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重云同人文】漫话少年事(十四)
可莉领着重云和行秋赶到班尼特等着的地方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班尼特一脸焦急地等在小路边,身旁是一顶还算完好的简易帐篷,里面有一架小锅和一些木柴。随着夜幕降临,气温也明显降低了,班尼特点燃了柴堆,在火光下冲他们不住挥手,直到他们走近:“你们来了!刚刚我和可莉在这里发现了三只丘丘人,正在翻拣帐篷里剩下的东西,是一个冒险家协会样式的旅行包,还有几本像是冒险日志的本子,已经给它们撕坏了。我们干掉了两只,有一只往那边逃了。如果是汤米先生来过这里,他会不会往那边走了,结果被丘丘人困住了?”
行秋和重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路的那一头远远伸向不知何方,路边布满了刚才在寒流封锁的路边看到过的那种巨大的冰凌。重云觉得有点不妙,但还是说:“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一路走去,顺着路拐了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通道很窄,但山岩形成的拱顶极高,里面深得望不到头,隐约能看见大得骇人的冰凌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洞顶。四人在洞口犹豫地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洞口看起来简直就像一扇巨大的拱门,像远古的宫殿遗迹的某一座拱门,宏伟而荒凉,静默无言地对他们敞开,通向某个尘封已久、与世隔绝的隐秘之地,而谁也不知道在那其中会遇见什么。在洞口有几只冰晶蝶飞舞,一见有人走近,四散飞去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班尼特低声说:“我打头阵吧。可莉千万别自己乱跑,跟紧了。”重云点点头,望着山洞中未知的黑暗,对行秋伸出了手。
他们之间已经无须多言了。行秋立刻把手交到他手中,两人互相紧紧握住。重云牵的是行秋的左手,是为了让他万一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用右手持剑自卫,行秋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们借着洞口的微光,警惕地缓缓走进去。越往深处,前面居然光线越明亮,但并非月光,而是某种不寻常的蓝荧荧的冷光。终于,他们走到了通道的尽头,而接下来的景象令他们全都大吃一惊。
眼前是一座规模惊人的地下洞窟。白雪覆盖的地面四处生长着不知名的蓝色植物,开着三瓣的小花,叶片和花朵质地有如冰晶,散发出冰蓝色的荧光与刺骨的寒气。巨大的冰凌随处可见,而在洞窟中央,由低到高错落地横跨过三座巨大的天然岩桥,呈之字形盘桓在往上高不见顶、往下深不见底的荧蓝洞窟中央。他们面前的路通向最低处的那座拱桥,而在洞窟对面,最高处的岩石拱桥横过另一个洞口,洞口外是漆黑的天幕,隐约可见几点星光。洞窟内冰寒刺骨,远甚于洞外,即使是重云也不由得微微打了个寒战。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震惊不语地望着眼前意想不到的壮观景象,谁也没想到雪山之内还藏着这样一个世界。打头的班尼特早就惊得张大了嘴,却好一阵没能发出声音,此时终于惊叹道:“这是什么地方!”
可莉原地跳了一下,使劲扶正肩头沉重的双肩包:“这里好冷啊……可莉准备好蹦蹦炸弹了!”
重云担忧地看了身边的行秋一眼,握紧了他微微发凉的手,低声问:“我给你的桃木符带了吗?”
“嗯,放心吧。”行秋回望着他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
“小心点,这地方有点古怪。”重云又叮嘱了一遍。于是他们顺着路缓缓前行。在如此寒冷的地方,不远处竟有个丘丘人营地,一只巨大的丘丘暴徒坐在火堆边烤火,身旁放着的是厚重的冰盾。在它旁边还有一只冰丘丘萨满和一只冰弹丘丘人。看来一场战斗在所难免了。
有可莉集中火力轰击,这场战斗比他们想象得要轻松许多,多亏可莉带了满满一背包的蹦蹦炸弹,用起来一点都不手软。战斗结束,他们检视了一番这处小小的营地,大为震惊地在悬崖边找到了一只被积雪掩盖了一半的靴子,正是冒险家协会配备给雪山探险者的统一样式,就和他们此时穿着的一样。
四人神情严峻地走到崖边往下看。下方是洞窟的底部。巨大的不规则岩柱从洞顶直贯穿到洞底,底部周围结着朝四面八方刺出的冰凌。远处有一片封冻的冰湖,有一道长长的陡坡从他们所在的地方通向冰湖边。没有看见下方有任何人。这里距离洞底非常高,如果有人从此处坠落,只怕是凶多吉少。
四人面面相觑了一阵。班尼特说:“看来得下去瞧瞧了。”
“嗯。”行秋应声道,同时把可莉从悬崖边拉回来,以免她在那儿探着身子往下看久了,一个不小心滑下去,“可莉,小心点。跟紧我们。”
他说着就要走,但重云拉住了他的手,站着没动。行秋回头看他:“重云?”
