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二卷 猫仙爷05
第十五回 探山洞无朽叙旧事 受欺凌大空入魔道
“难怪不让我随便进来,感情这地方另有乾坤,怕我见财起意啊!”
随着逐渐深入,辛千铸发现洞内环境与自己所想并不相同,他本以为这里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洞穴,最多因为安置了三位高僧的遗骨,对寺中僧人多了一点特别意义,不曾想,这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洞壁两边都有人工开凿的石龛,高度全都一致,里面摆着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莲心则是一点明灯,由于所用灯油特殊,火焰燃烧时,不仅没有半点烟气,反倒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药香,除此之外,洞壁上还嵌着近百片巴掌大小的金板,上面刻有佛经。
不说这白玉莲灯和金板,单是那些灯油,就值等重的银子,人们都说“善财难舍”,可那些有钱有势的香客,为了祈求神佛庇佑,倒也真舍得下本,难怪这里会不许进入,也就是辛千铸,要是换了旁的什么人进来,多少都会有些想法。
又前行二百余步,辛千铸跟着无朽来到山洞尽头,那三具高僧遗骸被置于大缸中,然后用同尺寸大缸扣住,以黄泥封住连接处,再以金漆刷上泥封,呈“品”字形摆放,三口大缸前摆着半人高的铜香炉,里面插着三根拇指粗细的长香,此时都已燃烧大半。
然而,就是这样一处不可亵渎的寺中禁地,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寻找,低头看一看,就能发现不少被人嚼烂的骨头渣子,还有几张揉成一团的油纸,角落里还躺着两个已被打去泥封的酒坛子。
“无朽大师,贵寺僧众不让我进入洞中,莫不是因为这个?”
所见种种都已表明,曾有人在这里吃肉喝酒,还把这处佛门净地给糟蹋得一溜够,辛千铸回头看向无朽,发现对方已被眼前所见惊得呆若木鸡,想起之前,心中“恶念”陡生,随即指向地上那些垃圾,半开玩笑道。
“孽障——!”
不曾想,此言一出,今年已是九十九岁的无朽,勃然大怒,头上青筋暴起,原本形如枯槁的身体,也瞬间暴涨数倍,颔下长须无风自动,有传言,说无朽身负绝世武功,纵然年近百岁,一般的习武之人也难以近身,虽未动手,可这气势就能证明传言不虚。
“大师息怒。”
辛千铸始料未及,生怕自己被对方的盛怒所牵连,吓得他连忙出言劝解,可无朽对此却是置若罔闻,甚至从其眼中看到了浓烈的杀意,好在他并未彻底失去理智,片刻之后,无朽像是漏了气的皮球一般,又恢复到原初模样,眉眼低垂,颓然应道:“先出去吧!”
“老和尚可以啊……别看一大把年纪,依旧是雄风不减。”
虽然已经想到无朽会生气,却没想到对方竟有这样强悍的实力,不由得暗自庆幸,没过多久,二人走出山洞,外面只剩监寺无愠和李喵喵在等候,还没等无愠开口问询,无朽先冲他摆了摆手:“替我收拾一间禅房,有些事,我需要告诉大人。”
“是,师兄。”
无愠虽然感到奇怪,可他和无朽做了这么多年同门,对方什么脾气,他比谁都清楚,纵然心存疑虑,却也没提出反驳,只身离开去做安排。
没过多久,一名僧人走了过来,告诉三人,禅房已收拾妥当,请他们过去,无朽向辛千铸做了个“请”的手势,由那名僧人在前边引路,前往那间禅房对话。
“这位女施主,接下来的事,贫僧只能说只能给这位大人听……大智,你带这位女施主去别处休息。”
待三人来到禅房门口时,无朽忽然拦住李喵喵,随即让那名僧人将她领到别处,辛千铸本想在争辩一番,可他想起之前山洞内的所见,只得作罢,冲着李喵喵轻轻一抬下巴颏,后者心领神会,当即跟着那名僧人离开。
“您要跟我说什么?”
