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14|厨子6:红菜、少女和加雷马
这次的故事很长,发生在白雪漫天、废墟遍地的加雷马。
“如果我要是现在睡着了,肯定连噩梦都没有就去见岩燕阁下了。”
“那是你。大国防联军的长官们,恐怕只有在吃得够饱的时候才会做噩梦吧。”

1
我已有多年不到加雷马去了,今年春天,为了俾斯麦餐厅在加雷马承包的土地,为了象征性地参与红菜的播种工作,我才重新去了一回。

我非常喜欢这种作物。世上植物那么多,它们长着翠绿的叶儿和美丽的花儿,能结出颜色艳丽的果实,被仔细地加工和处理之后端上餐桌。它们中不乏坚强的品种,比如生长在库尔札斯的苹果和茶叶,但那也是得益于雪线下、山坳里缭绕的云雾和适宜的土壤,如果把它们种到加雷马,想必是绝无活路的。
红菜从块茎上长出的白色细芽,能钻透加雷马贫瘠而坚硬的土地,在这片空茫发白的黄土地上孕育绿色。尽管它们现在还安安静静地蜷缩在土地深处,但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清风从这里掠过时激扬起的碧绿波浪,一阵一阵冲刷着长满牧草的泥岸。绿色的波涛撒在四处,雪水化成的蔚蓝溪流像人的血脉四处奔流,那里捉得到吃河泥的虾子,吃虾子的大鱼,还有深草里捕鱼的鹭鸟。
我从来都是被土地诱惑的人,对于加雷马的泉水、草原和红菜田野,它们固然是看得见的,却像一场意外之喜般让我动心。我从前只不过是在某个日子里匆匆望见过一回,它们却像一个穿着草绿色鲜明衣裙的少女影子一般留在我心里。我“擅离职守”,离开了正在播种的红菜田,自由地闲逛,绕过小山坡和一段长满巨杉的曲折的泥路,于是就望见一座早成了废墟的石砖小楼。我怔在原地,转瞬即回忆起那个匆匆望见一回的时间,那一年加雷马帝国举国将崩,伊尔萨巴德救援队成立,那一年这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空气中飘荡着红菜汤的热气。他们和我的脚印乱纷纷地印在地上,刚被掩盖就踩出一条路,刚掩盖就踩出一条路。世上的人和物,哪有比一座人去楼空的断壁残垣,更令人心碎的?
2
加雷马皇帝一命呜呼,内战僵持不下的时候,加雷马皇子带着一个裹着袍子的“鬼影”(据光之战士叫法丹尼尔)炸毁了首都城区,到处散播迷乱人心的魔法。听说加雷马第一军团和第三军团仍在僵持着,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死的死,疯的疯。国防联军组织了伊尔萨巴德救援队,说是要去加雷马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什么人道不人道,加雷马人道过吗?”
稻刈君和我坐在装满药草、茶叶和取暖药水的货车仓里,我择着茶叶的嫩芽,稻刈君帮我撑开袋子口袋,他是个严正的青年,又长又瘦,不露笑容,正趁着没人大声抱怨。
“可救援队不是自愿参加吗?”我问。
稻刈君一听声音更大了,“是不是自愿的,你不晓得吗?我说,难道你是自愿的?我好不容易在罗罗利特阁下的伙房里弄了个做饭的班,他要会做饭的多玛人去加雷马,我能不去吗?那儿就我一个多玛人。”
他说的也有道理,其实我也和他差不多,我是被萨林格尔店长派来的,因为我曾去过战争中的多玛,还能代表海都普通人展现一下珍贵的人文关怀什么的。其实大国防联军有自己的炊事兵,想必也不需要一个心怀怨恨的多玛人和一个缺乏亲身经历的海都土著,但他们仍然渴望看到满手血污的侵略者和头破血流的被侵略者握手言和……
不久,我们就下了车,在一个遍地是冰碴子的平原上安营扎寨,接连几天的北风把这里打磨成一面光滑的镜子,反射着刺目的白光,来自伊修加德的露琪亚阁下给它取了个恰如其分的名字:碎璃营地。大财阀罗罗利特为救援队提供了很多帐篷,阿拉米格布织成的,这种布和阿里米格民族一样结实坚韧。
稻刈君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一只哑了的夜鹭,迈着两条长腿走来走去。因为火石刚拿出来就凝上一层白霜,他只好请救援队里的赤魔法师用魔法点火。我们帮炊事兵搬来茶叶和草药,一股脑煮沸。几名士兵表情很轻松地围在火堆边,兴致勃勃地交谈,“这是魔女咖啡馆的缪恩女士送来的茶吧?听说这种茶可以驱寒。”

一些人随声附和他,“还有阿尔迪纳德商会的暖手温石。”“还是多玛人做的帐篷呢。”
我不由自主看向稻刈君,可他仍然像一只沉默的夜鹭,对他人口中的家乡充耳不闻。
但是很快,救援队就轻松不起来了。加雷马的寒冷超过了救援队的想象,热茶很快变凉,伊修加德松饼冻得梆硬,洛夫坦山羊肉和俄刻阿尼斯肉也变得难以下咽,而且我们不能一直吃这些东西,它们既废火又不禁饿。最糟糕的是,救援队引以为傲的魔法能抵御寒冷,却不能温暖冰冷的身体。

