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守望篇终审入围6号《黑色食人魔与外科主治医生》
黑色食人魔与外科主治医师
一、现场
我早上的闹钟调的是六点半。
但印象中,这个闹钟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每天清晨,叫醒我的通常是巡逻警察们或者值班警察们的电话。
今天运气还算好,巡逻警察打电话给我时是在六点十四分,相当于我只少睡了十几分钟。
我也是一名警察,一名刑事警察。我的职责让我在接到电话之后,必须责无旁贷地赶往案发现场进行勘察。但要是我有得选,我想先舒舒服服地洗个热水澡,慢慢地享用一顿早餐,然后直接去会议室听现场报告。
不是因为我懒,而是因为我接下来要勘察的案发现场,已经几乎同样地发生了二十六次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是第二十七次。
但不管怎么样,形式总是要走一遍的。我驾驶着警车,朝着巡警们给出的地点赶去。
“鲍里斯,你来了。”
“是啊,队长。真没想到您老都亲自出马了。”
“本来我也不想来的,但这一次真的是有点麻烦。”
“怎么,记者比我们先赶到了?”
“还没那么糟,凶手在作案时,有人目击了全过程。”
听到这句话,还带着起床气的我整个人从上到下都清醒了不少。
“他人呢?”
“她,她被那血腥的场面吓得神志不轻,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我已经把她送到医院去检查了。”
“有安排警卫吗?与医院方面沟通了吗?”
“有点麻烦,我也没有办法在医院拉警戒线,只能希望医院的保安们能帮我们挡住记者......”
队长话还没说完,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喂?是我......该死,让医生和护士们也帮帮忙,先给我顶住,我马上就过来......已经有一批记者赶到医院了,鲍里斯,这里交给你,封锁周边并勘察案发现场,我得赶紧去医院打发记者。”
“交给我吧。”
雨季的清晨,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但这个时代,天亮着还是黑着都跟在这片天空下的人类没有半毛钱关系,只要时间一到,闹钟就会响起,告诉人们去上班的时间到了。
而当他们常走的那条路被我们用警戒线封锁起来之后,一部分人会知趣地绕路,另一部分人会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那样,站在警戒线外面,踮起脚尖,好奇地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一些什么。
看着队长费力地推开他们,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好了,该去看看那个可怜虫了。
我走过街道,转到了那条挤满了警察的小巷子中。
“嗨,警督。”
“早上好啊,勤劳的警员们。”
看到我的出现,这些人瞬间给我让出了一条路,让我能清楚地看见那个已经不完整的人。
血液洒得到处都是,内脏也几乎全部被扯出身外;四肢的骨骼散落在周围,原本覆盖在上面的肌肉被啃得精光,残留的一点点剩肉展示着完整或不完整的牙印;头颅仍旧留在躯体上,而且脸部被刻意地保护得相当完整,甚至连发型也没有变得多乱。
“又是‘黑色食人魔’干的。”
“别说得那么肯定嘛,警督,我们只能说,很有可能。”
“跟谁说?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记者吗?”
大家都被我说的冷笑话逗得苦笑起来。
黑色食人魔,是我们这帮刑侦组的警察给犯罪者起的外号——之所以给那个人起外号,是因为我们到现在都没有确定她的真实身份。
食人魔,很好理解,她每一次作案,都是将受害人杀害后,将受害人当场啃食。这是报告书上写的,我更倾向于她并没有先杀死受害人,而是直接将他活活咬死。
而在前面加一个黑色,是因为我们在调取监控时,从来没有看到过嫌疑人的任何外貌。当她出现在摄像头面前时,总是有一团浓密的黑雾包裹着她,有可能是某种先进的光学干扰装置,也有可能只是全身绑着几个压缩气罐。
黑色食人魔的踪迹飘忽不定,每一次作案无一例外都是深夜,但全是在不同的地点,受害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关系,似乎只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的倒霉蛋。
她也有着相当优越的犯罪头脑,每一次作案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再加上如迷雾本身一般的行动,我们到现在都没有关于她的确切信息。
“受害人的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有,已经把照片发回警局了,估计几分钟之后就有回复。”
黑色食人魔的作案手段极其残忍,但不可思议的就是,我们这些一直在调查她的警察们,都没有太大的压力,甚至感到浑身轻松,有说有笑的。这主要是因为她的“猎物”们,也就是这些受害者,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太多关联,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一群有案在身的无赖,或者作恶多端的混蛋。
很显然,我们不会成为黑色食人魔的目标。
“听队长说,有人目睹了整个案发过程?”
“是的,巡警来到这里的时候,除了那具尸体,还发现了一名陷入昏迷的女性,巡警们叫醒她之后,便陷入了疯狂,只知道捂着眼睛大喊大叫,并且抗拒任何接近的人,我们几乎是把她绑上车才送她去医院的。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很有可能是目睹了整个或者部分案发过程,然后因强烈的恐惧感而昏迷,或者直接就是被黑色食人魔打晕的,具体怎么回事要等医生们检查。”
听到这里,原本应该感到很紧张的我,松了一口气。
目击者如果真的卷入了案件之中,那么她很有可能看到了黑色食人魔的样貌,或者跟她有些许语言或者肢体上的交流。也就是说,这个目击者很有可能会是本案的重要突破点。
“按照流程,把该做的检查与取证全部做完,然后赶快处理现场,恢复这里的交通。尸体、疑似证据、还有这周边的监控全部送到警局。之后,我们就听听那个目击者有什么想说的吧。”
“是,警督。”
二、早餐
和多数医生与护士一样,我一般在医院的食堂里吃早餐。
我拿好了想要吃的食物,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现在的时间是早晨八点整,即将为你带来早间新闻。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昨日夜间至今日凌晨,卡多姆区的拉兹步行街旁,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分尸案,据悉,这场案件很有可能与此前一段时间里网络上引发热议的‘黑色食人魔’有关,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并封锁了现场,请此区与即将路过此街道的居民,不要妨碍警方的行动。本次案件中,有一名路过的女性目睹了整个案发过程,现在已经送到了医院进行检查,等医生确定其已无大碍之后,本台记者会深入跟进报道......”
我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看着那个挂在我们头顶上的电视。
“诶,这个好像是我们医院啊......”
