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编(六十五)
285,桐叟
我的朋友韩云卿,善于作词作赋。当时正值四月份,住宿在我的双桐山斋中,晚上梦到一个佳人,长得美艳绝伦,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求他题一首秾香郁艳的诗词。这时候,一个老翁拄着拐杖出来,斥责道:“还不退下!我等遨游在虚幻的境界中,依赖黄土的力量生存,沐浴在银河之水中,享乐于清风明月中,在春天的太阳光中颐养天年足够了。你这小妮子不知道韬光养晦,亲近书生文人,让他用笔墨传播我们,就会失去真性。”女子只好冉冉退去。云卿追逐他,老翁用拐杖轻拂他的脸。就醒了过来。一片梧桐叶掉在他面前,他就恍惚间好像看到美人珊珊进入到玫瑰丛中不见了。原来是庭院中一丛玫瑰花盛开。而拄拐杖的老翁就是梧桐精。
286,陈太太
扬州有个姓汪的盐商,住宅有一座花园,修建有几间楼房,极为深幽。一天,主人和客人坐在厅堂中,一个拿着帖子的丫鬟突然进来,将帖子放在几案上就离开了。主人拿来一看,上书“陈氏敛衽拜”【敛衽拜:女子的拜礼】五个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第二天,又来了一个老奴拜见说:“我家女主人租聘您家宅邸的后楼栖息,明天就搬过来。先给三个月房租在这里。”取出一封银子,授予汪盐商,上面签写“房租十八两”的字样,字迹十分工整。汪某好奇问道:“你家主人是谁?”回答说:“陈太太。昨天已经拜见过了。”汪某开玩笑说:“每个月八金才可以。”于是又拿出一小封钱,说:“我家太太知道家主您必定要争取,所以已经备好了。”说完就不见了。第二天,就感觉有人马喧腾的声音,后楼的楼上楼下装饰起幔帐珠帘。又设宴宴请主人,在厅房中摆设筵席,请汪宅的女眷都前往赴宴。陈太太身上的环珮叮当作响,颇有大家风范,使婢灵动可爱,行为整齐严肃。
原本汪商人的妻子凶悍嫉妒,他的小妾貌美柔弱,所以正室一直虐待差使她,不把她当作人对待。陈太太请客的那天,汪妻来了,小妾没来。陈太太便说:“姨娘为什么见外我呢?”于是经过主院,强行邀请她来赴宴。汪妻看见了,愤怒的神情露于颜表,给陈太太说:“今天是请她还是请我?是请她的话我走;如果是请我,就不要拿这个眼中钉来气我。”陈太太说:“今日是欢会一场,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更可况姨娘生得如鲜花初放,秀色可餐,和姨娘坐在一起,岂不让人心旷神怡?”汪妻愤怒说:“你这不是在称赞她,是在辱骂我。即便老娘的花已经开放过了,我家男子尚且不敢如此放肆,你敢如此奚落我?”用脚蹬桌子,碗碟摔在地上,不欢而散。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隔壁传来辱骂声、哭泣声。陈太太过去劝汪妻。却骂得更加厉害,又要用鞭子抽打小妾,陈太太袖中飞出一条云袖,围绕在小妾周身。用鞭子抽打,像是打在厚厚的棉絮上,不起作用。汪妻更加生气,将小妾拉到眼前,用锤子锤她的脸腮,感觉鲜血喷涌而出,喷了自己一脸,怒气稍微平息了些。忽然感到臭不可闻,喷在自己脸上的血全都变成了屎,而小妾的脸腮依然如初,没有受伤。汪妻气得不得了,将小妾锁到房间里,断绝她的饮食。陈太太每天都让几个侍婢,拿山珍海味给小妾送饭。而汪妻独自吃饭时,虽然摆放的都是美食,一夹起来送到嘴里,全都变成粪土。汪妻就到陈太太面前大骂说:“你这都是妖怪的作为,我要用剑砍死你!”陈太太说:“你这样凶悍嫉妒,自己不能生育,却甘心让人家绝断子嗣,才是真正的妖怪。本来应当斩杀你,但看在汪老爹和姨娘的份上,就警告你一次。”挂在墙壁上的宝剑忽然一声响动飞跃而出,将汪妻的翠花髻斩落在地上。汪妻大为震惊。头发四散,宝剑截断其中一缕落到她面前,又仍然飞入剑鞘中。自此以后,汪妻不敢再虐待小妾。即便汪商到小妾房间过夜,也不敢过问。第二年,汪商人就有了一个儿子。
