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在大瘟疫时代，肉类成为奢侈品，无中生肉有限公司与A集团旗下的吹牛美味，在人造肉市场展开竞争。A大陆的核心养殖农场忽然爆发了疫情！合并后的吹牛美味和无中生肉两个团队，开始鼓动了一场全方位舆情事件，而A大陆防疫机构出动了骑警，官方更是宣布，要按照法规消灭农场里的所有品选牛。

然而，当这些事情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的时候，另一场大戏在偷偷上演。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肉与骨的先知

九十四 披萨上不可以撒猫

全文约5000字，预计阅读时间10分钟

一

这个世界，是由自以为是的人类，和更多自成一体的种群联合构成的。

随着人口出生率降低，许多边远村镇都开始荒村化，一些没有特产和旅游价值的区域，野生的王国都在复苏。

黄河中游，有一处小山区，这里曾经是五代时期的一处战场，旧时的盔甲和兵器，被深埋在地下，对于野生植物和昆虫来说，这里成为了一个神圣的区域。在一处新兴的蚁穴王国里，蚁后的深宫就在一处头盔的内侧。

最近十年，是这个蚂蚁王国超级兴盛的时代，地表的林区，已经好久没有人类的气息，野鸡和兔子，重新野化的流浪狗群，都在附近的溪水范围内开始野蛮生长，骨头和肉渣，新生的油脂，野生的蘑菇，少量的树蚜虫，都给这个蚂蚁王国增添了更多的营养来源，蚁后有了更多的营养，就生产更多的工蚁和兵蚁，蚂蚁王国在地下不断扩张。

然而，最近一个月，蚁后开始感到不安，因为她发觉工蚁们送回来的食物变少了，蚁后并没有足够聪慧到会清点她的工蚁，她只是直接感知到了食物的减少。

实际的情况是，出巢后再返回的工蚁数量，每天都在减少。

然后，有一天，有一些工蚁从外面搬回来了一些白色的团块肉质，它们似乎是某种生物的碎块，又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

献给蚁后的食物，要在地下的某个空间进行预加工，蚂蚁们会在这里把食物撕咬粉碎配合分泌液做成一种团子状态的食物，更加容易消化，然后再献给蚁后。

那些白色的团块肉质混合在了其他食物中，有的团块被送给了蚁后，有的团块还放在洞内发酵，无论是新鲜的还是经过轻微发酵的，这些团子都会很美味。

原本都应该会变得很美味。

然而，工蚁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小时过去了，那些混在食物团子里的肉块在融合其他食物碎屑，洞穴里的色调在变化，混杂色的团子慢慢变成了一个个白色的肉团，它们随着体积的扩大，也开始分泌出一种自己的味道。

蚁穴内的兵蚁闻到了异味，它们最初的判断是有其他生物入侵了，然而，它们追踪味道的来源，却发觉味道都来自食堂。它们一时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一种新的食物，还是一群敌人。

然后，它们闻到了一种更加恐惧的味道，那是蚁后的味道，混杂着一种蚂蚁们之间交织恐惧和警报的信息素的味道。它们已经顾不得去辨识那些奇怪味道的丸子，它们向蚁后的房间聚集，它们感知到了从未感知的情况。

除了吃和生殖之外，很少有其他行动的蚁后，在疼痛得翻滚，然后，慢慢地，蚁后也开始发出另一种味道，那种在食堂里的丸子们发出的味道。

兵蚁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它们依稀判断蚁后的寿命可能到了，本能告知它们，它们需要新的蚁后。

在那些就要孵化的卵里，有着潜在的蚁后，只要在她们的幼态时期给她们充足的营养，就会诞生新的蚁后。

然而，它们已经没有“以后”了……

那些白色的肉团还在不断放大自己的体积，它们最初像是充气一样放大自己的体积，同时分泌液体，无论是被它们的扩大的躯体沾上的生物，还是它们爆炸分裂后，飞溅的液体和皮块黏住的生物，都会成为它们新的营养。

大概经过了七十多个小时，有着百万子民的这个巨大蚁穴，就全部被消化吸收了，然而，对于这些白色肉团来说，它们也遇到了一个困境，它们无法自己从这个蚁穴中移动到地面上，而食物来源在消失……

它们只有不断爆裂，然后，消化同类的产区，能量是守恒的，每一次的分裂和彼此消化，都会减少构成新机体的能量，然而，它们也在破坏蚁穴的结构。

一天，两天，三天，终于，蚁穴崩溃了，它们像植物一样，从土壤碎块的缝隙中，重新涌向地面，它们又感知到了阳光，它们发出了自己的信息素的味道，它们也感知到了自己的同类的味道，这种森林里，已经没有其它生物的味道了。

二

人类如果可以按照动物的分类法来分类，那么，欧阳羊羊就是人类中的失败男门失业纲白目系家里蹲科中年胖子属的废物种。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欧阳羊羊的雄性天赋非常好，如果有配种这个职业，他一定可以胜任。他人生的最高光时刻就是他的大学时代，拍拍短视频，和妹子们谈谈恋爱，是校园里的红人。