“早上好,卓娅。”
“诶?早上好,老师。”
只到她跟我打了招呼,我才注意到我的医师露米娅已经端着自己的早餐,在我的旁边坐下了。
“今天医院外面怎么回事啊?人山人海的,警察都过来守着了,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来的。”
“刚刚新闻说的,黑色食人魔又杀人了,但这次有个人好像是目睹了作案现场,现在已经送到了我们这里,好像是......精神科那边。”
“这是......被吓到精神失常了?”
“可能是吧,黑色食人魔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这一次还留下了一个目击证人,别说警察了,那些记者应该也应该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是这样吗?我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记者们举着话筒和摄像机,在医院外面排起了长队。”
我作为初级护师,跟在露米娅的手下,已经快两年了。她似乎非常讨厌那些像飞蛾一样,总是在第一时间冲向新闻的记者们。我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但受她的影响,我也越来越反感这些为了博人眼球而毫无下限的飞蛾了。
“别替精神科那边的人担心了,我们还是好好看看自己的外科吧,老师。诶,不对,从现在开始,我应该改口了,露米娅副主任!”
就在前天,医院上面最终确定了露米娅的晋升,从主治医师上升一级,变成了副主任医师。
“诶,还差......差不多十六个小时呢,我是明天才升职到副主任,今天的我还是主治医师。”
“有什么区别吗?难不成这十六个小时里,医院上面还有可能把你的晋升取消了?所以,恭喜你!露米娅副主任!”
“诶诶诶,少来啊,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严谨一些,现在我还是主治,要改口也要过了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久秒才能改。”
“嘻嘻,知道了。”
虽然是在教训我,但我能感受到,露米娅在笑,是很开心的笑。
我吃完了我的早餐,但露米娅才刚刚开动,我决定坐在这里休息一下,跟我的老师稍微聊会天。
“老师,您早餐......吃得这么少吗?”
露米娅的餐盘里,只有一个小面包,半个鸡蛋,一杯水,我很难相信一个成年人靠这点东西能坚持一个早上。
“饿不死就行了,吃那么多干什么。”
“可是,只吃这么一点,在午餐时间之前会感到特别饿的呀?那会很难受的吧?”
“是这样吗?只是饿一顿能难受到那里去?”
我有点惊讶。
这并不是我们之间第一次一起进餐,印象中,露米娅是一个饭量很大的人,至少比我的要大一些,我记得有一次晚餐,她一口气吃下了两盘烤牛肉。
与之相比,这份早餐就像是在刷牙。
而且,一个拳头大的面包,要是我两口就能吃完,可露米娅却像个法式贵妇一样,细嚼慢咽的一口一口咬着。
这很不对劲。
我看着有些优雅的露米娅,本来还在疑惑,可突然,我闻到了一种有些奇妙的味道。
虽然我跟露米娅是严格的上下级关系,但在私底下,我们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的,所以我忘记了这里是在医院,将鼻子凑向了还在享受面包的露米娅。
“卓娅!你要干啥?”
露米娅急忙吞下了还在细嚼的面包,惊恐地问我。
但我不着急,我将头埋在她的金色短发中,仔细地嗅了起来。
“老师,你......好香啊!用的什么香水?”
露米娅一把把我推开,像是看着一个流氓一样的看着我。
“楼下便利店买的,两个子一桶的那种!”
“诶,别这样嘛,告诉我,我也想变成一朵会走路的鲜花。”
“你要是想要,有机会我给你带一点,别突然就像个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样攻击我啊。”
“嘻嘻,知道了。”
我有点难过。没想到露米娅并不是很喜欢我,我明明觉得我们之间可以更亲密一些的。
“你今天的安排是什么?”
“我啊,早上去听课,下午要值班,晚上应该没有事。”
“晚上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晚上要主刀一场手术,到时候你来旁边看着,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
“真的吗?太好了!”
即便是作为她的学生,旁观露米娅做手术的机会也一样是很难得的,很多她主刀手术的时候,我都有值班或者巡逻。这一次,我不仅有机会与老师同时手术,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主刀的手术肯定不会简单,到时候,可能真的能学到不少东西。
告别了露米娅之后,我收拾好东西,来到了教室。
上课的时间还没有到,于是我便来到窗台前,想要吹一吹小雨带来的微风,那种湿润的空气超沁人心脾的。
如果下面没有这么吵的话。
楼下,那些想要采访杀人案目击者的记者们还没有散去,不惜顶着随时可能来临的大暴雨,像个保镖一样等候着。
黑色食人魔已经作案很多起了,而警方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这让整个社会的关注度都一直居高不下。所以,当一个可能的突破口出现时,除开警察,这些记者也一定不会想放过这次令报纸大卖、收视率大增的机会吧。
看着这群比我和我的老师都还要敬业的人,我不小心陷入了另一种沉思。
三、会议
现在是十一点四十三分,距离午休时间还有十七分钟。
此时的我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在办公室门口找个座位坐下,等十二点整点一到就原地起跳,冲向食堂。
但我的职责让我别无选择地坐在这该死的会议室里,听取着关于早上那场杀人案的现场勘查报告,而且看这架势,估计等到食堂的清洁工把吃剩下的食物残渣倒掉,我们还不一定能散会。
现在,我只能希望那个已经被心理医生们安抚好情绪的目击证人,能够说出些可以填饱我肚子的关键证据。
“......总而言之,这一次的现场勘查结果,与前几次关于‘黑色食人魔’的几乎一致,可以肯定这一次案件跟他有必然联系。”
前面一大段我听了二十几遍的报告,听得我都有点想把我旁边的人抓过来啃了。
“不过这一次,现场有一名遭到恐吓的目击者,在医生的帮助下,她现在已经恢复到了冷静状态,并在我们询问过后,得到了一些很重要的证词。”
听到这里,作为警督的我,接过了队长的发言。
“队长,报告书里写的是‘遭到恐吓’吗?我们都以为是目击者因目睹了血腥场面而陷入了极度恐惧。”
“没错,是‘遭到恐吓’,据目击者描述,它当时看到了‘黑色食人魔’生食受害者的全过程,并在罪犯结束犯罪后,遭到了她的死亡威胁。”
“死亡威胁?”
“是的,目击者的描述是,罪犯食用完受害者之后,先是抓起了她的头部,然后对她说‘如果以后在让我看到你在深夜独自出行,我就像他那样把你也给吃了’......”
真是独特的死亡威胁。
“那她是怎么晕倒的?”
“这个她记不清楚了,不过从医院发来的检查报告上来看,她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痕迹,血液中也没有可以导致昏迷的药剂。”
“那不就是被吓晕的吗......也不重要了,从这一点,我们能够得到什么信息?”
