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幻想百合小说」《泡影》(共五章)
楔子 莱褃 回忆。 二字是一根透明的鱼线,串链起一本散碎的胶片书。 我来为你们放映。 2006-5-17 在将从羊水淌出的前一天,我梦到一片墓地。 梦是灰的。在流动的紫绿色山坡上,我闻到温暖的枯草气味的风。腐木制的十字架,像方盒里的黑巧克力,以严整的菱形排列在右前方。黑裙子的修女在远处的小教堂门前等候我,如白日的呼唤。 这安息之地如弦上泛音,声响聚在一点,弦震停在一点,如薄冰,清泠泠,却溢满日光。 莱褃,我本能地视它为灵魂的候车室。 —————————————————— 第一章 奇钰 海,我脑内零星的记忆,如夜里打碎的镜子,光点和阴翳浮游着连成一幅星座图,勾勒出海的轮廓。 可是海,会有轮廓吗? 十六岁,我被一股强风推入海的蓝色漩涡,被包裹在水母的胶囊。 巨型海葵梳着我周身的海水,在一次次沉浮中,呛水,沙眼,耳鸣,最终像条干瘪的鱼,被甩在沙地上,用肺呼吸。 呼吸,呼吸…… 洄醒来。 说实话我讨厌夏日五点后的天空,太过刺眼,并不温暖,也不寒冷。 洄也不愿拉开窗帘,正合我意。 强光从小小的磨砂玻璃窗口射入被灰色瓷砖包裹的厕所,今天镜中的她依然肥胖,虚弱,黑眼圈,嘴唇苍白,头发打结……好了不要再说了,这些我都清楚,我提醒她。她的影像从镜中消失。 吃了面包和煎蛋,她去上学。 单车是纸飞机,顺着风,从沥青地飘过,睫毛挡不住尘粒,她调整了下眼镜,刹车,下车。 所谓花园式校园的确美好,至少在七点四十五之前。她猛吸一大口翠绿的清芬,抓紧背带,一口气跑上二楼。走进教室的瞬间,像被泼了一身的水,身体变得沉甸甸。 高一的课间如同面团下油锅, 短暂的间歇,他们用新的热的新闻点相互链接,噼噼啪啪,油光的颜色自始如一。上课铃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塑料袋,瞬间裹袭了明黄色的嘈杂。 学生就是这样被安上了沉重的躯体,曳着名为“梦想”的麻袋奔跑在夜里,燃烧着同样的心脏,流着同样颜色的血和泪,浇灌着同样的种。 当所有人一同哭泣,就不存在怜悯。 “阿洄?” “嘘,她睡着啦。” 洄抬起头看到虚焦的画面,揉了揉眼,发出嗡声。 “几点了?” “已经三点半啦,手工课就要迟到了!” 这时我才知道洄是又梦到了奇钰。她已高三,手工课是不会存在于现实的。洄往后推动椅子的下半身还未清醒,就被奇钰拽着右臂,像蒲公英一样双脚腾空。 “说说你这次又做了什么梦吧?”奇钰奔跑着问她。 我发着呆思索。 “洪水。” “不是吧又是洪水,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洄只作憨态笑了笑。 左脚的着落点扭曲了起来,凹陷,旋转,凸起。 奇钰拉着洄,穿过白色水泥隧道,越过镭射色的门,爬上长满毛刺的木梯……我不知道,这些路怎么总是曲曲绕绕,但梦里的路总是比现实难走。 到了手工课。 Stand up! 奇钰还是没有撒开洄的手,她们牵着手偷偷笑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哪里好笑。 也许就像现在躺在病床上的我,明明可以语音输入,但为了不让他人窃听到我羞于表露的未成形的话语,我还是选择单手堪堪地打字。 奇钰做着木工。一边遮掩着木块上的铅笔印,一边大汗淋漓地锯着木屑,不愿让他人帮她擦一滴汗。 之所以说是木屑,我想是因为大家只能看见木屑,没人关心她的汗液和漫天飞的木屑下面藏着什么珍宝,大家只看到了木屑,除了我,我看到她指甲的缝隙里有东西在闪烁。 “阿洄,阿洄!” 终于吹开了木屑,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光冲了出来,奇钰摇着手里的小木头十字星。 “怎么样?” “它好亮。” “可这是木头诶。” 我是说你的眼睛好亮,我心念到。 如果我不曾与奇钰相识呢? 