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秋/重云同人文】漫话少年事(十七)

“上回书说到,古华派那位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少侠在绝云间击败了歹人,又巧遇了一位‘心若冰清、面如寒霜’的年轻方士。此后二人结为至交好友,一道云游山海,多行侠义之事,这就是广为人知的‘裁虹’与‘剪雪’二位少年侠士了。有诗赞:‘且看岩间云深处,几多俊逸与风流。裁虹与剪雪,谈笑看吴钩……’”
璃月已是暮春时节了。春意阑珊,雨季将近,难得这日是个舒坦天气,暖风轻拂,天色半晴,漫天流云舒卷,又并无雨意。一大清早,和裕茶馆里已经坐满了听书的茶客,全都饶有兴致地听着茶博士刘苏在台子上讲得逸兴遄飞。刘苏这人名气虽然了得,却惯会吊人胃口,动辄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许多老茶客隔三差五来茶馆里泡上一天,也鲜有人能听他分解完一整个故事。近些天却不同了,他像是忽而得了新本子,竟说起新鲜故事来,不仅讲得煞有介事,还每天不重样地往下讲,讲的便是他从前那本《裁雨声》的后续。和裕茶馆一时人满为患,新朋旧客全涌进这座小小的茶楼,就为了听他讲这对少年侠客的逸闻轶事。更有自称知道内情的人煞有介事地传言,这两个少年侠士的故事可是真的,就发生在他们身边。前些时船厂那个新来的小五儿稀里糊涂听信了万有铺子的消息,就跑去翠玦坡寻宝——嗨呀,那种地方是一般人能去的吗,那么大阵仗,就算真有宝贝,哪还有命回来?小五儿不仅回来了,还毫发无伤,救他的那位高人,正是那位“裁虹”少侠呀!他是没事了,万有铺子的老板博来可就惨了,为这事儿惊动了璃月七星,可吃了点苦头呢……
这些真假莫辨的传言自然更激起了众人听书的兴致。在众口一词的催促之下,刘苏说起书来也爽快了许多,每天必定讲一期新的,头天还会预告第二天的故事内容。这天说是要讲裁虹少侠在轻策庄孤舟斩蛟、救轻策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壮举,想来是何等令人神往,因此这天的和裕茶馆亦是盛况惊人,堪称门庭若市。老道的刘苏先简要回顾了一番前日所讲内容,博了个满堂彩,这才轻摇着手中折扇,娓娓道来:“大家都爱听,那么在下就接着讲讲二位少侠前不久在轻策庄如何乘一只孤舟,斩却了为祸一方的蛟龙……”
在璃月港传得人尽皆知的这些侠义传奇中的二位主角,此时正远在北上数百里之遥的一叶扁舟上。轻策庄也是一般的舒心天气,和风轻拂,春水静流。一身白衣的少年方士盘膝坐在船尾,低着头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手中的小小桃木符;而靛青色锦衣的少年剑客悠然闭着眼,左膝曲起,右腿平伸,枕着双臂仰面躺在小舟上。无人撑船,小舟顺着缓缓的流水自向前漂去。经过水岸边一株落英缤纷的桃树,淡红的花瓣落了满河,也纷纷扬扬洒在两个少年身上头上。谁也不去拂拭,任由小舟载着一船落英,随着一弯春水徐徐漂去。一阵风来,落英如雨,水面微起涟漪,当真是岁月静好,如诗如画一般。
那白衣少年方士拿了件外衣轻轻盖在少年剑客身上:“起风了,当心着凉。”
少年剑客没睁眼,弯起嘴角微微笑了。但听年轻的方士继续说:“雨季就要来了,到时候可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咱们不赶着去练功,反倒偷起闲来了。”
“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呀,都练了那么多天功了。”躺着的少年慵懒地半睁开一双春水般清莹莹的眼睛,含着笑慢悠悠地说,“重云一天到晚就知道练功。哎……手臂有点酸了,在你腿上枕一下好不好?”
重云故作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搁下手中的小刻刀,明摆着一脸纵容地托起他的后背,轻轻将他拉近一点,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而后重新拿起小刻刀来,稍稍斜过身子,免得木屑落到他脸上:“我明明还知道给你雕护身符好吗。”
“嗯嗯嗯,谢谢重云,重云最好了。”行秋仰脸望着重云笑,眉眼弯弯,语调也乖巧,笑也乖巧。重云亦低头看他,两人对视了片刻。永远是重云先红了脸,移开目光。行秋空出了手,一手搭在自己身上,一手伸过头顶,有意无意地轻轻牵了重云的衣襟,又闭上眼睛,长声低吟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重云吹去手上沾的木屑,空出一只手来,用手背轻轻拂去行秋额前鬓边的花瓣。因为动作太轻柔了,行秋觉得脸上有点痒痒的,跟着心里也有点痒痒的,忽然玩心大起,牵着重云衣角的那只手就伸向他腰间去挠他痒痒。重云毫无防备地中了招,猛地身子一歪,小舟跟着在水面上晃晃悠悠起来。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手足无措地去抓行秋的手:“好了好了,别闹!船要给你弄翻了!这次要是翻了船,我可来不及救场了啊,孤舟斩蛟大人!”
