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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雨幽蝶 第三十章

2022-01-30 00:29 作者:昔影昔忆  | 我要投稿

此为转载,原创作者为coolcate大大。 

自两个多月前的那天谈话结束之后,秀麻吕就再也没来找过他了,除了朝上必要的出席外,要找他还找不到。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任何像他这种人该去的地方,那么大个人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似的,一出宫门就不知跑哪去了。

面对他莫名其妙搞失踪,其他大臣倒是不甚惊讶。任何人碰上这种明显超乎常理的不可思议事件都一定会不知从何下手,如果再掺杂对死亡的惧怕,爱惜生命胜过荣誉感的贵族们面对超出他能力所及的任务感到无从措手,最常见的应对就是相应不理,又怕别人登门去冷嘲热讽,只好一下朝就躲去某个秘密的温柔乡玩了。

叫秀麻吕去解决这件绝非他职权范围的事情,即使如主祭猜测,这个看似无理的人事安排背后另有其深沉的计算,但多数的大臣对于这命令的理解倒是很简单:

“那小子大概得罪了哪个高层的派系吧。不过让他跌个灰头土脸也没什么不好,那么嚣张的家伙,被这么重重挫一下要是能侥幸活命,也许就懂得谦虚了吧?”

人们完全已经等着看笑话了。也难怪没人认为会成功呢,虽然有命令叫他去做,秀麻吕却没有任何职位上的调动,也因此没有动员任何司法或战斗人员的权限,换句话说,除了派个阴阳寮的主祭做他的专业顾问,他几乎等于是两手空空去面对一个主体不明,只知其破坏力被推估凌驾上位贵族私兵团的神秘暴力集团。只要稍微有些自知之明的人都会立刻投降的。

虽然如此,仍旧有人对他抱持着些许期待,尽管这期待不曾说出口,对于秀麻吕这种近乎不负责任的态度还是感到不能苟同,特别是一个月前曾经听他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会怎么做怎么做的主祭大人。

--这小子完全忘了有托我调查纸条的事情吗?还是,这调查其实是无关紧要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给我点工作做?主祭当然对此不无怨言。

如果只是哪个大官心血来潮地跑到他家,交给他一个摸不着头绪的事情做又匆匆离去,那他八成会随便做做再很严肃的回秉上司,反正随便说说的家伙,当然给他随便做做的答案就好。如果那位大官说完了之后再也没来跟他要答案,他更是不可能去主动登门拜访,如果这事情对那长官很重要,他自己会来找主祭问进度的。自己跑去抓耳又献计,简直像急着要邀功的可怜虫,再年轻个二十岁也许他就会这么做,都这把年纪了,考虑一下身份地位,架子总是要端的。

但他确实尝试过想找到这行踪诡密的秀麻吕,只因另有个无法拒绝的麻烦委托,来自他多年的老友。犹记得两个月前,当幽华父亲一听到是他接了这份烫手山芋时,长吁短叹、若有所思了好一会,才说:“现在似乎只有你能帮得了那年轻人吗?请你务必多多关照了。”

在幽华父亲私人的聚会里,秀麻吕也是偶尔出席的角色,虽然通常只是待在角落斜着眼听众人高谈阔论,很少像其他人一样缠着幽华父亲说话,但两人似乎颇为投缘。也难怪呢…虽然许多地方不一样,但这小子有某些鲜明的特质,实在是跟他那个老朋友年轻时像得不得了。

该怎么称呼那种特质呢?用主祭的话说,就是“像白痴一样的天真性格”。这种性格的人好像天生就觉得这世界该是什么样,同时觉得自己降生在世上就是为了让这世界变成那么样。可笑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出生死亡,而太阳起落的时间也不会因此改变一分一秒,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存在比泡沫还要珍贵一些?这种短如流星划过的人生原本就不能期待能留下什么,他们抱持着不合理的期待会失望也是正常,然后又觉得这世界欠了他什么,指天骂地顿足捶胸,真是愚不可及!自己把原本就不舒服的人生变得更加痛苦,还自鸣得意的人还能怎么说他们呢?主祭已经在脑中写好了诊断书,“自我意识过剩”,完毕。