“据目击者描述,当时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被人,也就是受害者从背后抱住嘴巴与腰部,从拉兹步行街西方的人行道上拖动到了案发现场。目击者肯定了受害者当时明确地想要强奸自己。在她面对受害者地侵犯做挣扎时,‘黑色食人魔’出现了,她将受害者击倒,并随后将其活活咬死。”
队长说完这些话,十几个人的会议室里,表达惊叹的声音此起彼伏,我甚至听到了有人在暗暗鼓掌。
“这个......联系刚才那条‘死亡威胁’,我们是否可以确定,‘黑色食人魔’只会以正在进行犯罪的人作为目标?这可是该系列案件中一个有证据支持的重要共同点。”
“恐怕只能在我们的脑子里这么想,鲍里斯,我们可没办法把‘富有正义感’跟‘食人魔’这两个词同时写在报告书里。”
“......继续往下说。”
“这次跟以前一样,周围的摄像头都只拍摄到了一团球状的黑雾在行走,没有看到任何有关‘黑色食人魔’的相貌。虽然目击者与她有过近距离接触,但据她所说,‘黑色食人魔’与她交谈时,满脸都是受害者的血液,再加上天黑,周围也没有照明,这使得她无法看清那个人的相貌。也就是说,目击者能提供的准确信息只有两条:金色的短发,以及身形壮硕。哦对了还有一条,‘黑色食人魔’很有可能是女性,这是目击者通过声音辨别出来的。”
“我们在此之前不是找到了......一百多名可能有作案嫌疑与动机的人吗?现在这么一对比,还有多少人?”
其实就算我不说,队长也会这么做。他在桌子上晃动着鼠标,投影屏上不一会就排出了四个金色短发,身材相当震撼的女性照片。
自从我们第一次接到“黑色食人魔”的作案报告,已经过去五年了。这些年里,我们在几乎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一直调查着数百名有作案嫌疑与动机的人,然而每一个人的调查都有疑点,使得证据不足以起诉或者调查的地方。包括这四个人也是,我们早已调查过他们,她们跟犯罪者的联系都并不怎么紧密。
我回忆着调查这些人时的过程,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
“各位,稍等一下。”
就在大家准备对这几个人进行更深入地调查时,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窗户走去。
即便是正午时分的太阳,也只是把头顶上的那一大片浓云照得亮了一些,丝毫没有要把它们驱散的意思。
精心设计的窗户紧紧的堵死了每一个缝隙,而屋外,就连挺拔的树都被风吹得有些摇摇欲坠。
我打开了固定窗户位置的锁,然后轻轻一推,将原本密不透风的屋子撕开了一道骇人的口子。
呼,呼,呼。
我能听到有些猛烈的风像食堂开饭一样地涌入房间中的声音,也能听到有人因为突然出现的寒风而毫无防备颤抖的声音。
“鲍里斯!你在干啥?”
我知道我的举动会对我的人缘造成一些负面的印象,所以我赶紧关上了窗户,并将它重新锁好。
“有没有这种可能,‘黑色食人魔’是一个比较瘦小的人,不过她为了伪装自己,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御寒,而穿上了比较厚重的衣物?”
“这个......一个大胖子跟一个瘦子穿上羽绒服,区别还是挺大的吧。”
“目击者说的是‘身形壮硕’,她有说壮硕到了哪一种程度吗?如果她的意思,仅仅只是比她要强壮一些呢?如果‘黑色食人魔’想到了这一点,那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把自己包裹得显胖一些,好像也不是很难。”
“鲍里斯说得也有道理......”
队长将页面清空,然后搜索条件只选择了金色短发的女性。
下一秒钟,人像的大头贴便铺满了整个投影屏。
“......十六个。”
“如果‘黑色食人魔’真的居住在这个城市里,那么我们可以确定,她一定在这十六个人当中。”
监控范围缩小之后,所有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那就简单了,接下来,把这十六个人全部叫来,化验她们的粪便就好了。”
不知道会议室里哪个小毛崽子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原本有些缓和的气氛重新凝固了起来。
包括我与队长在内,所有人都将无比震惊的眼神投向了他。
“你是背书背傻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把十几个人叫来警察局?我们要是真这么做了,整个刑侦队就都得摘警徽。”
“可,这不是上面也催得急嘛......”
队长利用了自己的职高一级好好教训了那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小毛崽子,然后思考决策的问题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别着急,按照以前她的作案规律,她至少还要过三个月才会进行下一次,我们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足的。现在的证据还不够充足,不用急着打草惊蛇,我们可以对十六个人密切监视,最好能尽快将她们的日常行动路线画出来。”
等我把话说完,其他人也将眼神全部落在我的身上,与刚才瞪另外一个人的差不多。不过幸好,我大小还是一个上级。
“那个,警督,咱们刑侦队上上下下可就三十几号人,密切监视十六个人,这怎么可能?难道说去把交警也叫上?”
“这就得看上面有多重视这个案子了,队长,可以跟上面说一下,我们这里需要增派人手吗?”
“如果跟他们说我们需要密切监视十六个人,那我估计上面应该是不会批准的,但,我去试试看吧。”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吧,给我点时间让我想一下具体的任务计划,之后队长再去跟上面要人。”
“行,就这样吧,散会。”
不出意料,等会议结束,食堂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热汤已经没有了,热水倒是管够。
于是,我们这一屋子的倒霉蛋的午餐就只有泡面了。
而我则是倒霉蛋中的幸运儿,我连泡面都没得吃。因为我得立刻去整理那十六个重点嫌疑人的资料,所以我的午餐只有热水就面包,这玩意可以让我边握鼠标边翻档案边填饱肚子。
“要是有一点盐就好了......”
