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森峰的早晨
1998年12月17日 天气:大雪 多云 莫斯科学院对黑森峰交流第12天 墙边富有年代感的刻着黑森峰校徽的铁钟,短小的时针正缓慢地滑向六刻。办公室的橡木房门旁放着的是嗡嗡作响的苏产“什洛金”便携式暖气机,一团团微弱的暖气慢吞吞地从扇片中踱步而出,随后又被无比寒冷的空气所无情吞噬。天上圆滚滚的明月,在云群簇拥间渐渐地向西远去。太阳—在这时候理应探出了半边头,向世界散发出无比温暖的光芒。很遗憾我们敬爱的太阳违约了,窗外的世界依旧隐没在茫茫的黑夜中,无数洁白的雪花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黑森峰的战车道基地-仍然是一片宁静,但仅仅一个小时之后,这种宁静便会被打破在十二月的寒冬里。 在高脚办公桌前,是一张忧愁的面孔。“呸,真见鬼!”办公桌前的人不满地嘟囔道,“斯托夫这帮家伙也不知道整理下这叠东西,厚得吓人而且乱七八糟,个人档案东一张西一张,居然还混进了几张无关的东西,乱成这个鬼样,这叫人怎么活?” 彼得洛夫黑眼圈大得吓人—他再怎么努力入睡也只能勉强闭上眼睛四个小时左右,就在十几分钟前又从折叠床上爬起来,为最后两天的训练规划和两校交流流程而绞尽脑汁地拿笔墨跟文件作起了“斗争”,一向失眠比较严重的他,能进入那乌托邦似的梦乡对于他来说是奢望,所以他也只能托巴洛给自己带多几包安眠药,出于个人的品味,巴洛的“不知哪儿来的”安眠药居然有中国茶的味道。 "要是巴洛知道昨晚我的那包安眠药其实是艾丽卡代我饮下了那杯“铁观音”,他会怎么想?” 看着沙发上仍沉浸在梦乡中的艾丽卡,彼得洛夫不禁有些“负罪感”,无论是在军队里的父亲,还是参加过伟大卫国战争的爷爷一样,他经过多场跟真正的战场大同小异的战车道大赛和军队集训,早已对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四处飞溅的弹片感到麻木的他,头一次在这位来自黑森峰的少女身上,找到了精神寄托。他仿佛在辽阔的大荒野上来回踱步,在散发着烧焦铁锈味的弹片旁拾到了一朵洁白的石楠花。她即使是在石缝间扎根,也阻挡不了她倔强地向阳而生,洁白的花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彼得洛夫在欧洲战车道里享有赫赫威名,这个事实是公认的,以至于他的父亲,正在考虑在他完成了莫斯科学院的学业后,是否要去到马利诺夫斯基装甲兵学院继续进修装甲兵方面的理论以便后来作为军官分配到军队体系里。 但显而易见地,这位充满理想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 “我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来。” 他想。“在其他地方为祖国发光发热!”这种想法明显是过于理想化的,精通于战车道的他却对国防军事不怎么感冒,这可能是令人感到十分惊讶的。 “你怎么还是这样呢,我的老朋友叶瓦?”图夫塔,现在是莫斯科派来的教导队中的其中一员,曾不解地问彼得洛夫:“你如此精通战车道,坦克对于你来说不应该像....” 他稍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同你的初恋一般,热情似火吗?” 彼得洛夫笑了,他十分轻快地,不当回事般地答道:“瓦洛佳,你作为我童年的玩伴,我们在诺金斯克一起度过了多少个新年,一直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气得母亲简直要发疯,但你不知道我吓跑了多少个姑娘吗?” 图夫塔用手搔着头发表示不解。 “哈哈哈” 彼得洛夫规整而又白暂的脸庞上露出了诡谲的笑容。“我跟她们说,要是我跟你们交往,我的父亲准会生气,他会叫来军营里的士兵将我们带回去审问!哈哈哈,你还记得我们读七年级的时候吗?我就是这样把叶卡捷琳娜吓哭的,教几何的先生可真严厉,让我去罚站了半节课!所以瓦洛佳,我并没有初恋。” 说完,他又苦笑了一下。图夫塔也笑了,但更多地表示出遗憾,“叶瓦,我的老朋友,你也该成熟一点了,你也不是七年制学校里的小孩子了,我觉得你毕业后还是到马利诺夫斯基学院那里去进修吧,‘布琼尼的装甲骑兵’,这响当当的名号怎能就这么丢掉呢?”