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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那家伙合租房》 最终话:与那家伙合租房

2021-12-30 16:57 作者:IcebearSan  | 我要投稿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原文: <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2151850#1>

最终话 与那家伙合租房

(一)

「接下来,我要侵犯你了」


「蛤……?」


「……开玩笑的啦」


轻浮地开着玩笑的狼,与夕暮十分不相衬。我无法理解地看向他,他却一脸奸笑地从旁拿出我来到这里时穿着的衣服。


「总之先把衣服换了。都被汗浸湿了吧」


「啊啊……喂,别岔开话题。刚刚的那是怎样?」


「没什么。只是想要这种设定而已」


「设定……」


梓马在诧异的我面前拿出手机。已经传出的讯息栏显示着『做了也没关系吧?』的文字。发送对象是悟跟泰利。


「……这什么啊?」


「好啦好啦,你就敬请期待吧」


愉悦地说着的梓马晃起手机,笑了起来。


「都被这么挑衅了,就算是那张蠢脸也会慌张起来的吧」


「这真的能成功吗?」


「喂喂,你要是忘了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对抱着疑问的我,梓马摆出了自信满满的表情。


「梓马君可是超能力者喔」


(二)


醒过来时已经早上了。我眼睛半开地想坐起身,却没有如愿。在淡薄的光芒中,我逐渐取回意识。


身体虽然动不了,头倒是还能转。虽说是看腻了的天花板跟房间,这景色却十分令人怀念。不久我的头脑清醒过来,终于注意到了搂着肚子的手。


睡眠的呼吸声与略带汗味的气味;他的吻部不时地像是在嗅着我的耳根般起伏,搔痒着脸颊。喜悦与安稳;或许是因为这感觉许久未经,没什么实感。


日光即使柔和也很眩目。抱着我的手臂是如此温柔。感觉像是在梦中漂浮。高昂感与舒适感充斥胸腔。


「…………」


这真的不是梦吧;该不会这温暖其实都是幻觉吧;我不是在那天之后一直空白的延长线上,沉浸于自导自演的空想当中吧?


深沉的睡眠呼吸声仍然持续在背后响着。划过鼻尖的寒气与紧抱我的臂力;打在后脑勺上的呼吸;无数次梦见的体温、气味、感触。这些全都像这样近在身旁,令我不禁害臊起来。简直像是梦幻般的场景。


「…………」


我下定决心回过头。照在脸颊上的朝日;直立的毛发;带有泪痕的眼角;嘴巴半张的、睡脸。


我勉强把手臂从棉被里拉出,捏了他脸颊一下。此时脸颊扭曲,照在其上的光映出各种形状;他嘴角偶尔抽动,反射了更多光芒。


我看着这景象,笑了出来。这张脸还真蠢啊;这表情呆得让人担心起他是否已经忘了昨晚的事。可能是因为许久未见,反而觉得新鲜。


……不过正因如此,这才是现实。既非梦也非幻的早晨。曾是那么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存在,毫无疑问地就在我身旁。


「…………」


因为两人连衣服都没换就睡了,那家伙还穿着昨天的连衣帽。我尽力翻了身,战战兢兢地靠向他,潜入他的胸前。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不知不觉就想这么做。


……有种舒心的味道——就像是刚下完雨时放晴的瞬间一样;就像是溢满向日葵花田的阳光一样,清澄的味道。


嘛,虽然其中也混杂着汗味跟土味就是了,但我也把它们当作幸福的材料。要是可以的话,希望能维持着互相抱着的姿势继续睡。


「嗯……」


「啊……喔哇」


然而,这份安稳好景不常。那家伙身体动了一下,偶然地用双腿夹住了我的一条腿。


这下不妙,非常不妙。从位置上考虑的话,他的那个确实就在我大腿更上方一点。也就是说,如果稍微动一下,就会碰到——要触碰到禁忌了;要误入雄性的花园了。这可不行。再怎么说都还太早了。


我缩了下腰。不只是那家伙的,我的也不妙了。因为才刚起来就碰上这种状况,所以更加糟糕。


昨天才团聚,今天就带着邪念什么的,说穿了实在是过于恶劣。我含恨抬起视线,看着万年如一日的呆滞睡脸。他可能是在作好梦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我这边可是焦虑万分,这混账居然还毫不知情地熟睡着。


「…………」


我越来越火大,甚至都有了干脆就去碰的心。反正我们昨天都趁势接吻了不是吗;都两相情愿了,也不用顾忌这么多吧。


「…………」


我吞了吞口水,慢慢把手伸出,撑起棉被,直达那家伙的下腹部。不过就是碰一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现况如此,勉强可以当作是偶然跟事故之类的灰色地带。


……我在脑中想着各种借口,但在还差一点就要碰到的时候——


「嗯~」


黑狗突然起来了。由于突如其来的事态,猫……也就是我吓了一大跳,然后马上因为惯性而从床边掉下去——


——的这种事没有发生。粗壮的手臂在岌岌可危之时环住了我的背后。


「……没事吧?」


「喔、嗯……」


那家伙摆着他特有的睡眼惺忪脸,以刚起床的口吻问道。该不会只靠气息就注意到我要掉下去了吧?虽然是帮了大忙,但感觉好可怕。


「小善……」


「什么事?」


「早安」


「……早安」


由于他闭着眼睛说「早安」的蠢样,我刚才的情欲烟消云散。我摇着他的肩膀,叫道:


「快起来啦。还得吃早餐去大学呢」


「…………」


他本体虽然没动,却用尾巴轻轻点头的样子;该说是灵巧还是邋遢呢。我耸了耸肩、嗤之以鼻,收起了激动的心情。


我也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不过才回到了起始地点,有什么好庆祝的?虽然不知道这家伙能接受到哪种程度,但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吧。


「你先去洗澡吧,我会趁这时间把饭做好的」


「早餐……啊」


大智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把眼睛睁开;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家伙突然想到什么的时候,基本上都会导致微妙的结果。我绷紧脸,大智却像之前一样说道:


「早餐由我来做可以吗?」


「咦……」


(三)


「…………」


说真的,吓到我了。这只蠢狗什么时候具备了料理技能的?在洗完澡,预想着惨淡的光景的我面前——


「……不敢相信」


是摆在桌上的两片吐司与……玉子烧;还有闪闪发亮的得意表情。而且形状也没散掉;虽然看了流理台一眼,也只见到与玉子烧数量相应的蛋壳。


「怎么样,小善」


「……你真的是大智吗?」


「好过分」


我嘲笑着嘟起嘴的大智,边坐到平时的位子。嘎嘎作响的地板;椅子的硬度;从开着的窗吹进来的风;渐渐活络的室外喧嚣;以及,坐在正对面的黑狗。我品味着这令人怀念的一切,夹起一片玉子烧。


「嘛,外表还过得去吧」


「对吧对吧,我可是练习超久的~」


「谁教你的?」


「欸~,秘密」


咬着吐司的大智好像很满意玉子烧的成果,很是高兴的样子。从我们的交友关系来看不外乎是泰利吧,但看在他本人想摆架子的份上,就别深究好了。


「小善你快吃吃看」


「知道了知道了」


看来很有自信啊。与那曾经把蛋从两端打破的时候判若两人。我不在的这期间是发生了什么?他还摆出期待的眼神,真让人想笑。我才刚放入嘴,他的眼神就更加闪亮了。


「怎样、怎样?」


「……普通—」


「太好啦」


「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因为这次我第一次做成功嘛……」


好像说出什么可怕的事了。我现在咬着的居然是站在众多蛋的尸骨之上的成品吗?不过这样就能理解他奇妙的自信的理由了。唯一做得好的一次,那期待值自然是很高的。


「话说你啊,为什么突然想做料理?」


「咦?」


「我来做不就好了?」


「那样我也很开心啦……不过还是保密」


这家伙搞毛啊?在我不知不觉中就多了这么多秘密。


「好啦好啦,别那么在意」


「会在意是当然的吧」


「好了啦。让小善吓到就已经是我的胜利了」


「你在跟谁战斗啊……」


我无言地咬了口吐司。虽然是很朴素的早餐,嘛,也还行吧。不管怎么说,已经很久没吃到自己以外的人做的饭了,更何况还是这家伙做的,怎么可能不笑出来。


「…………」


「…………」


以惊异的速度吃完饭的蠢狗正盯着我的脸。不过就做了烤吐司跟玉子烧还表现得这么夸张,从某方面来说倒挺令我羡慕的。话说,这样盯着我看会让我吃得很困苦耶。


「别再盯着我了,你也快去洗澡啦」


「咦~」


「很好吃的啦,放心」


「……嘿嘿」


大智摆着可憎的笑容走向浴室。不过就是个玉子烧得意什么。不过啊,既然都这么意气风发了,不如干脆以后都把早餐给他做好了。这样既能让他早起,我也能悠闲度过早晨。


我享受着还在咖啡机中滴着的咖啡香,淋浴声便席卷而来。这是何等优雅的早晨啊。懒洋洋的阳光让人只是伸个懒腰都快睡去。离该出门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左右,稍微躺下也可以吧。