“啧……”行秋睁眼,终于乖乖停了手,双颊微红,略有些不自在道,“还真学会用这事儿拿捏我了是吧?”
璃月港内风传的“孤舟斩蛟”确有其事。月余前,行秋和重云从蒙德回了璃月,在望舒客栈歇下的那晚,意想不到地见到了香菱,她那位许久不见的小师妹瑶瑶竟然也在。香菱一见到他们就喊:“你们可回来了!告诉你们哦,马上又有好吃的东西……啊不是,有意思的事情了!”
他们纵然知道香菱看见什么都能想到“食材”上面去,这一下也实在是不知所谓了。倒是那位小师妹瑶瑶颇为认真地说:“瑶瑶从甘雨姐姐那里接到了一个重要的任务,和大师姐一起请两位哥哥去见她!”
于是他们被瑶瑶和香菱领去了客栈顶楼,进了那间陈设最讲究、宽敞得足足占去了一整层楼的客房。敞开的窗外是顶楼露台,正对着一望无际的荻花洲,夕阳西下时分,高楼之上晚风微凉,漫天彩霞与青原碧水尽收眼底。甘雨坐在紫檀木圆桌旁,捧着一只白瓷茶盏小口啜饮着,坐在她对面的竟然是凝光,而那负手静立于窗前正在远眺的背影则分明是刻晴。
行秋和重云万万没想到,月海亭的秘书、身为半仙之人的甘雨和璃月七星中的天权、玉衡二位竟会齐聚于此。惊愕之余,重云已经感到有些不自在了,他实在不习惯见到璃月港的这些大人物,相较之下,他在魈大人面前反而要放松得多。好在行秋见惯了这等场面,仍是举止自若,轻轻给重云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不着痕迹地领先趋前半步,毕恭毕敬行礼道:“行秋、重云见过甘雨小姐、天权大人、玉衡大人。”
他选择用“月海亭的秘书小姐”这一身份来称呼甘雨,却又将她列在第一位,既因为瑶瑶是奉了甘雨之命请他们来的,也因为他已经知道她是半仙之人。匆忙之间不知三位大人物找他们所为何事,礼法上拿捏得倒是微妙。凝光和刻晴对他们点头回礼,而甘雨很客气地温言道:“不必多礼,坐吧。听说二位刚刚从蒙德远道归来,本不该打扰二位歇息,只是护法夜叉大人说此事必须由二位来了断,只好冒昧打扰了。”
这下重云也忘记了拘谨,急问:“魈大人?他如何了?”
“魈大人一切安好,还请二位放心。”甘雨仍是不疾不徐地柔声道,“靖世九柱遗迹之事,璃月七星已全部查清,也算给了飞云商会和全璃月一个交代。甘雨在此代璃月七星谢过行秋少爷挺身相救无辜之人。只是按照魈大人所说,还有一事需要劳烦二位。”
行秋沉声应道:“甘雨小姐客气了。所托何事,行秋在所不辞。”
“是关于靖世九柱那只邪物的。近日轻策庄以东一带水域中,有一条蛟龙为祸作乱。七星恐其危及轻策庄,本欲诛之,但护法夜叉大人送来了口信,说此物乃是受了靖世九柱遗迹中古老邪物残存的最后一缕邪气污染,才会癫狂至此,务必请行秋少爷亲手斩之。”甘雨面有忧色地说,“蛟龙之躯乃是魔神战争时期已经逝去的妖兽残留的躯体,体型不大,在轻策至纯之水中得以保存完好。虽说蛟龙之体原本不惧水伤,但附着的邪气乃是火性,行秋少爷的剑法应当能够克制它。如果有需要,甘雨亦可从旁相助。”
重云和行秋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令人心安的镇定决绝之意。行秋略一沉思,颔首道:“那就劳烦甘雨小姐从旁照应了,不过大约不会麻烦您出手。在下只有一个不情之请……嗯,两个。”
“你说?”一直静静望着他们沉吟不语的凝光徐徐开口。
“我想问玉衡大人借宝剑‘匣里龙吟’一用。”行秋对刻晴长揖为礼,又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一旁的香菱道:“还想问香菱借锅巴相助,不知二位可方便?”
