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前同人——铁幕(218) 一如往日(7)
通话已经结束,频道中残留下坍塌粒子流动所带来的滋滋啦啦的干扰声,混乱而聒噪,充斥BENNY内心。狂喜如同山洪一般冲刷而过,他终究要面对暴露而出的光秃的现实。将集结坐标告知LWMMG,让她深入遍布坍塌辐射区,BENNY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他或许应当习惯,当他在那块陨灭于战火的白板写下“作战日第0日”起,也许就与正确无缘。
黑漆漆的云层压上远方的楼头,沾染浓稠的绿影,被它们越过的,抛在身后的事物渐渐看不到了。当KCCO的部队在山坡上发起冲锋,大约也是同样的景象,只是一切都不同。风声显得刺耳,来自坍塌粒子对置身其中的猎物的嘲弄,落在BENNY耳中则是KCCO对他这条丧家之犬的讥讽。残骸之上燃烧的火苗无以为继,那光点消逝,化作一缕青烟散去,无人铭记。原野之间ELID的低吼隐隐传来,就像是陵墓之前的呜咽…谁赢了呢?
“也许需要很久,你真的准备将LWMMG算进计划之中吗?三个人变成五个,最多六个,对于KCCO来说区别大吗?”BENNY长叹一声,从S10区来到S11区,他用了几乎一个昼夜,抱着半个身子的VECTOR,拖着快要散架的躯体。可至少他们还有彼此,能支撑对方在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走下去。而LWMMG,她只剩下自己。她最好的朋友与队友已然倒下,路途之中唯有无数游荡的ELID作伴。BENNY难以想象她此刻的心情。
“你后悔了吗?”尤里问道。
“谁说得清楚。“BENNY的眉角拧成了天边的粒子流,转向尤里,这条猎犬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条手臂的距离。
“格里芬的主力都在这里,加上铁血,在KCCO的攻势下也已经化为满山枯骨。纵然安洁引爆了坍塌液,KCCO的幸存者依然有能力清理掉所有还能移动的东西。”尤里说道,“算不算你的手下,你的VECTOR,甚至要不要让你跟随我们行动,其实没有区别。我要你联系可能的幸存者,不是因为你在格里芬的过去,不是为了此刻与KCCO抗衡完成我的任务,你的复仇。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为了未来。”
“对于夜魔来说,‘未来’还真是个新鲜的说法。”BENNY联想到他们这些义脑曾经寄居的人类,他们曾经的主人,也是一群被利用与囚禁一生的人。夜魔的鲜血对BENNY的触动越深,他就越难以认同泽林斯基。如果没有维克多对记忆数据的封存与安全局的安排,他也许会顶着那个名字跟随列夫一起离开。
“夜魔所追求的‘未来’,夜魔不曾有,人形不曾,人类也不曾。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被束缚在命运的轨道中,道路的尽头早已注定,已经注定的事,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而言,不叫作未来。可既然我们逃不出这可悲的枷锁,我们仅仅能将希望的事做完。夜魔与KCCO斗争已久;你在格里芬,独属于你的人生中建立了自己的仇恨;安全局需要能用来对抗KCCO的力量。当KCCO的小动作摆上牌桌,所有人都会找到复仇的对象。”尤里少见的严肃,“坍塌液脏弹的引爆只是开始的结束,在我们迎来结局之前,先尽力将这群叛军推向深渊。”
“我在你身上看到另一个人。”BENNY审视着尤里,他并不急于回应。
“哦?”
“列夫。”BENNY说道,从他接管那具肉身起,两人几乎没再见面。可列夫将城区搅得天翻地覆,哪些事属于他的手笔却瞒不过BENNY。人类实验品列夫临死前将他的怨恨继承给他的义脑,仇恨就像熊熊烈火改变一个意识体,将它锻造得面目全非。而就BENNY对尤里的了解而言,他今天有些亢奋过头。
尤里的表情凝固了,他大约没想过BENNY会提到列夫。“你觉得我会做出与他一样的选择吗?”尤里的两肩泄气似的垂下,他望着BENNY,视线一直延伸进视线尽头的粒子云里去。他在思索自己,也在等待对方。
“我想我们几个的选择并不相同。”BENNY瞄向不远处放哨的维克多,“格里芬的生活教会了我一些东西,我和他的原主人也认可的东西。那让我变成了如今的BENNY,而不是列夫。”
“优柔寡断多了。”尤里重新笑起来,多了些许欣慰。
“只是摘下了维克多,两个维克多都没能摘下的面具。再说,当时处理我的时候你不是也没下得去手?”
