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982·许此世间
文《许此世间：成人之美》
李同乡想不到，他还会第二次来到这个被他吐槽过的“又陡又长”的山坡。
“大哥！”
李同乡踏上坡顶，喘了口气问前面的许成。
“你还真是每年过年，都过来啊？”
“不然呢？”
许成依然捧着一份包裹，手臂上还挂了一袋子的新练习册，回头看李同乡。
“说好的‘互助学习’，你好歹也听人家展示一下啊。”
许成朝李同乡偏了偏头：“走吧，听她讲题或许能让你惊喜一下。”
“是吗？”李同乡狐疑地跟了上去。
许成心情很好地继续向前。
“还有个好消息，明年她要在镇上建房，建好之后就能更方便家人生活了。”
“是吗！好消息啊！”
李同乡十分惊喜。
虽然两年过去，这个坡顶看起来仍然没有变化。
一样的小木屋、杉树、鸡棚，还有一个冻住的压水井。
但是当小屋里木桌上的茶逐渐不再冒热气，李同乡看着妙花利落的下笔姿势，以及她完全不带感情的讲题声音......
是冷漠！她加入了不动声色的冷漠！
李同乡笃定的同时又有些纳闷。
她不是不想走这条路吗？他都做好准备跟许成一起说相声了。
他正想得入神，没察觉到写字声和讲题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起消失了。
许成在李同乡眼前挥了挥手。
“李师傅，入定啦？”
“嗯？”
李同乡回过神来，才发现妙花已经从专注的状态里抽离出来，用询问又犹豫的目光看着他们，又指了指下一道题。
“咳，不用了。”
李同乡当即表示拒绝。
“讲得很好，就是好像思路不太适合我。不过没事，考试我心里有数，我们接下来就随便聊聊吧。”
谈事情没问题了，接下来就是锻炼聊天能力。
他一脸欣慰地看向妙花，觉得她“孺子可教”。
但许成疑惑地继续问他：“那你什么思路？跟我们说说呗。”
“你们算得快，我的思路也不适合你们。”
李同乡提笔在稿纸上画了个图，再一点点把答案推出来，然后放下笔说。
“这种小题算出来对我来说不合适，所以，山人自有妙计。”
许成看着他的图皱眉：“你不怕答案有偏差？”
李同乡自信道：“不怕，我的准确率还是挺高的。”
妙花想了想，小声问他们：“你们下学期，还要学新内容吗？”
她目前已经从许成手上收到了三次练习册。
前两次的练习题她都看了，仅仅一年的知识点就看得她目瞪口呆。
要把那么多东西在短时间内一起消化，难怪他们半年才放一次假，一次还待不了几天。
李同乡叹气道。
“下学期倒是没多少了，但我这学期都有好多新内容没搞懂，几个月后又要高考了，加上做题速度又慢，我都担心我做不完题。”
许成带着眼下淡淡的乌青安慰他。
“没事，多花点时间搞懂题目，再多练一练，速度就上来了。”
妙花小幅度挠了挠额角，轻轻摸上桌旁她早已准备好的两套“组合试卷”，咬唇道。
“我以前也做不完题......”
她刚开口，就看到许成和李同乡瞬间朝她看了过来，心里不由得顿了一下。
其实工作一年多，她公事公办的沟通能力已经好多了。
半年前，她又迎合许多新出现的老板市场，给幸老板递交了一份会计培训规划，然后幸老板在市里新开了一家会计公司，她以技术入股的身份，也会经常在那边带新人。
所以此时面对他们的目光，妙花也能迎着异样感坚持道。
“......后来我就，自己组合试卷，模拟真实考试，找最合适的感觉。但是要限时，我以前是在地上插根木棍，再划一道限时线，然后开始做题。
“之后我发现，语文题目多，先看一下作文题，可以在心里慢慢思考怎么写；数学题不多，但草稿要排列好，方便后面检查......”