重云的神色严峻得不同寻常:“我感觉这里不大对劲。真的要继续往下走吗?”
他这么一说,大家全都停下来看着他。重云继续说:“那只靴子很可能只是很久以前来雪山探险的什么人落下的,被丘丘人搬运到这儿来了而已。就算真有人来过这里,遇到了危险,从这里滑下去了,也有可能不是最近发生的事。下面什么都看不到,也许早就没人了,也许我们……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其实他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出来。他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次绝对不是他胡思乱想。在这冰寒刺骨、深不见底的洞窟中,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窥视他们。行秋和他对视,而他在行秋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犹疑,以及一丝几乎觉察不到的恐惧。但还没等行秋回答他,忽然他们全都听见了一阵声嘶力竭的惨叫声:“啊——!!!”
“真的有人!”班尼特大喊一声,拔腿就往陡坡下跑。可莉紧跟其后。重云猛地抓紧了行秋的手,喊道:“班尼特!可莉!”但他们谁也没有停下脚步。
重云和行秋对视一眼,两人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简直毛骨悚然——那声音根本不是什么人发出的喊叫声,而是某种阴郁而强大的意志直接印刻在他们的感知中形成的!这种感觉难以言喻,但他们俩面对过靖世九柱遗迹中古老的邪物,对这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感再熟悉不过了。那惨叫声中混杂着极度的痛苦、怨恨、恶欲与贪恋,种种样样叫不出名字的阴暗情绪盘结其中。根本不是有人在求救,而是有远古的邪物在诱唤他们,利用可怖的惨叫引诱他们前去抢救并不存在的受害者。那个声音从头到尾只是惨叫而不呼救,并不是因为真有什么受害者被折磨得无法喊出呼救的字眼,而是因为那邪恶的意志根本就不会使用语言!
眼看着班尼特和可莉对异状毫无觉察,已经焦急万分地跑下去,重云咬了咬牙,知道他们不得不跟下去了。他别无选择,望定了行秋的眼睛,急匆匆道:“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
“嗯。”行秋毫不犹豫地点头。于是他们也疾步跟下去。班尼特和可莉已经跑到冰湖边,正四处张望声音的来源。但那惨叫声忽然止歇了。一时间,偌大的洞窟安静得可怕。重云顾不得许多,边跑边喊:“班尼特!可莉!我们回去!那不是——”
已经迟了。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地面似乎都震动起来,一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遗迹守卫朝他们疾冲而来。班尼特惊呼了一声,一把抱起了可莉,在重云猛力一扯之下,就势倒地滚了好几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攻击。他手忙脚乱地放下可莉,爬起身来,而重云和行秋已经挡在他们前面,微微伏低了身子,蓄势待发,警惕地紧紧盯住那只遗迹守卫。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遗迹守卫施展出这样的攻击。仔细看来,它和从前见过的遗迹守卫并不相同,似乎更高大、更沉重,头顶有一对硕大的角,金属外壳的颜色也更鲜亮,看起来比普通的遗迹守卫要坚固得多。它一击扑空之后,立即以与它庞大身躯不相称的敏捷刹住脚步,朝他们转过身来。
行秋已经执剑在手,而重云随时准备捏诀召唤灵刃。班尼特在他们身后喊道:“这好像是冒险家协会发布的讨伐手册上记载过的东西,叫……遗迹重机!只有雪山地区才有,比遗迹守卫还要危险!小心了!”
