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遥，后撤、拉开距离。羽，降温！”张云秋高声道，随即举枪，猛地朝着林荩身上的水甲一砸。金属的锵鸣声中长枪被狠狠地弹开，张云秋后退了一步，尽管她的长枪的特殊构造让她得以卸掉一部分反冲力，但她还是感到双手一阵发麻。
水为至柔，亦可至刚——林荩的水甲的强大之处便在于它由激流构成、同时保有动与静的状态，由此也便兼具了柔与刚的两面，很难攻破。
沁羽有时也会称林荩的水甲为【武装】——因为林荩的战斗方式看上去跟法器系习者完全搭不上边。
涌动着的激流贴着她的身躯构成了一套轻便坚固的盔甲。而林荩的法杖末梢则有水流涌动，于是法杖成为了【柄】，她紧握着的是水流的利刃。
她握紧水刃，手腕发力、一挥，刀刃扫在张云秋的长枪上，张云秋的枪顿时弯曲成了夸张的U形。张云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这才卸掉林荩的攻击带来的强大冲击力。
力道这么大的吗？张云秋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握枪的手用力一甩，长枪像没事一样恢复了笔直的形态。她把自己的枪叫做【蛇骨】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条枪的特殊之处便在于它的构造，它的枪身并不是一体构造，而是像蛇的骨头一样一节一节地连接起来，刚柔并济、柔而有力。
但她完全没料到林荩的力气会这么大。她刚才受到的冲击力跟那柄纤细的水刃完全搭不上边。她以前都是选择用弓箭远程作战，跟林荩近距离战斗还是第一次。
“很奇特的枪，不过，技艺还差点！”林荩喝道，将水刃刺进地面。数道激流随即从地下钻出，从四方缠向张云秋。这是一类比较基础但很实用的【困术】，有着出其不意和命中率高的特点，一般用作牵制对手，在战斗中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但【困术】的缺点在于施术时必须保持专注，很难分神顾及其他。
脚下传来几声轻微的气爆声。一阵强风突然升起，把张云秋的身体带到了五米高的空中——这是她所能承受的最大高度。不用看林荩也知道这是沁羽的杰作。
狂风大作，蛇骨枪尖被不知何处飘来的赤色点燃。张云秋双手握住枪柄，狠狠一挥，枪刃划开冷风、拖着炎尾，被拉成了一道巨大的、巨蛇一般的影子，狠狠地向下扫去。【蛇影】破开激流的追击，随着张云秋的落下而重重抽打在林荩的身上。火焰蒸发掉了一部分水，林荩没能完全抵挡住这一击，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张云秋稳稳地落回地上，手一甩，“咔”的一声，蛇骨枪迅速回缩，回到了原先笔直的模样。
“原来如此，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长枪啊。表现不错。但还差了点。”林荩揉了揉略感酥麻的左肩，伸出右手，打了个响指。几条水链应声从地下钻出，将毫无准备的张云秋捆了个结结实实。
“欸？！”
“没有及时发动追击是你犯下的最大错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对手会如何发动反击。”林荩道。
“但我的任务，只是掩护他们来着。”张云秋摇了摇头“虽然我出局了，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足有四米直径的火球当头砸下。
“但这也还不够啊。”林荩说着，头都没抬，只是随意地往空中一指，激流顿时将火球切割撕碎。她随即分出水流将远处的苏遥捆缚住，动作仿佛呼吸一般轻松自然。
“啊......我可没说我只准备了一个火球。”苏遥说着，摆出了一幅放弃抵抗的姿态，但有一个体积很小的火球却从他的脚下飞出、在不远处炸开，轻微的气爆声被隐藏在了火球爆裂的声响之下。
“嗯？”
火焰逸散，但并未消失。它开始围绕某个轴心旋转，越转越快、炽意越发旺盛。
很快，一个附着了火焰的巨大风卷成型，朝林荩的方向缓缓推进。
以沁羽预先留下的、含有冰核的压缩风团为基础形成的火风卷。它还在不断膨胀，场地上的温度骤然升高，哪怕距离林荩还有三十余米远，林荩身上的水甲便已经开始蒸发、消失。
这群孩子，为了赢还真是不遗余力啊......林荩暗道。
她突然发现了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有风......从正上方吹下来？
她还没弄明白为什么，便感到有一股强压被施加在了她的身上，有一瞬间激流在那强压下几乎停止了流动。
“伪镇术，风压。”
“该死，是不合格的镇术。”
隔得太远，林荩并没能听到沁羽的话语，但她已经猜到了身上的风压是什么、猜到了这孩子的用意。
——炽热的风卷正疯狂地侵蚀着她的水甲。
林荩皱了皱眉，水刃破碎、变回水流。她无视了自己身上的风压，双手握住法杖，开始低语。水流随之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她的身周回旋涌动。林荩的身体逐渐隐没在了水面之后，她不知又发出了什么指令，汹涌奔流着的水汇聚成浪，狠狠地扑打向比它小些的火龙卷。
——火焰毫无悬念地熄灭了。空气中水蒸气随风流涌动。
“三成力......这三个小家伙还不错。”林荩呼了口气，擦了擦额间的汗水。
——她摸到的是数粒盐冰珠。
周围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化成了可视的白雾。脚下、头顶，她的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冰锥快速生成，并朝她逼近；就连林荩所掌控的激流，此刻也隐隐有了凝固的趋势。
“这样啊......被【利用】了啊。”
林荩没想到那道火风卷也只是一重铺垫。它出现的目的只是为了引出最终的绝杀——
“伪狱术。冰渊。”
“......【镇术】？【狱术】？”
“啊......原来你们还没看到那儿吗。”
课前的简单讨论中，沁羽无奈地叹了口气。
“啊，没有。战术篇我们很早以前就看完了。只是，你提这个干什么？”苏遥问道，“镇术和狱术已经完全超出我们的能力范畴了。”