有相同毛病的家伙也难怪会相互欣赏了。主祭丝毫不想遮掩自己对于这种性格的厌恶,所以他经常嘲笑这位老友。幽华父亲气量并非特别宽宏,只是在他理性尚存时,会觉得容忍地位比他低的人出言不逊是一件非常高贵的事情,并藉此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这种特质更是让主祭情不自禁想要玩弄,不玩简直对不起自己。

像他就从来不会这样找自己麻烦,徒弟、下属看到他永远都像看到鬼神一样敬畏,钱如果藏着不用就根本不能叫钱了吧?他觉得权力也是一样的东西。

虽然如此的不欣赏,但这位老友的托付还是得听一下的。

所谓“找不到”是针对一般人而言,是主祭的话,其实他真要找是一定找得到的。咒术师的专业技能之一就是御使妖魔,像找人这种工作,尤其是像秀麻吕这种已知道长相、名字、甚至还在他家里留着气味的家伙,可以说已经被锁定得死死的,只要驱使合适的妖魔,就能针对上述的“气味、相貌”等特性追踪。

例如他自己家传的黑猫式神就是非常理想的选择,以其智慧与力量想达成这任务简直易如反掌。问题是有没有那样做的必要呢?在乡野传说中以驱使妖魔闻名的咒术师,如役小角,安倍晴明等,他们役使妖物的次数如此频繁,容易给人有一种错觉:那好像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会念几句咒,就有无尽的免费仆人供他们使唤。实际上,当然没有这么美好。

叫人做事要给他钱作为雇佣的交换,叫妖物去做什么事情也要交换,只是消耗的货币是看不见的物品:人的精神,要驱使越强的妖怪就需要消耗越多的精神力,就许多层面而言,那都是比金钱贵重许多的东西。人毕竟是懒惰的,一般没必要是不会自找麻烦,如果同一件事情能不用动到妖怪去做,他们就宁可寻求更简单的途径。比如叫妖怪去买菜当然可以,但绝对比自己走路去买要花上更多精神、绝对不划算,所以一般还是叫免费的学徒去做。叫妖怪去拉车当然可以,但若不想到哪都伴随着路人尖叫逃跑,弄头牛来拉绝对能省去更多有形无形的麻烦。

知道这一点后,就能了解安倍晴明叫式神做倒酒、做菜、扫地这些琐事看在那些“懂得门道之人”眼中是多么不可思议,他倒不希罕凡人的惊叹,那些动作主要是做给那些“懂得欣赏的家伙”看的,有那么一点露本事的虚荣意味在,他本来就是个很骚包的人,外表冷静,内心可狂野得很。

跟那位天生明星比起来,主祭务实多了,他考虑一下,手下随时能出动的式神里,最适合去找人而不会出差错的只有猫又,一只代代相传,已届数百岁之龄的黑色猫妖,但它太强了,用起来会让术者非常疲累,而他最近刚好有其他棘手的工作要处理,没有那种余裕浪费,其他的式各有其特长,寻人却非它们所能胜任的,有可能会失败,那就白白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与精神力,他可不要。

所以,这条路不想走,只能循另一条堪用又不那么费力的途径:道听途说。

幽华父亲年轻时性喜结交豪杰,由这层关系牵线,再加上主祭自身的某种才能,他认识了不少非常善于找人的家伙,这些人多半是老百姓眼中的三教九流之辈,靠着消息灵通讨生活的角色。

少纳言与这些三教九流之徒当然是天差地远,主祭原本也不奢求能得到什么深入的情报,只求至少可以得到些目击的风声,知道他都去了哪些地方,找到他本人再当面问他。但竟然连这些人大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怎么可能谁也没看过呢?

难道真的像雾一样消失了?

主祭突然灵机一动,虽然是个荒谬的假设,但那人确实看起来就像是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之举的家伙呢…该不会…真的做出类似“微服私访”这种只会在传说里出现的行为吧?在姑且一试的前提下,主祭撇去了“少纳言”的官位,只说自己最近想找这么一个人,然后仔细形容那年轻人面貌与举动上的特色,果然有些人便想起些什么了,但听到的却都是些怪异得令他无法置信的讯息。

“大人您说的是那个不知道从哪跑来的小子?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他的来历呢。一来就说要见老大,我们当然不肯让他见啊,然后他咕噥了几句听不懂的密语,叫我们传上去,竟然老大就叫我们带他过去呢!但是之后老大也不肯多说什么,只是脸色不太对劲,像吃了什么闷亏一样,以我的经验最好是别去招惹那个怪异的家伙,会惹祸上身的。”