辛千铸步入禅房后也没跟无朽客气,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沉声问道,无朽的行为确实有点反常,只是大曌朝建立这么多年,风影卫的恶名早已深入骨髓,作为其中的副千户,就算得了失心疯,无朽也不敢在辛千铸面前造次。
“虽不能肯定他就是盗走佛宝的贼人,但老衲可以确信,亵渎高僧遗骸的人,其中必有大空和尚。”
无朽并未入座,缓步走到辛千铸的面前,双手合十,缓缓述说心中所想,“此人原本是我寺的一名僧人,后因破戒逃遁,他离去时曾扬言要报复,方才洞中种种亵渎之事,想来就是他的手笔。”
“所以,您告诉我这些,究竟想说明什么?”
辛千铸漠然道,这起盗窃案,本就是林建新额外安排的任务,再加上对方的态度,导致他对这件案子也没多上心,至于无朽方才所言,不过是猜测,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大空,是摩诃罗伽寺的劫难,可这不能怪他。”
无朽觉察出辛千铸的不耐烦,但他并不打算绕开这个话题,反倒开始自说自话,将这位大空和尚的身世缓缓道来。
三十年前的一个腊月寒冬,尚未成为寺中住持的无朽云游归来,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是大空和尚。
彼时的大空和尚被人遗弃在荒野中,无朽途径那里,听到附近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当即去找,很快就发现了襁褓中的大空。
无朽抱起婴儿,掀开被单,想要看看他的长相,这一看不要紧,好悬没把他吓死,但见这条被子里裹着一个面容畸形的婴儿,正常人是双目齐平,而他却是口歪眼斜,左眼比右眼高出二寸多,鼻子也塌了进去,要不是有两个窟窿眼,几乎看不出来。
好在无朽修行多年,很快就镇定下来,他虽然恐惧这怪婴的面容,但婴儿哭声凄惨,让他不忍就此抛弃,踌躇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将他带走。
回到摩诃罗伽寺,众僧见无朽带回一个怪物般的婴儿,大部分人都表示难以接受,更有甚者,直接出言责怪无朽多管闲事,这婴儿看着就让人膈应,赶紧找地方扔了拉倒,无朽当即驳斥了这种行为,并表示,如果众僧不愿接纳,自己就立即离开摩诃罗伽寺。
好在老主持深明大义,听闻此事后,先是呵斥了那些要求扔掉的僧人枉修佛法,之后便拍板表示,这孩子暂且养在寺内,由无朽去外头寻找愿意收养他的人家。
只是大空天生面容畸形,无朽在京城内外接连寻了半个多月,把鞋底跑坏了,也没遇到愿意收养的人家,即使那些婚后久未生育的夫妇,只听描述都会摇头,无可奈何之下,无朽只得降低要求,将收养改作寄养,并承诺,等到五岁之后,便将其接回寺内。
哪怕是这样,也只有一对年迈夫妻勉强应承下来,还得附上五十两银子的报酬,他们家后院正好养着几头羊,其中有刚下完崽的母羊,身上有现成的奶水,倒也免去不少麻烦,如此过了五年,刚到日子,那对夫妻就把大空送到了摩诃罗伽寺。
为了遮蔽面容,这对夫妻特地找人做了个面具,给那孩子戴在脸上,按他们所言,自打他能下地走路,除了洗漱和吃饭都不许取下,省得看着膈应。
其实真不能怪那对夫妇这样做,大空天生面畸,脸长得实在骇人,比刚捡到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纵然是无朽这样修行多年的高僧大德,在伸手揭开了大空脸上的面具后,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为了不让孩子察觉到而难过,硬是强忍心中厌恶,才没把面具扣回去。
或许是这些年活得并不自在,即使意识到自己再次被人遗弃,大空也不会感到难过,他并不知道五十两银子的事,养父母自然不会主动提及,他平日的饮食中,别说荤腥,连盐巴和油都舍不得放,基本就是白水煮菜加俩干窝头,不至于饿死就行。
当然,这仅限于对待孩童时期的大空,那对夫妻可没少开荤,一开始还遮遮掩掩,被年幼的大空撞破过几次后,也就无所谓了,五年里,也就过年给了点猪油渣子,把孩子养得面黄肌瘦,本就长得丑,这样一来,更似传说中的夜叉恶鬼。
正因为如此,在“辞别”养父母之后,大空那张丑脸上竟然显出了一丝笑容,或许是养父母来之前已告知前情,对于救了自己的无朽,虽然只是记事以来的首次见面,却仿佛阔别重逢一般,丝毫没有觉得陌生。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望着跟前的大空,老住持双手合十,开始闭目诵经,倒不是他觉得这孩子丑,而是在考验他的定性,待到经文念完,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他今年才五岁,却能克制自己,哪怕这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敢妄动一下。
“心性不错,根骨尚可……既然无处可去,便留在寺中吧!”
