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鱼误
南风萧萧起，吹动心上弦。 愿你知我意，乘梦来相见。
......
阡陌尽头的那座低矮的木屋前，着素白衣裳的翩翩男子慵整青白头巾，带有些许银丝的乌黑长发顷刻散落于肩。 他缓缓蹲下，捧起青石地板上一盆几乎被人遗忘的鱼缸，闭上眼，头靠向缸壁，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对缸中那条孤独的深紫色小鱼喃喃自语，如同，一条鱼。
“无论，是周而复始的春风化雨，还是年复一年的夏月成荷；无法改变的故乡不复，还是我之挚爱汝已衰老；我，绝不放你归去。 ”
男子仿佛看到小鱼笑了，他便也笑了，手伸入缸里冰凉刺骨的水中，小心翼翼地，将小鱼捞起置于他更加寒冷的掌心。
“想来你也乏了，”他轻轻吻了一下覆盖在小鱼上的手背，“我带你去大海玩吧。 ”
他感到手心忽的有了强烈的跳动，微微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十年了，都不曾带她去海边，毕竟她生来就属于海，自当心系于海。 她即便与我感情颇深，又怎会遗忘海呢？ ”
穿过潇潇竹林，行于坎坷小路，他不曾感到疲惫。 大海离他的住处还是远的，也苦了他。 村中人都不能理解十年前中举的他为什么选择隐居竹林并且还选择那处离大海最远的房屋，虽有时带着或好奇或疑惑或奇异的眼神看他，但也并未与他发生过多少矛盾，毕竟他为了这村庄做了不少好事，除了关于那条小鱼的事。 小鱼异于常鱼，平日吃竹子，有时服竹叶，至今已吃完大片竹林，而村民们的经济收入全靠此地优良的竹；一年前，村民再也忍不住他的这头村中妖怪，开始组织活动，意欲除去他与他的妖怪；看来当初他“蛰伏”一隅，是个明智的选择。
但他心意已决，无论如何，绝不弃她。
恍然间，他与她已来到海边。
“寻得海上已生明月，”他眉目稍有舒展，倏忽又愁意升起，双眼不曾睁开，清泪仿佛淌于面上，“试问今朝吾与谁归。 ”他若是当年没有于那片海畔漫步，便不会于她邂逅，不会为之倾慕；更不会，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前程，不会，为了她，处于如今此番寂寞的处境。
他心中一愤，本想将小鱼扔入深深的海底，自此相忘，欣然散去。 可是，他不舍，他不舍得。 他照顾了她那么久，怎么能就这样将她丢下？ 他再次落泪，摇摇头，向海边靠去，蹲下来，将合住小鱼的双手深入大海边浅浅的水洼。
他再一次，感受到这来自海水的彻底的温暖。 他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温暖了？ 当初，他为何那么害怕住在海边，非要将自己埋向深处？
他怕的，不是永不拒绝给予他温暖的大海啊，是怕她抢走他的心离他而去。 但他也时刻在为她的安全担心受怕，有时倚在桐木上望月，就有了放她走的念头，也怕她停留在这里，完全将他的心夺走。 可他又不能不想，那高深莫测的大海里究竟藏有什么危险，那些形形色色的物种是否会吞噬她纯净的身躯与灵魂......
回忆得入神了，他竟未发现，掌心被他死死禁锢的小鱼，在接触到海水的那一瞬间，即刻化成人形，是个身着深紫长裙胸前带着串有乳白色小海螺的高瘦少女了。 她莞尔一笑，唤醒正在回忆的他。
“你是谁，”他疑惑着，握住手中温柔且温暖的手，感知到小鱼的消失后立刻站起来用力掐住女子的手质问，“你到底是谁......”
仅是隔着一只手，女子也感到了他心中愤怒的火焰。 她慌忙解释：“我便是那条鱼，本是海底人，但自家遭孟婆迫害，故化作鱼，躲过一劫，幸先生出手相救......”
“你骗我，”他甩开她的手，踉踉跄跄欲要离开，“她只是一条鱼。 ”
“恩人勿走，”女子竭力拉住他，“我想治好您的眼疾，以报恩。 ”他停住了，冷冷地回头：“你要是真治好了，我便相信你，相信你是她，是神鱼。 ”
她抽出略感痛楚的右手，轻轻抚上他紧闭的眼。
顷刻他终于睁开双目，再次看到整个世界。 他有些茫然，盯着眼前的她。 自从他收留她之后他再也没有看到世界了。
南风瑟瑟自海上起，不得萧条树梢折腰，滩上璧人相对无言，谁知凄迷思绪心间。
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身面向大海。 颔首合眼。
“你...... 我相信了......。 要回去吗......”
她未睁开翦水秋瞳，只是作答，声音带有一丝颤抖。
“是的，我生来就属于大海。 今日我便要投身这苍茫烟波，投身平静的海底生活。 恩人，我们告别。 ”
说罢，她转身欲离开。
他急忙拉住她。 “能否，不离开我...... 我...... 你应当知道，我有多害怕，你离开...... 我，”泪落沾衣。
她笑了，却带有几分莫名的凄然。
“恩人，我三生三世都无法回报您...... 让您重见光明，是我仅能报答的。 我归海底，您属红尘。 我怎会，又怎能与您长相守？ ”
“愿来日能偷得天机，乘南风再与您相见。 ”
她深深叹息，仍紧闭双眼，已不再犹豫，转身投入海的怀抱，丢下他一人伫立海边默默哭泣。
一年后。
“爸爸，”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不断拉扯着一个男子的衣袖，叫唤着，指向海边那个形同槁木的清瘦背影，“那是谁呀？ ”却只换来父亲不厌其烦的回答：“痴人。 ”
男孩为之恻然，看着他在沙滩上写下几粒大字：
南风萧萧起，吹动心上弦。 愿你知我意，乘梦来相见。
转载自我的贴吧用户@璘燕歆芳。有修改。（当时我怎么想的，这根本不是杰克空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