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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脊轩与三宿恋

2023-02-19 17:53 作者:千里暮雲平_  | 我要投稿

我喜欢《项脊轩志》。却并不羡慕归有光。下面就是原因。 其一,优美的景色,雅致的情怀,我家当年还在乡下的时候,我也是有过的。最少不了的一望无边的田地。春天那里有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油菜花谢了之后的季节,就是以五颜六色的绿作主场的风物诗。亚热带季风气候统率下的田野,只要遇上勤劳的农人,一年四季都不缺打扮。还有娇美一点的,就是家家院落里的月月红、栀子和蜡梅花。看到花,仿佛就看到人家的生气。更妙的还有房屋后面的小山丘。山上全是树,很俊俏,既不稀疏难看,也不密得骇人。风一吹,树叶就哗哗啦啦地唱歌跳舞。更不用说待月光浮在夜晚之时,一山的树叶与晚风互倾密语的姿态是多么撩人。站在窗边注视就是一种乐趣。若是当年有现在这么多愁善感,恐怕就要生出许多“眼前有景道不得”的叹息了。 再者,爱着我的亲人都身体健康,联系亲密。以前在乡下大家都住得很近,两分钟不到的步程就能窜好几家。又因为关系实在很好,所以走动十分频繁,今天在这家吃,明天饭是那家煮,都司空见惯。我们家属于晚辈,特别受长辈们爱。我父母亲都不种地,但我家总有吃不完的蔬菜。时令蔬菜必不可少,我爱吃的种种也都有人给我种。除了蔬菜,鸡鸭鱼也常送。总之我们家就是在这样的福窝窝里。大家身体大多都很好。虽然没什么人出人头地,没什么大钱,但日子都还蛮舒心,知足常乐嘛。在这方面,我比归有光幸福得多。 当然,刚刚说的都还是住在乡下的时候的事情。如今老家那边房子拆光了,那里将要被建设成一片工业园区。其实拆房子这个事情,早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在提说了,只是我不信,故那一天真的来临是也无甚心理准备。拆房过程很是磨人,它花了太长的时间,一点点将人心撕裂。首先从我家和我幺外爷家那一杠开始拆,过了小半年,才拆到我二外婆家。最后拆的是我外公外婆家。整个过程很漫长,给了足够的时间“缓冲”。我家被拆了后,县城里的安置房在装修,我们住我二外婆那,那个时候尚且不算太伤心。我从来不去看我家的废墟,故生活没啥太大变化。想想我在我二外婆家的那个房间,夏日的黄昏,抬头望窗,就是一片竹中落日,还挺美。后来我二外婆家拆了,我们搬进县城的新家,还是时常回来弄点小菜回去。春天的时候,我和表弟在修了半截的大马路上放风筝,追逐,欢笑,把坍塌的房屋全都抛在身后。每一次回去都玩得很开心,就像是最后一次那么尽兴。毕竟我也不知道哪一次就是真正的最后一次。回县城的时候,走原来的乡村公路,看到已有半边荒芜的田地和尚有人耕种的田地的模样都同等地掠过车窗,我就会想哭。 可是,房子总有一天会拆光的,人总有一天会全部搬走的。某个上学天下晚自习的时候,我妈在电话里和我说我外公外婆家的房子也拆了,现在他们在镇上和我舅舅他们暂时租房住。她的语气是平淡的,我心里却不是这样的。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我感到我的乡土记忆全都像那些房屋倒下去那一般地颓倾了。承载着我大部分人生回忆的地方已然分崩离析,面目全非。我感到深深的失落,我似乎已经没有故乡了,再也没有什么可容我寄托的地方了。走在楼梯上,看到校园外连片的居民楼和霓虹灯,听到身旁匆匆走过的同学们的谈话声。我仿佛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已被放逐,我成为远去的故乡的遗忘之物。终于忍不住,回到宿舍之后失声痛哭到凌晨三点,第二天爬起来红着眼考数学。 