老住持起身轻抚大空头顶,又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自觉资质尚可,便点了点头,随即吩咐道:“无朽师弟,就麻烦你代为照顾了。”
说罢,便坐回禅床,继续打坐,虽然有言在先,可他也希望那对夫妻能够回心转意,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实在”,说五年就五年,养了这么久,一点感情都没有,而且摩诃罗伽寺收徒要求极为严格,住持能将其收下,也算是出于善心的格外开恩。
皈依佛门后,按照规矩,自然应该赐法号,按照寺中辈分,恰好排到“大”字,之前老住持念经时,提到一句“照见五蕴皆空”,便以“空”为名,赐法号“大空”。
这大空和尚不仅天资聪颖,各种佛经过目不忘,而且在武学上也是颇有造诣,哪怕比他辈分更高的僧人,对其也是望之莫及。
若是换作其他和尚,有如此的成就,早已得到提携,可他因为面容畸形,只能待在后山清扫塔林,十六岁时,因为吓到一位前来祭扫的名门贵胄,令对方大病一场之后,被要求终日以青纱罩面。
二十岁时,一位富商大贾的小妾到寺中降香祈福,一时好奇,溜到后山,恰好看见大空在练武,彼时的他,已不似小时那般瘦弱,因为天气炎热,后山又没来过女眷,他便脱去了上衣,露出雪练般的一身白肉,恰好被对方看到,当即出声喝彩。
大空发现有女子前来,由于寺中戒规森严,为了避免误会,他连忙将衣服捡了起来,正要离开时,那女子却已跑了过来,从后面搂住大空,在耳边娇声唤道:“大师救我。”
“施主何出此言。”
大空自幼持戒,皈依佛门后,别说女人,连母鸡都没见过,眼下被那小妾抱住,心中自是慌得不行,一边试图挣脱,一边问询。
“大师,我虽是青楼女子,却也一心向善,只是身不由己,被人花钱买去做小,不得已委身那个又老又蠢的富商,今日在此遇见,乃是上天的恩赐,还望大师救我。”
那女子一边倾诉心中苦闷,一边轻抚大空的那身紧实的雪白肌肉,他面容虽然畸形,可其他方面都很正常,被对方这通撩拨,难免没有反应,只是谨记自己生得丑陋,不敢转过头去看,这样反倒激起了对方的“好胜心”,双手越摸越往下三路走。
通常来说,一个人故意遮蔽自己的面容,要么太俊美,要么太丑陋,前者概率不大,从古至今,因为天生俊美而不得不遮蔽面容的男人,也就只有兰陵王高长恭,人家那也是为了在战场上震慑敌军,不得已而为之,只是这个小妾,显然是脑补过头,没想到这一层。
“施主,请您自重。”
大空自知再这么纠缠下去,自己肯定要出事,当即咬破舌尖,稳定心神,随即向前跨了几步,挣脱那双玉臂,那小妾出身青楼,虽不是花魁,却也身怀此道“绝技”,眼见大空看都不看自己,当即扑倒在地,嘴里不住喊疼。
听到那小妾的声音,大空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此时他的脸上尚有青纱遮面,看不见那张丑脸,也是对方心神荡漾,没觉察出异样,见他回过头来,只道是机会来了,还没等大空开口问询,便如饿狼扑食一般从地上窜了起来。
大空虽有功夫在身,可事发突然,再加上对方是女子,不便动手,可那小妾却顾不得这许多,二话不说,便勾住他的颈子,随即将脸靠在大空的胸膛上,娇嗔道:“大师,我虽非世间绝色,却也年轻貌美,缘何看都不看一眼,莫非,您真是铁石心肠。”
“贫僧一心向佛,绝无这种世俗情感,施主莫要纠缠。”
即使心如火燎,全身血液沸腾,大空却不敢逾矩,倒不是他心若磐石,而是知道,对方不过是看上了自己的皮相,绝非真心眷恋,一旦见到他的真实面容,必会惹来麻烦,只得强压欲火,直言拒绝道。