我缓缓在沙发上躺下,闭起眼睛。然而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告知着来电。我有气无力地接了起来,这才确认对方是谁。喇叭响起的声音是许久没听见的:


「喂喂喂~」


「呜哇」


总感觉很嗨的音色;看来又喝醉了。大概是不爽我的反应吧,来电的人气势汹汹地抱怨了:


「什么啊,怎么可以对母亲这种态度」


「……妈」


「没错唷~,善人。你的母亲」


总觉得能看到她的表情,我苦笑着;我盘腿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打直了背。


「一大清早打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在想完全没有连络的儿子到底在做什么而已」


「……现在在家里啊」


「我想也是」


「还『我想也是』咧……」


这人搞毛啊?就只会来找我寻开心,完全感觉不出有在关心我。对这一如既往的淡薄我也懒得叹气了。


「所以呢」


「所以什么?」


「我是在问你有没有精神」


「……嘛啊,那倒是有」


「哼~嗯」


被嗤之以鼻了;到底有没有兴趣啊?嘛,比起大智妈妈那样刨根究底已经不错了。但要是稍微再热心一点就好了。


「啊,怎么办,我想要睡了」


「……蛤?」


也太自由奔放了吧。没有比这更能贴切形容她的词了。


「真是,妳到底是为什么打来的啊?」


「刚才不就说了吗?」


「是这样没错……不对啦」


「啊啊对了。说起来,大智呢?」


「欸」


她突然说出大智的名字,让我明显动摇了。在这种时间点谈论这个话题很糟糕。就算不想也会回想起来昨晚的各种事。


「什么啊,怎么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是,没什么啦」


我才刚回答,就听到电话传出呵呵作响的笑声。


「你啊,从以前就很不擅长隐瞒事情呢」


「妳很烦欸」


「真是,跟你爸一个样;那个人也很不擅长说谎呢」


「爸……?」


「嗯,你的父亲」


「…………」


父亲——这许久未闻的单词,让我想起了夏天回老家时的事;被她心血来潮带去、人生第一次扫墓。对还默默将其认为在某处活着的我来说,站在身为父亲的『夏川爽太』的墓碑前确实是很冲击。


「我,跟爸爸很像吗?」


「嗯~,怎么说呢;脸像我就是了」


「……这我知道」


「嘛,总之就是不擅长隐瞒的类型吧」


淡然地说话的母亲不像是在纠结着回忆的样子。是母亲已经与父亲的死做了个了结吗;我是不觉得那有这么简单啦。


「啊~不过,真要说的话,比起你好像大智更像吧」


「大智像爸爸……?」


「又开朗又天然,尤其是那稍微呆呆的感觉」


这还是初次听闻。虽说我以前不知道,但居然会迷上跟自己爸爸相似的对象;心情上来说复杂到不行了。


「那么,大智呢?」


「现在在洗澡……怎么了?」


「阳子她一直吵着说最近大智不接电话啊、回嘴次数变多了啊、反抗期什么的」


「哈哈……」


干笑脱口而出。大智妈妈的确像是很会闹的样子;毕竟曾对双亲如此低声下气的那家伙,现在也有所改变了。


「所以你就跟大智说吧」


「好~好~」


「说『我家的善人就请你多关照了』」


「蛤?」


这是妳自己的留言吧。这种会让那家伙笑得合不拢嘴的传言,谁会特地跟他说啊、谁会啊!?


「说到底,大学生活都过半了,还有什么好关照的啊?」


「哎呀。那就不继续合租了吗?」


「咦?」


「我还以为毕业后也会一直继续的说」


被这么干脆地一说,我有种自己的心情才奇怪的错觉。就算关系再怎么良好亲密,大学毕业后的志愿不同也很平常。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做同样的工作或进同样的公司吧。


「说什么继续……是要怎么做?」


「跟着大智不就行了?反正很适合你吧,主夫」


「……我说啊」


又在乱说了;虽然我也有做过这种理想的白日梦就是了。


「开开玩笑啦、玩笑。你认真了?」


「……妈你呢?」


「嗯?」


「妈你不在意吗,如果我过这种生活的话?」


虽然我反悔着问了这种微妙的问题,但也有在认真想。虽然她嘴上说是玩笑,但怎么都不觉得她那话是完全没思考过就说出来的;这可是关乎到儿子前途的重要大事。


「啊哈哈」


……我这边可是很认真的,不知为何响应的却是笑声。


「妳在笑什么啦」


「你想想嘛。这还需要我的许可吗?」


「许可?」


「随你喜欢不就行了?人又不是为了父母而活的」


「那是……」


妈妈爽朗地这么回答;但正因如此,我才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就算是这位比其他人还开明的母亲,也应该期望着幸福才对——离巢独立的儿子与心爱的女性共筑家庭,这种「普通的幸福」。


也不就职、只是跟着儿时玩伴的挚友一起无所事事的生活下去这种事,我觉得就算是父母也看不下去吧。


「我没关系啊。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就算妳这样说」


「怎么,你有什么不满?」


「不是啦……所以说、那个——」


真是疯了。我明明什么都还没跟她讲的;也不像是有查觉到的样子啊。


「没事的话我就去睡啰」


「欸、妳等等啦」


「哎呀,是想跟妈妈说更多话吗?」


「所—以—说,不是这样啦。是妳自己说想听儿子的近况吧?」


「那倒是……还好啦」


「为什么啦!?」


「因为你啊,就算我问了也不会说不是吗?」


她半笑着回答,我因为被说中了而哑口无言。她说得确实没错,如果真的问了,说实在我也会烦恼某些事是否能说——


『其实我丧失记忆了;跟挚友闹翻了。不过没问题,已经携手度过难关,居然还结为情侣了;记忆也平安回来了,现在很幸福』


……这种吐槽点满到会被当作是在编故事一样的情节,说了怕是要把她笑死。


「你看,被问了会很困扰对吧?」


「……如妳所说」


还是一样对抗不了啊。明明是个偏向于飘飘然的母亲,就只有这种时候才特别敏锐,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嘛,你就自在地生活吧。可要跟大智好好相处喔」


「…………」


「那我就去睡了」


「……妈」


「什么事?」


「谢谢」


「……虽然不太明白,但是不客气」


晚安——说完这句台词后她便挂断电话。在回归安静的房间,我独自一人感到风吹抚着毛发,把伸直的背徐徐卷曲。这种无条件的温柔,让人毫无抵抗地放松力气。


「小~善」


……我还没来得及沉浸在感慨中,那迟钝的声音已轻快地传入耳中:


「能帮我拿要换的衣服吗?我忘了拿进来了」


「…………」


我的表情严肃至极。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吧?不过跟那时比已经成长了不少,我也不至于会动摇了吧。就在我无奈地垂下肩膀,走向走廊时——


「……咦?」


「……啊咧?」


更衣间的门开了,冒着热气的黑狗从中出来;自不必说,是裸着。这回虽然连毛巾都没挂着,但我的防卫反应依然健在——在确认了那家伙的身姿、理解事态的瞬间,我就把头转了九十度。


「……你干嘛出来啦!?」


「咦,抱歉,我还以为小善你没听到……」


「给我包好毛巾等着」


「好~」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关起门。我现在有抗性,还有躲开幸运色狼的能力了。虽然如此,要毫无防备地与这个天然呆混蛋一起生活还是对心脏不好。


我叹了口气,镇定住火热的身体。虽然是已经没有顾忌的必要了,但无论如何都还是没能挣脱单恋他时的纯情。


「哈啊……」


又叹了口气。我这样真的有在跟他交往吗?一点都不想忘记昨天齿唇交融的那份感触就是了——


这些点点滴滴太过无法取代,虽然带来了喜悦,却也带来了寂寥。梦幻般的一夜倏忽即逝,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成不变的早晨。即使如此也还是烙印在胸中的,是从那家伙得到的、跨越两年的答案:


――「喜欢,小善……!」  (四十九话)


……现在就先放在一旁吧。就算不想些复杂的事,光凭那句话,大概就能让我笑上一辈子吧。


(四)


中午的食堂非常热闹。照理来说,稀罕学生食堂的新生们早已习惯了,人口密度本身应该下降才对。然而,为什么这么吵?