毕业之后，找了工作，然后一年年过去，收入被同龄人越甩越远，甚至自己的顶头上司比自己年轻好几岁。混到三十岁以后，就混不下去了。

幸好，家里还有积蓄，有两套房子，当个房东，也过得下去……只是，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他原本是想当个导演的，去拍大电影。

宅了以后，他开始混摄影圈，人像圈混了一段时间，最终，他选择了去拍鸟……因为，他慢慢发觉，成熟的女人太可怕了，年轻的姑娘太麻烦了，社会上不是大学里，大家都不知根底，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雷。

还是拍鸟吧，高人一等的感觉。

欧阳羊羊并不是住在小城市，他是平安京的土著，他拍鸟时都去周边山区，凌晨骑上电动车，原本有车，让姑娘开走了……上午赶到了附近的山区，开始搜索鸟的痕迹。

大瘟疫刚开始的几年，他几次被林区护林员怀疑是来偷猎鸟的，他跟护林员展示了自己的器材，想跟他们讲解摄影知识。好几个护林员不屑地对他说，你要是真拿专业的拍鸟设备来，我会把你当成偷猎的吗？

这个时代，护林员这个行业也是卧虎藏龙的，有退隐的大哥，有讨债的昔日富豪，“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是安慰他们落败灵魂的古典温暖。

经过了几番嘲讽和几顿酒，加上中年落魄男人的惺惺相惜，欧阳羊羊也慢慢在山林里有了自己的位置。护林员来来去去，有人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圈子，有人远走异国他乡。

当“保护品选牛”的舆论战在网上闹得轰轰烈烈的时候，欧阳羊羊已经三十五岁了，还是有点胖，但是胖得灵活，在森林里穿行，不再会被树枝抽到脸。

今天当值的护林员是钢筋叔，做建筑行业的，这个行业太容易大起大落了。

“筋叔，最近怎么样啊？”

“玛歌堡的，套了十年的股票，账面数字竟然又跌了……对了，羊子，最近有点不对劲啊，鸟越来越少了。”

“这不是迁徙的季节啊，是不是有偷猎的进来了？”欧阳羊羊现在关心鸟类胜过关心人类。

“槽，就你这种鬼鬼祟祟的，我都能抓住，怎么可能让偷猎的混进来，这片林区里面，绝对看不到粘网，也没有下饵的，但是，鸟就是越来越少了。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上周。”

“槽，就是这一周内才让人感觉出来，鸟越来越少了，我估计，你上周来的时候，其实也比往常少。”筋叔皱着眉头，“你在城里有正事吗？”

“没有啊，你看我这德性，我能有什么正事啊。”欧阳羊羊早就学会了不在这些大爷们面前装逼。

“得了，我这还有罐头和桶面，你留下来一个星期吧，跟我把鸟越来越少这事儿查查，要是真他妈的有偷鸟的……咱们埋了他算了。”

欧阳羊羊听得心跳加速，但是，有种英雄主义的感动上头，“行啊，我可是挖坑高手，我挖的坑，它又大又圆。”

欧阳羊羊决定留下来跟着筋叔抓偷鸟贼，首先就要布置观察点，护林员小屋里，有几个高倍望远镜，还有小型声纳雷达探测器，据说，是某个护林员特别担心被仇家追杀到林区来，所以装备了这些高级设备。不过，他在林区没事，反而是在去城里泡澡时，被仇家砍了，没办法，东北人，半个月不搓澡，就觉得身上痒痒。

护林员小屋和观察点的望远镜和监控设备足够覆盖整个林区的每一个角落，筋叔留欧阳羊羊来帮忙，主要是为了两个人能24小时轮班，做到没有死角和空窗时间。

鸟这种动物和其它动物不同，理论上来说，是非常好活，也非常难抓的生物，如果一个林区连鸟都少了，就说明这里的生态环境很糟糕了。

第一天下午，是欧阳羊羊先值班，他配合自己的长焦镜头，搜集鸟的动向，森林里最常见的几种鸟，平时是不被他关注的，今天认真看，他忽然发觉，连麻雀和乌鸦都变少了。

用耳朵听，林区里面的鸟叫声很稀少，甚至，虫鸣声都少了。

不对，这确实不对，太安静了。

他瞪大了眼睛，在一个个观察角度慢慢扫视巡查，生怕漏掉什么，但是，他没有发现有偷猎的痕迹，也没有发现中小动物的痕迹，连松树都没有看到……

欧阳羊羊观察了一个下午，认真观察了四十五度角范围视野内的每一棵树木，他可以确定，猫头鹰，啄木鸟，松鼠，螳螂，都没有了。

欧阳羊羊现在就期待自己能找到个偷猎的，但是，他觉得现在的情况绝对不是偷猎那么简单了。他觉得压力巨大，他摇醒了筋叔，“筋叔，筋叔，醒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不止鸟没了，连松鼠和螳螂都看不到一只，你上报了吗？”