“我自然好说!明天锅巴就跟着你了!”香菱立刻回答。刻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也颇为爽快地点了点头:“你拿去用便是。”
“如此说定了。”行秋神情严肃道,略一沉思,又说,“应该不会劳烦各位出手,若是情况有变,先让重云助我吧。”
“嗯。”重云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声。凝光望着他们,忽然微微笑了:“才一月未见,二位倒是成熟了不少。”
行秋也淡淡地笑了,却没再说什么。他们辞别了几位大人物,香菱和瑶瑶送他们回自己的房间。路上,香菱念叨了一阵“明天千万要留点龙肉给我做食材啊”,忽然又说:“唔……总感觉你们俩确实不大一样了。”他们都望着她,但见她思索了一阵,继续说:“不过是让人觉得高兴的那种不一样。总之,是好事吧。明天千万要小心呀!我也会去的,打不过了就叫我帮忙!”
“嗯。谢谢你借锅巴给我帮忙,这就足够了。”行秋微笑道。
“不谢不谢!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呀!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见到瑶瑶一面,刚好又能一起见到你们,还能获得超级稀有的食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香菱牵着小师妹瑶瑶的小手,乐呵呵地说。
那晚临睡前,望舒客栈的众人隐约听到某一间客房内传来极温柔动人的异国旋律,似乎是某种拨弦乐器所奏。但那轻盈有如流风又明澈有如清泉的琴声只奏响了一遍就止歇了。此后荻花洲重归于寂静,惟有清朗的月色一如既往笼罩着漫漫水泽荻原。
次日仍是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一行人立在轻策庄以东那一大片广袤水域的北面石崖上,身旁是清若无物的瀑布湍流而下。这片水域至清至纯,仍是深得一眼望不见底,四面皆为高崖石壁环绕。依石壁之形,形态各异的瀑布无休无止地注入其间,水声不绝。惟有水域正中央有一块划而为九的巨大方形石台,上有古老的刻纹,静静躺在水面之下寸余深处。此境极美,纯净不染纤尘,恍然不似人间。但甘雨低声警告众人道:“切记,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踏足石台。民间传闻此地栖息着轻策至纯之水的灵体,此言非虚。纯水之灵会向她所认可之人降下试炼与赐福,亦会将此石台作为祭坛,吞噬一切贸然侵扰此地、污染净水之人。我们是来斩除邪祟的,不要惊扰了纯水之灵,她会记得我们在此做过的一切。”
“嗯,我记住了。”行秋郑重地点头,将香菱从身上解下来的锅巴形状的召唤符佩在自己腰间,又双手接了刻晴递来的宝剑。在下方的碧水之畔停泊着一叶小小的扁舟,行秋就要乘这只小舟到水中央去引那蛟龙出来。重云知道行秋不会让他陪着去的,行秋要凭一己之力亲手了结这最后的宿敌,这是他们俩昨晚就商量好的。但此时行秋就要动身去了,回头最后一眼是看向他,虽然那眼神是云淡风轻微微笑着的,重云还是心头一紧,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拉住了他的手:“真的不要我一起去吗?”
行秋微微怔了怔,眼里的笑意更明显了,大大方方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反手握紧了重云的手:“现在不用。什么时候看到我需要帮忙了,你再来帮我,好不好?”
“好。”重云望着他的眼睛说。
“那我去了。”行秋回望着他说。两人缓缓松开了手。行秋走到崖边,低头俯瞰了一阵那片深不见底的清莹碧水,似是沉思了片刻,又回眸对重云微微笑道:“一定要等到我真的需要帮忙了,才可以下来哦。”
而后他展开风之翼,纵身跃下,轻轻落在小舟上。栓绳解开,瀑布的水流将小舟带向碧水中央。行秋持剑于身后,静立在小舟上。少年清瘦的背影远远看去单薄而挺拔,静看已经如此美好、如此弥足珍贵。重云忽然有点不知所措,几乎不敢想象片刻以后行秋灵动若雨水又锋锐如剑芒的身姿,更不要说正眼去看了。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于是他不得不深深地呼吸,紧紧盯住行秋静静伫立的背影,无法移开视线。如果此时此刻能停留得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下一刻,平静的水面波涛骤起。小舟随之起伏摇荡,但行秋巧妙地调整着自身的重心,稳稳站定不动,轻盈得好似没有重量一般立在小舟上随波起落。通体玄黑的蛟龙从深潭中现出身形,在水下围绕着小舟急速盘旋游动,饶是甘雨所说的“体型不大”,要掀翻小舟也已绰绰有余了。终于,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蛟龙半身冲出水面,掀起漫天狂澜,居高临下地用一双金光逼人的巨眼瞪视着面前的小小一叶扁舟,以及扁舟上纵身跃起的清瘦少年。
行秋落在水面突出的一小块礁石上稳住了身形,岿然不动,任由身周水浪横飞,又重新落定。眼前的蛟龙修身巨首,面容不怒自威。如若本尊尚在世,或许会修成真龙,成为守护轻策的瑞兽吧,可惜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如今只有空洞的死气了。也还有别的,行秋认得,是那邪祟之物残存的一缕气息,没有意识或者灵智,并不足以驾驭这具蛟龙躯体重现它原本万分之一的威严与灵动,但要借此闹得清净之地不得安宁是足够了。那混沌的、滚烫的、灼烧着的邪气……他不会认错。蛟龙之躯不畏至纯之水,但正如甘雨所说,潜藏在其中的邪气是火性的。那么——
“锅巴,喷火。”他淡淡笑着,稍稍模仿了香菱的轻快语气。
花脸的棕色小熊“呼”地一声喷出一大口火焰。霎时间,潜藏在蛟龙之躯深处的邪气被彻底激发,巨蛟双眼大放红光,口鼻中都似要喷出火焰。在它咆哮翻腾掀起的巨浪之中,行秋执剑低喝:“裁雨留虹!”