“嘿呀!”可莉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出手了,朝遗迹重机接连扔出了两个蹦蹦炸弹。炸弹分裂出的诡雷炸成一片,但遗迹重机甚至都不曾摇晃一下。它在可莉的惊呼声中纹丝不动地和他们对峙了片刻,等待诡雷的火光散尽,而后亮起了头部中央的眼睛。
重云只感到一阵极强的压迫感当头罩下,一时间他呼吸都窒了一下。在他身旁,行秋陡然绷紧了身体,发出一声极力克制的忍痛的闷哼。两人还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此时不约而同地抓得更紧,都从对方手上感到了浑身发冷的寒意。那只眼睛里放射出的恶毒与仇恨较之方才的惨叫声还要强烈百倍,重云在直视它的瞬间立刻感到心脏一阵紧缩,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在行秋的噩梦中见到过的遗迹猎者的影子。为什么?他不敢置信地咬紧了牙关。行秋不是说魈大人已经将那只古老的邪物击溃了吗,为什么它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里,附在这只前所未见的可怕敌人身上?
行秋的神情比他还要痛苦。那只可怖的独眼直直望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贪欲。重云在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他正在承受的压力根本不是他们三个能够想象的,因为这邪物就是冲着他来的。一切都是陷阱吗,一只由千年以来的杀伐与仇怨凝结成的邪厉精魄竟然能够设下如此不可思议的陷阱?
重云一把将行秋拉到自己身后,厉喝一声:“邪魔退去!”三张冰符化作三柄巨大的灵刃狠狠砸下,他顾不得回头看,拉起行秋的手就往陡坡上跑,一边大喊:“班尼特!可莉!跑!”
还是迟了。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遗迹重机高高跃起又重重砸在陡坡的底端,彻底堵死了逃出去的路。被三柄沉重的灵刃击中过后,它竟似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外壳上有几处轻微凹陷。眼看它又要冲他们狠狠当头踩下来,四人只有匆忙闪避。重云看见封冻的冰湖对面有一个洞口,但湖上的冰面隐约有裂纹,看上去并不坚固;洞外又是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雪雾,从那里出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如今只有绕过洞底那根巨大的岩柱去躲避一下了。班尼特显然也看出只有那条路可行,一把抓起可莉的手就冲了过去:“这边!跟着我!”
重云拉着行秋紧跟在后,四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堪堪跑到岩柱旁,又是轰然一声巨响,地面剧震,遗迹重机再次凌空砸了下来,而行秋忽然趔趄了一步,险些跌倒在地。重云呼吸一滞,还道他受伤了,抬手就对遗迹重机又砸下三柄灵刃,一看行秋躲开了,被踩中的只是斗篷的下摆,才稍稍松了口气,急声道:“把斗篷解开!”说着自己也伸手去解他领口的扣带,颤抖着手,还没扯开,头顶上忽然传来沉闷的断裂声,洞顶竟有一排巨大的冰凌对着他们当头砸下!
短短片刻内惊变连生,就是重云也无暇应对,班尼特和可莉更是惊得呆在了原地。好在他们两个已经站在不会被冰凌砸到的安全地带了,但是行秋——重云想也不想,就要和身扑上来把行秋护在怀里。怎料行秋反应比他更快,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抽手挣脱了他,反手狠命一推,重云向后跌坐下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冰凌轰然坠地,仿佛一堵巨大的冰墙从天而降。剧烈的震动之下,锋利的碎片四下飞溅,他们本能地抬手护住头和脸,班尼特和可莉也都跌倒在地。重云最先爬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冲着冰墙大喊:“行秋!”一枚疾飞的冰凌碎片划破了他的侧脸,但他恍若不觉,任由鲜血顺着脸颊滴下来。
冰墙外隐约传来行秋的声音:“重云!我没事!”但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重云不知道是冰墙太厚还是他受了伤,心急如焚,再次大喊道:“你等着,我们马上过来!”在冰墙上狠狠捶了一拳,回头叫道:“可莉!这个能炸开吗!”