也许我会站在虹桥的对岸听着在火中舞蹈的肌肉群,就像听着雪中的鸟鸣。 这都是后话了。 ——————————————————— 第二章 海,月亮,化工厂 海,月亮,化工厂。 洄站在那里,工业气味的空气包裹着一条通往大海的宽广的路,月亮就飘在那之上,漩涡状卷开的粼粼的薄云是在月光的照映下移动的清晰,月藏在它们后面若隐若现,却又真实得不像话,洄看着月,就好像月是要来接她了的。 洄趴在堤坝上,脸贴着白色坝面,被海风抚摸着,她好像回到了某个模糊又熟悉的怀抱。 面前的海面被月温柔的光照亮,洄看向反方向,那边的海没有月亮,混沌昏暗模糊成一片,发着泛紫的灰棕色。 第一次身处这幅景象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难以忆起。我甚至回忆不起我已经进行这场旅行多久了。 我只记得,奇钰,我第一次发现她,她就像月亮般地出现在混凝土碎块和海的边界,她好像没穿鞋,虽然天很黑了,我还是能看到她脚边的海水被染成红色。 出于怜悯和好奇,洄跳下平台,瞳孔被红色吸引,她险些绊倒在碎块上,小心点,我说。 “你的脚还好吗?” “我在等你。”奇钰绽出微笑,一个仿佛平生第一次的生涩笑容。 “可是我…好像不认识你。” “不,你认识,或者说,我是为你而来的。” 为我而来…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清冽的暖流,陌生又刺激,如同婴孩第一次视线清晰的感悟,很深,很深,注入洄的血管,固成一根中空的鱼刺。 月光勾勒奇钰右半脸的轮廓,她的眼角也微笑了起来,嗯,看起来自然多了。 “我叫奇钰。” “洄,溯洄的洄。” “我知道。” 怪异的温暖又席了上来,洄被后脑的暖意激得一寒颤,也可能是海边太冷吧,我想。 “可以抱抱你吗?” 洄不语。 …… 好冷好冷的拥抱。 很久了,久到洄都快要将那个怀抱忘却。 高二,转学生,奇钰。 短暂的自我介绍结束,她回到另加的座位上,如果从天花板看,可能就像一块备用拼图。 “醒醒,阿洄,来新人了。” “你好。” “你好。” 洄从不问奇钰她的家庭,经历,星座,喜好……奇钰也不问她的,但奇钰的行为言语总是能恰好的踏在她的喜好点上,洄对此并不感奇怪,仅当是缘分。 少年的情谊模糊但准确,无须向彼此反复确认,她们手中的苹果已经分一半给对方了。 洄的母亲有被害妄想症。 从记事起,洄便认定自己应当是爱父母的。她会因想到父母终将亡去而在被子下哭泣,会定期像父母汇报自己的学业情况,会夸赞父母料理的美味,会……可她不会撒娇。 一个不会撒娇的孩子,是无法被宠爱的。 从记事起,洄也认定自己的家庭是趋近完美的,至少相对于她目睹过的那些苦难来说。洄在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很会比较,这次却比错了,她不该用一个泡影去比一块冰。 发现父亲出轨是在小学三年级,一次旅行中,她发现了父亲与同行阿姨的聊天记录,从此她嘴里含下了一团火,烧破了那颗琉璃的泡影。她面无表情地妥协着这场旅行。 在一次争吵中,洄暴露了自己已知父亲的陋行。 “你做这些的时候有想过我们吗?” “你连我妈都不爱了你怎么可能爱我……” “我不需要你这种赎罪般的施舍!” “我曾经多么信任你们?” 这可能是洄第一次使用这么大的声音。 可是母亲却并不在意。 火苗烧烂了舌根,洄几近嘶哑。 洄害怕父亲。 尽管父亲是对她最好的人。在她患忧郁症之后。说实在的,连我也想不起来她患病前父亲对她的态度,也正常不过,洄向来很擅长欺骗,尤其是欺骗自己,就像她总是用蜜糖涂抹药粒吞吃下肚。 母亲是个孩子,洄也是个孩子。 孩子和孩子之间必然发生争执,但是洄不会与人争执。父亲为了洄,与母亲争吵,母亲强势又脆弱,她不允许别人破坏她守护的秩序,她要求洄坚强,却允许自己易碎。 每一天,每一天,母亲的脸就像四月的阴雨天,布满恐惧和疲乏。 坚强……这个词让我想到洄幼年的钢琴课,母亲带着她去琴行准备选择一门乐器,对洄来说随手的游戏,对母亲来说却是仿佛一眼望到死的选择。 