可那小妾却不依不饶,她以往凭借姿色,在“情场”上战无不胜,虽是有夫之妇,却不改旧日恶习,只是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竟被对方视若草芥,心中自然不忿,眼见过去那套行不通,便高声呼喊:“快来人呐,这和尚非礼我。”
大空自幼在寺中修行,哪里见过这些,连忙伸手捂住那小妾的嘴:“你在胡说什么,我何曾非礼你了。”
“哼,你若依我,定然不会亏你,你若不依我……。”
那小妾打开捂住自己嘴的手,怒声道,虽没有把话说完,可到了这个份上,傻子也知道她会干什么,大空闻听此言,不由得暗自叫苦,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妾确有几分姿色,换做其他年纪相仿的和尚,如此撩拨之下,恐怕早就把持不住。
“你一定会后悔的。”
大空在心中叹道,念及此处,随即便倒退了两步,将衣服穿好后,双手合十:“既然你执意如此,小僧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听到大空这么说,那小妾登时眼前一亮,说话间,就要往大空身上扑,未曾料到,后者忽然抬手揭开了遮面的青纱。
“鬼,鬼啊——!”
没有半点迟疑,在看到大空可怖真容的瞬间,那小妾抹头就跑,等到了前边,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栗不止,随行的家仆用轿子将其抬回去以后,没过几天,因为发疯,投井而死,家人只道她在寺中言行不当,冲撞神佛而受到惩罚,也没敢多问。
大空听闻此事后,寝食难安,双方虽未行苟且之事,可那小妾到底还是因他而死,心中总归有些不是滋味,便寻了个机会,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无朽,后者倒也看得很开,不仅没有责怪,反倒安慰了几句,并表示,是那小妾自己陷入魔障,怨不得旁人。
话虽如此,大空的心结却并未得以开解,只是没有人会去注意他内心的变化,一直到十年后的无遮大会。
无遮大会,即佛教布施僧俗的大斋会,兼容并蓄而无阻止,无所遮挡、无所妨碍,梵语般阇于瑟,华言解免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始于梁武帝,盛行于南北朝,每五年举行一次,通常都会选择那些有名的寺院。
而今年这就定在了摩诃罗伽寺,大空听闻这个消息后,心中自是欣喜不已,他自幼跟随无朽研习佛法,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此次无遮大会,必然是高僧云集,能人齐聚,正好可以通过这场盛会来提升修为。
大空将心中所想,全都告诉了无朽,希望对方能让他参加此次盛会,后者沉吟片刻,最终还是予以否定,不是怕他修为不够,人前丢份,而是怕他吓到前来参会的宾客,无朽深知大空的智慧不在旁人之下,一通高谈阔论后,势必会引人瞩目。
哪怕用青纱遮面,也难保有人好奇,届时询问起来,这青纱是揭还是不揭,若揭,势必会吓到别人,要是不幸吓疯了几个,寺里可受不了,若不揭,他技惊四座,别人定然是不依不饶,最后拗不过,还是要揭,思来想去,还是不让大空参加为上策。
虽是如此,在说话时,也得把握言辞分寸,肯定不能说实话,无朽稍一思忖,心中登时有了计较,随即板起脸来训斥道:“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已经错了么?”