漫天碧水都为他裁作雨帘。清莹明净的重重帘幕之中,一道寒芒起处,画断千重水帘,漫点雨笼苍山。重重远山深雨处,转瞬又是天青现虹,雨霁云收,单薄的少年身影轻盈落定,剑挽成花,静静望着那巨硕的蛟龙身躯轰然倒下。
“蛟龙易斩,雨线难画。”他低声道。
巨蛟在水中缓缓下沉,水面渐渐重归于平静。行秋再度纵身跃起,落回水中央的小舟上,这才抬头去望崖上的重云。还没望到,怎料那水中的巨蛟忽然耗尽最后的力气翻腾了一下,甩起的长尾好巧不巧,正抽打在小舟的底部。行秋反应神速,足尖轻点,凌空跃起,却发觉倾覆的小舟距离礁石已经太远,这一下竟找不到落脚之地。他无奈轻笑一声,心道,最后还是要落水了,只好游回去了吧,倒也无妨……
这念头刚闪过,已有一只手稳稳揽住他腰间,跟着双脚落在了坚实的冰面之上。那人踏冰跃起,携着他落回岸边,轻轻松了口气,却不松手。行秋转头望去,鬓发微微沾湿的熟悉面庞映入眼帘。
“挺遵守约定的呀,等到我真的需要帮忙了,才来帮忙。”他微微笑道。
“嗯,说话算话。”重云也含笑望着他。
他们一道攀上石壁顶端去。在众人神情各异但都不无惊叹的目光之中,行秋大步上前,单膝跪了,双手托起宝剑匣里龙吟向刻晴呈上,掷地有声道:“谢玉衡大人借剑!”
刻晴双手扶他起身,这才接剑,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之意:“不必多礼。今日能亲眼见识到如此高妙的剑法,我反倒要感谢行秋少爷才是。护法夜叉大人和甘雨小姐说的果然不错,天纵英才,莫过于此。”
行秋微微欠身道:“刻晴大人过奖了。”
凝光在一旁淡淡地道:“我一直认为武斗缺乏风度,只能作为下策中的下策,不过行秋公子今日当真让我大开眼界。飞云商会培养出这样一位少年奇才,实为璃月之幸事。”
行秋在她面前也不像上次见面时那般不自在了,很是真诚地说:“这一个多月以来多亏了重云,我才能够于剑术一道领悟颇多。若是没有重云……”
他坦然地微微笑了:“那我也没法活着回来了吧。”
重云没料到行秋忽然当众说起这些,但刚刚亲眼见到行秋使出那样绝妙的剑法斩却了与他们纠缠已久的最后一缕邪气,那样大彻大悟后步入大光明的境界,他心中也是一片天朗气清。方才他自己就毫不犹豫地当众揽住行秋那么久没松手,现在哪里还记得害羞,直视着行秋的双眼,应声答道:“还是行秋自己的修为到了呀。但如果我真的有帮上忙,我也很高兴的。”
甘雨笑眯眯地柔声道:“啊,真好。现在事情都解决了,我们一道回璃月港吧?”
“嗯。”行秋解下锅巴形状的召唤符还给香菱,如释重负地轻轻叹息道:“蛟龙已斩,是时候归去了。”
“啊……喂!”香菱很小声地叫道,“可是我还没弄到龙肉呢!”
一行人来到石门乘马车回璃月港。令行秋和重云万万没想到的是,随车队一同等在石门的还有行秋的大哥。行秋瞪大眼睛望着他兄长一板一眼地对凝光、刻晴和甘雨行礼问候,而后转脸望着他,百感交集地冲他微微笑着:“回来了。”
行秋朝他兄长走去,不知不觉就小跑起来了。待真的跑到兄长面前了,除了任由兄长摸着他的头,又什么都不记得说了,半天只低低唤了一声:“大哥。”
“平安回来了就好,有什么事路上说吧。”大哥温言道,轻轻推着他上车。行秋下意识转头去看重云,却见香菱在那边挥手道:“重云跟我和瑶瑶坐一辆车吧!不打扰你们了!”
