漂浮在澄明星海里，宁静而安详。倘若换到船尾，就只能看到引擎喷出的等离子火焰，不似此刻，他能够尽情饱览辽阔深邃的宇宙，还有散落于渺远黑暗间，闪烁着绚丽光辉的天体。

共有五名身穿金色装甲的卫兵站在门口——可以想见，对侧走道上也安排了同样数量的守卫。

“准领航员玛祖菈正在做准备，符文之主。”开口的是多莉亚，她调整了下自己的站姿，看似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但此刻她的身体就已经足够封死这条拱道，挡住他前进的脚步。

“我知道。”尼雅尔说，“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他们俩谁都没有做声，也没有动弹，就这么僵持着。数秒后，多莉亚的表情缓和了，尼雅尔听到一缕源自通讯器的电流响声，她身后那扇自动门也慢慢地滑开了。

“聪明又勤勉。”尼雅尔对多莉亚说道，“能够拥有你这样的人为她服务，她真的很幸运。”

他得弯下腰才能穿过门口，可肩膀还是略微宽了些许，最后很是费了番功夫才硬挤进来。几步开外的地方就是楼梯，它由许多级宽阔的台阶组成，坡度平缓，一直通往房间的最高点。尼雅尔翘首仰望，穹顶所用材料与观景窗相同，然而尺寸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看到星光穿过黑漆漆的夜幕，洒落在他的身旁，没用多久他就找到了玛祖菈的身影。这女孩正焦虑不安地走来走去，没有半点停下来的迹象，她移动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划过暗色布景板表面的模糊红色轮廓。

“如果您坚持这么说的话，那也应当归功于派驻到家族的教官，斯特瓦尔队长，”多莉亚在他的背后叫道，“他总是告诉我们要忠实于上级，无论下达的是怎样的命令都要执行到底，倘若它不够明晰的话，就需要……”

“这些话语确实极富智慧，甚至可以与狼王的教诲相媲美。”尼雅尔由衷地赞许道。

夜翼扬起双翼，腾空而起，他仍旧留在原地等待，直到身后大门完全回到原位，才迈开双腿，踏上前方的台阶。

整个房间的构造呈标准圆形，然而透明房顶所凸起的高度远超过四周支撑它的墙壁，倘使有人漫步其中，总会禁不住怀疑自己已经进入了无限辽阔的星空。长爪号本身是艘相对较小的战舰，舱室数量可称得上稀少，唯独为此处慷慨地分配了相当庞大的面积以供领航员使用，甚至远超出其他一些尼雅尔曾搭乘过的舰船。不过只要略微打量四周，就不难发现这么设计的原因。这里可不仅是作为观景穹顶，更兼具卧室、厨房和娱乐室的功能。而当这条船进入亚空间后，窗外就将展现出纯粹的、非物质世界的景象——或者，更准确的说，经盖勒力场过滤后所能观看到的景象。在那时，整条舰船只有玛祖菈、尼雅尔和其余几个盲眼奴工能够在此停留而不失去理智，这就意味着整个航行过程中她都得独自一人待在这里，过来照顾她的是半机械看护人，这更意味着得承受孤独，紧紧包裹着她，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孤独。

当尼雅尔踏过最后一级阶梯，正面对墙壁站立的玛祖菈转过了身。她的打扮和他们初见那天一样，红色长袍外罩着件带帽斗篷，不过这次她的肩上多了条金色花边的披肩，上边镶满红宝石、绿宝石和蓝宝石，这些珠宝不但闪烁着物理层面的璀璨光芒，它还在不断地辐射出灵能的亮光。他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装置。根据推测，尼雅尔觉得这或许是专门辅助没有经验的领航员的增幅器——大概类似于他的灵能头箍。

她的头带被拧紧的双眉挤得起了褶皱，玛祖拉盯着他，眼睛也眯了起来。

“我说过我不想被打扰的。”

“我的固执程度可以远超你的想象。”尼雅尔又靠近了些，然后他停下脚步，确保在这位年轻女士眼中，这副庞大的身躯不会被视作某种威胁和恐吓。没有收到来自主人的指令，夜翼收拢双翼，无声地落在楼梯顶端的栏杆上，陷入了休眠。“比起你由准领航员升任为正式领航员，这次航行中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我们将共同完成第一次转移。”

“我可不知道阿斯塔特的智库也能来当领航员……”玛祖菈的嘴唇撅了起来，她现在很不开心，“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还在这里干什么呢？”