可莉应声道:“我来!重云哥哥让一下!”就将各式各样的炸弹一股脑朝冰墙砸过去。但当耀眼的火光熄灭,冰墙纹丝未动,上面甚至连一丝融化和破损的痕迹都找不到。班尼特声音微微发抖地喊:“坏了!这是远古坚冰!冒险家协会的手册上记载过,这种冰没有任何办法化开!”
可莉准备继续扔炸弹的手僵住不动了。一片寂静,就连冰墙对面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传来。重云再次大喊:“行秋!你怎么样了!”但是这次没有任何回音。重云四下打量一番,毫不犹豫地攀住冰凌试图往上爬,但好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爬不了几步就会滑下来。
“重云别急!”班尼特冲他喊,“我去看看有没有路绕过去!”说着就向洞窟更深处跑去。重云充耳不闻,只是一次又一次尝试从各个可能的落脚点往上爬。当班尼特终于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呆立在冰墙脚下,慌乱而徒劳地打量着它,眼神中有一丝绝望。
接下来,班尼特的话让整个洞窟都陷入了死寂之中。
“都是死路。”他说。
重云一动不动,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不是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松手的吗?
行秋静静地和遗迹重机对峙着。
他的眼神宁定得出奇,就像在不到两天以前的那个噩梦中,他面对着那台邪物凭附的遗迹猎者,心中抱定了死志的时候一样平静。遗迹重机停止了攻击,用和噩梦中的遗迹猎者一模一样的眼神望着他——狡狯、贪婪、刻骨的仇恨,以及残忍的猎手看见到嘴边的猎物一样狰狞的喜悦。行秋知道,他面前的还是同一只邪物,从翠玦坡到眼前寒气刺骨的幽深冰窟,从头到尾都是它。
他骗了重云。他一直都知道,魈大人在他的梦中击败了遗迹猎者,并不等同于邪物在现实中也已经被彻底消灭。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还会狭路相逢,因为这只邪物被封印了太久,它想要维持原本的力量,甚至变得更加强大,就必须尽快找到可供它吞噬的对象。而行秋身上带有它残留的邪气作为印记,又在这邪气的日渐侵蚀之下变得虚弱,比起另寻目标,直接锁定行秋显然是更合适的选择。行秋只是没想到它会在这里找到可以凭附的遗迹重机。不过想想也是,龙脊雪山正好是魈大人鞭长莫及的地方,又选在不见天日的寒冰洞窟之中动手,这个陷阱布置得可谓天衣无缝,不愧是用靖世九柱那么大阵仗才能镇压住的东西。
“让你失望了,我不打算束手就擒。”行秋很平静地说。他知道它能听懂,它只是不会使用语言,但它完全具备某种混沌的灵智,因为行秋已经不止一次从它眼中读到了强烈的情绪和阴毒的意志。他右手执剑,左手紧紧握住重云给他的桃木符。
三柄灵刃。他有三次机会。他不能在这里受伤,这里不是梦境,如果受了伤就会流血,如果手被切断了,就再也不能使剑。不会有人来救他。如果那些冰凌能够轻易被融化,重云他们早就冲过来了。
他得靠自己的力量活着出去。他不要死在这里,重云还在外面等他。刚刚他答应过重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松开重云的手,是他失信了。他一定要活着出去,因为他还要亲口对重云道歉。
遗迹重机发出一阵近乎冷笑的机械音,随意地甩动了一下两条沉重而灵活的铁臂。那只邪物在适应它的新躯体。行秋执剑低喝:“裁雨留虹!”雨帘剑疾飞而去,同时他向重云给的桃木符中注入元素力,发动了灵刃。
一柄沉重得惊人的巨大灵刃凌空砸下,竟把遗迹重机砸得坐倒在地,随即被疾飞而至的雨帘剑冻结在原地。行秋完全没想到重云竟在这块桃木符中注入了如此惊人的元素力,微微一怔之间,心中跟着涌起一股巨大的力量。他闭上眼睛,左手紧握着桃木符扣在心口。片刻后他猛然睁眼,目光锐利如剑,又清明如水。长剑前指,剑意锋芒毕露,足足五柄雨帘剑同时激射而出,一齐正中遗迹重机的独眼!