“好像有听说,很类似大人您形容的年轻人,不过我听到的是他惹到了一些不该惹的角色,估计就算还活着,应该也差不多快死了吧。”

大概都是这样的流言,有些人还绘声绘影地说着有谁想追杀他,如果这小子没有一个长得很像他的双胞胎刚好在外乱跑,那他就真的是惹了一堆麻烦上身了。

更让主祭在意的是他们提到这年轻人的语气,那些人形容他的口吻简直像把他当作同样是道上的某个人物似的。但他明明与他们地位相差甚远啊,那些人却似乎毫不知情,彷彿真的没发现他们口中的“那小子”竟是个微服的贵族。

少纳言这个地位,距离打打杀杀那种事情…大概就像天和地距离一样远吧。主祭摇头思忖,他难道就不能干些像他这种地位的人该做的事情吗?去寻花问柳啊,喝酒吟诗啊,附庸风雅啊,这才是那种人正当的休闲娱乐嘛,不去跟哪家的小姐互诉衷曲,却跑去跟那些没有明天的家伙扯在一块,脑袋到底装什么啊?咒术师经常会见到许多不可思议的生物,但这世界仍然永远能给主祭新的惊奇。

尽管好奇心稍微被撩起,但也到此为止了。那个脑袋烧坏的少纳言大人虽然官位比他大,却也没有直接的从属关系,他已经做了远超过自认该做的事情,为朋友顶多就做到这么多,再下去就觉得吃亏了。于是他忘了这件事,专心去忙另一件难搞的工作,一个月后总算忙完,突然闲得发慌,这才想起那个到现在都还没来找过他的小子。

已经两个多月不见,他终于有那么一点好奇想要知道秀麻吕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若手边只有小道消息的话,中将大人问起还真不太好交代,而且似乎真的很闲,

猫又又好久没有动一动了…

他念头一动,猫又便飞奔而出。竟然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对他不满意地叫了一声。“说什么失踪了找不到?唬我啊?”它瞪着眼睛,表情就是这个意思。主人与式神的交流可以是非常直接的,猫又什么也不用说,直接把它见到的景象投入

主人的心中,当主祭透过式神之眼看到秀麻吕在什么地方时,嘴微微张开,换作普通人大概就是下巴掉下来的惊讶程度。

“什么?怎么会在那里…?”

“不管,我要两倍的酬劳,因为你害我白期待了。”

“老滑头,给你轻松的工作还不好吗?”

“太轻视我了,要惩罚你。”

“等一下,我也不年轻了,别那么无情…”主祭摇着头,豎起一根食指。

他们之间的对话全都是在无声之下进行,从旁只看得到一只黑猫钻进主祭怀中打呼嚕,完全不可能知道他们竟然在进行主人与式神间严肃的讨价还价。然后黑猫翻了个身,主祭本来就不健康的脸色瞬间更白了点。

“混帐,居然还真的拿两倍!”他在内心怒吼。

然后,徒弟便挑在这绝佳的时机,欢天喜地的冲进来:“师父!找到人了!”

两个月的人间蒸发、据说遭人怨恨追杀后,秀麻吕竟然非常乖的去参加其他贵族秋季赏月的和歌吟会了。谁能料到这么突兀的转折?支出了大量的精神代价却只得到了徒弟去跑跑腿就能随耳听到的,非常没价值的情报,不爽也是很自然的。

“他在哪里?”许久,主祭有把握自己说话不会颤抖后,这才说道。

“啊?我以为您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突然眼睛一瞪,大喝:“所以还不快把那小子揪到我面前!?”