后头回家也一直很失落,我妈很惊讶,她说她觉得外公外婆搬走了是个好消息才告诉我的,想让我开心些,她没想到我反应那么大,那么出乎意料。细想,她是占理的。我没办法忘记有好几年的夏天,暴雨一直下,外公外婆家里面涨起没过膝盖的洪水。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可笑起来,耽溺于所谓“美好的乡土回忆”却忽视了对我那么好的外公外婆的现实需求。我又愧怍了。 外公外婆是典型的农民,一生勤勤恳恳,从大苦大难中走过来,没享受过多少好日子,在人生的暮年才算安稳了些。他们受住了岁月的锤炼,可是又像老小孩儿,逗一逗就会笑,也很可爱的。外公外婆和其子女都吃了没文化的亏,所以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读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不用像他们一样整日在田地里劳碌。老人家不懂,只知道“清华”“北大”是好学校,逢人就说他们家里要出大学生了,而且还是要去北大清华那种。我压力大的时候,他们常常坐在我旁边轻轻跟我说,做人才是第一位的。然而我又怎么忘得了他们提起我要去读大学的事情的时候,浑浊的老眼中闪出的熠熠光彩呢?首先我肯定考不起清华北大,其次我为那天晚上直到凌晨的哭泣感到歉疚。我不知道将来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给他们更多的幸福感而不是让他们来安慰我。但反正一件事情现在明了了,我应当向前看,不可沉迷于与回忆的纠缠之中,我应当开拓,应当在当下进取,哪怕只是为了让外公外婆高兴一点。瞻顾此情,又是令人长号不自禁。 有谁能做到一下子就把那些东西切断呢?我知道我该做点什么,而那份倭惶的情怀却始终挥之不去。后来呢?我读到“桑下岂无三宿恋,樽前聊与一身归”,三宿之恋,爱用这个典故的文人似乎不少。我去弄清了它的意思,那是佛戒。“沙门受道法者,日中一食、树下一宿。甚莫再矣。所云浮屠,不三宿桑下,即不再宿树下之谓,此谓沙门办道精进,不可爱安逸也”。不知道是为了找理由来寄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我相信了。犹如雨后的晴天一样。 也许叫做社会,也许叫做人生,那不可见的宏大之物,硬生生地把我向前推着,无可奈何,也不可躲避,迎向生活的涌。后来再回去的时候,我可以直视废墟,可以直视那连天的杂草恣睢的野意。月季和栀子都没了。我幺外婆当年随口吐的枇杷核长成的那棵枇杷树,我幺外爷一直舍不得砍,也耐不住寂寞地只剩下了半截身子。我呢?沉默,仅剩沉默,包含泪水,却不悲伤。总之比之前的我强太多就是了。 真正的释然是在去年夏天。那次,我像在过去的生命里无数个下雨天一样,撑着伞静立在湿湿的乡村公路上,看着远处朦胧的青山向我凝眸。不见鸣蝉蛙声,不见十里人家,不见有人催促我别站在路上赶快回家去,不见绵延的庄稼齐齐地默祷丰收。细雨湿流光,我在这漂浮着风雨和青草合而成的青涩气息的天地里,沉吟十多年。在逝去的时光与现在交叠的一角,留下的,是废墟,是野树野草逼人的翠意,是雨珠在我伞面千声万声的呼喊,是记忆,是哀默,是从容,是凄迷,是无穷无尽向上生长的思念。 现在,工业园区的建设仍然不断推进,仍然没完工。笔直横亘的公路旁,路标在荒草从中挺拔。它没有忽视那仍然被农人勉励支撑着的方寸菜畦,也没有忽视远处工程队开工的隆隆响声。我看到境界线,我知道三宿之恋时过二宿,我该走了,我将前驱。行路途中,我会感激无边无际的思念朝我奔涌,将我包围。 因为一切都是那样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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