就在我用力将没味道的面包咽下肚子里的时候,我在这十六个人中,看到了一个在之前的调查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人。
她叫露米娅,信息上说她出于独自生活的状态,没有父母、没有伴侣、更没有子女的任何信息。
我翻看着她的信息、档案、调查报告,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一件案子。那是一起恶性斗殴事件,在当时,她在医院里将一名同事殴打致重伤,然后支付了高额的赔偿款。但奇怪的是,这个人现在仍旧在医院任职,而且医院方好像没有对她进行任何处罚。
我一下子对这个人有了兴趣。
四、聆听
我承认,刚才那堂课上,我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我满脑子都是早上电台节目中关于“黑色食人魔”的报道。
在中午十二点整点的下课铃准时敲响之后,我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一路冲向了食堂。
随意地拿上了一些食物之后,我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翻出手机,开始查找今天有关“黑色食人魔”的新闻报道。
《谁会成为下一个目标?“黑色食人魔”疑似有明确的作案目标》
《“黑色食人魔”并非吞食一切?一名女性全程在一旁目睹她的进食过程》
《作恶就会付出血的代价?“黑色食人魔”案中的所有遇害者都疑似正在进行犯罪》
《她看到了!她确定了!“黑色食人魔”拯救了她!》
《到底是什么情况需要这般残忍才能制止犯罪?“黑色食人魔”作案动机成迷》
“昨日夜间至今日凌晨,卡多姆区的拉兹步行街旁,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分尸案,据了解,这场案件很有可能又是‘黑色食人魔’作案。但与以往不同,这一次在现场有一名目睹了整个作案过程的女性。据医院方面透露,这名女性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正在进行进一步检查。待女性的情绪恢复稳定之后,她向外界表示,当时自己即将收到此案中被害人的非法侵犯,之后‘黑色食人魔’出现,将被害人活活啃食致死。这让我们不禁联想到之前的案件,难道‘黑色食人魔’并不是一个坏人?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守护这个世界吗?”
“警察局在今天专门举行了新闻发布会,该专案组的最高负责人在会上肯定了受害人有过抢劫与强奸的犯罪记录,并且肯定了那名目击者在当时险遭侵害。但随后,该负责人对‘黑色食人魔’的行为表示并不认同,他认为在当时‘黑色食人魔’绝对有办法可以使用不犯罪的手段制止犯罪,并表示专案组会加大对这一系列案件的调查力度,希望她能尽快自首,以争取到从轻处罚。”
我仔细地阅读着新闻中有关“黑色食人魔”的报道,它们似乎在佐证我在课堂上脑中浮现的胡思乱想。
为了确认这些想法,我给露米娅打了一个电话。
“喂,老师,您中午有时间吗?”
“卓娅?有啊,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老师,我上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不小心把我的笔记本落在那里了,如果您中午没有什么事,我想跟着您去取回它。”
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挺简单的,但当我把话说完之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阵沉默。
这个问题需要思考吗?
“喂?老师?您在吗?”
“哦哦哦,我在的,既然这样,你现在来找我吧,我们马上出发。”
露米娅的家离医院并不远,开车的话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里的秋天就是这样的令人不悦,即不如冬天那般寒风彻骨,又不如春天那样暖风喜人。秋天的空气阴沉沉的,头顶上那朵沉甸甸的乌云就像触手可及一般接近,只等在它之上的太阳不再监视着它们,便会立刻变成电闪雷鸣与倾盆大雨,洗涤这座城市中的一切污秽。
在她的家楼下,我突然后悔了。
如果我在露米娅的家里,真的找到了我想看到的东西,该怎么办?
我不可能偷偷摸摸地翻找,还不被露米娅注意到,可如果我真的找到了她的秘密,她会怎么做?
我只能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跟在露米娅的背后,我能够听到我的心跳正越来越快,也能感受到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异样不会被露米娅看到。
“请进吧。”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露米娅的家了。但这一次,我在这里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触觉、视觉还是嗅觉所导致的,不过我知道,我来对地方了。
“你想要看的东西,在阳台上。”
就在这种压迫感使得我不敢踏入屋中时,露米娅朝着我说话了,仍旧像以前那样,满脸和善。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
似乎露米娅瞬间便看破了我的谎言,并且将计就计,把我带到了这里。
我想跑,但我知道,如果事情真的是我所想象的那样,那我绝无任何逃离的机会。
“怎么?害怕了?”
我知道我别无选择,所以我鼓起勇气,进入屋中,朝着阳台走去。
“你知道吗?卓娅,你之所以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就是因为你的细心,你是我见过的最细心的人,细心到了连我早餐的份量都能发现异常,这样细心的人,怎么可能连笔记本都忘在了别人家里呢?”
在阳台上,我看到了我想要看到的东西——在脏衣篓中,有几件沾满了已干涸的血液的衣物。
血渍无法简单的被洗衣机跟洗衣粉洗去,而“黑色食人魔”是在凌晨行动的,如果她早上来到了医院,那么这些满是血液的衣物就一定还没来得及处理。
“老师......这些,都是真的吗?”
“如你所见,我就是被各大媒体称之为‘黑色食人魔’的罪犯。”
我不敢相信。
我最敬仰的老师,医院里最优秀的外科医生,值得所有病人尊敬的救命恩人,居然是那个在深夜的大街上,将一个活人生吞活剥的“黑色食人魔”!
“好了,现在,你已经发现了我的秘密,那么我应该怎么做呢?将你像其他人那样,当成一顿午餐吃掉吗?”
我愣在了原地,双腿不听使唤了一样,止不住地发抖。
露米娅仍旧带着一张和善的表情,一步一步的走来。
就在下一秒钟,我似乎从她的嘴中,看到了两排极为锋利的牙齿,正悄悄地磨动着,像极了准备大快朵颐的样子。
我被吓得闭紧了眼睛。
明明所有的问题,我都想到了的。要是一开始,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我不想睁开眼睛,因为我不想知道露米娅会从我身上的哪里下口。
我能闻到露米娅身上那用于掩盖血腥味的香水味,也能感觉到身体受到了露米娅的挤压。不知她是否能听到我几乎要跳到炸裂的心跳,和我几乎快要停止的呼吸。
“啵。”
我等了好一会,发下皮肤与肌肉被撕开的痛觉迟迟没有出现。
唯一的感觉,就是我的脸上,被什么东西摁了一下。
就好像是,有人在轻吻我的脸颊。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发现露米娅仍旧在我面前,露着那一如既往的笑容,似乎是完成了一次很成功的恶作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你的样子真是可爱,卓娅。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对你这样的人下嘴的,至少,是从今往后。”
“诶?”
现在在我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跟新闻报道中的一模一样,真的是难以置信。
我感觉这一切就是一场梦,一场诡异、惊悚、又荒诞的梦,我也不知这是美梦还是噩梦,至少,我现在无法判断。
“老师,您......”