大空在寺中生活多年,因为嫌弃他天生丑陋,寺中大部分僧人都不愿和他说话,也就无朽能够坦然面对,平日对他都是和颜悦色,于修行中亦是指导甚多,看见师父面露怒容,慌忙跪倒在地:“弟子知错,但不知错在哪里,还望师父赐教。”
“贪嗔痴三毒残害身心,使人沉沦于生死轮回,为恶之根源,于他财物,恶欲名贪,所谓嗔者,于苦、苦具,憎恚为性,能障无嗔,不安稳性,恶行所依为业,痴所谓愚痴,即是无明,你说你错在哪里?”
无朽漠然道,大空听罢后,登时愣在当场,随即战战兢兢的应道:“想来,应是贪、痴二毒吧!”
“还好,你所陷不深,尚能迷途知返,佛法的修行,不应该为了口舌争辩之利,修行了这么多年,本以为你应当有所领悟,现在看来,还是不够,你的心,还是没有静下来,还在被外物的诱惑所裹挟。”
“是,弟子知道错了。”
大空听罢无朽的教诲,两手、两膝和头一起着地,给对方行了一个大礼,无朽见状,当即收敛怒容,起身将他给搀扶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样吧,无遮大会开始后,你与寺中的火工头陀一起挑水担柴,自觉心静的时候,便来参加无遮大会。”
无遮大会来者众多,除了僧人,一些文人墨客,达官显贵也会到此观摩,举办期间难免在此留宿,就算不住在寺内,最起码也得来碗素面尝尝,届时的后厨,必然不得歇,打发大空去挑水担柴,也是为了让他疲于做事,再没心力去参会。
正如无朽所预料的那样,无遮大会中,来者云集于此,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大空也跟着忙前忙后,几乎找不到休息的机会,只不过,无朽想漏了一点,随着时间推移,寺中留宿者逐渐减少,而他,也低估了大空参加无遮大会的决心。
无遮大会的最后一天,摩诃罗伽寺只剩下两名僧人,其他人都在过去几天内陆续被人给驳倒,而今天,便要在剩下的几名僧人中,选出一个“状元”来。
由于规则特殊,哪怕前几天都没有参加,只要有足够的才学,能将在场者驳倒,亦能被众人奉为“佛门第一僧”,大空累死累活干了九天,期间陆续有人离开,食宿方面的准备也因此大大减少,到了第十天头上,把水给打满,柴都劈好后,便闲了下来。
经过这几天的辛苦劳作,大空早已身心俱疲,再加上没能亲临现场观摩,他也不知道对手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无遮大会之上,必然是藏龙卧虎,自己这点修行显然不够看,若是贸然前往,输了,不光自己丢人现眼,全寺僧众也脸上无光,念及此处,只得放弃。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大空决意放弃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厨房外面聊天,言语之中提及到了无遮大会,那是两个侍奉来宾的沙弥,虽然下定决心不去参加,可在好奇心驱使下,大空还是支起耳朵听了片刻,大致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今天是无遮大会的最后一天,刚开始没多久,摩诃罗伽寺的两名僧人就已败下阵来,那两个沙弥觉得脸上无光,没了那股子心气,索性在此摸鱼聊天,说着说着,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起来,不仅辱骂寺中参会僧人无能,还嘲笑无朽等人教徒无方,养出这等废物。
若说别的,倒还罢了,听到二人提到自己的师父,大空心中登时无名火起,但他并未上前驳斥二人,而是悄悄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大门,那两个沙弥正说得兴起,忽听身后异响,当即打了一个激灵,手上不稳,把茶壶、茶碗抖到地上,摔了个粉粉碎。
大空见状也不言语,径直穿过二人,前往大雄宝殿,无遮大会就在那里举行,即使到了第十天,殿内、殿外也是人头攒动,但见两名僧人对面而坐,其中一人口若悬河,各种典故滔滔不绝,另一人则苦思冥想,急得满头大汗。
