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者皆会骂
今天中午，有个同事和我说：
你对当下的清零政策是批评的，但如果采取共存放开政策，会死了很多人。那时候你肯定第一个跳出来骂。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观点，我在网上看到不少一模一样的评论。这说明，这种观点在一部分人心里是产生共鸣的。同时也说明，“清零也骂，共存也骂”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而是有一批人也会这样。那么我想，对这种“两者皆会骂”的批评做一个比较正式严谨的回应。
首先我想指出，要么选择社会停摆进行动态清零，要么选择病毒横行死亡百万计的共存政策。这种说法本身是一个逻辑谬误，也就是“非黑即白”。就是在这种思维中，把黑和白作为仅有的可能，却忽略了其它可能性的存在。
但从逻辑谬误角度去回应这种批评，我觉得这些批评者不大接受，一则他们不大懂逻辑学或者觉得逻辑并不重要，二则他们坚信“非黑即白”是一个不证自明的事实判断。
我认为，要说服不大在乎逻辑的人，最好的方法是“退避三舍”。也就是，我的回应，是建立在承认这些人的逻辑（非黑即白），认可这些人的事实判断（现在清零政策的代价很大，但共存放开会死很多人），在这些人的思维之中，尝试和这些人说一点“两者皆会骂”的道理。
并且我论证的一些理论基础，不能够是一家之言，比如我用言论自由来论证，肯定对一些人没有说服力，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自由主义这种东西的。那么我采用的理论基础必须是无论是自由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都认同的常识。
好了，下面我开始尝试在上面这样的框架下进行阐述：
要评论政府的政策，那么先要回顾一下，政府产生的基础。人类之所以会存在政府，本质上是因为社群扩大后，会面临公共服务的问题，比如对外防御，对内治安。这就需要人民让渡部分的权利，而这个通过接受共同体成员授权的机构，就是政府。它集中人民让渡的权利后就会形成权力。而政府运用这些权力，就是用来提供人民所需要的各类服务。
任何一个有理性的人，其实都会追求一种最好的政府，这种政府的形态就是：人民让渡的权利很少，但这个政府提供的服务或者承担的责任却很多。然而这样的政府，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那么人们其实就只能从两种形态进行选择，一种是政府权力很大，责任也很大；一种是政府权利很小，责任也很小。
此次动态清零的政策，让一个近三千万人口的城市，瞬间可进入全民隔离状态，这样的政府，全世界应该找不出第二个。在执行清零政策过程中，很多批评者认为政府的权力越界。那么一个政府可不可以有无边界的权力？理论上是可以的，只要人民给它让渡足够多的权利。中国人据说自古以来偏好集体主义，排斥个人主义，让渡给政府无上的权利是我们中国的文化传统。假定这一事实判断是对的，那么这种拥有无上权力的政府，伴随它的就是无限的责任。在一个政府负有无限责任的社会里，人民对政府无限度的问责，用中国人的俗话“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这是顺理成章的。
“两者皆会骂”其实就是这种超级政府背景下自然而然会发生的。批评我“两者皆会骂”的朋友，大多数认为中国人的文化传统决定了我们政府的权力是可以超越边界的。那么根据无论自由主义还是马克思主义都认可的常识-----大政府大责任，这样超大权力的政府，老百姓吹毛求疵的问责，不是应有之义吗？
以上是从政府的权力与责任角度进行论证，下面我再从老百姓权利和义务角度来回应这个问题。
最近的俄乌战争让国人对东欧的转轨产生浓厚兴趣。网上很多文章说东欧的巨变是西方国家引导的。其实，东欧的改革在巨变前就已经开始。比如国有企业的改革，东欧政府也有类似我们中国九十年代的政策，但东欧工人对改革进行了坚决的抵制。等到东欧剧变后，建立了民选政府，国企改革反而成功了，而且有的改革方案比巨变前极权政府给工人的条件还要差。这是为什么？其实啊，道理很简单，就在于改革的方案是工人充分参与，并获得工人同意的。
回到我们防疫的话题，如果我们生活在一个施政纲领需要老百姓进行票决选择的社会，而现在实行的政策路线是你投票支持的，那么你就要为这种政纲带来的后果买单，不能埋怨。你之前行使的公民权利，现在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但如果在一个社会中，公共决策老百姓完全没办法参与，那么无论清零还是共存，我都不需要负责任，我只看结果，结果好我就夸，结果差我就骂。
好了，到这里我的论证基本结束。但可能有逻辑能力强的朋友会发现我这篇文章有个漏洞，也就是我的框架里，排除了小政府大责任（不可能存在），在大政府大责任和小政府小责任中，我“两者皆会骂”是能够成立的。但有没有大政府小责任这种政府形态呢？这种形态我“两者皆会骂”还能成立吗？
大政府小责任这种形态的政府确实存在，那就是“百代犹行秦法政”的秦制。在这种政府的制度下，他权力大到可以抓你去修长城，但责任方面，给你几片绿叶菜，你要感谢皇恩，不给你也不能问责。在这样一种制度下，“两者皆会骂”不是成不成立的问题，而是要不要脑袋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