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霸主的独白(肆)卡拉迪亚爱情筹码

距离见过阿尔瓦已经过去三个月了,期间西部帝国突然与我们开战,蓄谋已久的奇袭在我们准备返回高地时发生。击退大批敌人后,卡拉多集结周围村庄里所有兵员开始反击,对峙持续了半个月,期间发生了大大小小近二十场摩擦。最终,我们的士兵将近半数伤残,吃下的三座城堡也做了相应分配。
我的家族分得了一座原属于西部帝国的城堡,站在那个塔楼上,可以眺望到阿塞莱的金色沙漠,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和平鸽家族的旗帜,第一次挂在了领主大厅里。
此后,我们的军团解散。我跟随着其他好战的领主一起在卡拉迪亚北部播撒战火,并且乐在其中。最后,我们的军团在尝试与库塞特建交时被南部帝国突然宣战,迫于拉盖娅千人军团的压力,我们一路南下退至阿塞莱的领土,却又不偏不倚撞在了拉奇姆的刀口上……
当时疲倦的我们因为沙尘暴横行而在溪边休整,突然就被阿塞莱土著包围起来,士兵们匆忙上马,埃隆将军还没分配指挥权就被乱箭击晕了。
然后我们在慌乱之中各自为营,共同见证了这些黑皮的特色投枪雨。
我只记得那场战事的很少一部分,那就是波利急忙停马让我快回来,跟在盾兵身后前进的我疑惑地看着他。然后一片惨叫声传来,我的胸甲接连两下被重型投枪砸中。
然后我在战马嘶鸣里坠落,等醒来时已被俘虏。
这些蒙着脸的阿塞莱强盗商议着战俘与战利品的分配,看到他们凶神恶煞的持矛民兵,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中原贵族如此厌恶这个种族。
不出我所料,我们在这几个月辛苦培养起来的巴旦尼亚骑兵部队全栽到了这群临时被征召起来的民兵队伍手上,连人带马统统被敌方领主擒获。不难想象,一个帝国贵族引以为傲的贵族骑士被这群黑皮莽汉通杀,他那张爬满老年斑的肥脸一定会从米白色变成猪肝色。
很少一部分人逃离了包围圈,波利本来也有机会的,可他为了保护中枪的我不被自己人踩死,牺牲了重型步兵创造的突围机会。我们双手交叉被一根胳膊粗的麻神捆住,受尽这帮黑皮的百般羞辱,每天只能分到让我们不至于饿死的霉面包,三天三夜的沙漠行军差点把娇生惯养的我熏成木乃伊。
感谢善良的波利总是把他的那份淡水送给我,让抵达阿塞莱腹地胡比亚城时的我没有脱相。
——尽管波利的淡水也是强行向他曾经的下属征集的。
在这里,我以为会在地牢里至少呆上那么把半个月,因为家族总共就我和波利两个男人,现在都在这小黑窑里蹲着了。我倒是头回被抓,看波利一副“只要你我身体健康,在哪儿呆着都像在家”的安乐神态,我想郁闷也郁闷不起来。
在牢里呆了大概两天,腐烂的稻草被翻起的热量烘烤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粪桶一天一清,清理的时候各种刺激气味充分混合,囚犯在其中熏陶完毕后接受一天一份的食物。
这就是我从不曾想过的牢狱生活。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些贵族互相打趣对方坐牢经验丰富时其脸上总会挂起狰狞又吓人的笑容。
波利曾受过污蔑,甚至受过私刑,他总是一副安于现状的样子。可他也真的很能容忍,我几乎没见过他生气,他也懂得照顾人,在如此压抑的地方和我一起咒骂阿塞莱的这帮畜生,然后再讽刺一通巴旦尼亚的封臣,决口不提我的霸主梦——我倒蛮感谢他的,毕竟我也不希望在这种时候还被人说教啥的。
“波利,我在想……我要是有贵族老婆就好了。”
“睡吧,会有的。”
“我知道。我是说,现在。假如我有老婆,是不是现在咱俩已经被赎出去了?”
“啊这,会吧。但你估计不知道,有时候战略性坐牢也是一种参政策略。”
“啊?”
“算了当我没说。”
“波利你,不打算成家么?”
“这乱世,我这身份和名声,你指望我去祸害谁啊?”
