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二 镜子 Story 2 The Mirrors

我这个人，别的爱好没有，最喜欢的便是照镜子。 这里的镜子指平面镜，不是曲面镜。我讨厌曲面镜，因为我觉得它是一只猥琐狼犺的枯爪，最见不得别人长得好看，见到了就非将好看的面貌扭曲得面目全非不可。我喜欢平面镜的老实本分，我是什么样，它照出来就是什么样，直率，讨喜。 要说我热爱照镜子的原因，多半离不开我爱美、爱好话的性格。 常听我朋友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好好看”。一开始我把这样的话当玩笑听，但日积月累，不仅是朋友，甚至于亲人、陌生人，都热衷于拿这句话来赞美我，以致于我变得飘飘然起来——每当我照镜子时，看向镜中的自己，无论是从我的素颜，抑或是着装上来看，我觉得他们能发出这样的感叹毫不奇怪，甚至理所应当。我想自己的容貌本没多少值得夸赞的地方，可奈何外人的好话太耐听，导致我想接受自己的缺陷都难，稍微看得过去的地方也就被放得极大。 这时候，我就会尤其感谢诚实可靠的平面镜——它从不说谎，把我脸上的每个动人的细节都映照得恰如其分；它不像曲面镜那样好嫉善妒，我有多么漂亮，镜中的我就绝不会多丑半分。由此，我爱站在平面镜面前欣赏自己，像欣赏天衣无缝的艺术品，因为平面镜会耐心地告诉我，我的脸哪里美，哪里更美！ 诚实的平面镜啊，你永远不会埋没任何一处美丽！每当我照完镜子，我都会像这样在心中大声讴歌口诚心实的平面镜。 可有一天，我的平面镜背叛了诚心，它公然与我的美作起对来。 那天我如往常一般站在镜子面前。当我睁开眼睛，准备好好接受平面镜的一番赞美时，我突然一动不动了——我看见镜子中的我的脸上，生了几颗痘！ 怎么回事呢？！我大惊失色，抱住平面镜失声叫出来。我觉得一定是我看错了。我这样想着，闭上眼睛，想要以这种方式让那颗痘消失。 我第二次睁开眼睛。同时，那颗该死的痘就像针一样扎进了我的视野。 我先是震惊，顷刻之后怒不可遏。我气得浑身发抖，因为我不敢相信我那素来心口如一的平面镜竟会沦落至此，竟然会对我的美视而不见，而给我打上莫须有的丑陋的烙印。 难道平面镜不该是诚实的吗？为什么它要说出这样违心的、虚伪的话呢？ 我沉默了片刻，随后抄起一根棍子，狠狠地往镜子上打去！尖锐的“哐啷”一声响起，那面镜子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就变得支离破碎了。 我可完全不感到可惜。我向来厌恶心口不一、满口虚言的人，更何况是个本就应该实事求是的镜子呢？翌日，我就扔掉碎镜子，重新买了面崭新的镜子。 开心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差点让我疯掉。因为，我发现那面崭新的镜子居然也沾染了前一面镜子的不良习气，把我脸上的痘照得更大了，甚至还多了几颗！我二话未说，像处理上一面镜子一样处理了它。在镜面中那个虚假的我破碎的那一刻，我觉得我的头仿佛也被什么东西狠狠杵了一下似的，阵痛。 又是一面新的镜子，几天后又成为了一摊毫无用处的碎片。下一面亦然，再下一面亦然……世界上好像再也不存在真实的镜子了似的，没一面镜子愿意真实地展现出我真正的美丽，反倒不约而同地照出我本不存在的缺点，而且愈来愈明显。我愤怒之至，随之而来的是不可阻挡的疲惫——我已经累了。我不理解，难道诚实待人就这么难吗？分明别人都满口称赞我的美丽，怎么这些诚实的平面镜就非得唱反调不可呢？ 几天之后，我几乎颤抖着拿起棍子，哆哆嗦嗦地举起，准备朝镜子打下去。这时，镜中的我突然说话了。 不要！不要打！镜中的我叫道。 我听不见。只听镜中的我继续说，我才是那个真实的你啊！别人的赞美才不尽真实呢！正是因为我们镜子诚实，才会愿意把真实的你展现出来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哐当”！镜中的我碎了。 我很想大笑，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忽然，我感觉全身一软，随即便像一地碎玻璃一般，“哗啦”一声，完全迸散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