彼得洛夫若有所思,但又摇了摇头认为不甚可行,图夫塔叹了口气,便走开了。 来自老朋友的不解,父亲对自身的厚望,以及青春期的迷茫,让彼得罗夫烦恼不已,究竟要如何去走向未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连他自己都难以回答。 艾丽卡曾跟他说过,如果他继续在装甲兵这一方面继续钻研深修,他将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装甲兵军官。 这绝非偶然,艾丽卡早已听说过他的大名并提前做了功课,至少彼得罗夫在她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前去德国下萨克森大学进修的真穗队长。他,一位来自红色苏联的青年,与其说是青年,更不如称其为一位军人-莫斯科为了彰显社会主义国家武装力量的气概,前来交流的教导队纪律严明,基本同训练有素的军人无异。 但他们都并不像那些西方媒体口中所渲染的如此“机械”,每位同志都有自己的性格个性,通俗地讲,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是活泼开朗的青年,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机械。 除了理论技术的交流学习之外,来自莫斯科的同志们似乎对铁幕另一边的世界很感兴趣,他们很乐意跟黑森峰的学生一起来做各种事情,但令他们不解的是,不知道是学校领导的特殊要求,还是学校本身的纪律严明,黑森峰的女学生除了战车道本部之外,态度普遍都偏冷淡。 第三天集训完成的时候,教导队和战车道部聚在一起围成一圈,一旁呱呱叫的手风琴手扎尔基正拉着手风琴,他粗糙的双手灵动地按着琴键,使风箱奏出了美妙动听而富有气势的音乐,人群中的教导队也顺着欢快音乐节奏唱道:“嘿!小苹果啊!一边有虫眼了,白匪军一定失败,胜利才不属于他!嘿!小小的苹果,你要滚去哪里啊?倘若落到省肃反人员的手里,就别想再回来啦!” 在人群中间跳着狂放的哥萨克舞的两位教导队成员穿着坦克皮衣和宽大粗糙的黑色坦克兵作训裤,两人像雄鹰展翅似的展开双手,飞快地绕着圈子,做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豪放地用手拍打着坦克靴筒,拍膝盖,接着又用手掌把靴底拍得震天响。手风琴不断用欢快的琴声鞭策着他们,用急骤奔放的旋律驱赶着他们,他们顺着圆圈,像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起来,一面交替地伸出两条腿,一面气喘吁吁地喊着:"哈,嗨,哈,嗨!" 教导队众人大声地喊着:“托普塔洛!彼得罗夫!使劲儿跳哇!把地踩平吧!” 黑森峰战车道部的女学生,有的坐在坦克上,有的凑在一起围观,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兴致勃勃的教导队成员跳着奔放的哥萨克舞蹈。 “他们跳得好好啊!我也想去跳一跳了,今晚宿舍我主场!” 矮小的小早川晴子一边用惊羡的目光看着跳舞的托普塔洛,一边对伙伴说道。 旁边的赤星小梅转过头来露出了关心的微笑:“这种舞蹈下肢核心力量不够发达的话不要轻易尝试喔,容易受伤。” 小岛绘美左手倚着猎豹歼击车一旁的装甲裙板,她惊奇的目光不离跳舞的两人,跟许多旁人一样看入了迷,右手攥着的夹心饼干已在凛冬的寒风中变得坚硬无比,直到背后的入间安奈搞怪似地推了一下,她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满脸写着为什么要打扰她观看舞蹈的不满。入间安奈拍了拍肚子,又把目光投向了小岛手上的夹心饼干:很显然入间很饿,只是希望小岛别浪费了食物而已。 艾丽卡一边看着舞蹈,一边若有所思。半晌,扎尔基解开了手风琴的皮带,坐在板凳上暂作休息,精疲力尽的托普塔洛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迎着众人的掌声坐在了一旁。 