“学镇术要等到三级以后才行，狱术要到五级才能学。”张云秋在旁边补充道，“我们三个都才两级，用不了的。”
“真正去理解和使用肯定做不到，这个我还是很清楚的。但如果我‘舍真求伪’呢？”沁羽道，“只要达到万分之一的效果就好。”
“说说你的想法？”张云秋道。
“嗯......现在还不太确定环境能给我多少支持。就这样说吧，如果条件到位，我应该能发动一次冰系的【狱术】。哦不，该叫它【伪狱术】才对。”沁羽说着，伸了个懒腰。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们配合你，制造出能够让你发动【伪狱术】的环境？”苏遥瞬间明白了沁羽的意思。
“嗯，差不多是这样。因为打到一半我就肯定会解放全力了。”
“没有必要。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实战课而已。”张云秋皱眉道。
“不，很有必要。”
“？”
“还记得上次三队一实战课吧？我打中你那次。”沁羽叹了口气，“我......说实话，那并不只是我没有控制好方向。那时候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敌我不分。”
“欸？”
“所以......我想找个机会，让我的身体【恐惧】。我想让身体屈服于【疼痛】、让本能屈服于意识。至少这样我就不会再做出任何可能伤害到你们的事。”
“但是......很危险。你知道的。”
“所以就要拜托你们啦。有你们的帮助的话，这样的危险就会小很多了。”
“......我负责正面进攻给你们创造机会。遥，你来蒸发老师的水甲，给沁羽创造环境。”张云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剩下的全看你自己。但你不许太勉强自己。你要是受了什么伤的话......我们会愧疚一辈子的。”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最多就是回去躺几天。”沁羽笑了笑。
“我......算了。来，把手伸出来。”苏遥说着，自己先伸出了手掌。
“加油。”
——三只手掌击打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掌声中满是他们的决心与希望。
锋利的水流撕碎了她身边的一切。碎冰与碎砖混合在了一起，静静地躺在林荩的脚边。
“啊，竟然......”林荩不自觉地喃喃出声。尽管理智回归身体后，她瞬间就明白了那个拙劣但可怕的把戏在自己的攻击下瞬间灰飞烟灭。
但刚才，她却是实实在在地被本能支配了身体、下意识地发动了全力的攻击。
镇术，是比困术压制能力更强的术式；而狱术，则是具有极高杀伤力的术式。
对应地，它们的复杂程度也更高、消耗也越大。
林荩并不认为这三个孩子能够做到【神似】。哪怕是【形近】也绝无可能。
但刚才她所受到的，却是实打实的、有着半分【形近】的【伪镇术】和【伪狱术】。
纷乱的思绪揉成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团。她突然想起刚刚倒下的沁羽，于是迈开步子跑到了沁羽的身前，把她抱了起来。
“胡来。”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啊，对不起......老师，你没事吧？”
“我要有事才怪。云秋、苏遥，你们两个带她回去休息。你们几个都听好了，没恢复好之前不许回来。真是的，乱来。出事了怎么办？”林荩从自己的序空石项链里取出一瓶蓝色的药剂，也不管沁羽的反应就直接灌进她嘴里，“喝下去。帮你恢复能量的。这瓶带回去，一天喝一口。”
“唔......”沁羽喝下药剂以后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似乎还想使用法术，但冰浅和风吟此时已然暗淡无光。
“没恢复好之前不准再动用能力，不然你就别想好了。”林荩警告道。
“好......”沁羽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苏遥，云秋，送小羽回去休息吧。这两天我正好改一改我的教学大纲。”林荩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训练场。
她现在确实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绪，然后认真地修改未来的教学方案。
——哪怕林荩知道今天的这种情况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嗯。说实话，有些难受，毕竟认知被颠覆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真，它也是百分之百的伪。
哪怕他们确实利用了我的力量，但他们也的确踏出了那不可想象的一步。
这就是真正的宝石吗......寓意着无限的奇迹、象征着最纯粹的力量与自然意志的宝石。
嗤蛇之骨与地心之炎......哈，那样浮夸隐晦的语言，我竟然开始相信起它了。
那【舍弃了冰霜的焚风】呢？那又是什么？
......真是。想这些干什么。
......真是麻烦。还得好好想想教学计划要怎么改。
虽然至少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有些过于艰难......
但至少我现在知道了。这三个孩子还有许多事在瞒着彼此，瞒着所有人。
关于【图书馆】
此处词条仅解释古意。
其古意为【公墓】。该释义现已鲜有人知。
宝物文明的子民在其度过的第一个千年里仍保有【阅读】的能力，其用途为读取【凝固的宝物】中的故事与思想。但随着血脉的淡薄、时代的变迁，这个原本人人具备的能力渐渐地沉寂在了历史中不会被人留意的一页。
书籍寓意着永驻某刻的思想，而【凝固的宝物】承载着亡者的思念。古人读着凝固的宝物，今人读着落灰的古书。岁月的五彩折光已经黯淡，但古往今来人们便是在这其间感悟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