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盗火记06 牺牲
在青石埔被救的人，并没有感谢炎天。在他们看来，这所有的苦难都是由炎天不端的行为带来的。如果没有他，甚至那个无辜的女孩子也没必要死。
与一群想法不同的人争论对错是很愚蠢的事情，所以，他带着饥肠辘辘的少女离开了青石埔。
他们赶了许久的路，肚子早已饿瘪了。
荒山野岭无一物，穷途末路念知秋。离开青石埔后，炎天吹响了号子，那燕知秋便骑马赶来了。要说这“君子剑”做事，还真是从未令人失望过。
打了招呼过后，便笑嘻嘻地递给了两人四个白米握得饭团子，饭团子淋过酱油，有的包着牛肉块，有的包着咸鸭蛋黄。软糯可口的米饭配上咸香的内馅，少女一口一口咬着饭团子，细细咀嚼着，似乎很害怕将团子吃完了一般。
炎天吃了一个饭团子，将另一个推给少女，对燕知秋说道：“这饭团子，是东方刀客喜欢的食物，你一个佩玉剑士带着，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燕知秋笑道：“饭团子吃起来扛饿，携带方便，味道也极佳。短途旅行是我不二之选。何况，我即使随身带着的是苞米面饼子，也难免有人说我，是做给别人看的。那我干嘛不选自己喜欢吃的呢？”
“看来你也是个自由的人。”
“原则上兢兢业业，小事上离经叛道罢了。”
这时，少女已经吃完了两个饭团，只是她眼巴巴地盯着炎天推给她的团子，却不动手去拿。
炎天问道：“怎么不吃？”
“你还饿着呢……你吃。”听少女这么说，炎天又用荷叶将饭团包起，放到她手里，说道：“那先收起来，我晚些再吃。”
燕知秋看着少女美丽的眼瞳，说道：“她身上的诅咒，总算暂时缓解了。”
炎天顺势引荐道：“这就是送你靴子的燕知秋。”
少女看了看燕知秋，起身鞠了一躬，说道：“这双靴子真的好舒服，饭团也特别好吃，谢谢你。”
燕知秋倒是笑了，说道：“比起天哥，我做得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炎天应道：“譬如暗中协助你那师弟通过考试，让他送了我这一块剑玉？”
燕知秋似乎有些吃惊，问道：“良臣他发现了？”
“他倒是没有，只不过他体内的灵气胶着，定然通不过‘灵气测试’，我也相信剑阁的任何一个分部，都不会马虎到单单忘记这一项考试。”
“他既然有心助你，我无非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何况，你救了他的命，欠人恩情的感觉并不好受。”
“为什么要帮我？”
“我本来要从常鹰飞手中救下左师弟，恰好发现你先我一步。若是我当真与那常鹰飞正面交锋，可能此时命已丢了。一路上协助你，便是你也算救了我一命。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
“第二个原因呢？”
“家师常提起他的一位师弟，他描绘的那位师弟，和天哥你有些相似。”
“你的师父是？”
“家师正是剑阁四大剑神之一的佛剑 冉红霞。”
炎天长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我那一板一眼的师姐，竟能教出你这么一位八面玲珑的徒弟。”
“师叔在上，受师侄一拜。”燕知秋得知炎天真是自己的师叔，跪倒便拜，炎天连忙将其扶起，道：“我早已脱离师门，不必行此大礼。”
燕知秋眉头微皱，似有话要说，又不知是否应当开口。
炎天问道：“有事但讲无妨。”
“师叔，我听说你曾推荐我那左师弟拜‘死人剑’为师，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
“您与那死人剑，不知是什么关系，可否告知在下？”
“那‘死人剑’曾传授过我几招心诀，是我结义的大哥。”
“哎……那么，我接下来说的两件事，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说。”
“师公前些时日，忽然病重。”
“嗯……？”
“那‘死人剑’数年前便与师公约战京都 天云台，欲挑战天下第一剑之名。而决战之日便是明日。”
天下第一剑，剑圣 孔凤秋，乃是剑阁之主。如今已经七十有六。
而“炎天”则是他门下的第三位弟子，亦是关门弟子。
燕知秋带来的两个消息，对炎天似乎带来了极大的冲击，虽然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悲喜，但少女再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温暖与快乐。
对于他的师父与义兄决斗这件事，炎天并没有多说，少女也没有问。
而孔凤秋重病这件事，她提起过几个字，他只是看着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终于又闭上了嘴。于是，她也不再问。
以剑玉与燕知秋交换了银钱，又借走了燕知秋的马，炎天带着少女赶往云京。
一路无话，抵达京都时，炎天与少女已行了五日两夜，换了三匹马。
此时此刻，“死人剑败于剑圣之手，狼狈逃离”的讯息，已经传遍了京都的每个角落。少女偷偷望着炎天，想着他的心事。
炎天却在云京城墙之外，指着五子河交汇入海口，道：“你看，你我一路沿着的五子河支脉，便是在这里汇集入海的。”
少女随着炎天所指望去，看湍流入海，心神竟也为之一震，一路劳顿似乎也稍有缓解。
但京城内的许多事，却并不如那奇景一般波澜壮阔了。在这屋舍俨然的都城里，却发生着许多扭曲之事。
比如在菜市场，被吊死曝尸的女子，就给少女带来了不小的惊吓。那被吊死的女人，虽穿着一身囚服，但身材却十分匀称，鲜见生前也是个美人。
少女对炎天说：“她看起来好可怜，我们去帮帮她好不好？”
炎天只是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那被吊死的女人所犯下的罪行是谋杀，据说被杀死的人，是个学业有成，年少有为的公子。而杀人犯的身份，却是百花阁的清倌人。
江湖仇杀？由爱生恨？这种特殊从业者杀死富二代的故事，足已让说书人编出百八十种故事。