行秋点点头,远远对重云挥挥手。重云也冲他稍一挥手,神情看起来有些紧张。行秋还想跟他说点什么,转念一想,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轻轻笑了笑,低头上了车。
他其实也有点紧张。
兄弟俩并肩坐在车上。行了好一段路之后,还是兄长先开口了:“你寄回来的信,我们都看过了。翠玦坡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七星也查清楚了,父亲和母亲都知道了。”
“嗯。”行秋低声道,“这次真的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你方才去轻策庄斩杀蛟龙,这件事我们也都知道,天权大人和玉衡大人亲自来府上跟父亲和母亲说的。”大哥仍是不疾不徐地说,见行秋微微一惊,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没事的,一会儿就可以回家向他们报平安了。”停了好久,又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我们行秋真的长大了。”
“大哥,我……”行秋忽然说不下去了,千言万语一齐涌上心头,却不知要从何开口。他兄长见状立刻说:“好了,我都知道。你在信里说什么不想继承家业,但又愿意给大哥帮忙,这些事大哥一直都知道,父亲和母亲也没有什么意见。我们家总归是衣食无忧,继承家业确实是我这个长兄应该承担的责任,你于剑术一途颇有造诣,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活得潇洒自在一点,大哥也是很高兴的。”
行秋没料到他大哥忽然发出这么一番肺腑之言,一时更答不出话了。但下一刻,只见他兄长轻咳一声,正色道:“不过你还在信里写,你想和重云一道去云游四方,行侠仗义……重云那孩子乐意吗?你平常是不是没少捉弄他来着?行秋呀,你要知道,人生难得遇见一位知己,要好好珍惜才是,不要总是仗着人家对你好,你就欺负人家。那样时间长了,说不好哪天就闹得恩断义绝了。你是我们家教出来的孩子,哪有次次让别人吃亏的道理。行秋呀,你要和那孩子长久相伴下去,这脾气还是得改改……”
大哥终于故态复萌地唠叨起来了,这下行秋反倒松了口气,觉得车内的气氛都正常了几分。他一开始还以为大哥没明白他信里写的那些关于重云的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又微微有些忧虑,心想,看来回家以后还是得当面挑明了。但大哥一径絮絮叨叨下去,话音却越听越不对,行秋发了会儿怔,终于忍不住插话道:“大哥,稍等一会儿,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和重云——”
“准备长久为伴下去了,是这个意思吧?”他兄长神色如常道,“你也不想想,你的事,大哥还有不知道的?重云是个好孩子,他在咱们家照顾你的那些天,对你真是无微不至,大哥都看在眼里呢。所以你听见我刚才的话了吗?人家有情有义,你可不能再一天到晚欺负他,宁可自己多吃点亏,也不能亏待重云。你打小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重云长这么大,可没受过你这么好的待遇,大哥看你写的信,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所以更要待重云好些,记得了吗……”
行秋呆呆地听着他大哥又翻来覆去地唠叨了这么一长串儿,终于忍不住再次叫停:“好了大哥,我知道了!那、那个,所以父亲母亲他们也都……知道了吗?我的第二封信……我不是特地在信封上写了,叫阿旭收到信一定要单独拿给你,信里还写了,等我回来以后,再慢慢跟父亲和母亲说……”
“哦,那个啊。”他兄长若无其事道,“阿旭是把信单独拿给我的,我看完了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拿去读给父母听了,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吧。”
“什、什么?!”行秋给噎得说不出话,从脸颊到耳朵根儿全红透了,一头栽倒在大哥腿上,“我不是特地叮嘱你等我回来再——”
“行秋。”大哥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声音里有一丝笑意,“我知道你担心我们接受不了,我也是去跟父亲和母亲说了才发觉,他们真的比我们预想的要开明多了。你在信里说,你和重云无意间谈起联姻之类的事情,我们家的确不讲这一套。你是不是忘了,父亲和母亲当年就是自己选择在一起的,他们怎么会不明白呢?”
行秋侧过头,露出半边还带着红晕的脸,望着兄长说:“所以他们……真的不介意吗?”