以周为周期的钢琴课上,洄总是弹到指尖发咸。 “不能放弃,你要坚持。”如同诅咒般的语句刻在洄心上,留下黢黑的墨迹。 初三那年,一场梅雨般的暗恋在洄心底滋生霉菌。洄在这场没头没尾的暗恋中,收获了巨大的痛苦。这个我记得很清,那段时间她的梦境被甘草糖般的母性的朦胧的,那个女孩的爱意的给予填满。 女孩拒绝了洄,这时洄才知道,自己根本不该开口索取,从来就不该。 就像父母把洄逼在角落问询对未来的规划,洄逼问自己为何要主动,为何要告白,为何要抹杀梦中的那个身影。 索取对洄意味着百分之五十的失败和犹豫,但被给予是百分百的成功和掌握。这个道理她自小就明白了,却还是不小心犯了错。 被剪下的发丝和血珠织成一张网,揽住下坠的洄,洄被勾得很疼,很疼,疼到让她感觉到自己。她很幸福,很幸福。 所以奇钰的出现让洄好受不少。至少让洄在因无法忍受父母的争吵而离家的时候有处可去。 “叩叩。” “你来啦,我刚好冲了奶粉准备睡呢。” “我猜猜,又吵架了?” 洄点点头,没有多说,她是跑着来的,汗水流到了嘴角,好咸。 洄靠着门滑到地上,抱着奇钰的大腿,蹭了蹭。 “汗都蹭我腿上啦。” “明天去看日出吧,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 “我还没看过白天的那里呢。”看奇钰在发呆,洄补充到。 “当然可以,我去看看车还有没有电。” 凌晨的通海大道,两旁的化工厂依然亮着灯。 “我小时候以为那些是城堡。” “原来城堡也可以是有毒的。” 云从耳侧驶过,清晨微凉潮湿的空气窜入颅顶,洄搂着奇钰的腰,感受着棉布衫抚脸的温柔。 我忘记日出的模样了,但是奇钰的手比日光温暖,很温暖,从未有人如此温暖。 —————————————————— 第三章 踏空了! 踮脚,起跃,落地,踮脚,起跃,踏空了! 洄从石子阶上摔落到一旁的枯草地。并不柔软的枯草扎伤了洄的手。 “咚、嘶!” 奇钰应声回头,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和矿泉水,蹲下给洄处理伤口。 水在奇钰的眼瞳中流动起来,洄盯着奇钰,感受着灼烧的手被一股清凉冲洗,很舒服,洄甚至有点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你怎么还随身备着这种东西?”洄晃了晃手。 “你的需求我都会满足。”奇钰笑到。 洄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有多问。 一阵风打破了沉默。 奇钰一手抓过洄左臂,向后一仰,洄顺势趴在了奇钰肚子上,奇钰一手揉了揉洄的头,一手扣在洄的肩上。 “你只要接受我就好了。”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嘛。” 这天洄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奇钰顺道回家,她蹲在花池旁,像一只走丢的家猫。 “我在试着离开你。”洄很直白。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有些害怕……” “害怕我?” “不,不是,我是说……我害怕……”洄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 “走吧,一起回去。” “嗯……” 洄试图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绘画、文学、音乐……洄不停地尝试,却从来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从小洄是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多才多艺成绩又好,但只有洄知道这些都是痛苦的蜡烛。 日记的第17页,是一幅洄的自画像。 当时洄为了博得母亲的关爱,心里燃起一团毒火,砸碎了母亲心爱的花瓶。