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21-22
【第二十一章】 林务掏了掏兜,发现没有纸,就把袖子伸到纪阳面前。 可她没有反应,林务更觉得不正常,因为压抑情绪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纪阳是现在这个状态,那还不如直接哭出来。 “我没事。” 她避开林务的动作,不带情绪地应了一声。 林务右眼角微微抽搐。 收回手,他也不再言语,总觉得事情隐约在向一个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而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一路无话,二人回到住处。 逆风投来担忧的眼神,他感觉纪阳的字纹有扭曲崩裂的前兆,可契约依旧稳固如山。结论是,这位钱多事少的大雇主现在不太对劲。 纪阳皱皱眉,似乎在想些什么,只愣了一瞬,就很快别过眼,避开逆风的目光回房休息。 作为契约的乙方,逆风不好干涉雇主太多,就算纪阳现在情况不对,只要契约没问题,让他去把临引砍了都不需要任何犹豫。 看向林务,他有点想问问这个和纪阳形影不离的灵体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林务耸耸肩,他也不明白怎么去了趟超市就成这样了,说是难过吧,她也不表现出来,但这看着也绝对不是没事。 …… 也许是空虚,或者是愤怒…… 这样有意义吗,但没做完又怎么能妄下判断。 但如果…… ……不敢想又控制不住去想。 纪阳需要一个壳。 她现在想把自己套起来。 …… 【旧王沉睡的黑暗之地】 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轻皱眉,“这水都放多久了?” “哼。”深色蛇尾优雅地卷起,看上去有些不满。 “没在说你坏话啦……话说你知道大濮时候有个修风字纹的年轻游侠么?”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书。 幽焰慵懒地抬手撑头,偏到吻的方向,身上的鳞片和雕琢精致的宝石闪闪发亮,“……仁慈的黑暗之主允许你继续讲述。” “好好好,那么伟大的龙要开始了。小羊也来听吧?” “咩?” “这个故事叫……【小风】。” 【沁阳谢清云,奇人也。 隐于山林,能冯虚御风、踏叶追云。 渔樵偶见其仙风道骨、童颜鹤发,以为神人。 膝下无子,只一徒儿,年十六,名曰谢霰。 霰少聪慧,性直爽,容貌闲美。幼时即伴清云左右,学奇术,亦能御风于足下,翩然若林间羽。清云怜之,不及弱冠,取字凝玄,谓之曰:“汝习【小风】十载,日近纯熟。余寿几尽,尝谓汝“飘风不终朝”,应有所悟。” 霰忙点头不迭,曰:“师长所言,霰谨记于心,莫敢忘也。‘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不才日日观之,落絮飞丝亦如是。” 清云抚其顶,甚慰。 大濮三年五月,谢清云卒。 临终,赠霰翠珠若干,又付一书信,曰:“携此寻吾大泽之友。” 大泽者,处沁水之南,人尝谓仙家居所,云中之湖,远而不知几万里也。虽乘奔御风,其迹也难循。 六月,霰至长乐。 长乐之西几余里,见荠麦悠悠,民风淳朴,耕织宜然,问之则曰,此“巳无村”也。 适雨,数日未绝,霰寓焉,自谓游侠耳。 一日风停雨歇,耕者见白鸟盘旋于田上,所过处微风不燥,即叩首再拜,奔走疾呼:“此祥鸟,淫雨终日,颗粒未损也。” 霰闻之,曰:“【小风】者,亦当如此。” 当是时,翠珠幽然自明,取而观之,内有玄妙成纹,为“风”。】 ——盛朝亦陆山人撰《青衫客•篇一》 小羊倒是很感兴趣,乖乖听完故事。 而幽焰手撑着头眼皮都快合上,吻把书收起来,抬指敲了敲桌子,“幽焰,有客人到。”