“我来简单的解释一下吧。其实,你现在看到的,并不是我真实的样子,我并不是人类,而是妖怪,一种必须食人才能维持生命的妖怪。”
露米娅转过身去,走回了屋中,在我跟着进入屋中之后,她示意我,关上阳台的门。
“我并非出生在这个国家,而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一个比这里更美丽,却又更残酷的地方。”
“自我记事起,我就生活在一个完全遵循丛林法则的世界。在那时,我就是猎手,而人类就是猎物,我狩猎他们,他们躲避我。那时的世界就是这样,野蛮、无理、毫无秩序可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的人类也渐渐地从野蛮走向了文明。他们开始团结起来,搭起围栏保护他们的房子,教育他们的幼童生存与战斗的方法,保护他们队伍中的弱者。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狩猎开始变得越来越艰难,我在战斗中落败的次数越来越多,在饥肠辘辘中备受煎熬的时间也越来越多。”
“只到有一天,我又一次在与人类的战斗中落败,而这一次,我被活捉了,那个击败我的人在我无力继续反抗之后,将我带回了她的家中。作为妖怪中比较特殊的一种,我是不会因头颅被斩下或者心脏被刺穿而死去的,可那个击败我的人,她有办法将我等同于死亡的永远封印起来。”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她松开了绑在我身上的绳索,并且招呼我来到她们家的饭桌上,还耐心地教我如何使用她们所使用的餐具。”
“她希望我能我能适应并喜欢上人类所珍视的食物,而我也感受到了这份热情,开始竭尽全力地适应不再以人类为食的日子,并忠心耿耿地追随着她,试着让自己融入到人类的文明中。”
“然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她,或者我的一厢情愿。我并不是人类,我是妖怪,是必须以人类为食才能维持生命的食人妖。长时间没有享用过人肉的我,精神变得十分脆弱,嗅觉变得十分敏感,一点点血液的味道就能使我失控。”
“直到那一天,即便在吃饱了晚饭的情况下,我依然在饥饿感的刺激下失去理智,在下一秒钟,我就将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击败了我,却又拯救了我的人,站在了我的面前,用自己的肉,自己的血,一块一块,一滴一滴的喂饱了我。”
“饥饿感消失之后,理智重新占满了我的大脑。我看到一具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原样的尸体躺在我的面前。我开始放声大哭,那时的我真真正正地感觉自己就是一个人类,我拥有着只有人类才拥有的感情,喜悦、愤怒、悲伤、欢快,这些感情全是那个人赐予我的,而我却是如此的贪得无厌,连她的生命、她的身体都要夺去。”
“我无颜继续留在那里,所以我离开了那个世界,来到了这里,开始寻找着救赎自己,洗清罪孽的方法。所以,我进修医学,成为了一名医生,开始试着拯救那些曾经被我视为狩猎对象的人类。”
“从学生,到实习,再到正式工作,我有十余年的时间,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人的举动。然而这只是我的忍耐,我始终无法克服自己的天性。在事态即将再一次崩溃之前,我给自己许下了一个诺言: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守护并照望这个世界,那么即便是为了维持生命而食人的这个动作,也必须服务于这个目的。所以每当夜幕降临,我便开始在这座城市游荡,寻找着那些美丽风景上的污点,并用自己的方式将它们清扫干净,也就是,你在现在所看到的一切。”
听完露米娅讲完了自己的过去,我看到了她的眼角,有两道泪痕从脸上流过。她的眼眶已经湿润,我不知道我的有没有。
我像她描述的那样,失控地走到了她的面前,顾不上她是老师而我是学生,也顾不上她是妖怪而我是人类,像一个孩子见到母亲那样,冲进了她的怀中,将她,并被她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的头就贴在她的头旁边,但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受饥饿而刺激出的唾液,只有那因感动与喜悦而流淌出的泪水。
这样的拥抱好像只持续了几分钟,又好像持续了很久。可我还没有享用够这份妖怪胸膛中的温暖,一阵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拆开了我们两个。
“喂,院长......是的,我有安排......什么?可晚上那台手术,暂时找不到其他医生来接替我呀......哦,是这样啊,那就拜托你帮我把下午的工作给调整一下吧......嗯,好的,谢谢,再见。”
我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院长对露米娅说了些什么。只是在她挂断电话之后,她擦去了眼睛里的泪水,重新用那一服和善的表情,就如同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样看着我。
“好了,现在,你知道了所有有关我的秘密,你会怎么做呢?你可以现在就拿出电话打给警察,把你听到的所有对话转述给他们,或者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当是今天中午,你从未来过这里一样。”
露米娅仿佛给我留下了一个跨越世纪一般的难题,让我一个人独自解决。只可惜,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根本就不需要任何思考,只需要一点点人性的本能,便能做出最正确的答案。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老师,现在是下午一点四十六分,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我们就能够在迟到之前回到自己的岗位。”
露米娅听了我的话之后,忍不住笑了一下,而我看到她的表情之后,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五、联觉
根据我与院方的约定,我将在下午四点钟整与露米娅见面。
出于礼仪,我在三点半的时候便来到了医院,就像一个真的要约见医生的病人一样,在她的办公室中坐了下来。
我的工作需要我有足够多的耐心,用于静候罪犯们露出破绽,但我本身是一个性格十分急躁的人。所以,只要条件允许,我都会让自己动起来,让等待所需要的时间稍微容易熬过去一些。
才刚刚越过中午,天气便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透过窗户,我能看见在天的另一边,乌云正在一点一点地聚集起来,看来,风来了,雨也快了。
我下意识地将房间里的灯打开,一瞬间,我被一束光闪到了眼睛。
不过几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北向是办公室主人的座位以及她的办工桌;南向则是数个用于给病人们排队的等候座位;西向放置着两个书柜,摆满了有关外科医学方面的书籍与资料;东向则挂满了金色或者白色的奖状,有纸质的,也有铁质刷金漆的。
“国家医学会——荣誉证书”
“全国医学科技奖——三等奖”
“全市普通外科理论知识考试——一等奖”
“全国年度医学奖——荣誉提名”
“进步之星——本院普通外科形象代表”
我也得到过不少奖状,不过,就算我回到老家,把我在幼儿园时获得的奖状全部翻出来,也没法把这样一整面墙全部铺满。而且我估计,很可能还有那么一些奖状,因为贴在这上面实在是有些掉价,所以被深埋在某个抽屉里。
“你好,警官,我是露米娅。”
我还在一个接一个的查看她的奖状与证书时,露米娅如约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
“警督,鲍里斯,警察局刑侦队成员。你好,露米娅副主任。”
“我现在还是一名主治医师,明天才是成为副主任的日子。”
“哦?那我来得还挺巧的,我就先在这里仅代表我个人恭喜您的晋升。”
“呵呵,感谢您。不过,您既不是来看病的病人,也不是医院里的医护人员,直接叫我露米娅就好了。来,请坐。”
简单的握手礼之后,她坐到了她的位置上,并示意我坐在办工作的对面。
“请不要紧张,露米娅。虽然现在我有公务在身,但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有几个问题需要您回答一下,还望您配合。把我当成是一个来问问题的病人就好了。”
“是这样啊,警督,只是不知道警察局想要联系我是有什么事?”