“不一样的,BENNY。”尤里摇摇头,“意义不同。你也好,列夫也好,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可以毫无隔阂地站在一起,即使立场上早已不共戴天。听上去很荒谬对吗?信不信都随你,但事实就是如此,山猫不行,维克不行,你的VECTOR也不行。我们可以与他们生死与共,这当然可以,爱人,战友,兄弟,我们可以有任何交集,除了同类。”
“我懂。”
“所以哪怕列夫就站在我面前,我下一秒就要手刃他,我依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对你当然也是。我们的羁绊从不建立在仇恨之上,可BENNY,我们谁能忘了那一战呢?列夫离开了六局,为了报复泽林斯基和卡什马尔当初的决定不惜和KCCO合作,他是最激进的那个。难道他是唯一走不出来的那个吗?留在泽林斯基手下建立新夜魔的我,进入格里芬开始新生活的你,我们谁能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他几乎品尝到脸上笑容的苦涩,这个话题应当到此结束,于是他放低声音,“但很多事情,既然我们最初没有做,之后也不会做。”
一句保证。
BENNY放心地点点头,他的内心与尤里一般复杂。老一批铁幕计划的产物,死掉一个就少一个,不能出现第二个列夫了。
“夜魔的事会由夜魔自己解决,我们之间见个分晓,迟早的事。“尤里的表情再度变得捉摸不透,他上下打量着BENNY,“但不论夜魔的事也好,KCCO的麻烦也罢,都取决于当下。现在先把自己武装起来。”
尤里狡黠地笑着,转头叫来维克多。
“我刚刚入侵了一台格里芬人形的残骸,发现这附近有一个军械库,位置已经发给你们。维克,趁着山猫手头的工作还没完成,你陪新人去一趟,给自己弄一件趁手的家伙。”
“我?不需要我来放哨了吗?”维克多一愣,他不经意扫过BENNY,仍站在原地。尽管维克多将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尤里与BENNY也能察觉到对方微妙的不悦。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点明。维克多一直在避免与自己的这个同源心智接触,多少算是遗留问题。过去维克多与BENNY一个在六局,一个在格里芬,交集不多,尤里也没重视。眼下要并肩作战,他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我知道啊,这不是有我顶岗吗?放心好了。“尤里早有预料,亮了亮手里的家伙。BENNY挑起眉毛:这家伙肯定早就憋着让他们两个抱团的事了,不然从他苏醒的情况判断,尤里连枪都懒得拿。
尤里靠近维克多,劝道:“你看啊维克,他在人形这一层是个绝对的新手,总得有人看着他。而你们两个的素体型号与能力都差不多,这件事肯定派你去更合适。”
“…收到。”维克多轻叹一声。
“你这狗鼻子的敏锐都用在偷懒上了。“BENNY笑骂,“维克多费了半天功夫才将附近的ELID清理完成然后你来摘桃子,要脸吗?”
“我要负责的工作很多的好吗?”
“事不宜迟,我们速去速回。“维克多这个标准的行动派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轻松玩笑,转头向哨站边缘的沙袋掩体走去。
“BENNY,你在义脑时期所具备的能力同样被搭载进这具素体,有安全局人形技术的支撑,你不用担心这些能力带来任何负面影响。你原本血肉之躯上的连线熔断不会再发生了。”尤里叫住准备离开的BENNY,叮嘱几句。由他执行了数据迁移这一步骤,他也当然能了解到在BENNY身体上发生的变化。
“所以维克多与我同型号这一条的确是借口对吧?”BENNY点点头,将嗓音放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我可没承认过。“尤里眨眨眼,“对了,别只盯着自己啊。我们这些人形没有指定的烙印武器,你可以随便耍。但VECTOR的枪要不要带回来?你那个手下的弹药要不要准备?”
“我知道。“
维克多将手枪从腿侧拔出,在掌心打着旋,握住套筒递给BENNY,那是一支MP443乌鸦。BENNY按住面向自己的握把,轻轻推回去。
“你留着吧,遇到应急情况摸不到枪就惨了。”BENNY解释一句,脚尖一撬,挑起散落在ELID尸骸边的AN94步枪。他想,如果不需要为VECTOR和LWMMG准备武器弹药,他随便捡一支枪就足够了。
维克多利落地将手枪插回原位,他俯下身,将ELID从沙袋上丢出去。少了这些尸体的堆积,掩体高度顿时矮了一大截。血液残留在沙袋的表皮,坍塌辐射杀死了蕴藏其间的所有细胞,以那些物质作为原材料,堆积起硅化的堡垒。黑色的尖刺状结晶在那滩血上拔地而起,仿佛古老的夺人性命的陷阱。它们自身也是坍塌辐射的源泉,就在这些结晶上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波动。
BENNY不适地从结晶上移开视线,义脑的记忆数据忠实地保留下他遭受辐射影响的过程,体内细胞结晶化刺穿肉体的过程就像一个难以忘怀的梦魇,那绝对不是什么舒服的死法。
“当前区域存在坍塌辐射干扰,我们的探测起不到作用。跟紧点。”维克多踏着沙袋从哨站冲出去,脚下传来结晶被碾碎的脆响。
异样的响声惊醒了VECTOR,就像流淌在体内的电流自管线的缺口迸发的嘶鸣,就像火焰蜷缩起断裂的残骸压缩到极致的碰撞。她被远远抛进一条河流,在她一整个昼夜的恍惚之中时时都能见到的那条猩红的河流。血液与冷却液混合着,交融着,河流上空弥漫着腥甜的气息,灼痛她的神经。天空落下大团的雪花,就在凛冽的风中起舞,她似乎曾在梦中见过这般景象,所有人都死了,所有人都被盖在积雪之下了。
那些白色的,飞舞着的雪忽然变成了惨绿色,变成了一团又一团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尖刺。大地在蜕变,结晶拔地而起,一片笼罩了死亡的荆棘丛,刺穿一具又一具尸体,血液流淌而下,泼洒在结晶上,又在那里生长出新的结晶。
她任由那条河流将自己带走,液体的触感粘稠而冰冷,它们缠绕着VECTOR的手臂,拉扯她的身体,淹没她的声音。残骸漂浮着,她也漂浮着,她死了吗?