洄跪在母亲膝下。 “妈妈,爱我一下好吗?求您了。” 索取,这是洄第二次犯错。 “我哪里不爱你?”母亲没有因为花瓶的事大发雷霆,这是洄意料之外的。母亲的语气很温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兔子。 “您爱我,您爱我,您爱我……”洄一边说服自己一边回到房间。 洄不断弄出声响,期盼着母亲来问她一句“你怎么了”。母亲依旧冷静地坐在办公桌前,洄惊动了猫。 猫抓伤了母亲和洄,母亲哭泣,洄恨自己,总是搞砸一切。 洄对着镜子清理伤口。我看着镜中的洄,忍不住伸手,抹抹她的肿眼,蹭蹭她的裂唇,抚抚她的脸蛋,只有我心疼她。 洄对着镜子画下了自己的模样,和一双手。 “神,我忆起你了。”洄念到。 最近奇钰总是请假。每当洄需要奇钰,总能找到她,这次却不行。 夜里,洄来到她们相遇的地方。 “我在等你。” “这些天你去哪了。”洄有点生气,虽然她清楚奇钰并没有做错什么。 是你说想要离开我的,奇钰想。 “我只是试着忤逆你。” “忤逆?你没有理由听我的。” “不,或许……是你该听听你自己的声音。” “我只是想要一个人来爱我。” “所以我来了。” “你是否服从我?” “是的,我是你所有的欲望。” 洄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恐惧,慌张,焦虑,眼泪缓缓渗出。 “不,不……你应该是主动的爱我的。” “……我不明白…那我……”奇钰慌乱起来。 “不,你欺骗了我!”洄仿佛要把喉咙吼出来。 奇钰突然感到心里长出了一颗被挤烂的柠檬,纠结,酸涩,清冽,萎靡。奇钰觉得新奇。这并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如此猛烈,猛烈得让她失措。她感受这绞痛,这根中空的鱼刺被注入了骨髓。 奇钰第一次让洄难过。 奇钰第一次感到难过。 “阿洄……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奇钰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造就了我,阿洄。” 洄哭干了,愣愣地发着呆。 “但是现在,我想来造就你。” “或许你从此不信任我了,但是你要相信,即使我是假的,我的爱是真的。” “这也是我告诉你这样说的吗?”洄的眼泪又溢了出来。 “这是我自己的意志。” “我不相信你。” 属于洄的那根鱼刺永远不会被注满。 —————————————————— 第四章 奔跑的人 埃忒衲是一个修女,在这片不毛之地,埃忒衲不知道自己为何祈祷,修的什么道,信的什么教,她只是从诞生起就在这里了,在这个昏暗腐朽,如驿站般的教堂,侍奉着一个似死似活的人,不,应该说能身处此地的人都是已死之人,这是埃忒衲从过客口中听闻的。 今天埃忒衲照常剪辑着这位久卧病床的苍白小姐的梦境,放映给过客。 她开始感到无聊,她开始思考,自己从何而来,为何侍奉这位自她来后清醒次数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的小姐,十五分钟后,她像往常一样放弃了思考,告诉自己这都是出自一种名为本能的东西。 后来据埃忒衲说,我当时已经一年没醒了,她甚至怀疑我又死了一遭。说来话长,我的多梦症是在死后患上的,刚来莱褃的我对于现实的恐惧太大,毕竟我十六岁就来这里了。 “可以请问您是谁吗?还有,您知道我是谁吗?”两年前,埃忒衲问到,像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已经睡了太久,梦中的世界可能对我来说更真实些。” “本能告诉我放映您的梦境给来者,您会在意吗?” “在意?我不在意,毕竟观者也不会在意,转生后,没人会记得我们。” “您睡吧,很抱歉扰醒您。” 埃忒衲回想起这场对话的结尾,不禁后悔起来,因为她越发频繁地感到无聊。 “您为什么不愿回现世呢?” “因为我想活着。” 