可怜的徒弟急忙连声称是地冲了出去。

***

赏月吟诗是风雅人士的休闲活动,众人围坐成橢圆,隐然簇拥着两人而成犄角之势。一位是以文章闻名的四品参议,另一位正是他们久未见的五品权少纳言秀麻吕。中秋之望日,可惜主角迟迟未现,与群星一起躲在云端捉迷藏,像故事里躲在深深闺阁中的美女,人们只能带着期待与不实的想像窥伺其眼色。

虽然看不到月亮,毕竟不能冷场,众人还是用各种华美的词汇歌颂躲在重云后的月亮有多美多美,和歌的内容也从单纯的即兴抒发开始随意连结,从以月暗喻的恋歌,到形容各个季节月色的写景歌,到规定要嵌入哪些字、哪些词、哪些花草植物…一轮又一轮,玩着只有当时的文人会欣赏的文字游戏。每一轮就喝几杯,

喝到最后舌头也大了,脑筋也鈍了,刚开始还会兴致勃勃地抓文才不够的家伙吟的歌哪句犯了规该罚,到得后来,大概连自己吟了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尽管当时的人对于娱乐要求不高,同一个游戏再怎么玩,终究会腻的。

“今晚月儿不赏脸呢…”这宴会的主人颇为懊恼,最近天气古怪,向晚还是好天气的,宴席都摆好了,转眼竟然风云变色。

“真令人焦急,不过只要心随境转,其实等待也是一种趣味。”其中一个犄角的中心发话了,随即吟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围绕他的众人立即响应,发出各种表达赞同的无意义声响。突然吟首汉诗,还是诗经里面的古诗,也算是有些卖弄学问了。不管这男人做什么总是有许多人高声附和,赞美声之整齐简直像习练有素般。虽是奉承,但众人确实也有些厌倦了字斟句酌、浮想连翩,突然吟首不一样的诗歌,仆实无华中有种遇见老朋友的轻松,

来自千年古国对于月亮之美的兴发,也为这看不到月亮的赏月宴会添了几分异国风情。

“大人似乎意有所指呢?莫不是想着那朵在二条大路上綻放的勺药花吗?”喜欢用花去代称女性是他们的习惯,正所谓第一个用花喻美女的是天才,第二个

用花喻美女是庸才,但他们倒觉得这样的自己是颇为高尚的,相当得意。

“大人只一挥妙笔,又有谁能抵挡得了呢?”另一个曲意奉承的声音和着。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话题很难有什么营养,即使自认多么风雅,在一起谈的话题不出几句也会绕回女人。讨厌那样的人们,不经意的就会围在秀麻吕身旁,因为这人讲话通常都很有趣,从不吹嘘自己跟哪位小姐的情史,讲故事也从不重复,以他的年纪与背景,实在很难想像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只是那男人今晚似乎异常的沉默,端坐在一旁,像阴影的一部份似的,凝神看着隙间的月光,围在他身旁的人有些尴尬,不懂那一丝光芒有什么好看的。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即使周围摆了火盆,身上衣服也尽够保暖,嬉闹的众人仍感到寒意,席间的酒杯打翻了几盞,酒香四溢一片狼籍,仆从赶忙收拾地面,帮大人们整理衣服,一片忙乱中秀麻吕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他的酒杯始终稳稳地握在手上。宴会的主人急忙起身招呼仆役来去,同时懊恼地说:“既然月儿不赏脸,天色也阴沉,让各位贵客在外面受寒也不是办法,让我们把酒宴留到屋内再续吧。”

“可敬的主人啊,就这么结束这夜晚,不嫌扫兴了吗?”突然一个声音从安静的角落发出来,正是秀麻吕。

“少纳言大人有何高见呢?”

“如果怕冷就根本不会来吧?一会要赏月,一会躲进屋簷,说到底,问题不就是月亮不出现吗?但既然聚集了众多文人雅士,又何必忧愁乌云遮蔽?”

“大人是说…我们就假想乌云散去,赏这点点月光也很好?”主人实在是猜不透他想讲什么,勉强接话。

“也许各位需要些更有趣的话题吧,比如说…刚才参议大人吟的那首诗令大家神游了另一个古老的国度,在下倒想请问众位嘉宾,那土地上的民族最神秘的力量却是什么呢?”

--来了来了。许多人就是期待着这一刻。每当气氛有些冷淡,秀麻吕就会开始讲许多听起来很夸张的趣事轶闻,虽然不知到底有几分真假,但确实很有娱乐性,而这些大半辈子被关在京城的贵族们,要求的也就是能娱乐而已。

“最神秘的力量…?”

