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传情】 老屋檐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冬日的成都可不多见这蓝天白云。兴许是连日的雾霾压抑了天空的天性,今天她非要好好地撒欢。远处未被完全驱离的雾霾裹着白云给蓝色的画布镶上了金边。只有这头顶的浅葱色纯洁高远,让人不由得驻足观望,仿佛要被它吸进去一般。
很奇怪,常人若是碰上这样的好天气定会心情舒畅,但我却莫名地感到哀伤。时光荏苒,总会有一些很重要的人或事渐渐模糊乃至于忘却。我盯着蓝天思绪越走越远,努力地擦拭,意图将尘封许久的记忆变得清晰。
竹林郁郁包裹着沿坡而下的小径以及伴径而行的干枯小溪。金色的阳光渗入林中,随着沙沙风声起雾。转过小径,一间青瓦土坯房立在眼前,房前是一位比土坯房还老的老妪,她穿着反复缝补的旧衣,以及快要穿底的满是柴灰的旧布鞋。她的笑容有一种让人抑制不住的感染力,能让舟车劳顿、手疲脚麻的人瞬间焕发精神。“乖孙,快过来。”她一面招呼着我一面从手里拿出一颗皮蛋递给我。
屋檐下,灶台边,三人围坐。冬日暖意显然是被高傲的竹林拒绝了。灶台的火显然不够,我和表弟每人脚下还放了一只烘笼。外婆一边给我们讲故事一边忙着烧菜,坐不住的我们不一会儿就站起来跑到一旁玩炮仗了。她也不生气只是笑盈盈的看着我们玩耍,在屋檐的阴影和灶火的交汇处,她额头上的皱纹和嘴里的缺牙格外明显。“乖孙,叫他们下来吃饭了。”她一面将菜盛出一面招呼我们。
堂屋内,昏昏沉沉,屋外几缕阳光挣扎着挤了进来邀请我出去玩耍。可是,我不能。竹躺椅上,我盖着崭新厚实的棉被,烤着柴灰微红的烘笼,全身乏力。无聊时看看房梁上结网的蜘蛛。所幸,无聊并不会持续多久,不一会儿,外婆便端着熬好的汤药佝偻着颤颤巍巍地推门进来。她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来,然后用勺子舀起汤药吹几下再轻轻地送到我的嘴边还一边说着“乖孙,不苦不苦,吃了药就好了。”我知道她往里面加了糖,实际上我是不怕苦的,我想她其实也是知道这点的。她一面喂我吃药一面翻看着烘笼的柴火。
灶台上,屋檐下,炊烟撩拨着阳光。我和表兄打出锅中的热水,把热水和冷水在木盆中混匀至温度适中。竹躺椅上,外婆坐着,我跪着将她的鞋子缓缓脱下,裤脚轻轻挽起,又将她干枯的双脚慢慢捧入温水中。“温度合适不?”“合适,合适!”她笑盈盈的回答。我仔细地清理着每一个缝隙,待水脏了又换上新水,如此往复。“乖孙,你快歇歇吧。”她一面劝我歇息一面用手无力地抚摸着我的头。
兴许是出着太阳,清空当头,我和母亲一路小跑竟出了一身汗。她时不时将我牵着、抱起,以期快点到达。屋前竹林早已稀稀拉拉再遮不住任何阳光。我们急匆匆地进去,外婆安静地躺在竹躺椅上,缓缓地转过头,勉强挤出笑容又艰难地叫我们坐下。我和母亲安静地坐在一旁,母亲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擦着泪,聆听外婆最后的教诲。外婆对着母亲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当母亲把耳朵贴上去的时候,她又摆摆手放弃了。外婆长舒一口气,“乖孙,外婆先睡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合上双眼安静地睡了。温暖的阳光下,乱舞的灰尘、翻动的落叶、飘摇的棉绒、跪地号哭的母亲、惊慌看望的亲友,她如枯枝如山岩最是肃杀安静。纷纷扰扰、风风雨雨已再不能触动她分毫。
你如芳草萋萋。
春生夏茂冬日寂寂。
终不免一片糜糜。
你是山泉汩汩。
雨涌旱灭汇聚隆隆。
蒸腾了白云朵朵。
你啊一生碌碌。
朝耕午浇黄昏袅袅。
孤坟上荆荆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