「听我说啊猫助……咱已经不行了……」


全都是身旁这只猴子造的业。趴在桌上的游星从刚才就一直是这副德性。托他的福,我正在吃的麻婆茄子完全食之无味了。


「为什么这世界对身高较矮的男人这么不友善啊……太没道理了……」


从我当耳边风听到的话看来,好像是跟认识的女孩子处得不错,却因为身高跟那孩子一样,所以没有被视为恋爱对象的样子。虽然是很不幸,但真心不感兴趣。


「猫助你也这么想的,对吧?」


「……你该不会,是在diss我吧?」


「因为你没怎么长吧,身高」


住口;别用那种「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的表情看我。首先我身高才没有你说的那么矮。我可是有170的;虽然因为驼背所以看不出来就是了。


「就只有你能当咱的同伴了……猫助……」


够了,太致郁了。虽然你很可怜,但就算拢络了我你的身高也不会变长。乖乖寻找萌低身高系的女孩子还比较贤明吧。


「话说,睦树呢?」


「……啊?」


啊,糟糕,踩到地雷了。眼神混浊的游星愤恨不平地抛下狠话:


「咱才不认识那种好色熊」


「友情的小船说翻就翻……」


「他说啥下次连休要两人去小型旅行。呿,真无聊」


「…………」


「咱才没在羡慕……才没有……」


一面听哭着抱怨不受欢迎的猴子的悲叹一面吃的饭,还真是味同嚼蜡啊。谁快来救救我。大智也去研究室拿东西了,暂时不会回来。


「既然如此那啥,身高……看来没救了,那至少朝肌肉男的方向——」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这条路线大概也没戏吧……」


这家伙终于开始讲出不着边际的话了。说到底没想过他居然这么想受女孩子欢迎欸。身为万年同志的我是不可能懂的。


我终于把麻婆茄子吃完,到了该考虑如何从游星的死缠烂打脱身的时候了。此时却在食堂的出入口附近看到熟悉的人影。虽然对游星过意不去,但正合我意。我向那边招手,而注意到此的熊朝这边走来了。


「你在这里啊,游星」


「…………」


一看到睦树,游星一脸明显的不高兴;已经称得上是颜艺的程度了。就这么不想见到他吗?


「我找你找好久了耶,你今天都没有联络我」


「…………」


「咦,该不会在生气吧?」


「……咱才没在生气」


怎么听都是饱含怒气的语气。略带娇羞这点倒是挺可爱的;实际上和由爱生恨差不多吧。不想跟睦树碰面大概也是这个理由。他从刚才就用手撑着脸颊,把脸转向他方了。


「你就别管咱,旅行还是啥的爱咋怎就咋怎吧」


「果然生气了」


「不如说是在闹别扭吧」


「吵死了,咋样都好啦」


如此露骨反而有点可怜。嘛,亲昵相处的家伙有了恋人的话,就会因为无法维持至今为止的交流,而感到寂寞这点也不是不能理解。我也记得自己曾经有这种时期。


说穿了,游星跟睦树的关系,曾有可能是我跟大智的一种未来——要是大智,遇到了比我更合适的人的话。虽然说现在是不用担心,但在这几年间,我已经无数次思考过我没法牵起那家伙的手的可能性了。


「睦树啥的咱才不管,咱全都不管了……」


「病得不轻啊」


我无奈地苦笑了后,坐在对面的睦树吐了口气。


「……旅行,我希望游星你也能一起来啊」


「啥……」


「不过不想要的话……我是不会勉强你啦」


「啥啊,同情还是多管闲事?不管是哪个都不用你担心」


「不是啦,事实上旅行的事情被弟弟们知道了……就被要求带上他们了」


「……哦」


「虽然小葵说了不介意,但是对我来说……那个——」


睦树说到一半便欲言又止。游星察觉到他想说的话,立马露出得意的表情。


「哦哦。该不会睦树你是想两人独处,才想要咱帮忙吧?」


「…………」


熊无言以对、耳尖赤红。猴子见状,心情更加好转。


「嘻嘻,真拿你没办法啊。果然咱一不在就不行了」


「帮大忙了……」


流向一下就转变成漂亮的大团圆了。游星的心情,好得像是刚才悲叹不幸的猴子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睦树也像是解决了至关生死的问题一样,轻抚着胸口。


「那我就先走了」


「啊,对了,善人」


明明才刚从游星解放,这次却被睦树叫住了。我抬起停在拿着餐盘上的视线,看到了熊担心似地半睁着的双眼。


「跟大智发生了什么吗?」


「咦?」


「之前碰到你们的时候,说了好像是在吵架一样的话」


「啊—……那个,算是吧」


「小葵也很担心呢;说什么善人你的样子很奇怪」


「……哈哈」


我干笑着。丧失记忆的我好像露骨地对藜展现了敌意。怎么说呢,大概只有是国中时期的那份漆黑感情,本能性地残留下来了吧。


「别在意啦,已经完全没事了」


「这样就太好了」


睦树笑逐颜开的表情好耀眼。光是省略了详情这点就让我有点心痛。麻烦的是藜,即使是一语带过的,但肯定是从间接听说之类的方式察觉到什么了。虽然有点担心,但沉默是金。


「啥呀睦树,现在是担心他人友情的时候吗?」


「咦?」


「咱也是,不知道能陪伴你到啥时啊」


「欸~,我觉得这应该不用担心啦……」


睦树干脆地应付着从旁插嘴的游星;游星不出意外地嘟起嘴:


「啊~真不甘心,这里应该要在为回答困扰一点才对……」


「为什么啊」


「还能为啥,你这蠢熊」


对无法理解的瞇瞇眼说着无法理解的理论的猴子快步离去,熊也歪着头连忙追上他;留下我一个人在位子上。虽然事情来去匆匆,但总之姑且静下来了。


「…………」


不知不觉食堂中的人影已经稀疏,附近的吵闹声也渐行渐远。我确认了大智没有传来讯息后,也收拾好餐盘,走出食堂。


看向校内的时钟,已经很接近下堂课的时间了。虽然是打算跟大智一起出席的,但既然他没有联络也无可奈何。我无奈地揪着尾巴,走向讲课大楼。


(五)


讲堂的人出奇地多。明明平常都零零散散的,却因为传言说教授貌似会公布考试情报,所以才跟平时不同,人山人海。


「唷,善人」


在水泄不通的室内靠近中央的区域,并列而坐的两人中的豹叫住了我。


「抱歉,只占了两人份的位子」


隔壁的悟面有所愧地摸着鬃毛。也不怪他们;在这种人群中,他们两个光是能坐在一起都已经佛祖保佑了。


「我们来错时间了,真抱歉」


「没事啦,反正我也迟到了」


「话说修这堂课的人有这么多吗?都已经是平常的两倍了吧」


泰利环顾着被人海淹没的室内,叹了口气;悟倒是说着「这也是大学生活的醍醐味」这种达观的话。看完四周的泰利突然抬头面向这边。


「说起来,大智呢……话说,你们昨天没事吧?」


「啊、啊—……嘿嘿」


「……看样子,结果应该不错吧」


半惊半安的我被悟这么一说,脸上浮现了奇怪的笑容。根据梓马的话来看,他们两人也参了一脚,应该能当做早已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因此让我有点难为情。