“相对于战团的其他符文祭司来说，我的能力无疑比他们更强，就算是这样，我也只能模糊地判断出亚空间的潮汐变化，还有全父的光辉在我的心中留下的温暖。倘若说距离不长，我确实可以单独引导这条船航行，但这肯定是不够的。如果我们想要到达普罗斯佩罗，就必须靠近那条撕裂银河的大裂隙。”尼雅尔往前走了一步，他抬起手，放在玛祖菈的肩上，尽管隔着厚重的铠甲手套，尽管她穿着的长袍也同样蕴含能量，但接触的那一瞬间，他却切实地体味到自掌心传来了如积雪般柔软温和的触感。“只是转移。我们一起，好吗？在那之后，就由你一人担任我的领航员了。”

她放松下来了。玛祖菈又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提议。

“我还记得我曾在我叔叔的旗舰上执掌船舵，那时是我人生中经历的第五个冰与火的循环。”尼雅尔又退回原位，他抬起头，望向那映着漫天星辰的高窗，“我们驾驭着比群山还要高得多的巨浪，驶过惊涛拍岸的崎岖海岸，前去北海岸狩猎独角鲸。那些巉岩礁石就像克兰肯的獠牙般长而尖锐，更不用提还要时刻警惕汹涌狂怒的风暴和随之席卷而来的浊沫。每逢长年，这颗星球就会迎来一次毁灭。帝国的学者会告诉你，这些都是由于靠近恒星而诱发的地壳震荡导致的，不过对于当年那个年轻的水手来说，这就是自然的愤怒。让我告诉你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天空漆黑，只能看得见闪电在乌云里穿行，天地间只剩恐怖的雷鸣回荡，那就像是诸神互相争斗时发出的咆哮。那个年轻人很自然地认为这是世界毁灭的征兆，而且，嗯，很有可能的是，那些原本潜藏在深渊里的利维坦和克拉肯也腾空而出，随时准备张开巨口，吞噬那些不慎跌进深海里的水手。”

“那你是怎么找到路的？”玛祖菈轻声问道，她的手指拨弄着喉咙上一条细长的银链，“倘若已经没有可以当做参照的永久标记，你该如何引导你的舰船成功归乡？”

“你要知道，芬里斯是个没有一张可供研究的地图，也没有一张有效期能够超过一个月的海图的星球。岛屿会升起，也会沉没，那些铺在地表各处的浅滩、小溪、峡湾和火山，它们的稳定程度还及不上捧在指间就会融化的雪。因此，我们依靠本能、依靠判断风的轨迹，品尝盐和冰的味道，还有仔细地感知脚下船板的起伏来学习如何操控船舵。”

“唔，这听起来与领航员们要做的事没有什么不同，”玛祖菈评价道，“我们所引导的水流也不甚平稳，它们流淌的速度和方向总在发生变化，潮汐会毫无征兆地涨落，只有星炬是永恒不变的。”

尼雅尔站到了她的身边。他的目光越过星群，静静地逡巡片刻，然后停在约莫是东南方向的一颗行星上。

“那儿，”他的声音很低，“我们的命运就在那儿。藏在那片亮光中的某个地方。普罗斯佩罗的星光，它已经快有八千多岁了。”

“你得往左一点，符文之主。”玛祖菈的手指从他的身旁抬起，她指向的是另一颗星星，“我已经做过测算，还研究了不少星位图。现在，泰拉的灯塔也固定在我的脑海中，炽热、明亮又让人安心。普罗斯佩罗在那个方向。”

“我接受你的指正，领航员。”尼雅尔对她说，随即，他以近乎无声的嗓音启动了通讯器。“瓦尔加斯，给技术牧师们发个话。启动亚空间引擎。”

“是，唤风者，准备开始转移。”

有那么几秒钟时间，符文牧师和领航员都没有开口。他们就那么站在原地，等待启动亚空间引擎的那个瞬间来临。

首先是盖勒力场。放在现实宇宙里，它不会对没有灵能天赋的连队成员造成什么影响，可在剩下那些已经觉醒了灵能的人眼中，实质上它是创造了一个从船头蔓延到船尾的巫术回响。现在，将盖勒力场构筑出的物理空间放在由能量组成的超物质世界里时，待在这个狭小的真实时空里的灵能者通常就会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幽闭恐惧感。

