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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明】春华秋实(27)

2022-08-26 16:54 作者:羊驼废品仓储  | 我要投稿


如果木偶也有灵魂,它会感受到被肢解的疼痛吗?

万花谷确实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可于小陆来说,这里却是他的鬼门关。

有一段时间,他就像是一只毫无生气的人偶,灵魂被困在躯体之中。他恐惧,他疼痛,他的灵魂醒着,肉体痛着,却什么都做不到,连呐喊都不能。

八颗钉子,用了八十天,每十天拔一颗。他硬生生挨下一刀,忍着钉子从骨肉中拔出的剧痛,看着它沾血带肉地落在木盘里。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重塑经脉更是让他痛晕过去,又在剧痛中醒过来。

疼痛让他变得脆弱,也让他产生幻觉,或者说,他需要幻觉来慰藉自己。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他都捏着那枚红绳穿着的铜板,那是旺田送给他的。捏着铜板,他似乎就能感受到旺田就在他身边,就像他们互诉真心的那个雨夜一样,旺田会抱着他,和他说话。

“你疼,我的心就疼。所以,我们当个普通人就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小陆的眼泪打湿了枕头,他蜷缩着身子,祈祷那个男人今天也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无论对他发怒,对他埋怨,做什么都好,只要愿意来他梦里。

钉子拔除后又一个月,小陆的日子终于“好过”了些。他的经脉已经理顺大半,剩下的要靠自己的努力。如今的他更像是刚入门的新人,一切都要从头练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习武,打坐运气,练功,切磋,还要抽空处理一些事务,为后期返回西域开始布局。

那日同在医馆的明教弟子名字叫做米旸,手下有个八人小队,如今全凭小陆差遣。小陆留了两个人在旺田身边,要求他们务必确保常乐村及周边不再有任何威胁,剩下的几人则分派到各地,打探敌人动向,执行一些必要任务。

至于裴殷,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现在更多是个旁观者的角色,偶尔帮小陆调理下过于劳累的身体。

“虽然不至于猝死,但好歹也心疼下我这个大夫,给我减少一些工作量吧?”裴殷将药膏涂在小陆淤青的肩膀上,“就你这没日没夜的练法,进步倒是挺快,可怜我每天都得给你上药按摩,小萨卡,我怀疑你是恶意报复。”

小陆面无表情地将裴殷凑过来的脸推开,有些烦躁地说道。

“我只是想快些把事情结束——”

“结束之后呢,回去找他?”裴殷看着面色纠结的小陆,轻声笑笑,话题一转,“小萨卡,要不要和我打一架?”

小陆充满怀疑地抬眼看着他。

裴殷摇着扇子笑,一脸无辜的表情说道:“自从拔完钉子之后,你又练了三个月了,我看看你最近恢复的如何了。保证点到为止,不会失手打死你的。啊,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好东西,正好可以借机习惯一下。”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长长的包裹,放在小陆面前,小陆将信将疑地打开,愣在原地。

是他的双刀,从年幼习武时开始就一直陪伴着他的双刀,包裹里还有姐姐遗留下来的一些嫁妆首饰。

当时他带着小麦逃命,明教的双刀太过惹眼,金银首饰更是容易被人盯上,所以他找了个地方埋了起来。后来,他将埋东西的地点告诉了裴殷,试图用这些东西充当旺田治病养病的钱,对方应下了,却没想到会把东西送到他面前。

“这些已经是你的东西了。”小陆爱惜地摸了摸双刀,却痛快地往裴殷面前一推。

“你总骂我是个黑心的大夫,这回我就发发善心,还给你。”裴殷看着小陆笑,“怎么样,要不要比试比试,让你找找手感?”

小陆的武功并未完全恢复,和裴殷对上,只能稳输,他心里有数。可久违的“点到为止”的切磋还是让他有些亢奋,裴殷越是压着他打,小陆越是再接再厉,仿佛往日和师父对打屡战屡败的时光又回来了,他并不讨厌,甚至怀念。

直到对方突然一改战术,近身用银针抵住了小陆的死穴,两人以暧昧的贴身姿态僵持在院中。

“你应该用镜子照照自己现在兴奋的样子,重新拿起刀让你很快乐,不是吗?”裴殷轻声说道,“这样的你,真的能再度放弃所有,甘心回到他身边做个普通人吗?”

小陆没有生气,没有犹豫,开口回答道:“我能。”

裴殷皱着眉,小陆却继续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裴殷,我是为了他才重新拿起的刀,自然也肯为了他再次放下……因为我爱他。”

秋风将枯叶刮得沙沙作响,裴殷盯了他一会,慢慢收回手,退后半步。

“真可惜,这么深情的表白,竟是由我替他听的……”裴殷低头笑了起来,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愿你能活到亲口对他说出这句话的那天。”

这是小陆和裴殷最后一次见面。

 

即使没日没夜地苦练,小陆也花了很久才恢复了原本的八成水准,可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又一年的初夏到来,他应该启程回圣墓山了。

这一年多很苦,唯一能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关旺田的消息。虽然每次不过寥寥数语,大多都是安好,康健,丰衣足食,这对小陆来说已经足够。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在回西域前见他最后一面。