但是冻结状态解除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快。遗迹重机竟然站了起来,独眼受到重击,却完全不像被击中了弱点,行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行秋眼神一凛,但见它的独眼亮了起来,像是打开了一层屏障,跟着便是刺眼的滚烫光束喷吐而出。他脚下发力闪避,但这光束并不像遗迹守卫的炮弹一样可以轻易躲开,而是一直紧追在他身后。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扑地一滚,重新稳住身体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冰湖上。
有点棘手了。行秋单膝着地,左手握拳抵住冰面,手中仍牢牢握着重云的桃木符。他在尽力平复呼吸,但仍能听见自己吃力的喘息声回荡在重新寂静下来的洞窟中。一瞬间发动五柄雨帘剑,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做到过的事,是刚刚忽然剑心通明,稍有顿悟,但他的身体不大支撑得住了。遗迹重机毫不停歇,再次使出猛力冲撞的招式,行秋来不及站起身,又是就地一滚,一只钢铁手臂带着疾风与他擦身而过。在它的猛力踩踏之下,行秋听见身下的冰面发出了隐约的碎裂声。
他心中如有电光闪过,来不及起身或者回头去看,左手用力一握,第二柄灵刃斜刺过去,遗迹重机再次被牢牢冻结。他算对了,冰面在遗迹重机的踩踏之下有了裂缝,冰湖中的水渗了出来,沾在了它身上。接着他匆忙起身,余光扫到遗迹重机的脚踝处亮了起来。魈大人的话忽然在他脑海中回响起来,那也是他自己写下的句子:
裁雨者雨,刺明者明;青眼为剑,侧目为枪——
他忽然心下雪亮,不假思索地回剑刺去,既似古华剑法的第四式,又带了点魈大人给他示范过的枪法的影子。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在这一刻,他已经找回了人剑合一的状态,紧接着便是一式极漂亮的画雨笼山,起得轻盈,落得平稳,浑不似立在沾了水的冰面上,而遗迹重机的左脚核心应声破碎熄灭。行秋再次紧握桃木符,最后一柄灵刃重重刺向遗迹重机的右脚。冰层破碎,遗迹重机解除了冻结状态,但它已经不能站起来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行秋不觉像从前一贯那样轻轻挽了个剑花,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他居然办到了。刚才那几下就是重云看到了,也要叫一声好。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既是顿悟过后的喜悦,也是看到了战胜强敌的希望——但是遗迹重机毫无征兆地抬起头,独眼再次亮起骇人的灼热光芒,又是一阵滚烫的光束直直冲他射出!
行秋匆忙闪避。光束击穿了冰面,裂纹迅速蔓延。脚下的冰面骤然破碎,行秋闪避不及,滑落到了水中。冰冷的水先是从领口漫进来,然后才里里外外浸透了他全身的衣物。他腹部的旧伤忽然撕裂般地作痛起来。行秋不敢置信地陡然瞪大了眼睛。他呛了一口水,用尽全身力气扒住冰面,咬紧牙关往上爬。湖水并不深,但他踩不到底。在冰冷的水中体力消耗极大,雪上加霜的是,那只邪物似乎感觉到了威胁,正在拼命催动他体内残留的邪气侵蚀他的身体和心智。
他终于爬上来了,但只能勉强站稳,身体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他心里明白了,那只邪物也害怕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被击败,如果这台遗迹重机被彻底摧毁,它也将沉没在这片死寂的冰湖之中。它残存的力量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如果不能将行秋吞噬掉,那么它也没有余力再去寻找下一个可以凭附的躯体,没有下一次动手的机会了。恐惧的情绪正在从它的独眼之中隐约渗露出来。这是一场真正的生死相搏,不过……大概它要赢了。行秋在寒冷和剧痛之下已经无力举剑。能够在靖世九柱的威压之下苟延残喘数千年之久的邪物,拼死的反噬果然非同小可,行秋感觉到体内的邪气正在疯狂地躁动,像要把他生生撕裂一般。而双腿已经不能动弹的遗迹重机抬起头,再次亮起了独眼。
