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寺】失语二三事
若没有器质性的病变,从某一刻起,突遭失语,连日难解,似此症已成日后定数。那究其源头,应是心禁,文心雕龙所说“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有笔触钟灵毓秀、化象万千,网罗寰宇,皆始于“心发一念”,此“心”并非单指想法,而是一种愿景,怀抱愿景自驱,于是开辟出一方洞天,于是印鉴其禀赋、发扬其精神,至于弘播精义、去伪存真,则是这一念坚钢火锻的成果了。如果无心,或是将心散去,以求“神明之宅,道之所居”的静漠虚无,一切表达便无根基,文字也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所谓仓卒失语,是心念的散失,但某人有意为之。就如深度麻醉的体验一般,迟钝其感官、分割其意识,消去一个完整的、拥有充分主体性的自身,徒留碎片化的、矇昧的知觉,以使身心宁静,而后,从碎片至整体,将意识重整拼合。“心禁”即这样的过程,起初,心禁被用来创造文字作品中一些高远的意象,它亦能安抚神绪、翦除戾气。而后,随着次数增多,出现了失语的症状。业已习惯时,才觉察到它的危险。心禁是自残式的冥想,并非每一次,都可以把碎片拼回原来的模样。
久而久之,失语居然成了一桩事情。从前,情感有起伏,首先萌生的便是表达的愿景,诸般灵感纷至沓来,现在没这种体验了。故事满蓄时,触发心禁,便无话可说。
久而久之,人称指代居然成了重大负担。凡有阅览,则避开任何“你”“我”“他”,即排斥任何实际或想象上的指涉。陌生的凝视无异于反物质,一旦接触,完整的自身顷刻坍塌。
即使如此,心禁依然必要。人是非理智的机器,启动这台机器,只需“心发一念”,此心并非单指想法,而是纯粹冲动。无法以逻辑预测,更无法以共情估量。自由来去,摧枯拉朽,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套程序能如此高效驱策机器的运行。思及未来,一个乌卡时代的来临,个体在超现实和信息高压下艰难维持独立。后现代眩晕(postmodern vertigo)足以毁灭一个人对现实及自身存在的信任,且令他委身疯狂的边缘。出于对超现实支配的反抗,有人必以最暴烈的方式实现自身表达,即具备传染性、纯粹而极端的冲动。将来,人是否会褪去一切矫饰,变回非理智的机器?还是选择心禁,通过主动虚化自身,避免人格的扭曲?以今日观念看来,失语还是比疯狂好上不少。
失语,兴许祸福相依。俗噪的词不必再言,杳渺的意境不必再追。意兴阑珊、山雨未来之时困窘,但世间至真至简之物,“不可言”而已。

后记:很久没写东西了。
因为上述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