“听闻您即将晋升,我本人是由衷的为您感到祝贺。只是不知道,您现在的工作是否忙碌?我们之间的谈话是否会影响到您的正常工作?”
“是这样的,按照安排,我下午是有工作要做的,而受到您的约见之后,院方已经将我下午的工作交给了其他人来处理。只不过,在晚上七点,有一台由我来主刀的手术,这台手术不能提前或者推迟,而且这个时间点,也找不到其他人来代替。所以,如果可以,在这之前结束对话就好了。”
“七点......那还早着呢,不会影响到您的。”
“谢谢。”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诵我之前准备的开场台词。
“我无意在您即将晋升这个节骨眼上让您感到紧张,但我有些好奇,为何贵院会允许一个曾经触犯过法律的人出任这样重要的位置?”
“这个......您在说什么?我曾经触犯过法律?”
“不记得了吗?不久前,您就在医院中参与了一场斗殴,将一名医生同事殴打致重伤,这件事曾经引起了一阵社会轰动。”
“这......警督,您说触犯法律这个词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更严重的事呢。”
“《治安管理条例》也算是法律啊,对吧?而且这件事的影响还是比较大的,不过看上去,院方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这个嘛......都是过去快一年了,有些细节我也不太说得上来,您希望我从哪里说起?”
“就从起因开始说吧,在警方的记录中,写的是您与您的助手之间爆发了激烈的矛盾,随后演变成了未使用器械的斗殴。我现在想知道,这个矛盾是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严肃,警督。您为什么想要了解一件早在一年前便已结束的案件的详细始末?”
“就是因为这个案件太过草草结束了,记录中很多东西都没有写到。再加上最近发生了些事情,我这边正着手调查您的前任助手,希望能从您这里找到一些线索。”
“是这样啊......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露米娅看上去是松了一口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我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候着她整顿言辞。
“那个孩子......毫不夸张地讲,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天才,他有着超越常人的智商,对于新知识,无论多难都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可想要成为一名好医生,光是聪明是不够的,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完成了学校中所有的学业,所以我不太清楚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他似乎在某种教育的影响下学得十分自私自利,在他的眼里,病人就是一块用于榨取金钱的海绵,我看不到一点对于可怜人的慈悲。”
“听上去好像是父母没有尽到应有的教育责任。”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能做的,就只是在他跟着我一起研究医学之余,在生活中一点点地向他传递一些像如何做人,如何做医生这样的思想。”
“然后他让你失望了?”
“是的。一开始,他收敛了不少,能够设身处地的为病人着想,那时我还感到非常开心。可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刻意糊弄我的表演,他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对病人们好言相向,私底下,他利用着他的高智商,贪得无厌的从信任他的病人身上获取钱财,甚至还打着我的名义,恶意威胁与敲诈他们。被蒙在鼓里的我知道这一切之后,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抓了起来,痛打了一顿。”
“先到这里停一下。当时的您肯定他有对病人的敲诈勒索行为吗?”
“是的,我从其他医生那里了解到的。”
“这一点与记录上关于病人的询问完全吻合,但此时我就有问题想问了:在当时,您为什么不对他的行为进行指控?即便是到了警察局,您也只是对警察说,自己与他发生了冲突。”
“这是我的一点点私心,虽然他的品行令我大失所望,但我仍旧很珍惜他对于学术的态度。若是我对他进行指控,很有可能使得他近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我不想那样做,我只是想给他个迟到的教训,让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的方式确实极端了些,但他的思想早已定型,仅凭两三的言语教育应该只是杯水车薪。”
“......虽然我不敢苟同您的做法,但您确实是在坚守着正义者的思想。”
“您过奖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可能会有些失礼,还请多多担待。”
“没关系,请问吧。”
“您今年贵庚?”
“我......我今年......四十九岁了。”
“四十九,真是不可思议,您看上去十分年轻啊,医生,要是你我初次见面,我一定会认为您只是一个高中生。”
“呵呵,哪里呀。”
“在记录上,您是在去年,也就是四十八岁时做出了那样的事。当时的我们拿到记录后都感到非常震惊,一个年近半百,体重仅仅五十几公斤的女性,将一名二十六岁,体重有近七十五公斤的男性碾压式的暴打,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您现在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就是当时,我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然后陷入了极度愤怒的状态,失控地想要给予他应有的惩罚。可您要是问我我是怎样与他互殴的,我也答不上来......”
“哦,这样的话,那就算了。关于这件事,我想问的都已经问完了,再次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配合我的调查。”
“不用客气。”
再一次简单的握手礼之后,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这一次对话收获很大,现在,我的心里已经十拿九稳。
随后,我顺着天花板上的指示图标,在迷宫一般的医院里寻找着它们的食堂。希望这里的食堂愿意出售食物给外来人,不然我晚上又得饿着肚子去执行公务了。
还没有到饭点,食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食客坐随意地坐在位置上看书或者玩手机,几个厨师在灶台后面为了今天的晚饭而忙碌着。
我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拿出了手机。
“喂,队长,我是鲍里斯,我这边有了重大突破......对,关于‘黑色食人魔’的......我的计划是晚上实施抓捕,现在给我拨几个人过来,准备好便衣、轻武器、特殊情况行动许可,还要一辆普通的面包车......”
