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另:人类之无力于美)
——人类难以守护其精神的美感。
一句来自两百年前的叹息,但今天我们仍不能(或者能)称之为一个古老的,虚妄与悲观色彩交织的偶然性的真理。
两百年前的人显然看不到这里, 不会料到我们已经丧失了安然闲坐的习性,像他幻想的一样,我们鄙夷地看向我们蒸汽一样轻盈的身体——如今我们自由地穿梭于心理活动之中就像每天傍晚在空间站门外简单地游荡,观赏星云一样。不再有我们目力所及的神秘。
夜晚的大街,涌动的人群,遥远的气鸣与沉闷的爆裂声——曾经落寞而敏感的主人公穿行在大地上——预言的沙砾曾执拗地沸腾着——曾遍布黑暗又倏然消逝在一种觉醒之空白,当他突然被现实攫住,被语言的虚弱性和充血膨胀的感官与神经——攫住,并从高傲的幻想里跌落。我们带着遥远的目光瞥见那些作品——只能评价:如今已不会再有人在不能诞生的土壤上捐弃空洞之泪。
五十年前,星云画师的职业彻底落寞。有时我们仍旧怀念那些生硬的,仿佛携带着地表尘土气息的装饰风格。比它率先落寞的是星云摄影师。最多只有一个十年,个体飞船在太阳系里狂热地穿梭。那些丧失平静生活动力的冒险家,的确拍出了比两百年前NASA望远镜好上百倍的照片。来自猎户的闪亮讯息——曾被评为那一年宇宙组的最佳相片,是有人捕捉了一颗彗星与猎户座的同框。
我只能模糊地欣赏有人将一片恒星即将坍缩的闪亮星云处理成细密的,迷宫般的线条交织画。另一位艺术家奉上了更朴实的印象派油彩——他虚构了恒星的周围类似与太阳系的斑斓的行星图谱,我暗中感到或许有更好的排布。人们在黑洞的开口处画上一只眼睛,或者一个头颅,人们将木星简化为三种色块拼成图案——它的中心——一个纯白的菱形风暴,边缘工整精湛。
这些复古的艺术终于被人们所厌倦,它们过度地沾染了大地的气息。
难道虚妄又要在这惊叹的空间里游荡吗?在重力温室的广阔的新型植株群,在缓慢漂移的步行平台,在笼罩着整个机械城市辐射吸纳壁与光能板的灰暗的瀑布里,人们再一次诞生他们也无法言说的空虚——预言的零件在漂游——来自某个精密器具的遗失,遍布这无尽的,新的黑夜。他们从未踏足的一片星云里,恒星在耗尽最后的光芒——宛如剧烈的、遗忘的大地上的火光与荒野,恒星映衬着她沉默的孩子们。一阵遥远的,模糊的闪烁——结冰的陨石的四周火焰在腾起;木星,一颗滞重的凝视之眼,宇宙之膏脂,于暗红隧洞中巨大的、笨拙的蜗行——医生紧盯着屏幕,一根微缩摄像针在踟蹰——随后是,熟悉的空白与无意识,我们醒来,感官与神经都在颤抖。两百年了,我们鄙夷地看向我们仍幻想的如蒸汽一样轻盈的身体,我们的思想与语言如泡沫般浮泛。他最后一眼望向地球,这苹果般的美丽的行星,他写下在一个雨天的火车站他会写下的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