但这场谋杀的真实原因，却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那公子的尸体，在被抬出百花阁时，被他们家人拉去匆匆火化。杀人犯的谋杀罪行，则是在尸体被火化后，由官府推定的。
而看到过那尸体的惨状的人则提起，那公子身上满是鞭痕，双手也有极深的被绑缚的痕迹，那公子是被女人活活折磨蹂躏致死的。
“那女人，为什么要折磨那个男人？”这是少女发出的疑问。
在京都和许多其它名城，许多人的日子过得太好，其中一部分人为了寻求刺激。便以折磨它人，或被它人折磨为乐。也有许多人挑战极限，例如从高山上滑雪俯冲而下，在高楼间飞奔穿行，骑着马在森林间狂奔，甚至故意犯下罪行，接受官府的惩戒，似乎只有这种“生死之间”的刺激，才能令他们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可是，这些都是会受伤的呀……”
炎天面对少女的疑问，只是淡淡道：“不是有‘祝福’在吗？这些危险行为，最后产生的后果，都可以由‘祝福’来消除，抹平。”
少女听到炎天的话，嘴唇开始颤抖，她一字字问道：“你是说，祝福并不仅仅用在病人，和意外受伤的人身上？”
“是的。”
“这些自己伤害自己的人，也能得到‘祝福’的庇佑？”
“应该说，他们才是受到‘祝福’保护的大多数。”
“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钱。”
实际上，被吊死的清倌人，只是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所抓出的典型。在“祝福”失效之时，有被折磨到重伤而医治至今的男女，也有因此“杀了人”，最后不得不花重金摆平的富豪。
在少女与炎天在酒楼里对坐时，她还恰好听到了窗外有人抱怨，“哎，我家孩子近来越发的抑郁。”
“我家也是，给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让她好好学习，明明是为了她好。”
“也不知道这‘祝福’要失效多久，明儿啊，要是还不好用，咱还得继续去那儿举报。”
“是呀，咱们为了孩子可是花了不少钱的，收钱不干事儿，那可不行……”
少女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掩住面目，低头轻声啜泣。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她的姐妹，要无端承受这些本该由他们自己承受的“痛苦”。
但在这一刻，或许她才明白，这才正是炎天选择去救她的原因吧？
真正抵达了京都，炎天反而不那么急了。
那炎天带着她在京都里游花逛景，她的心情很快就好了起来。于是，这才回忆起刚刚酒楼里吃的大龙虾钳子，眨着眼睛问道：“炎天，刚刚吃的那个大钳子，是什么肉啊？”
“龙虾肉，好吃吗？”
“嗯，很好吃，味道也很奇特……不过我更喜欢吃饭团里的牛肉和蛋黄。”
“我们先去买件新衣服，一会儿再带你去吃其它好吃的，你还有很多东西没尝过呢。”
到了一家普普通通的成衣铺子，他们并没有像那家高档酒楼一般，看到两人的衣服破旧便第一时间迎上来赶人。所以，炎天也并没有多费什么口舌。
只是仍有人怀疑他们买不起这里的衣服，所以友善地提出建议：“看好哪件，穿上就必须买下，否则不要试。”
那少女原本就年轻漂亮，身体结实而匀称，只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太过破烂，才显得十分落魄。
她挑了一套白色衣裤，一件白色风衣。扎上一条红色发带，一套款式一般，毫无亮点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如天上的仙子下凡一般。
“好看吗？”少女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新装扮说不出的兴奋，她在炎天面前旋转着身体，也想得到炎天的肯定。
“很好看。”他付了银子，两人便离开了店铺。
在一条小食街上，她看到那“鸭蛋黄卷饼”，便拉着炎天过去买，拿刚刚找来的两枚铜钱便能买下一张卷饼，这才让她发现，原来那大龙虾钳子要那么贵的价钱。
“为啥龙虾那么贵啊？”
“可能因为产量少吧。”
说话间，少女发现老板从咸鸭蛋里挑出蛋黄，却把蛋清丢到垃圾桶里，她想阻止，但刚想说些什么，蛋清已经被丢弃了，她咬着嘴唇，说道：“……唉，好浪费啊。”
炎天只应道：“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的。”
握着手中的卷饼，少女皱着眉，说道：“他们要是也挨过饿，便肯定不会这样的。”
“这座城市的物资太丰富，已让他们忘记了饥饿是什么滋味了。”
“可是，他们仍然不开心？”
“这世上有许多事本就是很荒唐的。人也都是自私的，而我，也并不是例外。”
少女吃着卷饼，回忆起刚刚龙虾的味道，似乎鸭蛋黄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好吃了，或许许多事，也怨不得生活在这里的人吧。
少女没见过的东西有好多好多。
于是，炎天领着她去的地方，也不再仅仅是贵的地方，而是那些她感兴趣的地点。
林姐姐的糖水铺子，猎人胡的馕饼卷烤羊肉，老于翁的蒜蓉海蛎子。
看着景，赏着花，吃到好吃的，少女就把另一半没咬过的撕下，递到炎天嘴边，如果食物不合口味，她也会和炎天好好描述，这东西有什么特点，为啥她觉得不好吃。
炎天并未提起他的师父，少女也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两人就像一对恋人，开开心心地逛了一天。
少女最喜欢的，是当天的晚餐：刚出炉的烤鸡腿，上面洒满了白芝麻，配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碟红彤彤的辣白菜，以及一杯冰镇的酸梅汤。
炎天也见过不少女人，但面前的少女，与那些人相比，却显得莫名地坦诚可爱。毕竟指着刚咬了一口的烤鸡腿，便宣布它是最好吃的女孩子，的确不多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