尼雅尔敢确保自己可以克服一切恐惧，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不会动摇。但哪怕经历了星际战士的改造和智库训练后，他还是无法完全摆脱这股粘附在灵魂深处的惊惧，就仿佛他正踏进了一个诱捕的圈套，并且已经无法逃脱出去。

他听到玛祖菈那相当猛烈的心跳声，她的呼吸同样短促而急迫，还伴随着微弱的喘气。

“镇定下来，领航员。”他特意以命令的口吻讲出了这句话，确保她不会忽视掉它。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和脉搏便开始恢复正常。

盖勒力场的状态完好，被密封在舰船深处的那个可怜灵能者显然有些紧张，那些涌动在他的脑中的念头正使得这泡泡状的薄膜轻微地震动着，而他的灵魂正一刻不停地维持着这层保护性的护罩。尼雅尔收回思绪，他必须时刻警惕，以免不小心探知到这块灵能电池所经历过的噩梦过往。

+如果当时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本可以帮助帝国摆脱这些原始的技术手段。+

巫师横插的这句话惹得尼雅尔火冒三丈。他还以为灵能头箍能够限制伊萨卡尔的活动，没想到这家伙还是能冒出来。旁边的玛祖菈倒是有些紧张不安地挪动着双脚。

“你感觉到了吗？”她问。

“专心点，领航员。”符文牧师告诫道。他能够感受到亚空间引擎的动力还在不断攀升，先是低沉的、有如呜咽的声音，随后转变成一种嗡嗡的蜂鸣，这声响变得越来越激烈，它的源头仿佛来自更高的维度，只是持续地吵个不停。在引擎的轰鸣中，长爪号飞速冲向亚空间与现实的交界边缘，以太之海的浪潮开始猛烈地反击，试图将舰船推回物质世界，而这份压力全部施加在了盖勒力场上。

玛祖菈的站姿看起来相当僵硬，她的双腿微微打开，一只手捏住斗篷上那枚贝利撒留家族的纹章。而另一只手则扯掉那根银色头带，彻底显露出她的第三只眼睛。

他赶紧移开视线，把头也扭到旁边，确保能够避开哪怕是能够反射出她的脸的平面。即便如此，那团嵌在领航员额心的漩涡仍在他的记忆中回旋。他能感觉到她正盯着他看，那穿透灵魂的视线相当直率又锐利，留下像是来自一枚刮擦个不停的粗糙长钉般的痛感。

“别看我，领航员，看着虚空。”他强行忍住强化精神护盾的冲动，现在他需要做的是对亚空间敞开心灵，以盖勒力场为媒介和它进行联结——他必须相信眼前的屏障完整无缺，就像他必须对自己的防御能力充满信心。

尼雅尔长舒口气，因为玛祖菈已经听话地移开视线，那股难受的刮擦感立刻减弱了不少。

不知何时起，群星间多出了丝丝旋舞不止的金色静电，数道纤细能量束蜿蜒穿过大理石材质的地板，它们先是攀上墙壁，再继续爬向大厅中央的两位灵能者。尼雅尔的动力甲系统启动了，它震颤着，从休眠中复苏醒来，侦测到环境温度下降后，内部装设的加热装置便开始运作以应对气温的骤降。呼吸间吐出的尽是惨淡白雾，举声成霜。

在他的脑海中，两股无法共存的力量仍抵在入口处进行激烈的对抗。挤压、拉扯，它是如此热切地渴求进入另一个世界，而这台试图挤进虚空的破坏者自然也引发了边界线另一侧的排斥反应。想要控制住思绪真的很难，尼雅尔确实联想到了某种下流的画面，生产、分娩，诸如此类。海洋已经从沉眠中醒来，缭绕在他周围的无形力量开始收紧，想要操纵他的身体，影响他的行动，像滚滚潮水般渐渐达到高潮，他的终结者动力甲根本无法防御这一波又一波涌来的浪涛，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顺势而动，确保自己不被吞没。

玛祖菈费力地喘息着，听上去她此刻正经受痛苦的折磨，尼雅尔还是不敢看她。不过他的其他感官告诉他大可放心，只不过因为房间里的温度还在下降，就连皮肤和盔甲表面都开始结冰，这些痛楚乃是物质世界的产物，不需要过于担心。