“嗯。放心吧。”他的兄长微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凝光大人和刻晴大人前来拜访过的那晚,父亲喝了点酒,发了些感慨,原话是这样的:‘人生短暂,世事无常,说到底,什么财富、名望、子孙后代,都是过眼云烟罢了。我这个小儿子也算聪慧过人,谁能想到当初送他去古华派,竟然阴差阳错培养出这么一个奇才呢?虽然和我预想的方向不大一样,但只要他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得顺意,我这个当爹的,也就心满意足了吧。’”
行秋怔怔地听着,眼眶发红了。他兄长轻轻叹息着,俯下身拥住了弟弟,温言道:“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是一样的心情。行秋,这件事下来我才知道,我的弟弟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了。你想跟大哥一起打理家业也好,想去和重云一起当行走江湖的剑客也好,大哥都没有意见。放心去走你自己选的路吧,大哥支持你。”
行秋把脸埋在兄长身上没再抬头,这次他真的哭了。那当哥哥的也不再说什么,温柔地轻轻拍着弟弟的后背。在他们前面的那辆车里,甘雨头靠在窗边打着瞌睡;凝光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正在沉思;刻晴静静望着窗外。而在他们后面的那辆车里,重云坐得端端正正,神色凝重地呆望着前方,任由香菱和瑶瑶在他身旁说说笑笑,时而不解地追问他究竟怎么了,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自然是在紧张行秋和他的大哥会说些什么。而此时他还完全不知道,几个时辰以后,他将在行秋家中得到前所未有的盛情招待,会在饭桌上被行秋的父亲和兄长极热情地添汤夹菜,还会得到行秋的母亲赠送的一大盒精美的珠宝和各式各样价格不菲的新奇小玩意儿——“重云,好孩子,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想养个女儿,等她出嫁那天,把这些东西传给她当些个玩物,可就是偏偏没有呀。要不这些就当伯母替咱们家行秋送给你的?我生的孩子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他没少捉弄你吧,以后也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他们在行秋家小住了一阵,之后行秋说要回古华派看看,这便是二人“云游山海”的开端了。古华派里新添了一位小师弟,听说了“孤舟斩蛟”的壮举之后,对行秋崇拜得五体投地,多亏他父母也对此事有所耳闻,这才同意他加入了古华派。这位师弟一见行秋,说什么也要跟着他学习剑法,还要跟着他一道四处游历,好容易征得师父同意,于是跟着行秋和重云来了轻策庄。但行秋是何等闲散自在,问过师弟之后,知道师父已经教了他最基本的几式古华剑法,再一看成效,还没练熟。基础尚未打牢,不能教新东西,于是令他每日勤加练习,自己只在他练到关键处时稍作点拨。基本功只能自己练扎实,这道理是没错,只是这样一来,行秋每日偷闲得连重云都看不过眼了。当然这也不是问题,不出三天,重云就被他闲闲散散躺在一叶小舟上,在落英缤纷之中悠然漂过的俊逸风姿所惑,乖乖上了船,在他手臂枕酸了的时候拿自己给他当枕头。
顺带一提,受此懒散风气感染的重云也已经有跟着他学习的小师弟了——如果可以称作师弟的话。方士之道多是家族传承,没有什么门派观念,但最近轻策庄有个孩子想跟着重云学习剑术和道法,重云答应了。如今那孩子也正在练习最基础的几式挥剑动作,而原本教学起来恨不得手把手带着那孩子挥剑的重云不知不觉间终于转投了行秋坚定秉持的放养观念,加入了偷得浮生半日、再半日、又半日、不知多少日闲的行列。行秋总说春色将残,要加倍珍惜所剩不多的大好春光,而重云见到他的清俊少年双眼轻阖往船上那么一躺,春衫轻薄,人也清瘦,再也分不清时时刻刻引得他莫名叹气的到底是人还是春色,只得乖乖认了栽,腿借给他当枕头,手上给他雕着新的护身符,一颗心么,自然是落在桃木符的冰核里了。
小舟顺水漂到一处平缓的浅滩边,岸上远远传来了嗓音稚嫩的喊声:“小师兄!”重云循声望去,见两个小男孩一前一后朝水边跑来,于是探身去拿了船桨,将小舟缓缓划向岸边。行秋坐起身来,轻轻伸了个懒腰,提高了声音应道:“怎么啦,阿朔?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两个孩子上了船。跑在前面的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开口说话之前还努力模仿着大人的样子颇有气势地挥了下手臂:“那还用说!小师兄,一会儿我比划给你看,我已经知道昨天一直练不好的第一式应该怎么练了!”
那孩子短发覆额,头发是少年白,衣饰也稍稍见得几分讲究,若是举止再端方稳重些,兴许还真能显出几分与行秋截然不同的少年侠气,不过这只怕要等他再长大好些才能实现了。行秋知道他年纪还小,也不着急,很是耐心地轻轻笑道:“好啊,一会儿我看你演练一遍。如果真的练好了,就要给你一点一点纠正第二式了哦?”
那跟在后面的孩子一身朴素的农家服饰,神情举止也拘谨得多,小声向重云道:“重云师兄,我也把你教的剑法练了好多遍,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练好,一会儿可以请你看看吗?”
“嗯。”重云点头,摸摸那孩子的头,“小星一直很刻苦的,我都知道。练剑靠的是日积月累,慢慢来,别着急。现在就休息一会儿吧,你们俩也练了一早上了。”
“阿朔,你看看人家小星。”行秋接话道,“想学剑就得不怕吃苦,不能心急,不要整天想着一蹴而就,知道吗?”