这是在我这次清醒之前,我们最后一次对话,然后我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的“旅行”。 “神,我忆起你了。”我回想起洄说这句话时的心境,毕竟我也能体会到几分,虽然这几周我与洄之间的链接愈来愈弱(我想是因为洄也许也如奇钰一般渐渐固了形,卡在脱模的边缘)。那种不知迎接自己的是新生还是死亡却依然坚硬的真挚,带着一腔视死如归的勇气,像一股热浪,在我心中融动出波纹。 洄细弱的声音像一句沙哑的哭腔,回荡,回荡,荡得我目眩头晕。 接下来你会做什么呢,洄? 断断续续,洄已经半个学期没去学校了。整日窝在灰蓝色的卧室,思考着自己该相信什么。 洄需要一个活着的理由。 书本、父母、学校、社会教了洄很多很多,却独独少了些什么。 我来告诉你,洄,你没学过找到你自己。 不是做自己,而是找到。 “做自己”是一个谎言,只会叫人作茧自缚。 你既是“我”,也是“我们”。 “神,答案到底是什么,您希望我去找寻吗。” 我只是一台摄影机。 不知这些话洄是否能听见。 无所谓,待我醒来,她们都会消失。 “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与此同时,奇钰已经知道了结果,她选择最后一次被洄信任。 “因为你对我没有欲望。” “……”其实我有,奇钰想。 “我不再需要你了,或者说,我希望我不再需要你。” “……” “再见,谢谢。” “也谢谢你。” 雪山没有崩塌,洄亲手杀死了奇钰。 事到如此,洄还是犯下了第三个错误。 她想看看奇钰到底有没有心脏。 温热的泵跳动着,依然鲜红,在洄手中。 洄像曾经无数次蹭奇钰那样,用脸蹭了蹭那颗小小的,热热的心脏,被盐水稀释了的血液越发透明,如同冲洗奇钰存在的痕迹,淡粉色的液体干涸在洄手中,连同有关奇钰的所有记忆,留下一片污泞的印记。 “神,我找到了。但那不是我。” “在寻找之途奔跑的人才是那个我。” “我将用一生去奔跑。” “我不会再寻找您的答案,我去寻找我的答案。” 原来她一直听不到啊。 —————————————————— 第五章 空暇与好奇的答案是死亡 在莱褃的三年,我除了做梦便是与埃忒衲谈天,听她向我讲述从过客那里得到的见闻,像个小孩子。有时我也会给她讲一些我生前的经历,她听得很入迷,情到深处甚至掉起眼泪来。 “我会好好照顾您的,您就安心做梦。” 我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就像看到小孩子对妈妈说“我会照顾您一辈子”一样。 每次醒来,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总是感觉埃忒衲愈来愈成熟了,或者说,越来越了解我,话语间透出一股爱护感,仿佛我才是那个小孩子了,虽然她看起来的确比我成熟的多。 可能是人间疾病频发,观影室近几月竟热闹起来。过客间不免发生口角。每次看到埃忒衲抱着头发怒的样子,我都觉得她像一只小海胆。 我实在懒得处理这些烂事,乏于作出回应时,我会遮住双眼,就好像我什么都听不到闻不到觉不到,有了充分的理由当一个没有责任的人。 距我那次旅行醒来已有一年没见过洄和奇钰了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对了,奇钰并未死,至少她活在了洄的梦中。 就像洄第一次寻找我时那赴死之心,写完这本书后,我也打算停止停滞,遁入轮回迎接死亡了,这本书就当做是留给过客们的遮阴棚吧。 “既然您已决定离去,我也将远行,去好奇我不曾好奇的一切。” 埃忒衲本是不死身。 埃忒衲不知何为方向,只是一直前进,前进。 她开始怀念那个又小又破的教堂,甚至担心起路过的来者会不会因没有自己放映电影而无聊。 在第74980步后,埃忒衲自杀了。 我在离行前的最后一晚梦见了埃忒衲的死,可我只是在梦里,无法阻止一切发生。 我也该奔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