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4 | 深谈女性恶魔，女性精神与女性暴力

2022年5月英国大英博物馆推出“女性力量：从神圣到恶魔”大展，奇奇·史密斯的雕塑“莉莉丝”赫然出现在展览画册的封面上。她那一双用玻璃制成的深邃蓝眼睛，嵌入黝黑的皮肤之中。四肢附在博物馆的墙面，俯瞰世间，令人生畏。对于女性力量，过去人们关注更多的是文明和包容，而忽视了令人不安的一面。本期我们将透过暗黑4莉莉丝的故事，深入探讨当下文化中女性精神的恶魔化。

【神圣的生育之力】

自远古以来，鲜明的女性特质总围绕着她们那神秘的生育之力，尽管这可能遭到现代独立女性的反对。但必须承认的是，女性道路和男性从生理上有着本质区别：与男性生命在生存挑战中更注重自我的实现价值不同，女性的生育之路本质上就有着非利己和关爱他人的色彩。母体通过消耗自我来成就他生命的诞生，以肉身完成生命的延续与交接。

我和伊纳瑞斯偷走了世界之石，现在我们有一群叛徒跟着我们。我创造了一个我们可以和平共处的新世界。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地方。伊纳瑞斯认为逃离就足够了。假以时日，我会告诉他，即使胜利也是可能的。但首先，我会给他孩子。——莉莉丝

这种消耗自身以完成生命交接的仪式，对于自然人个体来说，显然不是一个快乐的抉择。但在这理性的生命仪式中，同时又包含着个体母性之爱的伟大。这事实残忍，但因母爱的存在却不虚无。

于是莉莉丝和伊纳瑞斯选择在礼仪祭坛上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们将其命名为利纳瑞安。每个人都将手放在祭坛上并宣誓，他们的血液和光芒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泥人。天使与恶魔的结合，以及他们后代的诞生，都是史无前例的。来自地狱的母性之力与高阶天堂的神圣天使结合创造了人类的始祖奈非天。庇护之地的天使与恶魔纷纷效仿他们，诞下子嗣。古人竖立了献给莉莉丝的祭坛。

与现代女性主义淡化女性生育功能不同，人类的母系氏族文化里始终以维护生育权为最高权力，生育权力的神圣性远高于父系王权的更迭。爱尔兰艺术家Jesse Jones在57届威尼斯双年展中，曾代表爱尔兰馆展出了自己的艺术项目“tremble，tremble”。在艺术装置中，Jesse再现了母系氏族生育的权威性。她想象了一套将母体子宫完全置于法律和国家之上的系统，它建立起崭新的世界秩序。在这个世界中，巨人的子宫是唯一和真正的法典。它为女性提供了一种替代性的历史，提出了一种基于这一女性主义观点之上的当下，而不是一个受到男性神灵和父权制度统领的社会。生育权作为女性特权将人类女性与男性彻底区分开来。

在充满雄性气质的古希腊神话中，我们同样看到了母性生育力量的至高无上。古希腊神话的三代神王都逃脱不了被诅咒的命运：父亲必有一天被他的孩子所取代。一代神王乌拉诺斯因不满妻子盖亚诞下怪物长相的独眼巨人和百臂巨人，将丑陋的孩子打入地狱。最终，大地之母联合自己的儿子克洛诺斯将乌拉诺斯的男根砍下，投入大海。推翻父亲的克洛诺斯成为二代神王，但他却比上一代更加疯狂，为了维护永恒的王权，残暴地将自己的孩子一个个吞入腹中，直到被自己的儿子宙斯所推翻。新王宙斯亦惧怕步入父亲后尘，被儿女所取代。虽暂时运用“智慧”逃脱了诅咒，但神谕的阴影始终将他笼罩。这不安宁之心催生出雅典娜，普罗米修斯，忒提斯和甚至特洛伊而后的命运。希腊神话的诅咒也同时审判着暗黑4贵为天使的父亲，伊纳瑞斯。当他杀害自己与莉莉丝孩子的那一刻，就注定无法重回高阶天堂。神如果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而残害子嗣，神也会陨落。

因此，古希腊大地之母盖亚代表的母性生育之力，和生育所维系的生命更迭，构成世界真正的最高法则。母神盖亚总是以有形或无形的力量守护着生命繁衍的秩序。

【生育和性的污名化】

在父系制度影响下的文化中，人类太久缺失了真正意义上，健康的精神母亲形象。男性话语对性和神圣生育权力的不断污名化，使得女性形象离真正的女性精神越来越远。尤其在当下互联网软s情唾手可得的年代，男孩们越来越频繁地过早接触父权话语下被污名化的性，这可能会对他们的成长带来一生的影响：对性的第一次接触往往不是来源于灵与肉的爱，和可能通往生育殿堂的结合，而是在软s情和s情片中被灌输着对女性的虐待，偷拍，泄欲的快感和对自身的不负责行为。没有一部s情片会引导男性对女性真正的尊重。加之童年成长中父亲对母亲的暴力，或是职场环境对女性的霸凌，都会最终导致许多男性对女性的结构性恶意。

鲁迅在《颓败线的颤动》中塑造了一个生养后代，却被后代所抛弃的地母形象：　

她在深夜中尽走，一直走到无边的荒野……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咒诅……。她于是举两手尽量向天，口唇间漏出人与兽的，非人间所有，所以无词的言语。 