有个叫吴麟的书生,是个画家,画技是扬州之最。陈太太常常买他的画。无论是宋派还是元派,都能分辨。一次,吴生问陈太太说:“你和汪家小妾是什么亲戚关系,为什么这样爱护她呢?”陈太太说:“是汪公应该有子。他的小妾是我辈的仙根,福气深厚,因此特地过来拯救她。”陈太太有个使唤的老妈子,头发雪白,身躯伛偻,腰弯得似乎要断开,吴生因而好奇问:“仙家什么求取不到,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老丑妇人呢?”陈太太说:“使妇最难得。要她既能持家,又要不偷、不淫、不懒、不馋,因此用她。”胡太太明白人世间的情理到如此地步。
287,杨山夫
有个姓杨的山民,名叫维栋,是襄陵人。年少聪敏,以十岁的年龄就考取了生员【即秀才】,人称小秀才。等到长大,就专研古史,熟悉史事,善于吟咏诗句,胸中富含奇情豪气。他听闻曲沃的崔致远先生精通《易经》的道理,就打算拜谒他。遇上崔致远因为事端被关押在监狱中,杨生正送粮食到平阳府,带着礼物到监狱拜访崔先生,家人不知道这件事。崔先生和他谈论,赞叹他聪明过人,两人就在监狱中讨论言谈了半年,相谈甚欢。后来时间接近仲冬,听到驿铃的声音,崔先生说:“看来我大限来了,我心里还有一篇节妇文和几个匾额的字,恐怕来不及了。”急忙让铺纸,挥笔写文。等到监狱门打开,原来是开恩大赦的诏书。因而得以释放,杨生便跟随崔先生学习,日益精进。后来,他自己放弃了考取举人的学业。羡慕隐居的乐趣。到了晚年,心胸愈发平旷,头戴草笠,拄着拐杖在姑射、汾水间自由自在地游历。
有个同一个乡里的崔生,年少俊俏。在一个月夜独自赶路,走到新河这里,盘山的小路蜿蜒幽深,忽然出现一条铺着银白色的细沙的道路,弯曲长远,一直通到一户人家,房门半开,站着一个女郎,画着淡妆朝着他笑,斜看了他一眼就退回屋里去了,崔生被迷惑,靠在门框上不走。大约过了一更天,听到一个老妇人说:“门可以关了。”一个婢女说:“那个秀才还没走呢。”女郎就说:“不要冻着他了。”让两个婢女用纱衣披在他身上,请他进去。到了屋里,就感觉环境缭绕,眼光晕眩,心迷意醉。女郎就在闺榻深处,烛台闪烁,温酒满杯,两人闲谈起来。说起襄陵如今的诗人,女郎说:“卢性香太史有好诗句,比如‘独坐偏怜龙子水,谁来常住藐姑山’,确实好。之外还有什么好句吗?”崔生说:“比如‘虎尾春冰防后患,马蹄秋水到前村’,怎么样?”女郎点头认可。又说:“徐孝廉也有好句,‘香闻花气吹诗卷,静爱泉声响画图’,还有么?”崔生说:“‘吟红风扫叶,醉白月当楼’,怎么样?”女郎点头认可。又说:“奴家记得杨维栋隐士的诗最多,比如‘客来亦可喜,客去亦可喜。午饭枕锄头,不觉山月起’。有怡然自得的地方。比如《新嫁娘》十余首中,如‘一宵妖梦知多少,惭负春风十四年。’如‘回忆昨宵吹灯后,朦脂月色上栏干。’如‘阿姨记嘱同牢宴,半掩花裙护履箱。’如‘怪道扶头扶不起,被人识破著人难。’我非常喜欢这些诗句,但是因为羞怯不敢吟诵。”崔生当时已经喝得半醉,于是和佳人一起相拥进入幔帐之中,低语道:“不要辜负如此美妙诗句的妙境。”于是缠绵在一起。
到了黎明时候,鸡声鸣叫,女郎于是说道:“你不能留下来了。”急忙披上衣裳,打开大门,拿上一支荷叶灯,牵着手送他离开。当时正好遇上杨维栋正拄着拐杖在秋林之下徘徊,女郎看到他,就向前作万福道:“奴家送郎君到这里,正好遇上先生。先生是诗人,能否请您为我吟送郎君一首诗词。”杨维栋就为她朗诵道:“野旷青荧荧,手把荷叶灯。送郎新河口,天边有曙星。”女郎很高兴,自己又高声吟诵了好几遍,缓缓消失不见。崔生才知道她原来是鬼。
十六卷删略的篇目:
288,云茜
289,静完
290,花落馀芬
291,谢曼儿
292,张公子
293,李宫李
柳崖外编(十六卷家刻本)完,连载各篇目及删减篇目如下,为连载需要作了部分调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