“赤魔法就像你快要冻死饿死的时候点燃的火柴,如果我现在睡一觉,恐怕连噩梦都没有就直接见岩燕阁下去了。我真的难以相信救援队带来这么多没用的物资。”稻刈君浑身颤抖着说。“也许国防联军的各位长官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时候才会做噩梦。即使是伊修加德人,也不习惯这种酷寒,埃马内兰少爷说库尔札斯之前可是四季如春。”
稻刈君听完哼了一声,“我们现在和加雷马人一样倒霉了。”
空空的雪地和天空交织,从一望无际延伸成四面八方,我们好像被困其中的罪犯,忍受着孤独与死寂对心灵的鞭挞。露琪亚阁下组织了几个小队,派他们四处寻找幸存的加雷马平民,他们像一串小小的蚂蚁,走向白色荒原深处。
我看着这片无边无际的平原,决心主动出击,便扭头说服一边的稻刈君:“我们得出去找吃的。虽然埃马内兰阁下已经让伊修加德送食物过来,但还得几天才到。”
“你疯了?你看看这旷野,比红玉海的海面还宽。再说了,我们找什么呢?”
我从防水皮包里摸了几下,从最底下那个夹层里掏出一卷牛皮纸,这好宝贝,差点被我忘了。我一张一张地翻着,一边回答稻刈君:“你不知道吧,我们赤血雄鸡农场的农场主阿纳奥克,他是个厉害的园艺工、探险家。他跑遍了全世界,写成了这份植物资源采集指南。我记得加雷马东面有个湖,湖边有很多红菜。”
稻刈君指着指南右边的一块,“湖泊倒是很近。但红菜又是什么东西?”
“红菜就是长在土里,很大一块,关键随便一煮就能吃,还很顶饱。可能……和你们那边的茨菇的根茎很像。”
“我们可不吃茨菇,那不是杂草吗?”稻刈君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往露琪亚阁下的总指挥部走,请求外出寻找红菜。
“茨菇和红菜可以救荒,你们要是吃茨菇的话,也不至于被夜露害的饿肚子。”
或许是找到了事情做,内心的孤独逐渐消散了,我们的话渐渐多了起来。露琪亚阁下命人检查了我们的背包和装备,鉴于我们并不会战斗,还送了一把小巧的机工火枪,一人一个通讯珠。
整备完毕,我们就告别了碎璃营地,向东边走去。平坦的雪原上,开始逐渐出现零星的杉树和巨石,地势也逐渐抬升。我们看到有几条黑烟从远方冒起来,吓了一跳,我们不知道那会不会爆炸,好在黑烟很快被吹散了。过了午饭时间,天气稍微好些了,我们终于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方向。稻刈君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其实也和我一样慌。
翻过一个小雪坡后,我和稻刈君看到眼前的景象,愣在了原地。整个城市像一座烧空的废墟,钢筋如同长矛一样狰狞地刺穿房屋,插到外面,大桥和火车像麻花一样被拧断,横亘在中间。宽广的平原上,堆满了烧坏的车辆和各种轻重魔导武器。在这片雪白的土地上,全是属于加雷马的铁黑色疮疤。

“海德林啊……”
我说不出话,转头看向稻刈君,希望他说点什么。稻刈君仿佛想起了什么,看得出来他正紧咬牙关,腮帮后侧和脑门上的青筋突突地跳。他一言不发,迈着他夜鹭般的长腿逃也似地往前走了。
我们走到了现在,这场漫长而让人筋疲力尽的路途终于结束。大青湖像一面玉做的镜子,静静地落在这片小山坡下,湖边果真有田地的痕迹,枯黄的红菜秧趴在雪地里若隐若现。
“这能吃吗?都枯了。”
“怎么不能,本来红菜就是要等秧子枯萎后再采摘的。何况这里这么冷,它在土里可以保存很久很久。”我赶紧走到地里,试着用园艺铲凿开坚硬的土地。
“什么人?!”
突然传来一声少女的呵斥,我和稻刈君吓了一大跳。她之前可能躲在湖边的小木屋里,亏得我们还以为没有活人了呢。她其实离我们很近。
“我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稻刈君就把手伸进侧腰,我惊觉他要拿枪,连忙按住他的手,低声问“你干什么?!”
稻刈君狠狠地看着我,“她是加雷马人,我们应该杀了她,就现在!”
海德林啊,我没听错吧?“可是她手无寸铁!看起来也不大。”
“别过来!我在这里埋了很多炸弹,你们要是轻举妄动,谁也别想活!”
“我们只是没吃的了,发现这里有很多红菜,我们没有恶意,你不要害怕!”
我在稻刈君暴走前抢先开口回答。为表诚意,我高举双手。稻刈君哼了一声,抽出自己的火枪扔在地上,打消少女的顾虑,随后懒散地举起手。
稻刈在我耳边小声说:“没和加雷马人打过交道的海都厨子,你竟然相信她?把你身上的枪藏好,否则我们真完蛋了。”
“我叫丽茜妮娅,你们跟我走吧。”
说罢她转身往小屋走去,草绿色的衣裙划出一道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