“嗯……嗯?”幽焰睁开眼,尾巴在地面无意识地拍了几下。 放出念头向外查看,原来是位黑甲战士带着三位客人求见。 允许几人进入后,他顺手整理了一下脖子上闪亮亮的细链和宝石,开始起范儿,旧王也是王,无形的统治性威慑力瞬间覆盖整个黑暗之地。 云影作为旧王曾经的部下,这并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逆风反应快,伸手拽住纪阳,在威压波及过来时就调动灵力与这股威慑对抗。 可怜刚走了两步的林务被这种不讲道理的压迫感逼回了玩偶里没法再钻出来,他气得手舞足蹈,但玩偶那小短腿儿也只是象征性的蹬了几下。 见小吻就坐在幽焰旁边,纪阳突然想起吻说过的“有缘再见”。 “客已带到,属下……我先告退了。”云影微微欠身,见幽焰点头,他化作浓黑的云气很快没了踪影。 云影自知已经不是黑甲战士,过多的逗留会给旧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幽焰,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纪阳,又见面了。”小吻招呼纪阳上前,“别紧张,我已经猜到你会过来。” “仁慈的黑暗之主允许你们稍事歇息。”幽焰开口,算是同意了几人一起坐下聊天,但语气依旧高傲平静。说完,他偏头向吻,低声询问“……你和本王说了什么。” 他是不会承认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的。 小吻也没指望幽焰真的记住些什么,毕竟他大限将至,很多时候都在打盹儿,不到百年就会永远睡过去。 “还是请当事人来说吧。”小吻把话头抛了出去。 纪阳状态不好,逆风又不是所有事都清楚,于是林务只好顶上去简单讲了讲,玩偶那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得幽焰忍俊不禁。 “你很有意思……腿这么短怎么身子好长。”幽焰对故事似乎不太感兴趣,反而看着玩偶评价了两句,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自己的蛇尾拖在地上三米有余。 吻叹了口气,这家伙现在怎么就没有一点作为王的样子,退位后光记着给自己的称号前加形容词了吗…… 林务操纵着玩偶蹦蹦跳跳,“说谁腿短啊!” 他很想钻出去,但幽焰离得太近,强烈的压迫感把他堵在玩偶里。 “好了,总之,她想见小羊,还想了解一些四年前的细节。” 吻把话题强行圆了回来,用最短的词句给幽焰复述。 “想见本王的信徒……”幽焰看向纪阳,随后目光扫过逆风,轻轻吐信子,“真字纹都要崩毁了,呵呵……怎么?你也要求取黑暗之主的无限宽容?” 【第二十二章】 “真字纹崩毁?”听幽焰这么说,林务才知道纪阳的情况,“很严重吗?” “我没事,也不是来求取宽容的。”纪阳回了一句,她不知道什么叫真字纹崩毁,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现在确实没事,毕竟还没开始。”幽焰锐评,“小虫子们总是这样,思前想后把自己的信念作塌……” 纪阳垂眸,沉默不语。 “四年前……就是你给我带小信徒来的时候?”幽焰随意问了吻一句,“还是那群人把姓杨的惹急了……” “那群人?”纪阳抬头看幽焰,怎么?杨哥有敌人? 但差点被他身上的小宝石闪瞎眼。虽然情绪不佳,纪阳还是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这是有多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幽焰微微直起慵懒的身子,带着那一串儿叮叮当当的响起来。 【……谁要欣赏啊!】 “你们不知道吗?”他露出一种真诚的疑惑表情,很快释然,“也是,还不够强。” “这么说吧,有一群自以为是的小虫子在窥视这个世界,自称‘观测组织’。” 纪阳和林务已经习惯了幽焰这种奇怪的代词,只是好奇这所谓的观测组织。 逆风也竖起耳朵,他倒是能感觉到来自虚空的窥视,但对其了解并不多。 “他们要是不来招惹,倒也相安无事。”幽焰打了个哈欠,好像说了不少话已经有些犯困,听说大蛇都不喜欢动。 “但投来的目光越发不加掩饰……踢到铁板只是时间问题,就算姓杨的不出手,以后也会有人去干……嗯,处理他们。” “真是暴脾气……呵呵。”好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幽焰突然来了兴致,“面对一个转化灵力如指臂使的对手,他们就太弱了。” 后面的情况纪阳之前已经听吻讲过。 那溢出的灵力浓度过高,不幸被弱小生灵吸收后,会加速消耗他们最珍贵的寿命。 “……你说解决办法?” “不算什么解决,只是契约罢了。”幽焰挪动尾巴从吻身后卷起怯生生的白色小身影——一对小羊角顶在头上,瞳孔是山羊眼睛的形状。 【看来这就是那位幸存者。】纪阳想。 “成为伟大黑暗之主——也就是本王——虔诚的信徒,日日诚心念诵王的真名,与王同生死,连灵魂也奉上……” “……得到无限的宽容?”