「能当作你取回记忆了吧?」


「啊啊,算是吧。这点已经解决了」


「真的吗?也就是说,你也想起我借你钱的事了吧?」


「咦,骗人,真的假的?」


「只是骗你玩的,善人。别当真了」


「…………」


我用浑身力量绷紧脸面对眼前哈哈大笑的豹。认真思考的话,我失去的记忆都只跟大智有关不是吗。而且就算要借钱,也没有求助于一直说着有金钱困难的泰利。自己一瞬间被骗到这点真不爽。


「总而言之,不久后再向你们讨教详细情形吧」


「那今晚怎么样?」


「嘿?」


「最近都没开吧,家居酒会」


家居酒会——这许久没听到的词语,让我想起了四人初次共饮的那天。


――「如果我是女人的话,你又――」  (六话)


回想起来,就是从那之后吧。被自己所抱有的感情扰乱了生活——沉浸在思念、苦恼、哀愁、厌恶、嫉妒、诅咒、轻蔑、痛苦的日子;虽然只有几年,却是压力十足的每一天。


――「我,喜欢小善啊……!」  (四十九话)


一想到等在那前方的,竟是这种结局,我甚至会觉得与那家伙经历的曲折蜿蜒也没那么糟了。


「怎么了善人?」


「啊~,该不会是不想吧?」


两张讶异的脸盯着突然放空的我。说起来这两人处得这么好也是多亏了那个蠢蛋吧。我笑了出来,爽朗回答:


「没,就做吧。虽然也要告诉大智就是了」


「那么,大智呢?」


「……消息不明」


我看着手中毫无反应的手机,再度揪着尾巴。那家伙到底去哪了啊?都来到大学了,也不可能现在才逃学啊。虽然正想去找他,但课堂的钟声刚好响了。


「啊,糟了」


我连忙告别两人,姑且先在附近的空席就座。我才滑着般坐下喘了口气,隔壁的人就用这边都能听见的声音大叹了口气。应该是太慌忙了吧,我一脸抱歉地看向那边,却马上后悔了:


「……呜,你」


「『呜』,这是俺的台词才对」


不快地竖直双耳的兔子用不输给我的不爽眼神盯着我。教授开始讲课了,附近也没有其他空位;四面楚歌。要在这令人讨厌的兔子身旁过这一堂课的时间实在是不可能。


我们双方为了极力不让对方映入眼帘,都把脸不自然地倾斜。这尴尬感也太明显了。讲课的内容都没法好好听。


「…………」


「…………」


虽然在课堂上保持安静是理所当然,却助长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歪着的脸快抽筋了,让不舒服的程度更上两成时,水地像是想到什么,用手肘戳了我的手臂一下。


「……干嘛啦?」


我小声响应后,看向窗户——刚好与我座位的正反方向——的水地托起腮,低声问道:


「赤木呢?」


「欸……怎么突然提到大智?」


「没啥,好奇罢了」


「有什么好好奇的?」


「俺寻思着亲密地玩着恋人扮家家酒的你们今天为啥没在一起」


「恋人扮家家酒……你啊」


「不是吗?」


水地突然把视线朝向我。外面的光芒刺眼,让我不由得皱起眉。虽然不喜欢被他揶揄,但跟这家伙讲昨晚的事也真心不愿意。


「我们才没有这种打算」


「那是咋怎,你们还亲了不成?」


这家伙为什么挑衅得这么明确啊?都让人以为是不是从哪里看见了。虽然没有正面配合他的道哩,但被这么挑衅更加令人讨厌,嘴巴下意识动了:


「……是的话又怎样?」


「…………」


兔子一脸意外,突然沉默下来。到底搞毛啊?虽然我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暴露接吻的事实了,但更在意水地那意味深长的脸色。


「……要是俺也有个儿时玩伴啥的,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啊」


「你说什么了吗?」


「没啥」


水地就此闭口不语。他的侧脸既有感伤,却又令人觉得清爽,让我更加困惑了。是从刚才的对话感受到什么了吗?但我这边只是一味让郁愤表增加了,果然喜欢不起来。


……自此,水地到课堂结束为止再也没说过话,令我完全无法理解刚才的真意。在我看着不发一语离去的水地背影时,悟跟泰利来了。


「善人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的话……下一堂没课,就去找那个蠢蛋吧」


「……嘿嘿。那么,到时再连络吧」


「好喔」


我目送满足地笑着的两人,走向丹山研究室所在的大楼。结果讲堂内没有大智宽大的背影。果然不至于没有联络我就先回去了吧。那么就是在研究室,这么考虑比较妥当吧。


我踏上楼梯;跟之前不同,步伐很轻盈。不出数分就走到了门前,迎接着我的是历经年月却依然精悍不拔的名牌。在我正想直接开门时,背后的声音让我马上回头。


「是吗,你也……」


越过楼梯口,在柱子后能看到面容可怕的鬃毛。那个杀气腾腾的气质……是丹山教授吧。好像是在跟谁对话。我突然在一起来,手离开了门把,看着他们。


「稍微接受真实的自己……或许也不错,我是这么认为的」


「嘛,抵抗自己并不是件易事。我想这选择不错」


「但愿……如此吧」


「生命只能以其形式存在;强行改变本质才是没有道理的」


从这高深的话题来看,我已经知道对方不是大智了。我又看了一会,两人便走了出来。柱子的后面,露出了一具被白羽毛所包覆的高大身躯。


「可是,那个」


略显低沉的鹰,困惑地摸了摸他鲜艳的喙,问道:


「我在想,承认自我而活……是否比想象中困难?」


「哼嗯,你的意思是?」


「果然是因为,跟大多数人所认为的普通有所差异吧。一想到世间会称之为乖离或龌龊并敬而远之……该怎么说呢,感觉很恐怖」


「……你说的没错。要暴露真正的自己而活,往往得伴随着牺牲」


在路上停下的教授,扶了一下严肃的眼镜,正视着鹰。


「不过啊,虚妄是会模糊一切的」


「模糊……?」


「就是说,会错把所谓『普通』这种奇怪的不成文规定,当成是正确的」


「…………」


「当然,也有需要优先考虑这种暧昧定义的情况,但至少我能这么说——」


教授散发的气场,让距离相远的我都感觉快被吞噬一样;简直就像是自己的事正被谈论着——那个普通地生活着的,过去的自己。


「以修饰、伪装、欺骗……还有虚假逼迫自己,方能到达的『普通』,究竟有多少价值呢?」


「这个、嘛……」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幸福;既然如此,幸福的形式也应当符合那些数量」


「…………」


「……你做了很好的选择;拿出自信吧」


教授把红色包装的糖果交给呆站着的鹰的手中,就楼梯下方消失了。感觉看到了他意外的一面。被称为『老大』而畏惧的丹山教授居然会说出那么温柔的一番话。


我回头,再次面向刻着丹山研究室的名牌。该不会大智其实是被超棒的教授指导着吧?我无意识地缓和了脸颊。


普通与、幸福;我心想的普通究竟是什么呢?对那家伙来说的幸福又是什么?虽然这些问题不可能被简单地解答,至少想好好度过当下。我深呼吸,再次把手放在门——


「――喔哇!?」


门却突然开了,让我想抓住门把的手挥了个空。还因此快失去平衡,好不容易重整姿势后,前方传来了声音:


「啊,小善」


「啊什么啊。很危险啊你个蠢货」


「抱歉啦」


「话说你啊,是在逃学做什么?」


「那是因为学长……」


手中抱着数张资料的黑狗因为斥责而垂下双耳。更加巨大的人影从沉默不语的大智后现身了。


「抱歉啦小猫咪。我稍微把这家伙借走了」


「啊……欸——」


「坂东。之前也见过吧」


自称坂东的白虎靠在大智身上,看着这边。之前见到的时候好像是跟梓马一起吧;跟水地又是那种关系,感觉就不是个泛泛之辈。是为什么而借走大智的呢?