“可是,宗主和长老们明明说过,小师兄就是一朝顿悟,写下那篇著名的武理歌诀的!所以我有一天也会忽然悟道,就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剑法,是不是这样呀!”白发的小少年双手叉腰道。
“唔……重云师兄说,那是因为行秋师兄是天才。”名叫小星的孩子在一旁小声说。
“我明明用了四年的时间才参悟……不,这不是重点。”行秋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转脸去看重云,“重云啊,你一天到晚都跟师弟说了些什么啊?”
“有什么不对吗?我又没信口胡说。”重云嘴角微带笑意,眼睛不抬,自顾自地继续摆弄他手中的桃木符。符文已经全部雕刻完毕,现在是在打磨抛光了。行秋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随身带了这全套工具上船,这哪是早上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去练功不要虚度光阴的重云,这分明是有备而来,真打算陪他在这船上偷一整天的闲了。行秋一时间啼笑皆非,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跟师弟说天才之类的话,还让不让他们踏踏实实安心练剑了?”
“就是要告诉他们,真正的天才早就脱颖而出了,他们俩还是安心修炼吧。”重云轻轻吹去手上的木屑,将桃木符左右翻看了一阵,换了个角度继续打磨,“喏,阿朔,你也听见你小师兄说的话了,他都参悟了四年才写出那篇名震古华派的武理歌诀,你才练了多久,就着急起来了?还是先打好基本功吧。”
这两个孩子性格迥异,他都是知道的。阿朔那孩子在璃月长大,家境尚可,心高气傲,自小心怀武侠梦,从前他就常在吃虎岩看到那孩子举着一柄小剑神气非凡地跑来跑去,嘴里喊着什么“长剑在我手,天下任我游”。这孩子还是心性浮躁了些,需要时常敲打敲打。而他自己的这位小师弟小星是轻策庄的孩子,父母常年在外务工,这孩子又太胆怯拘谨,练起功来是勤勤恳恳,可是胆气不足,又尚未摸着门道,因此也是收效甚微。但重云对此并不着急,因为他自己小时候就是悟性不佳,全凭勤学苦练弥补上来的,唔……也有可能是他轻易见不到妖邪,难的是如何检验修为到家了没有。总之,像行秋那样融会贯通的少年天才,从来都是难得一见的吧。重云这么想着,不觉又微微笑了。
“重云师兄一说起练功的事,就变得好严格。”阿朔小声说。
“严格点不好吗,你就是仗着行秋师兄待你太宽容了,才静不下心来好好练剑。”小星一脸认真道,“我明明看见你那一式剑法跟行秋师兄昨天示范的样子还差好多呢,你怎么就说练好了呀。”
“嗯?”行秋立即盯住了他这位顽皮跳脱的小师弟,“阿朔,认真回答我,你真的好好练习了吗?”
“我——”那孩子红了脸,小声嚅嗫道,“我错了。对不起,小师兄,我这就去好好练习,练好了再来请你指点。”
“去吧去吧,别再偷懒了啊。”重云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语气,再度将小舟靠了岸,让两个孩子下船去。他俩下船跑了没几步,阿朔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喊道:“小师兄!我还想看你使一遍那招,就是你说等我练好了所有的基础功法就教我的那招!我保证看完之后一定去好好练剑,可以吗!”
行秋远远望见小星虽然没吭声,却也是一脸期待地望着他,略有几分无奈地点点头,慢悠悠站起身来走到船头,执剑站定。他用余光瞥见重云也抬起了头,和那两个孩子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于是他轻轻笑了,身随剑起,裁雨成虹,又轻盈落定,阖眼轻轻挽了个剑花。
“好——!”两个孩子在岸边拼命鼓掌,阿朔甚至激动得大叫起来。行秋收了剑,提高嗓门道:“现在该去好好练剑了吧?”
“是,小师兄!我们走了!”阿朔用力点头,带头就往坡上跑。等他们跑得不见人影了,行秋才轻轻叹了口气:“唉,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没长大呢。”转头去看重云,只见重云还仰脸望着他,眼睛都不眨。他低头笑了,走回重云身边,和他面对面盘膝坐下:“重云。”
“嗯?”重云轻声应他,耳朵好像有些发红,眼睛里有光。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一声。”行秋微微朝他前倾着身子,半低着头,鬓边的头发垂下来,在他清秀的脸庞上投下阴影,勾勒出眉眼和鼻梁的轮廓。重云叹息般地长长出了口气,双手捧起那枚刚刚制作完成的桃木符。
“给。这次要拿好了啊。”他柔声叮嘱道。
“好。”行秋珍而重之地双手接了,用指尖轻轻抚摸了一阵上面精致的符文,而后当着重云一颗一颗解开外衣上的盘扣,露出素色的中衣,将护身符佩在腰间的衣带上,再仔仔细细地将外衣扣回去。重云许久没再说话,直到他重新扣好了外衣,才嗓音微哑地问:“你还要不要躺一会儿?”