听了片刻后,大空发现那个特别能说的僧人,虽然指天说地,言辞犀利,可内容都是引经据典,并无自己的想法,无非是堆砌辞藻,经不起琢磨,只是他说话的语速特别快,各种佛门经典信手拈来,气势汹汹,自然能够压人一头。
与其说对方是被驳倒的,不如说,是被气势给吓倒,几大筐车轱辘话倾泻而下,那名僧人的脑子来不及反应,很快就败下阵来。
“诸位,还有没有人愿意与我这弟子一辩,若没有的话,便是他得胜了。”
等那个僧人起身离开,人群中步出一名老僧,满脸堆笑的问道,他这番表现,众人都看在眼里,虽然有几个瞧出端倪,奈何,要么是自持身份,不愿和小辈计较,要么是自觉修行不够,虽然看破对方的“计谋”,但他上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只得作罢。
“小僧愿意一试。”
大空今年三十有一,正是这次无遮大会中,“主力”僧人的年纪,自身修为不俗,又窥破了对方的“天机”,闻听此言,当即阔步上前,朗声应道。
“阁下是?”
那老僧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节外生枝,当即回头去看,见来人青纱遮面,听声音,也就三十出点头,便询问道。
“贫僧,大空。”
大空淡然道,不料,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嗤笑声,这也难怪,大空自幼修行,无论佛法还是武功,在同辈中,都属于上乘,只是他很少与人交流,也不曾显过手段,再加上天生面畸,形容丑陋,不少僧人都看不起他。
虽然听到了那些嗤笑声,可大空却置若罔闻,缓步走到那名僧人面前,双手合十,躬身施礼之后,淡然落座,盘起双腿,冲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
那名僧人还是老一套,根据双方辩论的题目各种的引经据典,然而,大空对此却是置若罔闻,始终都在静静的聆听,等他说累了,再揪住对方所言的几个关键错漏,以经攻经,以典论典,一通批驳,语气却是不紧不慢。
一边是气定神闲的大空,一边跟竹筒倒豆似的,然而,说得越多错漏也就越多,几个来回之后,场上攻守易主,饶是那僧人语速再快,大空也是古井不波,语气仍是不紧不慢,应答也是有条不紊,时不时再向对方抛出几个问题。
不到半个时辰,那僧人就已被大空驳得哑口无言,无论是气势还是实际修为,都已败得体无完肤,只得认负。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小僧只是侥幸罢了。”
见自己给摩诃罗伽寺争了光,大空心中早已乐开了花,只是他谨记无朽的教诲,喜怒不形于色,说了几句客套话,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出了大雄宝殿。
按说,这事就算是结束了,可总有那么几个人心中不忿,尤其是那个被驳倒的僧人,他按照师父传授的“秘法”,本该无往不利,眼看“佛门第一僧”的荣耀就要到手,哪里蹦出来的蒙面僧人,跟棉花似的,自己的攻势再怎么凌厉,在他跟前也无济于事。
那和尚越想越恨,当即向寺中僧众询问了大空的情况,在得知对方只是个后山塔林的扫地僧后,心中更加不忿,也没告诉自己的师父,只身来到后塔林“兴师问罪”。
不曾想,动了嗔念的人,不止他一个,之前寺内参会的几个僧人,早已寻了过去,这帮人手里拿着寺中练武用的齐眉棍,一路吵吵嚷嚷,来到后山,大空正在扫地,远远看见一群僧人走了过来,以为他们是来庆贺自己拔得头筹的,便将手里的活停下,缓步上前。
“各位师兄……。”
大空一手拄着笤帚,一手施礼,话音未落,胸口就被人用木棍狠狠捣了一下,还没等他来得及喊疼,小腿肚子又被人拿木棍一抽,疼得大空当即跪倒在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地上,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得扭曲了。
“呔,丑鬼,谁许你在无遮大会上胡说八道的!”