「学长说了要我听他抱怨」


「不都把可能的考试范围写在纸上给你了吗,就陪陪我嘛,哈哈」


「就算不是我也行吧?」


「没办法啊,刚好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嘛」


大智更显别扭了。看来是被囚禁到现在;毫无联络也是这个原因吧。室内貌似没有其他人,看来单纯是运气不好。


「可是学长,你也考虑一下被强拉着陪你谈论恋爱话题的我的心情……」


「有什么不好的嘛」


「恋爱话题是指?」


「啊~,那个,是我被狠狠甩了啦」


「…………」


他才说完,我的脑中不禁浮现了那家伙的脸:那只不讨喜的兔子,带着奇妙氛围的侧脸。他表情那么复杂的理由,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恋爱应该是件享受的事」


「咦?」


「那家伙是这么跟我说的:『想要更令人享受的恋爱』」


学长低着头自嘲道。因为出现了熟悉的词语,让我的预感转变为确信:那家伙……跟这只白虎分手了啊。


「连我都笑了啊,自己居然这么不成体统」


「…………」


「虽然说实在的,我能让他觉悟过来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吧」


白虎望着远方,手无趣地玩弄着衣服的线头,如此说道:


「他都用那种爽朗的表情跟我提出分手了,想必就算我死缠烂打也毫无意义吧」


「……不会,后悔吗?」


「那当然会啊,不过这方面我也无能为力了。该说是相性的问题吗」


他才刚说,我马上就想起了之前跟梓马一起偷听他们时的对话。可能是因为刚才丹山教授的话太有重量了,以至于我毫无困难就理解了学长的话:简单的说,就是形式不同——这两人各自描绘的,幸福的形式。


「嘛,不过真的就像那家伙所说的」


放开了大智的学长搔着下巴,缓缓道来:


「喜欢上谁、被谁喜欢上……之类的」


「…………」


「怎么说呢,就算辛苦也会想继续下去;这些全都很让人享受吧」


我边听着学长的话边寻找视线的着眼点,便与大智四目相交。恋爱很令人享受;就算辛苦,也会想继续下去。这种事我早就体会过无数次了。


「我好像……稍微能懂了」


虽然想过要割舍,却无法舍去;想要消除,却无法消去,想要放弃……却没能放弃。


被根深柢固的冲动折腾、变得满目疮痍、破破烂烂,却还是放不开手的感情——它现在,却确实地连接着我与那家伙。


「思念着谁……是很享受的吧」


我看着那家伙的双眼,笑着如此说道。


(六)


在一天的课堂结束后的黄昏时,我靠着体育馆二楼的栏杆,目光追着楼下飞来飞去的篮球。外面已被染成一片通红,我却在寂寥的荧光灯下叹着气。


说实在的,我想早点回家。不过在要回去时大智被牛学长给掳去了也没办法;说起来他有参加社团这件事,跟丧失记忆无关,只是单纯地忘了而已。


「……哦」


从远处投出的篮球砸在篮板上发出巨响,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入篮框。把球投出的,正是那家伙。平时一脸蠢样的黑狗,在这种时候却特别有模有样。


伴随着运球,一上一下的双耳、与壮硕跟轻快的词十分相衬的体格、摇摆不绝的尾巴、平常见不到的认真表情,以及……擦着汗的举动之类的。。


有一说一,动起来的那家伙绝对称得上是个好男人;这跟我迷上他和身为他挚友的事实无关,是客观来看的结果。


……这也当然的吧。在课堂上心不在焉、还没到吃饭时间就大吃特吃的这个蠢蛋,只有在运动时才会投注所有心力;也就是所谓的反差萌。


这样果然会让我想到学生时期——即使是跟那家伙不同班时,我也会在窗边看着那家伙奔驰的姿态;跟平时不同,这是唯一能见到大智展现热情的机会。


「…………」


那家伙偶尔抬头看向这边时,笑得可开心了;被他来这么一招,怎么可能不迷上他嘛。我边抑制快笑出来的脸颊边向他挥手,这时旁边却有人来了。


「哎呀哎呀,居然还在挥手~」


「咦?」


「很有精神呢,善人」


「……秋香小姐」


被我叫到名字,原邻居开心地微笑着。虽然发型跟服装都变了,气场却跟以前一样。因为是她搬家以来第一次再会,感觉已经睽违已久了。


「为什么在这里?」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来见你们两个」


「咦?」


「骗你的骗你的。其实是滥用OG的立场,来社团见习的」


……还是一样没变啊。嘛,不过就隔数个月而已,人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剧烈的变化。虽然是久违的再会,却因为过于自然,好像她还是一直住在隔壁似的。


「但是妳虽然说见习,其实不是为了这种原因才特地过来的吧」


「算是吧。果然善人你在这种时候就很敏锐呢」


「在这种时候『就』……是怎样啊」


秋香小姐毫不在意纠结着她所说的话的我,继续说道:


「小说,稍微停滞不前了」


「妳是说之前提到过的那个?」


「嗯。谢天谢地,到了能被书籍化的地步」


书籍化——对作家来说应该是非常开心才对,但靠着栏杆、视线低沉的那个身姿,怎么说都比较像是忧愁的样子。


「一开始当然是很开心的。但在计划慢慢推进时……我可以说是害怕了吧」


「妳是说……害怕吗?」


「你想想嘛,我所编织的故事可是要展现给全世界啰。被各种各样的人观看、校阅、装订、然后踏上旅途」


秋香小姐说到旅途这个词时,眼神看向远方。我感受到了与下方激烈的篮球比赛温差甚大的气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这之后可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评论;有好有坏,也有两者皆非的」


「…………」


「我明明没有孩子,啊虽然也没有缘分就是了,但总觉得就是这种心情吧」


她的声色虽然和稳,却孕怀着不安。我虽然没有过这种做出什么东西的经验,但一想到生产的痛苦,就觉得这应该是差不多的事情吧。


「总而言之,一下就写不出东西来了。所以没多想就过来了」


「……这跟那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这可是梦想开始的母校。因为在学时就决定连载了,以回归原点这层意义上来说,这里是最合适的」


秋香小姐说罢,篮球的碰撞声又响起了。这次是对手方进球的样子。我看着在比赛场彼端抓着脖子的大智。


「……而且也稍微期待着能跟你们两个碰面呢」


「跟我们?」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啊」


我因为这预料之外的话而心痒起来。应该说,她想见我们做什么?对她来说的话,我们应该只留下了「吵闹的原邻居」这种印象吧。


「嘛,只是来看看你们两个的样子。不过唯一挂心的一件事看来也没问题了」


「挂心?」


「啊哈哈,我这边的事啦」


打了个哈哈的秋香小姐交互看着体育馆墙上的小时钟与自己的朴素手表,伸了个懒腰。


「……我差不多,该走了」


「是有什么预定吗?」


「之前我也说过了吧,我连恋爱也不会放弃的」


「咦,那也就是说,难道」


「就是这样~。我的目标可是不输给你们两个的人喔」


「……哈哈」


「那么,也帮我跟大智打个招呼吧」


原邻居哈哈笑着,飒爽离去了。那人既可靠又不做作;她接下来要约会的对象,肯定也是与其相应、出色的人吧。我无意识地轻轻点头,目送着消失在道路上的背影。


在失去宽阔感的体育馆二楼,今天好像没有轻音部的活动,所以没听到那土气的演奏。我俯视着被寂静垄罩的楼梯下方,却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我刚转身,蠢蠢欲动的手就被吓停了。


「……喂」


「哎~呀呀。小善人,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技能的?」


一脸……好像也没有觉得可惜的狼冷笑着。我们相处多久了,也该能察觉到你这家伙的气息了吧。


「到底有什……」


我虽然想象平常一样问「有什么事?」,却又停住口了。但梓马不可能放过这点,他一脸猥琐地接着说:


「有什么事,我想你自己也明白吧」


「……说的也是」


「那,结果呢」


「……挺不错的」


「嘿,那就好啦」


他的表情满足至极。只看这次的结果,全都得归功于这只狼的计策。


「那也就是说,果然做了吧?」


「做……你、什么?」


「你们可是两个互相喜欢的男人,住在同个屋檐下喔?什么都没发生才奇怪吧」


「…………」


撤回前言。果然梓马就是梓马。虽然应该不至于吧,但这家伙怕不是为了这种下流的展开才撮合我们两个的。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真浪费你那张可爱的脸了」


「吵死了」


「嘛啊,我是不觉得那只狗狗能有那种出息;最多也不过接吻吧」


「…………」


「看你那反应,可以当作梓马君我中大奖了吧?」


「吵死了」


这只狼真的是喔;不把自己的形象变成正负零就不罢休吗?明明老实祝贺的话,我姑且也会说「谢谢」的。


「话说小善人啊,你还好好记着吗?」


「咦?」


「约定」


「…………」


照入窗边的夕阳加速变红。狼靠在附近柱子的阴影处,飘飘然地盯着我的双眼。红色的瞳孔披上了一层薄暗。


我可没有忘记。只是,记忆回来后,我才真正理解了梓马所说的「约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故意的吗,梓马?」