“我觉得你就很不错,名声,名声不算啥……在乱世里播撒自己的血脉,以放哪天咔嚓,哈哈哈哈……”
“倘若我结婚了,我估计就会退出军团,也包括我们的家族。我会带着我的女人远离战争,战争一打响,就绝对没有安心可言。”
“……好吧。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
“放心吧,我还不打算和谁结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我既然一直在选择跟随你,又有多少可能真的去为一个女人把你丢下。我不想做这种选择,我们已经足够痛苦了,没有必要再如此逼迫自己……吧?”
“波利,顺其自然吧。”
臭烘烘的我抱住了臭烘烘的他。
大概过了小半礼拜,我和波利突然被提出来了,当然,我们的囚犯身份保留,只是放我们去洗了个澡。当时难得的看到了星星,美丽的夜空之下,土黄色的城墙像被糊了一层银亮的铅粉。
波利尾随着我,我则遵从哨兵的指令,抵达了胡比亚的一处高墙。一座高层民居傍着内墙,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背对我坐在房梁上。那人没注意到波利,见穿着囚服的我前来赴约,动了动屁股示意我坐到其跟前。
当时月亮特别圆又特别大,我那时的感觉极端惊讶,特别是当我认出来,邀请我这个囚犯的人是阿尔瓦。
“啊……好久,不见……”突然想到之前答应阿尔瓦会尽快看望她的诺言被我忘得一干二净,我说话声音都不由得低了五分。
“不必那么拘束,我们在打仗,我不会强迫谁冒死前往敌对阵营深处的。”阿尔瓦爽朗的笑声响起,我忍不住看了看周围,波利藏了起来,私下里连个守卫都没有。
“我把附近的人支开了,这里只有咱俩。”阿尔瓦撩拨着她的额前发,古铜色的皮肤映衬得她垂着的大眼睛有点泛黄。我不敢太过肯定这句话中包涵的动机,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和阿塞莱人打交道,据说这里的人没有脸红这个浅色人种的概念。
“沦为阶下囚的滋味不好受吧?”阿尔瓦嘴角泛着不知名的笑意,“谢谢你当初释放我。”
我凉了一半的心又重新热了起来。
“我想知道,如果当时分配俘虏把另一个阿塞莱女贵族分给了你,你也会像放我一样放了她么?”
“……我……”我不确定。
“你不必刻意对付我,我只是感到好奇,没有其他意思。”阿尔瓦体型和我相当,跟她坐在一起感觉像是在陪声音有点沙哑的军人聊天:
“我也会放的,我只是想减轻一点战争造成的苦难与折磨……互相宽容总比互相攻讦要强。”一将她想作是一个受伤的大兵,我就语重心长了起来。
“嗯……我明白了。你还真是一个大度的男人。”她欣慰地笑着,“我们阿塞莱人一直都不受内地人待见,老实说,我真的难以想象自己吃了败仗居然还不用遭受阶下囚的对待。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就与自己的同族作战,为帝国服务,给政权当枪。”
“一面守着绿洲防止贝都因人抢掠,一面为帝国贵族付出还被奚落。我自幼接受着军事训练,长得敦实高大,成了家族手下的一把尖刀。”
“我杀过的人比我认的字还多,这双手可一点都不像女孩子,这些茧子是枪杆磨出来的,我的嗓音在战场上磨练地沙哑,我们阿塞莱最招那些内陆贵族讥讽的深色皮肤……至少我的家族,只是给我灌输着战场上的技能与管制军队的技巧,并没有教过我作为一个女孩子可以做什么,适合做什么。”
……阿尔瓦的目光越来越复杂,她并没有刻意给我留下话茬,我知道,我现在是一位听众。我相信,这也是阿尔瓦所希望的——她还不希望我插嘴,我只需要聆听她的苦难就好了。
“我几乎没有惹人怜爱的眼神,令人憧憬的身材,也没有端庄的仪表,以及合格的贵族修养。”月亮逐渐沉了下去,阿尔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打完招呼后她一次都没有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我脑子里在构想好了安慰她的台词,正准备说出口时她换了种诡异的语气开口了:
“我很怕我会遭你嫌弃……你放我走的那晚我在马上非常激动,事后我也常常后悔,后悔我一时心动对你擅自说了那些……我比不过内陆那些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孩,但我拥有整个阿塞莱最强的单兵作战能力。我可以当你最尖利的一柄骑枪,有我在前面冲锋,没有不溃散的敌人……”
这是……告白?我当时的惊讶程度并不是很高,但阿尔瓦成功地把我准备好的一套安慰词打散了。
“好了,你……”我再次乱了阵脚。
“不要打断我,拜托。”她的语气里有一丝乞求,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耐心地等她说完:
“你可以任命我去当你城镇的管理者,我有一些管理城市的经验,而且,我也精通振奋士气,如果遇到极端危险,我也不会感到恐惧。在我带动士兵诱敌冲锋的时候,你就可以趁机撤退,如果我战死,也……”
“你在说什么啊……?”我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今晚我所听到的和我设想过的所有贵族小姐会说的话都不一样,“你需要冷静一下,”我抬起胳膊将她揽住,阿尔瓦身体绷得很紧,我甚至能感受到她那引以为傲的体魄,她似乎有在害羞,但我更明显得感到的,是她的迟钝感。
说来惭愧,我或许有很多慌张,但让我在那一刻真正取回自信的,恰好是阿尔瓦主动示弱后的木楞。
“没人规定你一定要为一个什么东西时刻准备牺牲自己。你也不必暴露你的恐慌,我不喜欢政治联姻,你是一位很勇敢的女孩,而且,我也察觉到了你家族兴于战事的动向。你不要担心我会剥削你或是利用你,你也不必担心我身边的人如何看待你和娶了你的我。”
“你很漂亮,你也很厉害,但我不是要娶一尊让人惊叹的雕像,而是要娶一个我喜欢的女孩。与其他人是否认可无关,只与你我是否互相愿意有关。”
“阿尔瓦,我喜欢你,在我眼里你已经足够好了。你不必再拿你们家族教育你的那一套出来,只要你愿意,我们就结婚,你加入我的家族,不必担心旁人说我娶了个黑皮肤的女人之类的闲话,我从来不听这种没品位的流言。”
“放轻松,阿尔瓦。和我在一起,你只是一个女孩,这也是你的本质,你可以选择承担过去的身份,但在我这里,将不再有人强迫你为什么而付出。真正爱你的人,不舍得折磨你。”
我也不确定凭借着激情不吐不快的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我似乎也逐渐说服了我自己彻底爱上了她。至少我从内心听到了对于这段感情清晰的回响,遵循着那点成就感,我把自己的理智短暂地交给阿尔瓦。
“威克……多。”阿尔瓦的身体激动地发抖,我也不太肯定我说得一通没过脑子的话是否有哪儿冒犯了她,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是祈祷,不要让我俩之间变得无比尴尬。良久,她平和了下来,蹭在我的肩膀上对我耳语:
“我的父亲阿德拉姆,你把他培养了二十年的精锐骑枪从他手中撬走,可要小心他狠狠敲你一笔啊。你该不会一下掏不出上万金币吧,如果钱不够……”她的声音沉了下去,“可以找我来要,我这些年也有一些积蓄,我真的想跟你走。”
她的鬃毛被夜风撩起,我心里有种驯服了雌狮的超凡感觉。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喜悦感溢满心头。
“我不介意为你花上更多的钱,比起要等明天才能离开,我更想现在就带你走……”
话还没说完,阿尔瓦就抱着我的脸将冰凉的嘴唇贴了过来。
阿德拉姆明显看巴旦尼亚阵营的我不爽,但他不可能拒绝自己的女婿,我交了三万的彩礼,确保我能带着我的阿尔瓦光明正大地离开阿塞莱。
大漠的干燥长风一如既往的狂野,香料与啤酒穿行在欢乐的人群中。在他们的欢呼里,我度过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我的战马对一次载两个人的偶然行为频繁地表达着它的不满,可我根本来不及安抚它——褪去盔甲的阿尔瓦穿着轻薄的绸质衣服紧紧地抱着我,此时此刻的我,就是卡拉迪亚最幸福的男人!
波利无奈地背着他破天荒采购的香料脂粉,领着醉醺醺的士兵跟在我们后方。
“咳,你们这些贵族呀……”
见证了我们超凡爱情的波利这样说着,藏满笑意的灰眼睛望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