这个时节天黑得很早,现在从窗外望去,天空的另一边已经被黑暗吞噬了。
就让这一切,在今天晚上结束吧。
我这样想着,合上了有些沉重的眼帘,让自己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稍微休息一下。
六、关心
那个约见露米娅的警官,走出办公室之后,并没有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而是到处找着路标,不知道是想去哪。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而这次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悄悄地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在食堂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并没有去点餐。看样子,他是来这里等人的。
我在他的后面坐下,假装自己也是在等人,用手机挡住了自己的脸。
我的预感是对的。
他似乎已经确定了露米娅的真实身份,准备在今天晚上就对她动手。
我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尽可能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地走出食堂,希望穿着护士服的我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我知道露米娅作为“黑色食人魔”时,她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血腥恐怖。但对于我而言,她只是值得我敬爱的老师,值得我保护的朋友,我一点都不在乎她是否真的引起了社会恐慌,更不想让所谓的法律来审判她。
我不能就这样让警察们把她带走,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一路小跑,朝着露米娅的办公室跑去。但我应该想到的,露米娅肯定不会在办公室里一直坐着,等我赶到办公室时,她早已不在那里。
我想给她打电话,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对话会不会让其他人听到,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必须将她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单独说。
我突然想到,那个晚上要做手术的病人,现在应该在病房里住着,那么露米娅很有可能是去看她了。
想到这里,我朝着离这里还有些远的住院部跑去。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了晚饭的时间,很多病人的家属都自己在家中做好了饭菜,带到医院里来看望病人,这使得医院里大多数电梯都十分繁忙。我一点等待的心情都没有,直接跑进楼梯里,一阶一阶地跨越着。
大量的体力交给了双腿是值得的,果不其然,我在这里找到了露米娅。
“老师!老师!我......”
露米娅站在病人的床前,安抚着病人的情绪。她好像已经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在我进入病房的一瞬间,便一个滑步冲过来,用一根手指抵在了我的嘴唇上。
“嘘,在医院里要保持安静,尽量不要大声喧哗。”
我也知道医院里有这样的规矩,但现在已经不是讲规矩的时候了。
我拉起露米娅的手,想要把她拖出病房。却发现我只是拽住了她,任凭我怎样用力,都无法动她分毫。
她似乎也没有怪罪我的无礼,只是示意我将手放开,然后转过头去。
“不用担心,手术的成功率是很高的,只要你好好配合,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院了。”
安抚好病人后,露米娅带着我离开了病房。
“卓娅,你们的护理课上应该教过,不要在病人及其家属面前展露出慌张的模样,不然你会害得他们对病情感到紧张的。”
“可是,老师......”
“调整呼吸与情绪,卓娅,很快就要到手术室去了,如果到那时你还是这个样子,你会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安的。”
她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而且在有意地阻止我把话说出来。
但这不就是掩耳盗铃了吗?难道要我从现在开始一直沉默到目送她被推上警车吗?
“老师!听我说,警察已经准备来抓你了,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走吧。”
我控制着自己,让自己的话不至于会被路过的人听到。
露米娅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震惊,只是微微皱眉,看向了一旁。
“如果我现在逃掉,那么现在就没有医生来完成这台手术了。你应该学过的,那个病人的情况,如果再拖超过十二个小时,后果会是什么?”
“现在不是考虑别人的时候......”
露米娅又一次伸出手指,堵在了我的嘴巴上。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心里也有数,不用为我担心,做好你接下来的事就好了。”
我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露米娅还会对我的冒犯感到生气。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我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让她回心转意。只能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一步一摇地跟在她的后面。
在更衣室里,露米娅与其他医生和护士一样,从容不迫地更换着手术服,我也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心不在焉,只能按部就班地拿起手术服套在自己身上。
一切都被设计地刚刚好。
七点钟的准点报时响起的瞬间,病人被推进了手术室,几位医生围绕在他的旁边,像已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一样开始手术。
有两个护士也站在病床前,协助着医生们的细微操作,而还有一个人,她跟我一样,是来从这场手术中学习一些知识与经验的。
幸好我不用站在床边,否者我止不住颤抖的双手一定会成为老师的负累。
如果不是因为雨滴正猛烈地拍打着窗户,那么手术室里将只剩下医生们一字一词的交谈声。
一般认为在手术中可以适当的跟病人交谈,以减轻病人的紧张感,但现在,似乎没有人这么做。
我不知道此时病人心里怎么想,倒是在一旁傻站着的我,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
我看着露米娅巧妙地切开了病人的腹部,然后拿起了另一把手术刀,聚精会神地让刀尖在病人的腹腔中游走着。
没过多久,我便发现露米娅的口罩已经有些湿润了。
我知道,这不是汗水,这是露米娅在饥饿感地驱使下,从嘴角流出的唾液。
我恍然大悟,为什么以前她在手术结束后,口罩会像泡过水一样的湿润。切口处喷涌而出的血腥味对她而言极为致命,而她正苦苦忍受着生而被赋予的饥饿感,执行着自己作为生命守望者的任务。
我知道极度饥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而我也知道,这样的感觉在露米娅身上,将持续将近三个小时。
我不清楚她的过往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我知道,现在的她毫无疑问的是一个英雄,一个愿意舍身救人的英雄。
她才不是什么“黑色食人魔”,她就是我的老师,我们的英雄。
我必须要为她做些什么。
七、坦然
或许,无论我用什么样的借口,都无法开脱我双手上的淋漓鲜血。
或许,我尝试为自己洗清罪孽的行为,从一开始就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或许,这样的结局,从我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之后便已经注定。
但我还是有个问题,特别想要得到答案:如果你看到了现在的我,你会对我做出什么样的评价?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在当时选择放我一条生路,我能做的,也只有让你不后悔在那一瞬间的挺身而出。
从离开幻想乡的那一天起,我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无比痛苦的煎熬。
我很后悔,我很愧疚,我很难过。
就算时光能够倒流,情况也不会比现在这样更好,我就像大海里的一根木棍一样,飘向何方并不由我决定。但我还是想要改变一些什么,让我,让你,让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善始善终的机会。
至少,手术台,是一个可以让我用一种折磨去消解另一种折磨的地方。剧烈的饥饿感,能够让我暂时放下对你的思念。
享受折磨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得我足以忘记你曾经在我脑海中留下的记忆,让我能够留心到现在在我周围的人。
手术结束了,很成功也很顺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三十四分,已经很晚了。
大家都轻轻松松的走出了手术室,只有卓娅,即便她带着口罩,我也依然能看出她还是十分紧张。
我招呼着她来到更衣室,与她一起脱掉身上的手术服。
“卓娅,你在旁边看了三个小时,学到了些什么?”
她没有回话,脸上仍旧蹦满了慌张。
我知道她很有可能什么都没学到,因为她的注意力似乎至始至终都没有放在病人身上,而是放在了我的身上。
我还挺过意不去的,让一个追随自己的人担心了。
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却很难鼓起勇气。
“呃......露米娅大夫?你们还不走吗?”