母亲们不再被描绘为拥护生育权力的守护者，她们成为莉莉丝，在民间传说中猎杀婴孩，并引诱男性走向犯罪。女性形象与其延续生命的角色走向对立。男性社会热爱文化中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女，并把处女般的纯洁视为一种神圣。可人类母系社会的最高精神力量并不在无知的少女身上显现，亲历生命延续的母亲才更懂得孕育人类生命的价值。教会把圣母玛利亚神圣化，在童贞女怀孕生子这一过程中，强调其童贞女之身，却忽略玛利亚作为耶稣的母亲，还生了耶稣兄弟这一事实。男孩儿们在自身成长中，一面极易体会到母爱的神圣，可另一面在选择配偶时，却以少女的纯洁为标准，准备时刻对其降下淫荡的审判。

1487年，德国神职人员和审判官海因里奇，出版了臭名昭著的《女巫之槌》，他写道：女人比男人更淫荡，且永不知足；如果魔鬼是上帝的对立面，那么女人就是男人的对立面。根据最保守的统计，从1450年到1750年，欧洲约有60万人死于猎巫运动，其中85%的受害者是女性。因此，猎巫运动又被称为一定程度的“性别屠杀”。

而反叛的莉莉丝成为历史上无数女巫的崇拜对象。至今，她也是现代女权主义重要的发声符号。莉莉丝不满亚当在自己之上，并说出了上帝隐秘的名字，借用上帝的力量逃跑了。莉莉丝的邪恶与其说是魔鬼的邪恶，不如说是反对父权宗教话语下，异教徒的邪恶。异教徒被审判为与撒旦为伍，莉莉丝站在Father天父的对立面成为恶魔。女巫们弃绝压缩女性空间的上帝，转而崇拜主张追求欲望的恶魔莉莉丝。因此在宗教对女巫漫长的猎杀中，他们的目标不仅是针对恶魔，而是对颠覆男性神权的女性进行集体捕猎。

对女性精神的污名化，不仅反映了男性视角下的仇视，其中更暗藏着对女性精神的深层恐惧。女性超然的直觉和感知力在无数的恐怖作品中被放大。在中华文化圈里的阴阳论中，男属阳而女属阴，阴性的人更容易与灵魂沟通。女鬼，女邪灵，女娃娃，女妖，女巫...对于被迫害女性死后的精神世界，男性总是有着层出不穷的幻想。男性以宗教之名扑杀女性现世肉体的同时，却被女性始终萦绕着的灵魂力量所折磨。历史上，拥有自然共通直觉，且具有丰富占星和医学等知识的女性们并没有留下姓名。

【女性暴力】

莉莉丝与伊纳瑞斯创建庇护之地的初心，来源于想停止不休的永恒之战。当莉莉丝出逃，偷取世界之石，并创造了远离战争的世外桃源时，她身上有着人类母神的伟大。爱好和平，注重繁衍，保护后代。但当天使与恶魔们开始密谋杀害自己的孩子时，这位母亲在大清洗中彻底癫狂了。

她变成了一种新的、可怕的形式，并追捕了她的叛徒同伴。她无情地杀害了伊纳瑞斯的每一个追随者。”

莉莉丝开始将自己的孩子奈非天，视为一劳永逸结束永恒冲突的手段。尤其在后期莉莉丝不断参与的战争中，人类是否已经沦落为莉莉丝维护权力的手段和主张虚荣心的工具。莉莉丝最终的悲剧是她被憎恨蒙蔽了双眼，放弃了作为母亲的神圣，利用庇护地人类的信仰服务于自我的政治理想。即便这踩着无数人鲜血的理想是为了建立一个和平的乌托邦。可这样的行为与她的魔神父亲又有何区别呢？

莉莉丝悲惨的命运，其实正映射着当下许多充满雄性暴力的女权运动，我们是否在用同样男性斗争的方式来为女性发声？许多女性以爱与自由为名，却在平权运动中以不变的暴力侵害他人。他们以女性的便利身份，却脱离了爱的母性角色为自己牟利。许多女性甚至把生育作为一种工具，挟制孩子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因此，女权运动以西方生理性别之分来为女性平权，其实让很多具有女性生理性别，实质代表男性精神的女性获得到了便利。因为他们所灌输的价值观仍是男性的夺权，战争与暴力。

我们应该重新反思性和女性的含义。西方人的性是生殖性别的性，而东方人的性是性质的性。如果女性主义被重新定义为阴性主义是否会更好？尤其在东方世界中，我们有着同样具备阴性智慧的男性。

《瞬息全宇宙》中关俊威饰演的父亲Waymond ，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这样一种具有阴性特质的生理男性。面对困难，他平和的退让；面对冲突，他看到更多合作的可能而非分歧。因此如果用西方单一的性别视角看待东方男性，总会以缺乏雄性气质来判断其软弱，他们很难理解君子中阴阳的哲学意向。

因此，女性更应该看到阴性特质的潜力，运用母性相连的关爱与无私影响他人。如果女性权力的争取需要同样的冲突和流血，我们必须反思是否也将像莉莉丝一样堕入无尽的黑暗？

人类学家大卫·格雷在他的遗作《万物的黎明》一书中写道：“革命很少在公开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当革命者获胜时，通常是因为派去镇压的人拒绝开枪。”

女性是否可以基于生育特质下所产生的爱，关怀与希望，以温柔的方式改变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