「你指什么?」


「你那不是以达成不了为前提的约定吗?」


「…………」


「……为什么,要做到这份上啊?」


我把一直抱持的疑问脱口而出,却又感到很愧疚;我都那么拜托他了,却还问这种问题。自己都觉得很没神经。


「咯哈」


把那忧虑轻松踢飞的一笑。我是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这只狼果然超越了我的思考范围。


「还能为什么,这还用说吗?」


梓马走出阴影处,在无以复加的亮光中,走到我的面前。然后与我交会视线,摸了摸我的脸颊,就这样把吻部靠近……


「等、梓马……」


……亲了我的额头一下。虽说是亲,但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那份温度却残留在毛发上。


「……这是怎样?」


抬头所见的表情,比预想中还可憎。我因害羞与额头上的残温,只能轻声说出「莫名其妙」。因为他后来又抚摸着我的头,让我的思考更加涣散了。


「嘛,就是在祝你幸福啦」


祝你幸福——这台词从字面意义上来说没有任何不自然,听着也像是纯粹的祝福;以这只狼而言,过于清爽的祝福。


「…………」


然而,我却有种违和感。以这家伙的能力与智慧来说,应该也能发掘自己的「幸福」才对。虽然是把我跟大智的纠葛玩转于掌心,但说穿了还是靠他自我牺牲而成的。


扰乱周围、引起骚动、敢于让人讨厌起自己的他,不可能有理由做出这种拖泥带水的事;至少,对于只为了愉悦,就能做出那些事的他来说不可能。


「……对你——」


「嗯?」


「对你而言,到底什么才是幸福?」


我单纯感到好奇。虽说刚才才听到的,但幸福的形式各种各样。我很好奇这家伙所向往的,究竟会是哪种形式。


「……嘿欸」


可能是意外于我的质问,狼嗤之以鼻。然后,摆出最大限度的猥琐脸的梓马,把手放入口袋中回答道:


「谁都不会忘了我」


「咦……?」


「不让任何人忘记,名为宗谷梓马的存在」


「你是,在说什——」


「依附在众多人的记忆中,一直存留下去」


「…………」


「这就是我的,幸福」


狼轻巧地说罢、盯着一脸问号的我。与不可置信的我所想的相反,这很明显不是开玩笑的气氛。


难以理解;然而,不得不照单全收。这只狼如果要以常人的尺度来测量,多半是没有办法的吧。


毕竟现时点,梓马的企划全都漂亮地成功到了可怕的地步。我跟大智也好,泰利跟悟也罢,恐怕连其他所有人都是如此;与这家伙有关的人物全员,肯定都不会忘记——无论是好是坏——这只狼的事。


「对梓马来说,人类皆是恋人;就是这么回事」


「该怎么说……真厉害啊」


「哦,再多夸奖我一点也行喔」


「少得寸进尺了」


嘛,如果是这种疯狂的理由,我倒也能接受了。不识真面目的原动力、不畏牺牲的自我奉献、鲜明却捉摸不定的行为……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过实际上,偶尔也会有所动摇就是了」


「……啥?」


「比如说,要是跟小善人你在一起的话,搞不好就能摸索到别种幸福了」


「…………」


还在想说他的幸福论偏离常人,没想到又来这么俗气的一言。虽说从初次见面起就这么想了,但还真是个像风一样的家伙啊;不管是叹息还是惋惜,都想让人一吐为快。


「话虽如此,要是有了其他相配的人,梓马君也只能默默退出啦」


「相配的人……说什么啊?」


「……看,这不就在找你吗」


梓马从柱子的阴影处用下巴指着楼下。我随他说的看往下面,就见到抬头寻视这边的黑狗。他终于确认到我的身姿,又笑了起来。


「不管什么故事都是这样的吧:命中注定的两人结合,坏人就这样退场」


「别说这种话啊……」


「……嘛,玩笑就开到这边吧,毕竟可能是最后一次说话了」


「咦?」


我守望着回到比赛中的大智,却注意到有什么不得了的词传入耳中。这家伙刚才,说了「最后」?


「我最近要休学了,打算前往海外」


「蛤……?」


「也算收拾好留恋了,时间刚好吧」


「我不是……话说,为啥?」


休学啊海外什么的,净说些我听不惯的词。


「这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海外有渴求着梓马君我的声音啊」


「……喂」


「嘿,最后都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啊。我是被教授推荐去海外留学的啦」


「留学……那不就没有休学的必要了吗?」


「因为我们学校的留学制度只有短短几个月啊?那不就太浪费了」


「…………」


思考也好、行动也罢,全都是在规格外。无论我说什么话,都无法挽留这个像风一样的男人吧;不如说,不管哪个人来都没戏。


「话说小善人,你还挺缠人的嘛」


相遇时的印象简直不能再糟:挑衅了悟、揶揄起大智、还向我求爱——


「怎么,果然梓马君我不在的话就会感到寂寞吗?」


乱入各式各样的事态、随意踏足他人内心净土、还完全没有顾忌的样子——


「哎呀,梓马君我也会超寂寞就是了」


……明明就是那样,却还如此温柔。


「对小善人你来说,还有那些家伙们在」


那天丢给我的热柠檬茶的温度、把我逼到墙边时的紧张感、去看电影回程路上电车的晃动、还有取回记忆那瞬间的,鲜艳的茜色——


「更重要的是……那个蠢蛋也在嘛」


揶揄般的语气、鉴定般的视线、抚摸我的手法、额头的热度——无数的感觉,在身体中苏醒。


「虽然不太想交给那只狗狗……嘛,姑且还算及格吧」


还以为是无可救药的人、自称超能力者的混账狼……对谁来说都是如此,不,应该说曾是如此才对。然而,为什么我会——


「他都说到那份上了,总该没问题吧」


对这只狼将要消失无踪这件事,感到如此难过呢?


「所以小善人你也……欸……」


「…………」


「善人……?」


不管怎么擦拭都擦不完。我万分理解就算在这里哭泣,消磨狼的意志,也对谁都没有好处——


「……这种发展,我可没预料到啊」


即使令眼前的狼束手无策了,猫也止不住泪。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起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明明还什么都没报答这只狼的。


「别哭啦,善人。别为我这种人浪费眼泪了」


「就算……你这么说」


「还会再见面的」


「…………」


「不如说我会来见你的,无论多少次」


他平时的猥琐脸渐渐淡去。多半是眼泪的关系。所以更让我想告诉他我还没能说出口的话。我勉强把水滴抹去,看着站在眼前的狼。


「……梓马」


「嗯?」


「谢谢你、啊,在各种事上」


「……咯哈」


我看着他挥舞手背告别而去的背影,不禁如此认为:此时听到的笑声,我肯定,一生都不会忘记吧。


(七)


大约一个小时后,在大学前的坡道上,大智讶异地不时偷瞄想哭的我,同时颤抖着身体;现在是入冬时的傍晚,我也觉得有点冷。


「好冷~」


「已经冬天了嘛」


「啊,那回家后把暖桌搬出来吧」


「……得先打扫才行」


「咦,为什么?我都有打扫好啊」


「那就是你没天份吧;房间的角落都是灰尘」


「呜……」


大智缩起后背。虽然我把他数落了一番,但这家伙萌生了要帮忙做家事的意思已经是一大进步了。干脆就多教教他吧。就算再怎么不得要领,每天都做的话总会记起来的。


我们一面聊着天,一面走在夕阳下的道路上。一想到我们是受到众多人的帮助,才终于走到这一步,就连这走惯的路都让我深有感慨;如果出了一步差错,恐怕现在大智都不见得还会在我身边。


「啊」


两人都因寒气而吸着鼻子时,便听到了过路人的声音。好像有听过又好像没听过。这展开好像有种既视感。肩上有种微妙的预感,我在那预感成真前先看向对方。


「啊……」


「果然是妳,藜」


「……小葵」


藜的手在碰到我肩膀前就停下来,不自然地浮在空中。她的头发明显梳理过,身穿时尚的服装,那圆框眼镜的后方,清澄的眼神依旧。


「感觉一直都在这里碰到呢」


「对啊」


「你们两人是要从大学回家吧?」


身旁的大智尴尬地点了头;藜也是神情微妙。貌似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这两人又发生什么了,然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嫉妒的要因。在奇妙的沉默来临前,我率先开口:


「藜你呢?是要去哪里吗?」


「没错,就是这样。我正在等着睦树」


果然是约会。虽然跟预料中一样,但她也是够直白的。


「啊,可是这要跟游星保密喔」


「咦,为什么?」


对大智这毫无神经的问题,我不假思索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他这才把脑筋转过来,抓着脖子。


「怎么说呢,为了睦树跟我的好,希望有些两人独处的时间」


「……也是啦」


「不过啊。也会想尊重一下男人间的友情呢」


「咦?」


「因为这种的最棒了嘛。在恋爱跟友情间摇摆不定的睦树很有趣呢」


我虽然回忆起中午时猴子跟熊的交流,藜却开始说出奇怪的话了。跟以前交谈时比起来好像恶化了啊。虽说游星是点那个,但藜也不遑多让;你好惨啊,睦树。


「……欸,我的事现在怎样都好啦」


藜扶正了圆眼镜,交互看着我跟大智,然后松了口屏住的气。


「回来了呢」


「咦?」


「咦?」


两人份的声音在大街上响起。回来了是指那个吗,记忆的事吗?什么啊大智,你居然说出去了——就在我这么想着抬头看他时,那边也不知为何低头看了我。


「之前碰面的时候,你们两边都是自己一个人嘛」


「啊、啊啊」


「我是觉得,不喜欢看到……你们吵架啦」


「…………」


「不过已经和好了就好」


藜的说法安抚了我的内心。原来如此,所谓的回来了是指这件事。


「果然善人跟大智,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才适合」


「……哈哈」


我以干笑回应。虽然不清楚她这么说的意图何在,但以刚才的气场来说,应该没什么深意。跟安心的我相对,大智却是一脸复杂。


「大智」


藜当然没看漏他忧虑的表情;大智还没反应过来,藜继续说道:


「已经……不会再分开了吧」


「……嗯」


「肯定没问题的。像现在这样开始的话,我认为大智你也……会明白的」


又是意义不明的对话,既视感爆棚。但跟那时不同,大智的表情爽朗得不逊于秋季的天空。


「我明白的」


「…………」


「有好好……不,绝对。现在的我很明白」


「……这样啊,那就好」


夕阳西下,在季节的更迭时的景色中,她轻声笑着——以在今天见到的人当中,最开心的表情。


「那么,我要先走了」


藜挥着手说道,便消失在人群中。缓和的坡道被柔和的红色渲染,我跟大智静静地伫立其中。


「……回家吧」


「……呜嗯」


我们放下心中重担,踏上回家的路;感觉踏出步伐的时机、呼吸的韵律以及吸鼻子的次数都不谋而合。即便是这些琐碎的小事也让我很高兴,不禁许愿起到家为止都能保持下去。


……就在我如此感慨时,手机收到讯息了。我连忙拿起震动的手机,皱起眉头确认对方,才注意到了重要的事。


「啊」


「什么,怎么了?」


「……我把他们忘了」


(八)


「忘了也太过分了吧~」


「真薄情啊,善人」


家居酒会开始几十分钟后,他们还是一直调侃着我。把他们给忘记固然是我不对,但也没道理亏了我这么长时间吧。即使咬著作为下酒菜的炸花枝泄恨,也只能让美味在口中扩散罢了。


「小善也意外地少根筋呢」


「喂,大智,我揍你喔」


「怕」


「哈哈」


室内混杂着兴奋、酒气、没人在听的电视声以及毫无止境的谈天说地。睽违许久的酒精味比预料中还好喝。


四人虽然喝得颇开,却谁都没有要醉的样子。我们抱怨着课题的多寡、聊着打工的失败经验、悲叹着研究的进度。虽然是个平凡至极的酒会,我们却甚是享受。


在我把手伸向第二个罐子时,嗑着柿种花生的悟突然脱口而出:


「所以,结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可别跟我说你们已经把到昨天为止的危机状况都忘啰」


因泰利的吐槽,我们对看一眼。说得对啊。光是今天就发生很多事了,回归日常也太过自然而然,完全忘了这件事。


「……不过啊,看这样子连问都不用问了吧」


「变回原状了——这种说法差不多吧」


「与其说是变回原状,比较像——」


「喂笨蛋,别说多余的话啊」


我连忙遮住大智的嘴。昨天才互相传达好感,还顺势接吻什么的,就算是知心如他们两人的好友,今天就要说出来也太羞耻了。


「什么什么,难道还发生什么其他事了吗?」


「……该不会,是比变回原状更进一步之类的?」


「哈哈、哈哈哈」


我用尽全身的力量笑着打哈哈。为了让大智无法再乱说,我把一大块炸鸡块塞进他口中,之后开了烧酒高球的罐子。也不是说我不想讲啦,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他们好像没有要说的意思喔,悟」


「那么,就由我们先说吧」


「……咦?」


这流向有点微妙。悟在泰利制止前就先开口了:


「我们正在交往」


「喂、喂、悟、你——」


「我知道啊」


「我知道啊」


「为什么要特地说出……咦?」


「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喔」


「…………」


泰利无言以对地卷起尾巴。说实在我早就知道了,连旁边的蠢直都察觉到了这点倒是很意外。


「……为什么连大智都知道啊」


「咦,因为看起来就是那样嘛……」


「…………」


泰利表情一瞬间改变后,用两手把脸遮住开始在地上打滚。这也太让人羞耻了吧。自己摊牌的悟倒是一脸自豪地捏了泰利的大腿。


「会暴露还真意外,哎呀真是太困扰了」


「你还有脸说……」


「然后呢?」


「咦?」


「你们那边又如何?」


对这再次提出的质问,我感觉这次能说出口了。我吞下一块玉子烧,喝了口烧酒高球。即使害羞,也感觉能借着居家酒会的气氛跟酒力,干脆地摊牌。


「……啊」


看着电视的大智在微妙的时间点叫了出来。出现在画面中的,是身为以前我与大智曾经狂热的电影的主角演员的杜宾犬。看来是在宣传下次演出的电影。泰利像没事般坐起身,看着画面叹道:


「这不是Hounds的人吗,超赞的」


「对吧、对吧」


「…………」


话题被打岔的悟无言地抗议着,然而大智将其无视,得意地炫耀道:


「其实啊,我跟那个人一起泡过澡喔」


「蛤?」


「你怕不是在作梦吧」


「才不是。你看,我们之前不是去过山中的旅馆吗」


他说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家高级旅馆。好像是因泰利跟悟的提案,而聚集了所有同伴一起去住的来着。不过我因为那时的记忆有点混浊没法想起细节;应该是丧失记忆的后遗症吧。


「……真的假的?」


「真的啦真的。虽然只是偶然,但我超紧张的」


黑狗格外兴奋;他还在旁边甩着尾巴,让我有点郁闷。如果是真的,那我还真是羡慕死了,但还有其他在意的点。


……取回记忆的那天,本应在大学的我,回过神来后就在梓马家中的床上睡着。我记得那时的确是帮谁带路到大学的后门出口,对方则与我碰拳作为回报;嘛,应该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吧。


「啊,你看。正在采访他呢」


泰利的话让我们一起看向电视。采访者鼬正以笑脸读着准备好的问题:


「欸—,那么雷吉纳先生,这是接下来的问题」


「Huh?」


「请问您身边最近是否有发生过印象深刻的事件呢?」


被问了的杜宾犬稍微考虑一段时间后,突然打了个响指。看来是想到什么了。我因为完全没听懂他说的话,只好读着画面下方显示的字幕。


「我看看……」


『夏天时,我遇见了一只青年犬。


他跟昔日的我一样,对挚友抱着复杂的烦恼。


那之后,我偶然间邂逅了那只身为他挚友的猫。


而且两人都还自称我的粉丝,让我觉得这简直是命运女神的恶作剧。


虽然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但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