炽热的光束激射而至,就要当胸穿透他的心口——忽然他感到左手掌心内一阵凉意。有淡蓝的光从他指缝间迸出,只听当的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光束在他眼前被生生截断,一面散发着寒气的半透明屏障护住了他周身,屏障上是浮动的符文。行秋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在他缓缓张开的左手掌心里,重云给他的桃木符通体放光,也形成了一面小小的光幕。在浮动的篆体符文中间,是一行分外醒目的手写小楷,工工整整,一望便知是重云的字迹:
“行秋启:如遇险境,便呼我名。”
四周冰幕上的一行行符文缓缓流动升腾,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行秋怔怔地望着手中那块桃木符,那块三柄灵刃全部用尽了他都紧紧握住舍不得松开的桃木符。原来是这样。当初他问重云,三柄灵刃都用完了会怎么样,重云支吾着说“你可以留着做个纪念”……原来是这样。他静静地看了那行字很久很久,久到似乎没有觉察到遗迹重机也许久没再发起下一次攻击。
“重云……什么时候还跟魈大人学了一手啊。”他用叹息般的声音轻轻地说,嘴角边有一丝极淡的笑。
而后他缓缓松开手。在他百般不舍的目光中,桃木符直直落入冰冷的湖水中,消失在破碎的浮冰之下。在他身后,遗迹重机发出近乎气急败坏的一阵杂音。行秋波澜不惊地淡淡笑着转过身来。他周身的屏障正在渐渐消失。
“又要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叫他来的。”他轻声说。
遗迹重机眼中的仇恨浓烈得像是要将他刺得千疮百孔。但他浑若不觉,仍是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跟我同归于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就算把我吞噬掉了,你剩下的力量也不够从这里出去,找到下一个可以用的躯壳了,对吧?所以你还需要一个活人,身上带点你造成的伤,这样你就可以依附在他身上出去。等出了雪山,又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世界了。我说的没错吧?”
他毫不畏惧地顶着那阴森可怖的目光,笑得云淡风轻:“存在了几千年的邪厉之物真是了不起啊,好像什么都能看穿一样。不过你应该没想到我也能读懂你的意念和情绪吧?是你在我身上附得太久了。就是这样,没别的了。”
遗迹重机发出狂怒的轰鸣声,独眼中激射出威力巨大的光柱。行秋身周那道淡得几近消失的冰元素保护屏为他挡下了最后一击,但行秋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向后飞跌出去,落在了冰冷的湖水中。光束打穿冰面之后穿透了浅浅的湖水,击打在湖底的岩石上,居然将岩层也击穿了。冰面和岩层一齐彻底碎裂开来,湖底薄薄的岩层之下还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冰湖,汹涌的地下水湍流而过。行秋仰头望着水面,在无数寒冰与岩层的碎片中间缓缓下沉。他看见遗迹重机也沉入了水中。那就够了。他已经没有力气攀住什么浮冰了。
太冷了,他已经没有知觉了。身上一点也不疼。
真对不起,父亲、母亲、大哥,古华派的师长和同门,璃月港的、还有这些天在蒙德新认识的可爱的朋友们。白垩老师……我的小说好像写不完了,我都还没见过你呢。真对不起,魈大人,你特地来点拨我,就是预见到了这一刻吧,可我还是没能活下来……
真对不起,重云。我好像……对你失了很多很多的约。
都是我不好。但我真想再见你一面啊。
月光从湖面上方的洞口照下来,他忽然看见那枚桃木符就浮在他上方不远处。桃木雕刻的外壳已经完全碎裂开来,露出冰晶的内核,随着水流浮浮沉沉,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那些雕刻得比外壳还精细的符文,行秋全都看不清了,其中只有两个字在他眼中无比清晰——
“重云”。
——什么威力巨大的灵刃,全都只是附赠,这块内核才是重云真正要给他的东西。从来没有哪位方士制作过这样异想天开的符箓,借用了从护法夜叉那里学来的一点本事,把自己的名字作为契约的凭据刻在符箓上,只要行秋唤了他的名字,他就真的会来。行秋在冰冷的水中微微笑了,月光将晶莹剔透的字迹映在他的瞳孔中。虽然已经触碰不到,但……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他所剩无几的世界里仅存的珍贵之物了。
他轻轻张口,想唤一声重云的名字,但只是咳出了一长串气泡。冰冷的湖水封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