离开万花谷时,小陆将蓄了两年多的头发剪了一半,留在桌上,并托人向裴殷转达谢意。小陆离开后,裴殷回去收下了那缕红发,连同那娃娃一起,藏在了箱底最深处。

米旸对于萨卡想要绕道再去一次常乐村略有微词,却不敢多言。有一次萨卡曾挑明说过,谁对谁又不是利用的关系呢?当年一家独大时无人声援,如今水深火热时又想起扶持血统,无非是为了自身利益各取所需罢了。

船行半月,最后在永安镇停下,踏上岸的那一刻,小陆心里五味杂陈。

码头熙熙攘攘,有几个眼熟的丐帮依旧在,小陆远远望见沈阿牛也在人群之中,略有些愧疚地拉低了兜帽。

他让手下去镇中客栈暂住,明日一早即刻出发,米旸跟在小陆身后要陪他同去,被小陆拒绝了。

撑船的师傅没有认出带着兜帽披着斗篷的小陆,只知道对方出手阔绰,直接给了他一个银锭子,乐得他喜笑颜开,十分卖力地将船快速撑到了常乐村。

五月农务忙,家家户户的男人几乎都在田里忙碌着。旺田的田地早已转给李家,小陆沿着田边走过,看见李家夫妻正在田里忙碌,李兴庭在一旁帮忙。

小孩子直觉敏锐,下意识抬头朝着小陆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觉得对方身形有些熟悉,却看不清对方的脸。这一年偶尔会有带着兜帽的人在附近出没,起初李兴庭还心惊胆战,后来得知是小渔表姑安排来保护他们的人,便放心许多,有几次他甚至鼓起勇气想上去搭话,可这些兜帽人跑得太快了,根本堵不到。

李兴庭叹了口气,继续弯下腰去帮田里除草,小陆站着看了一会,抬脚朝着郭家的小院子走去。

来前他特意去镇上的书院看过,书院正在上课,却没见到郭小渔的身影,可如今郭家的院门也紧紧锁着,无人在家,不知父子俩去了哪里。

小陆松了口气,也有些惋惜。他想见他,又怕见他,他怕自己见了旺田,又狠不下心走了。

院里的黄狗突然叫了起来,小陆犹豫片刻,最后轻功跳进了院子里。他一落地,大黄就冲着他摇头摆尾,十分高兴的样子。小陆过去摸了摸它,站在院里环顾四周。

这家里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如今一点没变,却让小陆更加难过。他们曾在院中的石桌上吃饭,在树下乘凉,冬日在柴房的木桶中沐浴。卧室里依然是两张床,不过中间的帘子已经去掉了。小陆在床边坐下,颇为怀念地轻轻摩挲着床单,俯身将脸贴在上面。

他还有资格可以自以为是,认为对方依旧有所怀念吗?

熟悉的触感和气味让他太过沉迷,他不想走,他一点也不想走,他想留在这里,在院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笑着对旺田说我回来了,他们会一起吃晚饭,随便吃点什么,或者是打卤面,或者是素馄饨,然后一起哄着小渔睡着后,挤在一张床上亲吻。

不……其实旺田说不定会生气的把自己撵出去,或者,家里不久之后会再度迎来新的女主人。小陆难过地想着,眼里忍不住又要流出泪来。

忘了他也好,找个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便不会有那么多苦难缠绕着他了。

小陆思绪混乱,察觉到有人回来时已经来不及翻出院子,只能隐身躲在房间的角落。

他看见高大的影子出现在门口的地上,紧接着,那人跛着脚走进屋子。

小陆屏住呼吸捂住了嘴,才能忍住不哭出声来。他朝思暮想的爱人的脸,曾经俊朗阳光,如今却被一道狰狞的疤痕变得令人惊骇。

都是他害的。他是灾难的根源,罪魁祸首。

小陆泪眼朦胧,用力将泪水挤出眼睛,只为了能看得更清楚些,再多看几眼,过了今天,他怕日后就是永别。

旺田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双手握成拳头,身体忍不住颤抖,他努力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能够发出声音。

“你就这么……这么不想让我看到你吗……”旺田喉头哽咽,“我知道你在,你一定在,我每天都在想,说不定某一天,我回来,你突然就在院子里坐着看着我了。可是你今天回来了,你却不肯让我看你一眼吗……小陆,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残忍。”

屋里一片寂静,就在旺田忍不住抬脚准备在屋里胡乱翻找时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小陆未显身形,躲在房门后面哭着回答:“可我若说,今日是来与你道别,这最后一面,见与不见,我怕你……怕我……”

他已经哭得说不出话,难过得连站都站不住。旺田在听见声音的瞬间眼神一震,焦急地循着声音寻找,最后将人从阴影里拉了出来,用力抱进了怀里。

小陆的兜帽滑落,露出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如火焰般燃烧。

语言在此时此刻已经毫无用处,他们洪水一般的爱与想念,全都变成了亲吻与爱抚,直到肌肤相贴,呼吸相闻,水乳交融,深深地刻进对方的身体里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地相拥,旺田流着泪,亲吻小陆汗湿的后背,祈祷神明,随便什么神明都好,明尊,菩萨,天庭玉帝老儿,谁都好……

只求神明保佑,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们明明如此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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