她尝试陷入100%的思考脱离紧张，但她发现，但凡紧张感一上来，她就很难摆脱了，只好举了两个例子就此作罢。
“这里是两套我改编过的‘组合试卷’，你们需要的话可以试一试......我去给你们倒茶！”
妙花垂下再次泛红的脸，捧着他们的茶杯就迅速下了桌。
正面说话她可能还不太行，但跑路方法已经十分熟练。
许成刚伸出手，正想夸赞“不愧是你妙花同学”！
但此时却只能看着她换茶的背影呆了呆，然后转向李同乡道。
“李师傅，惊不惊喜？开不开心？是不是想感叹一声妙花同学真厉害！”
“666！不愧是妙师傅！”
李同乡输出完就开始思考，他们居然真的互相教学了，但互喊师傅的行为，会不会有点超前？
3月份开学前。
新辰市市区。
一家饭店二楼的半开放式包间里，坐了三个人。
宿常苔手拿一本书，给对面正襟危坐的男生出题。
“请你讲一讲，初三语文教材中《故乡》节选一文，你会如何做它的教材分析？”
对面紧张的男生一下放松，好耶！押对题了！
文礼轻松道：“我会先从文章背景，给学生们做一个介绍，《故乡》是出自......”
等他讲完后，宿常苔看向旁边的一个女生问。
“瑶瑶，几分钟？”
“一分钟，很快呀。”
季瑶看了看手里的电子表。
宿常苔对文礼点头：“讲得不错。但是两分钟的时间你只用了一分钟，可以再多讲一些内容，不要剩下太多时间了。”
文礼应道：“好，那我们开始下一题吧。”
但包间外突然有人端着托盘进来，放下一个盘子道。
“新出炉的红豆卷！几位慢吃。”
说完就连人带盘退了出去。
包间里的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文礼挠了挠头，率先打破沉默。
“我点的，一点心意。你们是不知道我请老师的费用有多贵，但你们不肯收钱，我也不好意思总让你们帮我呀。”
“谢谢啦。”
季瑶两边看了看，直接上手道。
“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先试试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的，我保证。”文礼嘴角上扬，笑出两个酒窝。
宿常苔皱眉道：“你以前请的肯定都是名师，这里地方又贵......”
“在我看来，你们就是名师呀。”
文礼拿起一个红豆卷，递给宿常苔轻声道。
“趁热吃吧，讲课不......不一会儿再讲也行。”
文礼后怕地冒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说出“讲课不重要”这样的话，那他就完了。
“那好吧。”
宿常苔看了看季瑶，无奈地向盘子里最后一个红豆卷伸手道。
“你自己吃，我自己拿。”
红豆卷甜丝丝的，确实比没有馅的馒头好吃。
不过等她以后工作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做完教学测试，宿常苔和季瑶一起回家。
等她们走出一段距离，季瑶立刻向宿常苔笑问。
“你真的不觉得，文同学对你有点好感吗？”
“不可能！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他骗了我两次！”
“第二次不是个乌龙事件吗？你想考学的事情是他姐姐打听到，然后再跟他说的，他记错了嘛。”季瑶疑惑道。
“不太可能，据我所知聪明的人大多记性好，他也有可能是骗我的。”
宿常苔越想，越带着怒气鼓起脸颊。
“要不是为哥说确实教过他，我都不会再理他，所以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啦！”
“好好好，我们先好好考试。”季瑶乐不可支。
7月中。
全省初升专师范面试考试。
省级师范学校，一号候考室里，几个之前通过笔试的同校女生正聚在一起聊天。
“今年好难啊！往年初升高、初升专都可以一起报考的，今年只能选一个，考不上就得复读，搞得我更紧张了！”
“就是啊，就算录取名额比以前翻倍了，但是报考的人也变多了，我又没怎么在人前说过话的，不像常苔，看上去好放松啊。”
宿常苔原本靠窗而坐，正在一脸期待地扫视窗外，为了面试特意准备的白棉长裙一直淡定地垂在脚边，听见问话就把眉眼一弯，看向她的同学们揶揄道。
“你们早饭都没怎么吃，就别怪身体会紧张了。不过我已经替你们把没吃完的饭都收集起来，准备带回去喂鸡！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粮食之神会惩罚你们了！”
“嘁！”
几个女孩子一起朝她发出不屑地嘘声，表示鄙视她的淡定！
宿常苔朝她们露出标准笑容。
“没事的，题目肯定不难！难也当它是浮云，吹一吹就散了。”
说完她又向窗外其他候考室里看，可惜怎么也没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难道市一初不是上午来面试，而是下午那一批？