“啊......我们等会就走,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你先走吧。”
可能是现在的卓娅看起来太奇怪了吧,那个医生很尴尬地看了我们一会,然后就不知所措地离开了。
没过多久,其他人就都离开了。我正想再跟卓娅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将双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别动。”
她用这样的方式,将我固定在原地,然后就像是欣赏一个雕像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我。
卓娅的眼神十分坚定,我好像在以前看到过。
时间能够拭去很多记忆,但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的。
曾经有人像这样站在我的面前,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那个眼神,曾经阻止了我犯下绝无可能挽回的错误。
在我脑海中,那个眼神与这个眼神互相重叠之时,卓娅突然从身后掏出了一把手术用的剪刀。
这样的剪刀应该拿去给其他人清洗,她把这个带出来干什么?
我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答案。
她一只手拿着剪刀,另一只手则一把将扎着自己头发的发带摘了下来。
秀丽的长发犹如金色的瀑布一样,在发带落地的瞬间极为华丽地倾泻而下。
我从未见过她散发的样子,可就在下一秒,她拿起剪刀,咔嚓一下,在这道金色的瀑布上剪出了一个丑陋的缺口。
“卓娅!你在做什么?”
我条件反射似的喊了出来,想要呵止住她,但她的手没用因此停下来。
“我们两个身高与身形都差不多,头发也都是金色,如果我把头发剪得跟您一样短,再带上口罩,外面的人一下子应该认不出来的。”
“卓娅......”
“我能为您争取几个小时的时间,等会我出去后,您绕路走到走廊的另一头,然后从消防楼梯走到地下停车场,从那里直接上马路,警察不可能在那里设防的......”
“听我说......”
我想要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再破坏那头美丽的秀发了。可等我将剪刀夺过来时,她的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细碎的落发散得满地都是。
“听我说,卓娅,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的结果怎样都好,但您就可以不用去坐监狱,可以继续去惩罚那些坏人......”
“思考问题不能用这样方式,我说过的,要考虑到未来会怎么样......”
卓娅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低下自己的头,暗暗啜泣。
“如果我在你的包庇下逃走了,未来会怎么样?‘黑色食人魔’仍旧逍遥法外,而拯救病人的医院却少了两个医护人员。但如果我坦然地接受呢?‘黑色食人魔’案顺利告破,人们不再感到恐慌并更加信任那些称职的警察,而医院也至少了一个普通的医生而已。”
卓娅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愿意为了我而做到这一步,我真的感到很荣幸,卓娅,但这样并不会解决什么问题。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吗?你说,你想像一名英雄那样,守护这个世界。可是你知道吗?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与你有着同样的想法,只不过我们选择成为护士或者医生,而有些人选择成为了警察或者军人,但实际上,大家都是一样的,想成为一个守望者呀!”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已经能够听到哭腔了。
“不要担心,卓娅,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我向你保证。但是,你也要向我保证,你会坚守这份属于医者的诺言,要好好地用自己的方法守护世界。如果再见面时,你变成了你师兄的那个模样,那我也可以保证,你会成为下一个‘黑色食人魔’的受害者......”
渐渐地,我的声音也弱了下去。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了,只能将她紧紧地抱住,用啜泣声代替我其他还没说完的话。
“在这里呆着,等一会再出去。”
我擦掉了眼泪,从更衣室中走了出来。
手术室外,病人的家属已经跟着病人一起回到病房了,还剩下了几个衣着很单薄,还带着墨镜的人,坐在给家属们准备的座位上。
看到我的出现,其中一个人瞬间站了起来,我还记得他,他就是在下午约见我的那个警官。
“工作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了呢,露米娅医师。”
“没什么的,警官,不知这么晚了,您在等谁?”
“当然是在等您下班啦,亲爱的医师。毫不夸张地讲,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呐,想要请你去喝一杯咖啡,不知可否赏个脸?”
“是这样吗?”
真是,像个流氓一样。
我来到他的跟前,递出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脸上做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但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我还以为你会抵抗一下的。”
“至少,我承认,你是一个很尽职的警察,我想我找不到任何伤害你的理由。”
“过奖了。”
他微微一笑,然后牵住了我的手,像热恋中的男人给女人带上戒指那样,把手铐锁在了我的手腕上。
他朝后面做了一个手势,几个人一齐站了起来,站到了我的两旁。
在他们的押送下,我们慢慢地走出了医院。
医院里就像以往的每一个深夜那样,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这些警察没有为了邀功而叫来记者真是太好了。
医院外,倾盆大雨像天气预报中所说的那样如期而至。走出避雨的屋檐,我们所有人都被雨滴狠狠地锤击着脸庞。
虽然他们仅仅只是把车停在了不过百步的地方,但这点距离足够我们所有人都淋个湿透。
这些很有精神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会因为这点雨而动摇,我也不好意思跟他们要伞。
那个警官走在最前面,打开了车的后门,然后自己走到了前面,坐上了驾驶室的位置。
站我前面的两个人先跳上了车,而后面的人要等我上去才会跟着。
“老师!老师!露米娅!”
就在玩一只脚已经踩在车上的时候,我的身后传来了卓娅的声音。
或许我不应该回头的,但我没忍住。
屋檐下,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在卓娅的胸前摇曳晃动着,暴雨来带的狂风似乎随时都会把它吹灭。
主要的几个照明灯早已关闭,在几个路灯的微弱光束下,我看清楚了那点火光是什么——一根插在蛋糕上的蜡烛。
希望那个孩子不会傻到冲出来为我送行,这样的我可没办法把她推回去。
“老师!恭喜你成为副主任啊!许个愿吧!”
雨点从我的脸上划过,拭去了原本是眼泪流淌的痕迹。我呆呆地站在大雨中,不知所措。
我想感谢那两个还没有上车的人,他们在倾盆大雨中默默地陪着我伤感。
“你一定要快乐。”
这是我在心中,默默许下的愿望。
随后,我跳上了车,隔着矮矮的车窗再看她最后一眼。
那个警官好像是为了我能再享受一下这温馨的时光,故意把车开得很慢。虽然我希望的是他能开快些,让我能赶紧离开她的视线,不用继续在暴风雨的边缘上眺望。
我看向了那个一路顺着线索找过来的警察,心中也多了一些感激。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跟我的学生最后再上一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