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艺谈屑——关于程派艺术的零散记录（七）
程先生的表演细腻传神，对人物性格把握精准。【御碑亭】一剧中，程先生有一处很细腻的表演。真相大白后小妹向孟月华赔礼，请求嫂子原谅。一般的旦角演此，一拂袖转身不理，借此表达不满之意。本来这场轩然大波就是因为妹妹多嘴引起的，而且她还帮着哥哥奚落嫂子，孟月华表达不满也是人之常情。但程先生不这么演，他认为孟月华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贤淑女子，平时姑嫂关系很好，虽然因为此事对小姑子不满，但不会做的这么绝情，让事情无法收场。因此程先生的表演，是先向外略一转身，左手举水袖挡脸，右手对着小妹的方向轻轻一指，然后又若有若无的摇了摇头，再轻轻的叹了口气，脸上做出带着一种怜惜意味的苦笑——那意思就是，你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性格直率天真，出于无心的多嘴罢了，作为嫂子，既然事情真相大白，我也不会记恨你了。
1946-1947年，程先生在上海大演特演程派戏，在剧坛掀起一股程派热潮。作为招徕观众的储备剧目，程先生以前请剧作家翁偶虹编写的【瓮头春】和【通灵笔】两个剧本，被提上了排演日程。李丹林老师曾观摩过程先生设计、排练【瓮头春】【通灵笔】的过程。李老师对程先生排演【瓮头春】的场景印象深刻。他说此剧是讲述酒家女招待史寄愁悲惨命运的故事，她为了一家人的生活，不得不含辛茹苦的做着女招待的工作，然而这却得不到家人的支持理解，反而是各种猜疑羞辱，最后含悲绝望的投水自尽的故事。其中有一场，史寄愁为应付饮酒取乐的达官贵人不得不佯装笑脸，表面假做欢喜，眼波流媚，然而背过脸来，则是一脸的厌弃、无奈，把那种眼泪咽回肚子里的苦痛和无奈，表现的淋漓尽致。李老师说，程先生爱看话剧和电影，因此他擅长借鉴这两种姊妹艺术的表演长处来丰富自己的表演。可惜的是，因为上海观众对程派剧目非常喜爱，加上抗战后期程先生停演了三年多，因此这次程派展演上海观众非常热情，几乎无戏不满。故而程先生决定不再费钱费力的排演新戏了，终使【瓮头春】和【通灵笔】两剧，未能现于舞台之上。
有一次我和王龙章老师聊天，我胡发奇想，问老人学程几十年，觉得如何概括程先生一生的为人?老人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略加思索，依旧慢吞吞的说道“我看程先生这一生的为人，用三句话可以概括，那就是:亮出嗓子唱戏，敞开肚皮吃饭，站稳脚跟做人。”我一呆，竟不知如何接话，只是觉得老人概括的很有道理。——这是三十年前的一幕，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如昨，只是世事如雪泥鸿爪无迹可寻，而今老人墓木已拱，思之不胜唏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