她刚这么想，却听身后的话题变了方向。
“她的笔试成绩又不高，怎么这么淡定？”
“也有一半的概率呢，你别看不起50%，翻盘的大有人在。”
“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好说的。”
宿常苔静静地看着窗外想了想，又转过身道。
“我以前想考第一初中，但是因为知识不牢固，人又很紧张，结果就错过了。所以说，紧张屁用没有！就当它是空气！我们通过了笔试，又准备了这么久，不比任何人差！这次肯定行的！”
她慷慨激昂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喊声。
“第一位，01号考生，出来做准备！”
“来了！”
宿常苔不慌不忙应声出门，跟着引导老师进了面试教室。
教室的讲台下坐了一排面试官，宿常苔对他们扬起笑脸，落落大方走上讲台。
她想到自己以前坐在讲台下，看着宿老师上台的场景。
现在是她站在讲台上啦！
“各位老师好。”
宿常苔从容充沛地开口。
“我是01号考生，请老师们出题！”
9月初。
开学盛季。
许成在家收拾行李。
丽娘总是嘱咐他们要早做准备，但他还是磨到午后才来收拾，还是刚才在田里被丽娘的爆栗吓回来的。
毕竟上大学要坐很久的火车，他最迟今晚就要去市里的火车站。
其实说起来，大学和他在市一中的读书时间差不多，都是要住校半年才能回家一次，都是要进入新环境学习新知识。
唯一不同的是，大学离家有上千里路，所以他才会突然这么舍不得离开吧。
而房门外的宿常开目瞪口呆，看着大哥拿着他最喜欢的木头玩具车抚摸良久，忍不住回头看可以找谁吐槽，却发现家里好像没有其他人了。
宿老师总是在上班；丽娘总是有干不完的活；为哥自从去一省上大学后，就很难见到了；成哥也是去一省上大学，以后估计也差不多；总是惹他生气的姐姐上午也出发去火车站，准备去省里报道；就连他自己明天也要去初中住校了。
唉，宿常开皱着脸想，这些学校开学怎么不统一下时间呢，让他难过了一次又一次。
如此一想，他更委屈了，干脆擦了擦刚干完家务的手，跑去田里找丽娘。
许成听见声响连忙出门查看，却只见宿常开提着工具猛然下坡的身影。
“你跑慢点！”
许成在他身后吼，但见宿常开跑得更快了，当即改变策略道。
“那你跑快点，再跑快点！”
宿常开果然慢了下来，但一双小腿还是走得飞快。
许成无奈一笑，继续回房收拾。
被褥什么的不用带，学校会发。
衣服就找出几套足够对换的夏装棉服、凉鞋棉鞋什么的，捆好打包，放到一个木制的手提式行李箱里。
放完后许成想了想，好像除了衣服也没什么要带的了。
不过以丽娘的功力，给他准备的桶和包会更重也说不定。
许成边想边笑，抬手揉了揉不自觉泛红的眼角。
他没有常苔的特权，不想拿太多东西就不拿，只能把丽娘给他准备的东西全部带走。
这个时候就要感谢坡下的牛叔，幸好有他这么近的牛车，不然他要提几十斤的东西，走两个多小时到火车站去，也算是有些困难的。
许成关上箱子，正准备提出房门，却听到屋外传来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同时还夹杂着细碎地哭声。
听声音像是常苔的，可是她上午应该就到火车站了才对。
许成心里一紧，刚出房门就差点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确实是常苔回来了，许成看着那张哭得涕泪纵横的脸确认，和她三年前没考上第一初中时一模一样。
“怎么了？”
许成从屋里找了块干净的布巾，一边皱着眉为她轻轻擦眼泪，一边柔声问。
“我们不哭了好不好，先说说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宿常苔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仰头看着许成哽咽。
“成哥......我不小心，把钱弄丢了......”
泪水忍不住再次滑落眼眶，宿常苔断断续续向许成讲述。
“上午牛叔没空，我觉得行李就一个包，也不多，就想先走路去县城，然后再找板车去市里的火车站......
“去县城中途我回了次头，看到了一个同学，我喊她，可是她不应我，我也没多想......
“可是到了火车站，我才发现背上的包，边缘开了一条缝，我怎么都找不到钱，这时我才想起来......
“我遇到的同学，我回头的时候她一直很紧张地看着我，站着不动，站的动作也很奇怪，是走出一步的姿势，谁会用那样的动作一直站着？”
宿常苔垂下头，说出了最后一句让她绝望的话。
“......可是成哥，当时路上没有人，我没有证据说，是她捡到了我的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