那些原本有序分布的金色星星们逐渐汇成了一个漩涡，就在他们头顶，这个怪奇又诡异的存在狂乱地旋转起来，夹杂在有意识与无意识的思维交错间隙，神经元放电的过程里偶尔会混进一些特别清晰、内容却极其不可思议的图像：燃烧的双眼，凄厉惨叫着的面容，转瞬便消散了。

伴随喷射出的最后一道灵能粒子束，亚空间引擎的动力被提升到了最高，彻底撕开阻隔在长爪号与虚空间的现实屏障。与此同时，主引擎也开启全功率运转的模式，这条船使出全身力量朝前冲去，撕扯声、爆裂声，船舶支柱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舱壁也在疯狂地震荡着。炽目能量呼啸着滑过盖勒力场表面，当它们抓住长爪号，把它拖进真实背侧的世界中时，尼雅尔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也被它们一道拽了下去。

夜翼响亮地大叫起来，这不同寻常的转变弄得这只鸟格外躁动。玛祖菈低声吟诵起祷文，双眼死死盯着快速打击巡洋舰前方的空间裂隙。它还在转个不停，万千艳丽色彩似万花筒般激荡着，和先前相比，漩涡变得更宽了，但用以通行的入口并没有扩大——们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接近。

船体开始狂躁地颠簸，随后穹顶也加入这场合唱之中。有那么片刻，两道震荡的频率达到了一个和谐的顶峰，随即便被另一道凭空出现的刺耳声响扯得稀碎，当长爪号被漩涡给吞没的瞬间，所有人的耳中都隐约灌进了一阵哀嚎悲叹。

他能够感觉到盖勒力场震颤着淌过他的骨头，并在不断地变强大。非现实的东西重重朝屏障碾压过来，更多的是也有对精神上的冲击，尼雅尔的意识就好似迎着肆虐狂风洗礼的树木，或是风浪里摇摇欲坠的索具——他只能够从曾有的记忆里寻找出相类似的感觉，以此才能将亚空间对他造成的影响具现化出来。

海浪又从裂缝里涌了出来，它径直朝这条船撞来，冲击力震得长爪号陡然一歪，玛祖菈立刻行动起来，倾斜的船身完全没有对她的奔跑造成影响，她顺利地抵达了摆放仪器的地方。这些巴洛克风格的装置看起来就像是强行将古代船只的罗盘、太阳分仪和蜘蛛网捏合起来的产物。先是转动起一块蚀刻黄铜罗盘，然后又拉下旁边的拉杆，这是通过调整灵能分配比例来改变盖勒力场的形状，现在船尾的部分开始渐渐鼓胀起来，这玩意就像是个无形的船舵，将船只推回到流进裂缝的滑流上去。

到了这个程度，即便是没有灵能天赋的人也能多少觉察舰船周边游荡的失控灵能。那或许会表现为一种轻微的眩晕感，大脑内部难耐的瘙痒，也有可能是一缕沿神经游走的颤动。

尼雅尔好奇的是这群仆役是否也能意识到此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灵魂并没有被剥夺，而这也是拥有灵魂的意义之一。在他们大脑的深处尽头，是否确实还藏着一小块机械尚未侵入的角落，能够帮助他们意识到，现在正搭乘的这艘战舰即将离开一个正常的、充满理智的世界，很快就会来到所有拥有生命的物种都不该知晓的里层领域？他们总在无精打采、嘴里嘟嘟囔囔地忙着去执行下达给他们的命令，可当长爪号越过现实与亚空间的边界时，会不会也曾因心底掠过的那抹连生化改造都无法消除的莫名不安而短暂地停止活动？

这可不是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它能够帮助他的注意力远离穹顶外所散发的引诱。

活泛的思绪只会接连不断地暴露出更多漏洞，从而令他的灵魂陷入危险境地。不光是要凝视深渊，对于一次亚空间跳跃来说，更重要的是要心甘情愿地投向深渊的怀抱。自我反省固然是个优良品德，可放在这种时候，它可就算是不合时宜了。

“我们已经完成转移了。”玛祖菈平静地宣布道，她将一根手指搁在了通讯器的播送键上，这姑娘的指甲明显经过了相当精致的打理，那枚抹在甲面上的暗红色甲油就像滴落在符文表面的鲜血。

亚空间已经彻底吞没了长爪号。现在他只能看到一串又一串模糊不清的形状，它们发着光，却朦胧得叫人看不真切。真实与虚幻的界限再度重新构筑起来，倘若不出什么大的岔子，亚空间就将会是呈现在他眼前的模样，一股静静流淌，由纯粹能量组成的洋流。