这时艾丽卡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摘下了头上戴着的黑森峰黑色船帽并将其插进口袋里,慢慢地走到扎尔基旁边,低头和他说了些什么,随后艾丽卡便面带微笑地向彼得洛夫走去,扎尔基那粗壮的手臂又托起了手风琴,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艾丽卡走到彼得洛夫身旁,此时他正满头大汗,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 “总教官同志,” 艾丽卡俯下身子,注视着他那有些惊讶的脸庞。 “我也来跳一支舞,以示回敬。” “好!” 一旁的丘扎宁大声叫好。 他转过头来跟大家喊道:“黑森峰的队长同我们的总教官要一起跳舞,这是什么?这代表着我们牢不可破的友谊啊!” 众人的掌声此起彼伏,彼得洛夫站起身来,满脸惊喜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而艾丽卡正挥手向她的同学示意,随后转过头来欢喜地说道:“那么就开始吧。” 只见艾丽卡的身子开始转起圈来,双腿开始灵活地舞动,彼得洛夫也迎和着跳起舞来。 手风琴奏着节奏欢快的哥萨克舞曲,艾丽卡双手平举,像旋风似地转动,如同天鹅湖里的仙子一般。她的舞步快得惊人,她的身体好似随风飘。 彼得洛夫比刚刚跳得更起劲了,他不断地跺着双脚,沉重的坦克靴将大地都撼动了。 随后两人背靠背挽起手开始踢腿,这是哥萨克舞相当有难度的动作。 众人的欢呼声一次比一次大,扎尔基飞快地按着琴键,好像他也在跳着欢快的舞蹈似的。 艾丽卡脸上泛着红晕,热汗划过她洁白的脸庞,慢悠悠地渗进穿在坦克夹克里的白色衬衣。黑森峰本部的同学都惊讶于她的舞技,纷纷投去羡慕赞赏的目光。 手风琴再次沉寂下来,两人挽着手向众人致意,以示表演的结束,众人的掌声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彼得罗夫高兴地对艾丽卡说道:“你是我遇见的头一个能驾驭哥萨克舞蹈的女孩。” 几分钟的舞蹈让本就有些疲的艾丽卡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仍不失礼貌地答复彼得洛夫的夸奖。 “你也跳得非常好,总教官同志。” 众人随即欢呼起来,教导队的教员和黑森峰的少女们一起跳起了舞蹈。 “小狼”扎尔基干脆抱着手风琴冲到众人中间轻快地跳起舞来,小岛连忙把饼干往嘴里塞,也跟着跳了起来,尽管动作稍微有些笨拙,但她已经深深地被哥萨克民族舞蹈所折服。 入间则在旁边跟自己的车组成员试了一下,随后两脚朝天的入间果断打消了继续跳舞的想法,“简直是膝盖毁灭舞,半月板消失术!”她无情地吐槽道。 只有赤星小梅注意到艾丽卡和彼得洛夫两人悄悄地走出了人群,正在说些什么,看着满脸通红的艾丽卡,她莞尔一笑。 “艾丽卡老早就跟我提过那个青年人,他参与的每一场比赛,总是要翻来研究,但...” 小梅内心早已猜出了艾丽卡的想法。“兴许她对这位高挑强壮的青年人动心了。” 人群安静下来了,洛巴瓦带着他们唱起了婉婉动听的民谣:“战士们想起了家乡,家门前绿的花园,有夜莺整夜在歌唱,还有人等我们回家乡...” 忽然这一情景消失了,彼得洛夫猛地睁开眼睛,却是自己的办公室,时钟却已过去半刻,一切还跟半小时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大雪纷飞的窗外,太阳正在东方冉冉升起,白皑皑的树林中隐约传来夜莺的一声声微弱的啼叫,像是来自遥远家乡的召唤。 彼得洛夫摇了摇像是要炸裂的脑袋,踱步到艾丽卡身旁,艾丽卡睡得正香:银白的秀发散在两肩之间,双手枕着头沉浸在梦乡中。 他轻轻地摇了摇艾丽卡将其叫醒,便转身去泡咖啡。睡眼惺忪的艾丽卡慢悠悠地起来半个身子,然后就没动静了。 几分钟的功夫,一杯热气腾腾的巧克力可可俨然准备就绪,除了热水壶“呼呼”的喷气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彼得洛夫对办公室如此安静感到有些诧异,转过头一看,半睡半醒的艾丽卡仍然在沙发上,即使半个身子已经从柔软的牛皮沙发上起来了,但显而易见地还是跟没睡够似的。 “真拿她没办法...” 彼得洛夫苦笑着又往沙发走去,“倘若还有机会,我肯定要跟她再跳上一支舞,一位率真,性情如火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