「……这边说到的狗和猫,难道」


「不,再怎么说……也太巧了吧,这个」


读完字幕的豹跟马把视线转来我们这边。


「这个嘛……」


黑狗睁得老圆双眼,不知为何也正看着我。


「……没没没。这怎么可能嘛,哈哈」


我再度把玉子烧配酒吞下。邂逅憧憬的演员是很有魅力的话题,但如果被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也是个麻烦。况且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也是啊」


「善人都否定了,那肯定是搞错了吧」


「可是我是真的——」


「好了啦大智」


「咦~……」


我忽略在一旁闹别扭的大智,总之先把话题导向错觉的结论。就在我为了没变成麻烦的事态而安心时,就电视上的采访声继续下去:


「那么雷吉纳德先生,在最后请说点什么吧」


「OKOK」


连呼着OK的杜宾犬,好像想到了什么而对采访者提案了。字幕上写着「机会难得,能对刚才提到的两人说点什么吗?」……欸,给我等等。


「善人、大智,Good Luck!」


伴随他爽朗的笑容,电影的宣传影片结束了。说时迟那时快,泰利跟悟同时把脸转向这边。


「欸,刚才」


「……一下就说出来了吧,名字」


「哈……哈哈」


我也只能干笑了。为什么要特地说出详细的名字啊!?我因麻烦事的预感而冻结,大智却再度兴奋起来,来回摇着尾巴。


「欸欸小善,刚才、刚才的,是我们的名字」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善人,给我说明一下」


「果然不可能是偶然吧」


「话说果然小善你也遇到了嘛。什么时候、在哪里、做了什么?」


「哈~,羡慕嫉妒恨。我也想被憧憬的演员叫名字啊」


「而且还是国际级的,一跃成为有名人了呢」


「小善」


「善人」


「…………」


室内一下就热闹起来。被大智跟泰利从两侧摇来晃去的我,正在思考安全混过这个场面的方案;马上就注意到玉子烧的盘子空了。


「啊,玉、玉子烧没了,我再去做」


我暗自吐槽这糟糕的敷衍方式,大智却突然叫了我:


「小善」


「……怎么?」


「我来做就好了」


「咦?」


「咦?」


我跟泰利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悟虽然意外地睁开了眼,看到我们的反应后却马上绷紧了脸。


「啊~大智,那个」


「干嘛啊你们。就算是我也能做的」


哎呀,你姑且是会做啦。不过就算早上成功了,也不代表晚上也能成功。已经没剩几颗蛋了,还是别做无谓的浪费吧。


「就交给我啦」


「啊、等、大智」


大智拿着盘子通过了困惑地站着的我身旁;泰利紧追其后到了料理台;悟则一如既往地兴趣满满观望着。


嘛,难得大智这么有干劲,还是先别锉他锐气了。反正也顺利把话题流走了,这里就来见证大智的成长吧。


我乖乖坐下后,就听到泰利在指导大智:打蛋的方法、火力掌控、调味比率等等。我喝着酒,守望拼命苦战中的大智。


「看入迷了吗?」


「要你管」


悟不知不觉来到我旁边,揶揄我一番。问我有没有看入迷,那是肯定有的;但我好歹也会想别的事啊。


「……太好了呢」


不禁脱口而出的我连自己都吓到了。可能是酒精驱使,让我的嘴变松了。然而悟没放过这一空隙,不可思议地追问着我:


「你说什么太好了?」


「没有、那个……」


我再度看向那家伙的脸。这数年间,我知道了各种表情:不曾知道的、不曾注意的、不曾理解的,以及,新增的。


这些全部我都刻骨铭心;那家伙肯定也一样,把我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在这个即便身在墙壁对面,却也曾未能理解对方的世界中,我们两人现在正踏实地向前迈步。


不是只有那家伙;我们遇见了许多人、经验了各种事件、察觉到了形形色色的感情。虽然要把它们一一记下,或许还需一段时间——


――「我们来合租房吧」  (序章)


但最少最少,我有一件事是能确切说出口的——


「……幸好有这么做啊」


我看着比起那天增添许多精悍的蠢脸,缓缓道来:


「与那家伙……合租房」


(九)


夜深了。两位友人离去后的室内,弥漫着预想之上的寂静。我跟大智环顾终于收拾好的房间,两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好想睡~」


「不过要先洗澡啊,都是汗臭味」


「咦,真的吗?」


大智马上拉开与我的距离,嗅着自己的衣服。我苦笑着吐槽他太好懂,伸着懒腰脱口而出:


「别在意啦。反正我喜欢你的味道嘛」


「……咦?」


「啊」


虽然我马上遮住了嘴,但为时已晚。这张嘴还是一样习惯性把想法吐露出来;而且还是这种致命性的台词。求你饶了我吧。


「…………」


果然就连大智也畏缩了吧,看他无言以对的样子。昨晚清淡而甜蜜的时光简直就像泡影般不复存在。忍受不了这尴尬的我站起身,打算先去洗澡而走向走廊。


「……喔哇」


因为我为了不看到大智的脸而撇开头走,而没注意到沙发暗处的罐子,顺势就踩到它了。身体往前一倒、视线倾斜——


——马上就要摔在地上了。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瞬间我的身躯就被大智的手臂给搂住了。凹了的罐子在房间角落砸出清脆的「框啷」声。


「好险—。不要紧吧,小善?」


声音从头上传来。那家伙的脉动在耳旁温柔地起伏;那家伙穿着的连帽衣正在鼻尖:混杂着肥皂香与汗味,让我回想起了今早的安稳时光。我连忙退离大智。


「啊、嗯」


……又被他保护了;这都几次了?虽然说从以前就很迟钝,但像这样帮了我无数次的大智却也很是可靠。


「小善你常摔倒呢」


虽然大智这么说,可是我自身倒没有摔过多少次的记忆——膝盖磨破皮跟手肘或屁股摔着了之类的,几乎都没有过;反倒是大智常常受伤。


「…………」


该不会,摔倒的是我才对?每次在我要受伤时,大智都会来保护我。所以那家伙才会从小时候开始就全身是伤。


「……小善?」


这么想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自从合租生活开始后,我已经好几次面临摔倒的危机了;记忆最清晰的那次是在梓马家跌下来的时候吧。


「…………」


「怎、怎么了?」


他一脸茫然回看着我。毫无阴霾的眼神正直地射向这边,让我不由自主移开了视线。


「你啊……一直都在保护我吧」


「咦,因为我不想看到小善你受伤嘛」


「…………」


可恶啊,这家伙真是的。居然说出这种毫无顾忌的话;自顾自感到不好意思的我简直像个笨蛋。被这种天然蠢直给撂倒真不甘心,得想办法报一箭之仇才行。


所以我突然想到了:虽然我昨天才被来一次,效果可能变淡了,可是我也想做做看啊。


「……欸,大智」


「嗯?」


「昨天那个,不是骗人的吧?」


「不是骗人的啦。你还真多疑耶~」


「那……你把眼睛闭上」


「嘿?」


「快点」


「…………」


大智没有像平常一样问「为什么?」,直接遵从了我的指示;是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吗?抑或只是老实听我的摆布呢?无论如何,都让对方这样了,我也骑虎难下。


心脏像是被割开一样疼痛。到刚才为止的醉意早已烟消云散,意识万分明了。大智眉头深锁,以夸张的表情紧闭着眼,盘腿等待我的行动。


我面对他,把脸抬高。这样缓缓把吻部靠近的话,简直就像再现了那天两人坐在摩天轮上的情景。


我把手搭在大智肩上。另一只手……因为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总之就放到大智的肚子跟手臂中间的空隙。悸动紧迫欲裂得都要吹散全身毛发了。到了能感到鼻息的距离时,就连鼓动跟脉搏都感受不到了。


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方式、心情……把剩于的几公分数毫米给闭上才好——已经没有考虑的空闲了。我闭上略嫌沉重的眼皮,也以笨拙至极的表情,方才心意已决,把距离——


——无论要遭遇何种艰难,我也肯定还会祈愿能与这家伙一同生活吧。


把普通变为特别、特别却又是普通——我们把这些都当作是日常,向前迈进。


以相同的步伐、相同的呼吸、相同的视线;在无数个「相同」的环绕下,跨越所谓的今日这一天。


在如此度日之中,蓦然回首时所见到的景色以及两人所描绘之幸福的形式,如果也能相同就再好不过——


……之类的——我移开脸后,看着那家伙幸福的笑容,一边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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