+真是场无聊的闹剧。你知道帝皇其实已经找到另一种星系旅行的办法了吗？它能让我们摆脱对这些可恶的变种人的依赖。网道迷宫只不过是这座纵横宇宙的宏伟创制的微小投影，一次今人再度踏足古人探寻之路的旅途。+*

“那是什么？”他听到玛祖菈的声音，她甚至没有扭过头，尼雅尔只看到她暴露在外的第三只眼睛，“刚刚是不是有人在嘀嘀咕咕？”

“我什么也没听到。”尼雅尔面色不变。

+你那张狗嘴扯起谎来还真是轻而易举，鲁斯的狗。+

“啊，又来了。”玛祖菈在身前的控制面板进行了一些调整，将导航指令下发到舰桥。她重新戴回头带，转身看向唤风者，“我感觉到这里还有另一个存在，我们必须对盖勒力场执行一次全面诊断程序。”

“它什么也不是。”话音刚落，尼雅尔就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

“‘什么也不是’是什么意思？”玛祖菈严厉地问道，愤怒使得她暂时忘掉了所有关于位阶和礼仪的要求，“‘它’是什么？”

尼雅尔咬紧牙关，他还没做好和少女分享他那该诅咒的故事的准备。

“这就是我们前往普罗斯佩罗的原因。”他想了想，仔细斟酌着措辞，“那是马格努斯和千子们遗落下的东西，我得把它还回去。现在它就在我的脑子里。”

“所以说，你把它带到我的船上来了？”

“是我的船，领航员。”

“听好了，在这个大厅里，它这就是我的船，符文之主。你正站在属于贝利撒留家族的领地上面。”

+她这小脾气还真是火爆。不得不说，在我的年代里，领航员们要更加……配合。你们也太惯着这帮人了。+

“是我的错。”尼雅尔微微低下头，以此表示他的歉意，“我只是没想到刚进入亚空间，你就能觉察到它的存在。”

“不，你的错误在于你事先没有知会我一声，符文之主。”她扬起声，回着尼雅尔的话。

+她这种盛气凌人的优越感大概是近亲繁殖和基因操纵的结果。+

“它现在又在说什么？呃，这感觉就像是有人在隔壁房间议论我，我能够听得到声音，但是具体的内容就没法听清楚了。我能看看它吗？”

不仅是尼雅尔，连伊萨卡尔也愣住了。

+真是有趣。她比你有用多了，狼崽。让她试试吧！让我们看看她能通过第三只眼看到些什么。+

“我想你大概什么也看不到。”尼雅尔喃喃道，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颇有几分信心，“它被深深隔绝在我的精神壁垒后面。我不会让你去探究，免得又搞出什么问题。”

+那是什么？+

尼雅尔顾不及理会巫师的话，他无法抑制住猛然攀升的感知敏锐度，这是这具身体应对危机的本能反应。玛祖菈快速地往后退去，她扯掉头带，随手将它扔在地板上，立刻以她的灵视开始四处搜索起来。

+你感觉不到吗，蛮子？打开你的心灵！+

领航员的动作和伊萨卡尔的催促使得他也释放出一定程度的灵能力。夜翼从他的肩上振翅而起，在圆顶大厅里缓慢地飞来飞去，而他的意识也开始探究起外面的宇宙空间。

“我感觉到了。”他的嘴唇颤动着，“我能感觉得到。”

他的意识进一步探往亚空间深处，就好像不过是朝幽暗又诡异的深池看了一眼，然后，有什么东西从扭曲翻滚的能量漩涡里抬起头，以无形的视线注视着他。

+它们已经发现我们了。+

-tbc-

>标题是othersea，就是指的亚空间，总之还是发挥了一下（……）

>实不相瞒写翻译的时候循环了好久天城越え……后遗症是除了很想把标题写成亞空間越え之外就是满脑子的くらくら燃える 火をくぐり~あなたと越えたい~……咳！

>就翻到玛祖拉这妹子的外貌描写我直接代入原宿风叛逆辣妹jk了而且她确实也才16岁……你们这个旅行团成分好复杂啊，真就是老中少三代同堂度假休闲团了是吗

>（看到千子吹网道实在蚌埠住了，就是说到底是谁把下水道和马桶捅了伊萨卡尔先生你心里没点数吗，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