VECTOR见到一群熟悉的人。汤姆逊,闪电,G36...VECTOR看清她们每个人的面容,她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她们站在岸上,说笑,嬉闹,她们在基地里的样子。没人来拉VECTOR一把,甚至没人低下头看她一眼,仿佛VECTOR从来不存在一般。偶然间某个人形放声一呼,所有人形都笑闹着离开了,逆着河流的方向离去。
几个人形远远跟在她们身后。
“MP7,G3,64,紫杉...”VECTOR张开嘴,可她发不出声音,只是灌下涌进来的冷却液。
MP7双手环抱,走在几个人前方,身后跟着安静的紫杉。G3与64式紧紧依偎在一起说着什么,接着G3就一把将64式横抱起来。64式的惊呼与娇嗔也渐渐远去了。
又一个人站在岸上,负手立着,沾满了鲜血与污泥的脊背深深弯下去,仿佛垂垂老矣。他眺望人形们离去的方向呆呆出神,两个巨大的空洞。当VECTOR从他的脚边流过,他低下头,注视着对方,目光跟随着对方。两人渐行渐远。
“B!”VECTOR挣扎起来,她依然不能稍动,更不能阻止自己的远离。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BENNY也要丢下自己了吗?他会去哪里?自己又会走向何方?
血河托起VECTOR的躯体,眼角一滴泪水滑落。
啪嗒!
泪水朦胧VECTOR的双眼,头顶乳白色的灯光晕开了棱角,却不能模糊出她希望的身影。柔软的手指拂去VECTOR眼角的泪痕,落在人形眼里的是一个娇小的顶着一对猫耳的少女。她浅浅弯下腰,翠色的眸子在VECTOR脸上转了几圈。
“哎呀,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山猫轻声问道。
VECTOR记得眼前的人形,她们曾一起下到S10区贮存脏弹的地库中去。
“山猫,B...我们的指挥官怎么样了?他受到了严重的坍塌辐射,必须立即处理...”VECTOR焦急地问道,她就像一个压缩到最低的弹簧,恨不得立刻从台子上弹起来,但她根本用不出力气,全身上下只有头部响应行动的指令。
“看来有些人违规啦,你居然还记得我。”山猫微微笑起来,眼中递出一点锋锐的危险信号,仿佛她下一刻就会将VECTOR当场格杀——这对于山猫来说轻而易举。她轻轻扶着VECTOR的两肩,“要不要现在交代一下,你的指挥官为什么没有清除你的记忆?”
“这是审问?”VECTOR的心顿时凉了半截,难道BENNY在夜魔手里遭遇不测了吗?
“只是好奇。”山猫收回了自己释放的一丝杀意,又开始在VECTOR身上忙活起来,“这是安全局的破烂规矩,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放轻松,不要紧张,你的指挥官没事...他只是,嗯...”山猫突然纠结起来,该如何向眼前的人形解释BENNY是个义脑的问题呢?
“他...?”
“嗯,他换了一种存在形式。你应当明白,以他的身体状态与吸收的辐射浓度衡量,他不可能挺过来。”
“存在形式?”
“和你我一样,他现在是个人形......你不意外?”正当山猫发愁的时候,她发现VECTOR放心了似的躺回原位去了。
“既然我没有清除有关于你们的记忆,我知道他是什么很值得奇怪吗?”VECTOR闭上眼,打定主意在眼里的泪水消退之前不再睁开,在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形面前落泪已经够丢人了。“他人呢?”VECTOR继续问道。
“他有他的事要做,准确地说你们都是。这一点我建议等他回来你们两个自己聊,我接到的任务只是让你变得尽可能完整。”
“听起来只是回到日常。”VECTOR冷笑起来。
“放心了就不要乱动,我正在给你接线。只是,VECTOR,...你真的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