领头的那个和尚,伸手揪住大空的衣领,怒声质问,大空莫名其妙,忍痛应道:“无遮大会上,梵语般阇于瑟,华言解免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如此,我为何不能说?”
“丑鬼,还敢跟我犟嘴,我看你是皮痒了。”
那和尚闻听此言,眉毛登时立了起来,扬手便是两记耳光,直打得大空嘴角渗血,随即将他推倒在地,从旁人手里接过木棍后,又往大空的脚踝、大胯、胳臂、后背等处猛抽,把他打得惨叫连连,即使这样,还觉得不解恨,扯开腰带,褪下裤子,往他身上撒尿。
跟随而来的其他僧人也如法炮制,要么拿棍子抽打大空,要么就用撒尿或者吐痰的方法来凌辱他,总而言之,纵然是血海深仇,也就如此了。
“这也太狠了吧!”
之前那个打算兴师问罪的僧人,发现有人已经上去找麻烦,便远远看着,眼瞅着那些和尚的行为越来越过分,心里也开始嘀咕起来,忽然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此法既能让大空得救,也能让摩诃罗伽寺颜面尽失。
念及此处,那名僧人当即跑回到大雄宝殿外,此时殿中的宾客还有不少人没走,他当即在门口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后山要打死人了,赶紧去看看吧!”
无朽本来还在和其他人交谈,方才大空的表现虽不能算是技惊四座,却也给摩诃罗伽寺增光不少,心里正高兴,忽然听到大雄宝殿外有人呼喊,心中不由得一紧,已是九十九岁高龄的他,三五步便窜出大殿,抢先冲向后山。
“大空……你……你杀人了?”
到了后山,原本对于大空的凌辱,变成大空对施虐者的“屠杀”,看到这一幕,无朽只觉得心脏都漏跳了好几下,不由得颤声问道。
但见之前欺凌大空的几个和尚,此时都已倒在地上,头面之上尽是鲜血,不知死活,而大空的僧袍也溅上不少血迹,他此时已扯去青纱,露出那张丑陋的面庞,那对畸形的眼睛布满血丝,透着浓烈的杀意。
“师父,弟子并未杀人……我是在度化他们。”
大空瞧见无朽来了,并未慌乱,反倒咧嘴笑道,他双手沾满鲜血,僧袍亦被染红,仿佛地狱中的恶鬼一般,可他对此全无自觉,双手合十后,向着无朽深鞠一躬:“弟子苦修二十余载,今日方才窥得一点灵明,师父,您应当恭喜弟子才是。”
“恭喜什么,孽障,你已坠入魔道了!”
无朽望着满身鲜血的大空,不禁怒声痛斥道,却见大空神情黯然,长叹一声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漠然道:“原来您和他们一样,被自己编织的谎言所包裹在里面,师父,您知道什么是佛吗?”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无朽面露惊恐,他不知道大空“悟”除了什么,但是,能引起大空如此剧烈的变化,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佛者,顿悟之人也……这些木雕泥塑,是佛吗?非也!”
大空神色坦然,此时的后山,人越来越多,他望着来人,高声道出自己的领悟,他先指向后山那三尊摩侯罗伽神像,随即摇了摇头,而后竖起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佛在心中,我,即是佛陀,度己亦度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