“是密宗真言吗?”“不,是奇门遁甲吧?”“五行八卦阵法?”“崑崙山的仙术?”众人开始胡猜一堆完全不懂,但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东西。秀麻吕只是摇头,微笑,摇头,微笑。

“可以说都是,也都不是。”他最后公布答案:“是‘气’喔。”

“啊…?”跟那些华丽的东西比起来,这个过于简单的答案实在有欠精彩。事实上,绝大部分的人都不太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听说…天朝人相信调整呼吸就能常保青春,莫非就是您说的那个?”某人问。“大人果然博闻,那的确是其中一种形式。”秀麻吕说:“不过其内涵并非只是养生,而是一套用以解释万物运行规律的复杂理论,这理论因为过于庞杂而分支极多,在天文则为星象卜筮之学,在地理则为风水堪輿之术,在人身上之体现,即为各种异乎寻常的能力。”

“老子曰:‘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气正是介乎于有无之间的产物,不断在万物间流动着,改变成各种形式,一可化万,万亦为一。由此观之,阴阳师使用咒语降妖伏魔背后是靠气的运行,高明的武者,其武技也可视为气之展现,也就是两者虽然表现形式截然不同,却可看作同源同理之事,推而广之,一切的非凡之物,都可以用气之聚散与流动去诠释…”

一直像是没在听的参议大人,突然开口:“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其实根本什么都没讲。如果看到什么都认为是气的作用,根本就无从验证这说法正确与否吧?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世间一切奇怪的物事其实都是由某个,比方说,叫做‘阿里不达’的东西造成的?那东西谁也看不见,只知道它能转变成各种样貌,主宰各种异象,把‘阿里不达’换成您口中的神秘之‘气’,就是您刚刚这理论的精确重复了,所以您说的‘气’之一物,大概也就跟‘阿里不达’差不多真实的存在吧。”

他身旁的人们顿时哄然大笑,秀麻吕身旁的人则多半尴尬一下干笑几声。也难怪会被呛声呢,参议吟了首唐国的古诗后,秀麻吕偏又挑同个地方的事物来讲,这动作视情况可以解释成单纯的答腔或是一种挑战,就争个比博学比口才的锋头,

显然这位大官认定秀麻吕的意图为后者。说来其实赢了也没奖品,但这些无聊的贵族们就只有面子是怎么也不能输的。

“是的,如果只停在这里,确实是个没什么用的理论。”秀麻吕笑笑:“所谓的理论必须得到验证才有价值,我刚刚说一切非比寻常都可视作气的展现,反过来讲,就是如果能掌握气之本质,也可以造就一些不寻常的事迹。”

“这么说,意思是您已经掌握其本质了,关于这个谁也没看过的‘气’之为物?”参议大人逼了一句。

“怎敢说掌握?不过确实对于此道稍有些粗浅的研究。”

“这么说来,您能空手把冷掉的酒变暖和?”参议大人问。

“那个非我所能。”

“能让谢掉的花再开?”

“那我也做不到。”

“那么…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因为才疏学浅,只有我一人确实什么也做不到。不过,若能藉助各位的力量,也许便能够成就些不凡之事…比如说…”秀麻吕瞧瞧四周:“如果乌云扰了各位的兴,就把那云赶走,把月亮抢回来如何?”

这一说,连他身旁的人都骚动了起来,虽然他们确实是期望秀麻吕做什么有趣的

举动来挽救今晚的气氛与心情,但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些。

“您是说,您有这通天的本事能把月亮抢来?”参议大人冷冷说着。

“在大人面前怎敢谈‘本事’?我是说,只要有足够的气魄,连乌云也抵抗不了,自然会把满月还给我们的。”秀麻吕笑笑:“国家重大的祭祀与仪典,均需朗读流传久远的文章,搭配合宜的礼乐,可见文是魂气之聚,乐是精魄之萃,原本就具有召唤神圣之本质,两者相乘,就连神明也请得过来。月亮虽然难请,但在座都是博雅君子,文气荟萃,“文”与“乐”已得其一,若加上在下粗浅的琴艺,狐假虎威一番,说不定就成功了也不一定呢?”

