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从黑暗中醒来,端详着这副不属于自己的身躯,他第一个念头,是幼年习武时,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
六岁那年,父亲让他去和师父学习,起初师父不收,说从眼神看得出,此子眼中天生一股残虐之气,绝非善类,日后培养起来,也只会是个杀人机器,无法成为一代君王。父亲当着师父的面,处死了师父成年的儿子和女儿,然后让卫兵用刀架在师父未成年的小儿子脖项之上,问,教不教。
他顺利拜了师。师父是整个帝国最强大的武者,无论什么兵器在他手里都像是吃饭用刀叉一样轻松简单。他也碰巧是个天才,无论什么兵器都学得很快。10岁那年,整个帝国已经没有未成年的武者是他对手了,有,也会很快被他超越,击败。
师父教过他武德,仁义,尊重,怜悯。起初他会点头,假装听懂了。但刀口送到对手心口的时候,他感觉推进心脏和收刀入鞘,并没有什么区别。杀也一样,不杀也一样。就好像走路踩到蚂蚁,踩中了不心疼,没踩中也不会去补一脚,继续往前走。
当他的手下败将往往也就一次,他不喜欢给弱者留活口。
每当比武结束,他看向身后的师父,师父只是摇摇头。“人是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他有时会困惑,谁不会改变,改变什么,为什么要改变。但他从来没有亲口问过这个问题。
15岁时,师父密谋造反。当年那个没有被杀的小儿子,他的大师兄,如今是叛军的头目。父子二人杀进王宫,整个大殿却不见皇帝,只有他站在王座之前。
他杀了师父,因为师父很早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教给他了,甚至师父没能传他的压箱底绝招,他也随手破去。“师父变弱了”,他这样想,弱了,就没什么价值了。
师兄很强。师父从来没让师兄和他交过手,这是第一次。打到五十招左右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些开心,是很久没有体验过的开心。八十招前后,他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师兄能活下来,他不杀。
第九十九招的时候,师兄死了。他心情有些复杂。难得这些年终于有一个能和自己生死相搏过到百招的对手,却就这么死了。
“还是不够强。”他这么想。只能杀死对手,说明自己无法游刃有余地掌控力量。
平叛之后因为立了功,他开始进入军中,有了自己的军衔和部队。父亲让他去征战,为了帝国。他的兴趣,却只有找寻比他更强大的对手。
他遇到了。
败北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历史使命,结束了。
他这一生没有任何乐趣,不懂得什么是怜悯,什么帝国与敌国,天地万物宇宙洪荒,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最终都是尘埃。世界是没有对与错的,师父当年错了么,师父的家人错了么,但父亲拥有绝对的力量,所以他们都死了。
力量,人类和野兽唯一的区别,就是人类懂得力量的可贵。
他曾以为自己掌握了神才拥有的力量。看来,还不够,对面这个人,拥有比他更强的力量。对面这个人,一定能理解自己。
“我的挚友。”自裁的那一刻,他这样想。“永别了。”
现在看来,他的故事,并未结束。他的角色,还未退场。
穿过了一次死亡的峡谷,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他完全可以去体验另一种人生,另一种他上一次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经历。
他曾在最华丽的舞台,以最大反派的身份谢幕,让他再去扮演平庸与善良的配角,不可能了。
尤其,当他亲眼见过了,那个人,拥有他无法想象力量的那个人。他要获得更多的力量,要再次回到只属于他们的舞台上。
“人,当然不会改变,永远不会。”他拉低了兜帽,走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