纪阳已经明白了这位王的说话方式。 “哈哈,不是谁都有这个面子为王送上信徒……与本王同生死,难道不是莫大的宽容?” 【用契约抵抗时间,就算幽焰时日无多,也还有近百年寿命,对活不了多久的生灵来说,做他的信徒……】 “好了,幽焰,他快到上学时间了。”吻提醒了一句。 【……原来是养孩子。】纪阳拍了拍差点忍不住笑的林务,给他捂住嘴。 …… 六月十日,首都时间早上七点三十分。 顺路上学的羊绵棉把几人带出了黑暗之地,倒是省了逆风顶着幽焰的威慑力进行空间跳跃。 临走前,吻把手中的书送给纪阳,“就当送别礼物了。” 那封面上写着《青衫客》,作者是亦陆山人。 是没听说过的书。 纪阳隐约感觉到以后和吻不会有交集,于是郑重道了谢。 和送她回家的逆风告别后,纪阳泄了气一样四叉八仰地瘫在沙发上。 没了幽焰的压制,林务终于能从玩偶里钻出来,他迫不及待的冲进厨房煮泡面。 和纪阳这种随便应付进食的家伙一起出门,吃饭不规律是常有的事。 “起来了,吃点东西。” “嗯……” 虽然应了一声,纪阳那是一点儿没动,眼睛无神的盯着天花板,一如既往思考人生的意义。 林务看她这状态,还是担心,他记得幽焰说真字纹崩毁的事。 他不修字纹,不懂那意味什么,但很明显是关于信念。 人能自己把信念作没? 那是当然,他见过不断内耗,怯懦着半步也不敢踏出的游戏参与者。 而纪阳是冲到一半又停下来消耗自己。 知道她没胃口,林务只分了一点面推到纪阳那边,边进食边和她说话。 他想做点什么帮到她,哪怕只是说点什么让她有些反应。 “你……还要继续找吗。” “……”纪阳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想想。” 但许久,林务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只能继续开口。 “你总是在想。” 纪阳没动。 “……但什么都不说出来。” 她依旧沉默。 “我以为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话太没意思了吗,你好像没有一点兴趣。” 【不是。】 “有时候我觉得,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是不是我们之间应该再少点话?或者有我没我都无所谓……” 【不是这样。你是我的朋友。】 他顿了顿,好像接下来的话有些难说出口。但和纪阳不同,只需要短暂的犹豫他就能重新鼓起勇气。 “我好像嫉妒心太强了。总希望你的好朋友只有我一个。” 【我也会嫉妒。】 “但每次都是看到你和别人聊的开心。我会想,为什么不和我说呢?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你不会觉得我麻烦吗。】 “你可能觉得有点幼稚,但我控制不住。” 【我一样幼稚。】 “今天那条蛇说你真字纹崩毁什么的,我很担心。” 【不用担心。】 “明明就在你旁边,好像我们离得很远。我不太了解你,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你可能也不知道我在嫉妒……” 【那是我的问题。】 “尤其是……我们之间经常就冷下来了,昨晚就是。其实我是希望你和我说话的。” 【我那愚蠢……没由来的怒气,还有无意义的悲伤。也可以说吗?】 “朋友之间,必要的交流……” 【我不敢。这是我的问题,因为我只会怯懦,只会思前想后,连说话都不敢。】 “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就像我会跟你说我的想法,我也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表达?好难,人应该怎么表达。】 “我不想离开你的。” 【我也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我想和你做很久很久的朋友。” “纪阳……你在听的吧。” 纪阳陡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说,她在心里嘲笑自己。 【你说得对,我只是想,什么都不说。】 她终于坐起来,把面前那点已经有些凉的面吃完。 “林务,我也希望我们是长久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