如果这些是醉话,那他的脸色实在是太清醒了点,若失败也难推说醉后失言呢。众人看看他,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看看天上,云流得很快,层层堆叠,只是把月光遮得更稀微而已。哪有弹一弹琴月亮就会跑出来的道理?“既然如此,我就拭目以待了。”说话的人微微冷笑;主人看着两人,手中捏把冷汗;墙头草们则等着看戏。秀麻吕又露出那种喜欢他的人会说机灵,讨厌他的人则会说是狡黠的笑容。轻轻拍手,侍从已经送上了一把看起来相当珍贵的古琴。

***

主祭的徒弟名为“猿飞”,这名字是师父取的,虽不无戏謔之意,却也相当精准地描述了这个年轻人的特质,身材瘦小,动作迅速,手脚灵活,甚至连长相都有些猴样。

“你不准进去,里面正在办重要的宴会呢。”守门人的口气全无尊重,即使报上主祭的名字也只是哼一声,根本不相信那么有名的阴阳师竟然会收这么其貌不扬的徒弟。

--狗眼看人低。虽然心中暗骂,猿飞仍是笑笑的点头称是,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当他一离开灯火的照明范围,感到守门人的眼光转了开去,双脚使劲一纵,右手已经勾住墙头,足尖一撑墙面,迅捷地翻了过去,一声轻响后,人已落地。动作熟练得像是靠着这个吃饭一样。事实上,他确实曾经靠这个为生,除了手脚利索外,他还有一个特殊才能:对于“危险”有极高的敏感度,这让他以前得以闯过许多空门而平安无事。他这辈子只有两次无视于直觉的警告而行动,在某个血脉賁张、心情骚动的夜晚,而两次都被逮住了,最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第一次遭到了难以想像的羞辱,唯一庆幸的是那人却没有抓他去报官,大概看他年轻,只是叫他别再这样了就放他走,他越想越气不过,脑袋充血就又去偷另一个看起来很气派的家门,结果就闯到了主祭家。有些错误是可以回头的,但有些却不行,从此他就注定成为主祭的学徒,实际上是帮主祭做牛做马直到今日。

虽然被磨得很惨,但当那个男人的徒弟也不是全无所得的。他轻声细语,双手比了几个手势,已经在身旁布了个简单的结界,只要别被月光照到,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别人就会视其为阴影的一部份,换言之,就像是隐形了一样。他用以前当小偷时自然学会的猫步前进,把眼耳放得极度敏锐,虽然有结界保护着,但被保护的本身也可能象征着危险,在没有结界保护时,他的直觉就像功率全开的天线般,只要一定距离内有人声响动立刻警报大作,但是一旦布下结界,直觉竟然就跟着迟鈍了下来,像是天线被金属网挡住一般,阴阳变换,顾此失彼,世界上本来就很少两全的事情。

他穿过宽广的庭院,小心地踏在阴影里,远处的众人果然无视于他的存在,他听到仆役们兴奋的交头接耳,看见侍女们大惊小怪地挤来挤去,就连这家的小姐也似乎坐不住,移身簾前掀起一角,窥望着遥远得根本看不见的某个人物。这排场简直像明星要开演唱会似的,

他还不知道自己刚好赶上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兴奋什么,只是看着这一切觉得很有趣,至于师父的命令就暂时被丟到意识的海平面以外了。以小偷的锐眼极目望去,所有群体意识的焦点汇聚在一个人身上,正是秀麻吕,那个害他被骂的家伙。当他拨动琴弦,竟然让他瞬间忆起了很讨厌的感受,全身的汗毛直竖了起来。

“不妙!”他习惯性地蹲下身,双臂环住脑袋,像怕被打一样。

当他第一次中了主祭大人的咒便是这种感觉,地面像整个倾斜了,扭曲了,变得像稀饭一样松软,而从他藏身的暗处到远方的宴席间,黑暗突然被各色的光点所充满,飞旋,撞击着他的视野。

秀麻吕绝非咒术师,如果是,猿飞一定会知道的,他师父可就是此地阴阳师的头头呢。不是咒术师就不可能会施咒,但他确实掌握到某些咒术的本质,并且以自身的特长为基础,得到很类似的效果。当他拨动琴弦的那一剎那,音场所及之处即为他的领域,足以把涉足其中的人们全都拉入他创造的境界中。

猿飞毕竟已非昔日脑袋空空的小贼,受过些这方面的严格训练,当感到对方展现出类似想要对他施咒的意图时,身心便反射地起了防卫,瞬间把自我意识与外界影响分隔开来,也因此,当秀麻吕真正开始时,他已经能在精神上占据一个适当的位置与距离,就像站在安全的城楼远眺钱塘的大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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