“好啊。”行秋极利落地轻轻一翻身,又躺下了,还是枕在重云腿上,不过这次是侧躺,身体微微蜷起,衣摆下半露出修长白净的双腿,腰间佩着的酢浆草结末端垂下的锦带滑落在身前。重云拉过他起身时掀掉的那件外衣重新盖在他身上,毫无必要地给他理了理腰间的佩带,小心翼翼地,手指微微有一丝颤抖。行秋啊,他的清秀单薄的小少年,美好得令人心口作痛,从前只能远远望着他使出那么轻盈俊逸的剑法,好像只要一伸手,他就会融进一帘雨水消失不见。而今竟能看着他如此闲适又安心地枕在自己膝上闭着眼睛,近得触手可及,近得可以捧在手心里。重云怔怔望着行秋的侧脸,不知道第几十几百次在心中极珍重地描画他的眉宇轮廓,而后轻声唤他:“行秋。”
行秋转过脸,半睁开眼睛,微微含笑望着他作为回答。重云俯下身,几乎贴在他耳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很轻很轻地问道:“真的想好了,要和我一起云游天下吗?”
行秋立刻完全睁开了双眼,极认真地回望着他:“真的想好了,我不会反悔的。怎么了,重云?”但重云不应声了,只是望着他的眼睛移不开视线。于是行秋又微微眯起眼睛笑了:“怕我丢下你跑了吗?怎么会呢,你看,连璃月港里的说书人都知道,‘裁虹与剪雪,谈笑看吴钩’,我们俩要是分开了,岂不是平白毁了一段佳话?”
重云望了他一阵,稍稍抬起头来,神情看上去有点恍惚:“和裕茶馆里的那位说书先生吗,他那些故事我也听过的。只是他有一点说得不对。”
“嗯?”行秋仰脸看他。
“他说我们初见是在绝云间,其实不是的。”重云望着眼前的悠悠碧水,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这里,在轻策庄。那天也是个晴朗日子,你在轻策庄西边那座供奉着岩尊像的古庙旁边,有几个孩子非要求着你演练几式剑法给他们看,你就练了一式画雨笼山,我在对面山头上看到了。后来我又在绝云间见到你,才一路跟着你上山,看到你击败那些歹人的。”
行秋怔了怔,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天,那都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吧。原来他和重云相识也有这么久了,原来在绝云间初见之前,重云是先见过他的。在岩尊像附近,那边的竹林很美,他很喜欢,若是那天重云不在对面山头而在近旁,当时就相见了,该有多好。他这么想着,转瞬又释然地微微笑了。在绝云间才见到,那也无妨。兜兜转转这么久,他的心若冰清面如寒霜的少年郎,心性单纯得可爱又坚定得叫人敬佩的小方士,在他一次次捉弄之下不知道本性暴露了多少回,如今到底是长久守在他身畔,一伸手就可以牵到衣角了。
他伸手去握重云的手,十指相扣:“所以你在轻策庄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看起来是什么样的?”
重云回想起那天,轻策庄的碧水与翠竹全都历历在目。那个靛青色锦衣的小少年眉眼间稚气未脱,容色举止都透着清贵之气,却又那般单薄、那般轻盈,像早春时节的微风,像枝头初生的新芽,像不染纤尘的盈盈春水,像他长剑裁出的那一帘雨画。但这些重云都不知道要如何说明白,光是这些又如何说得尽行秋呢?
最后他只是说:“轻策庄的竹林很配你。”
“是吗。”行秋眉眼弯弯地望着他笑。重云想了想,又说:“不过那时候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后来居然那么会捉弄人。”
“咳。”行秋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小声道,“要不怎么说,‘人生若只如初见’……”
“不是的。”重云打断了他的话,一脸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你从来没有拿真正重要的事捉弄过我,还总是在我最不知所措的时候帮我的忙。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本来也不计较的。喜欢看书的行秋,剑法很厉害的行秋,行侠仗义的行秋,不肯练字的行秋,捉弄人的行秋,受了伤还要逞强的行秋,这些全都加起来,才是你呀。而且……这些我都很喜欢。”
行秋睁圆了眼睛望着重云,脸颊和耳朵已经红透了。重云终于再也忍不住,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吻那双见到他凑近而慌忙闭上的好看的眼睛,用没给行秋扣住的那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在他们身下静静流淌着全璃月最温柔纯净的水,承托着悠悠漂荡的小舟,携着两个纯粹美好的少年留连在这片远离一切尘世喧嚣的世外桃源。日后,他们将要并肩踏遍这漫漫人间世,也行侠仗义,也修行问道;也分担哀愁,也分享欢乐。但此时一切都还早,一切都还不用急,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浪掷在这一方碧水之上。
仍是春色未尽,年少未央。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