筋叔伸着懒腰，不情愿地起身，闭着眼睛说，“我他妈昨晚就没睡，我昨天下午就一只松鼠都没看到了。但是，你让我怎么上报，就说看不着松鼠了？我是护林员啊，我的任务是防止偷猎和山火，不是看松鼠啊……”筋叔抱怨着。

欧阳理解筋叔的苦恼，这个场景也确实让人无法相信，怎么才能引起上面的注意……

“筋叔，要不，我们自己点个火？”

“屁！山火多危险啊！你知不知道，如果平安京周围出现山火，那是多大的事儿吗？我的底都得被查掉了。别瞎出主意行吗？你让我再睡一会，你也睡一会，实在不行，咱们两个一会亲自去地毯式搜索吧，你拿好相机，也许，咱们会拍到什么也说不定。”

 

三

苏失方和轻禾，在酒吧里聊起了梦境模拟的话题，苏失方是凭着某种直觉，他隐隐觉得，自己走在了某个大新闻的帷幕之外。

慢慢地，轻禾说到了一个关键的概念——梦的原料。

如果你想要一个很大的梦想，你首先需要一个巨大的大脑，梦中构建的世界越巨大，需要消耗的脑力就越高。

而如果你想把梦境更加真实地表现出来，让那些梦中出现的角色，拥有灵魂和身体……你需要什么？

至少，你需要更多的体细胞，这些细胞可以被当作肉吃掉，也可以被当作肉，去构建一个个新的生命的载体。

听到这里，苏失方觉得自己的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有点恐怖的黑色之门，作为社会新闻记者，苏失方也是接触过很多奇怪的社会团体的，也听说过很多都市传说，甚至追踪过一些所谓的渎神事件。

他忽然发现了这个自己原本未曾想到的角度，人造肉这个领域，原来离那个禁忌领域竟然如此之近——人造人领域。

轻禾看着苏失方的表情，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懂得自己想法的人。

轻禾自己也是在不久之前，才想清楚这件事，从接触了南方的推衍世界系统以后，就对南方的推衍世界系统和几家人造肉开发机构的技术诞生了非常强烈的兴趣。

虚拟角色的拟真化和梦境角色的“延续性”，都是很难突破的科研课题，因为，人这种生理结构并不是特别复杂的生物，在“模仿”上却非常难。

轻禾知道，许多梦中的角色在梦境的模拟环境中，也许好像存在，其实，如果用清醒的旁观视角来看，他们都是面目模糊的，如同低分辨率下的影像一样。

轻禾意识到了一个有趣的可能，如果自己能把人造肉的细胞产生系统和自己所能控制的梦境构建系统联合在一起……也许，在某个特定的环境之中，可以给梦中的某些“思念体”赋予一个五脏俱全的身体。人造肉领域一直在强调自己的食物开发功能性的特性，而对于“肉”是生命起源这个危险话题，一直在回避，而南方系统那些被主流科学界抨击和排挤的研究课题，真的是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他们在人造生命这个领域的门口徘徊，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开始一次新的创世纪——生物种类大爆发。

一切都是巧合吗？

微生物活性增强，大瘟疫时代的到来。人造肉商业开发的需求，带来了大量的资金进入这个原本有点冷门的领域……而且，轻禾已经把梦境和现实之间的隔离之门，开得越来越大，这一块块积木拼合在一起，仿佛满足了一次新的创世纪的所有条件，新生的肉体和内核，都有了创造的方法，最后的一个问题，就是构建这个新世界的一些技术细节的整合了。

而“南方”这个组织里，是充满了技术狂人和“没有道德”束缚的科学家。

所以，轻禾也一直在行动，她知道，如果没有可用准入id，她自己很难再混入推衍世界的领域中，但是，那些科学家的梦境中，她却还是能轻松进入。

她很快就寻找到了一些在自己的梦境中展示了真面目的科学界狂人们。对待不同性格的科学界，轻禾使用了不同的手段，在某些心灵深处满是自卑的扭曲者那里，轻禾使用梦中催眠种植下意识和暗示的手段，只是利用他们去完成某些指令。而有的狂人，她则在梦中向他们展示自己想要构建的世界，在梦中与他们签订契约。

那些科学狂人们之中，有的位阶足够高，知道在推衍世界中，那个最强的吞噬结构的组织，会创造怎样悲惨的未来。

但是，轻禾想要的新世界是不同的，那是一个不需要为现在的人类构建能量循环系统的新世界。

生物的定义都会被重新定义。

在庞大无限的意识之海中产生的思念体，配上干细胞之海提供的干细胞载体，然后成型为一个新的生物，它可以无性，也可以有性别，然而，整个文明的延续，并不需要两性的繁殖，而是累积更多的知识，情绪，思维碎片，去扩展意识之海，这就像是一个在不停做梦的梦，用梦中产生的梦不断去扩展梦的边界，无尽无穷。

所以，这个梦境之梦的世界，不需要蚂蚁，也不需要鸟。

也不需要摄影师和守林员。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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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寰球卫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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