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轻科幻】高度战争 （二）翔隼
第三节
“准备发射了。”飞艇上指令员的声音从无线电里传了出来。
“Я готов. （我准备好了）”45001号极地-8空天战机飞行员的冷静的声音从耳机中传了出来。无线电里呼噜呼噜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45002号机飞行员情绪轻快地说：“Мы готовы.（都准备好了。）”
稍显狭小的座舱里，马林科夫穿着臃肿无比的抗荷服，老老实实地躺在座椅上。他被固定在了座椅上，就像是被绑在了某种刑具上，但是这是进入太空所必需的。最后呼吸一口来自大气层的空气，马林科夫拨下了手边的拨片开关。抗荷服充气膨胀了起来，很快又缩回去，紧紧贴在了身上。HUD（抬头显示器）上的服装密封性从红色的“自检”变成了绿色的“安全”。
“45003号极地-8各系统自检完毕。”马林科夫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自己感觉舒服些，但是紧绷的抗荷服压得上半身浑身不自在，而小腿却又涨得难受。
“喂，翔隼，翔隼，我是雄鹰，收到请回答。”一听就知道，无线电里是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大校在呼叫，因为他的声音很特别——他的声音是镇静的，但是又带着点聪明的俏皮；又像是军官，又像是每个军团里都会有的那么几个冲锋枪手兼滑稽大家。但是最主要的是，他的声音不知为何令人单是听着就油然而生敬佩之情，“他的确是和我们平等的一员，但是他是不一样的。”
“Слышно хорошо,（听得很清楚，）雄鹰，请指示。”马林科夫也带着这样的钦佩之情回答了他，大校的圆滚滚的身体的形象忽然又蹦到他眼前来。大校因为他的体格而得了个绰号“小圆面包”，而他也确实如同那个俄国寓言所讲的那样，拥有着极其传奇的，在军中传为佳话的军旅生涯。
“好，我忽然觉得应该再给你们说一下这次出击的原因，”大校忽然有几秒没说话，大概是在暗笑，“免得你们又骂我搞官僚主义，嘿！”
“好，雄鹰，但我要建议您快点说，要不然等咱这飞艇飞到华盛顿了我们还发射不了。”45001号饶有兴致地说。
“我们这次要去把太平洋上的大牛虻，ATMD-Space套娃给打下来，”大校不理他，接着说，“过去敌人在它的东西两侧都部署有侦察卫星，监控着我们的太空军的动向，我们已经有好几架空天战机攻击前就被它给提前拦截了，很恼人。但是我们半个小时前用了一点小技俩把西边的侦察卫星打下来了。现在在拜科努尔这里出现了敌人的侦察空缺，使得我们有条件在西方帝国主义不知情的前提下发射空天战机去击毁那个套娃。
“因此我们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在现在这第一个窗口就争取成功摧毁套娃。如果再等下一个窗口，敌人可能会做好防御部署——可能是再发射一颗卫星补上，也可能是加强套娃附近的卫星巡逻。同志们，这次任务极为危险，但以莫洛托夫爷爷的名义，我知道你们一定能完成任务！”
“Так точно,товарищ!（明白，同志！）”马林科夫立刻回答道，“保证完成任务！”
飞艇的技术人员把通讯接了过来。
“外部设备检查完毕，十秒钟倒计时。十……九……八……七……”
马林科夫把拳头攥了起来。尽管太空服内装有空调，但掌心仍出满了汗。
“……三……二……一，脱钩！”
三架二十七米长的极地-8空天战斗机在42km高空被一艘波-10Bis“扔”了下去，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由于脱钩时先脱尾钩再脱前钩，再加上重心靠后，这三架极地-8机头现在正对着斜上方在空中下落。
马林科夫感觉到身体变得轻盈起来，但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将身体尽力蜷缩在座椅中。
“三，二，一，点火！”直挺挺地下降了约莫百米后，蓝色与紫色的火焰交织着从极地-8的尾部喷射出来，巨大而炫目的喷流一下子衬得包裹在漆黑整流罩的极地-8不起眼起来。短时间内，极地-8战斗机被加速到了五马赫。马林科夫顿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这不像是胸口压了一块石头，而是五脏六腑都被加速度往下扯。
“嘶！呼！”他费力地呼吸着，在十几秒后，这股压力便消失了，他又觉得身体轻盈起来。
“已进入轨道，抛掉助推段。”这些涂成漆黑的战斗机将装在尾部的化学能火箭扔了下去，而助推段进入大气层后会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无论是高空发射，还是入轨后抛弃液氢火箭，抑或是入轨后再为火箭发动机加注燃料，都是为了尽可能提高交战窗口。毕竟等上了太空，可以携带多少燃料就全看燃料箱的容积了。
9米长的空天战机携带的燃料不会太多，他们还需要留出返航所需的燃料。因此，他们在发起攻击前还要在礼炮13号武装空间站进行补给。
至于礼炮13号里的燃料，都是使用中子号重型固体火箭，利用波-10Bis航天发射飞艇吊到42km高空发射的。相比质子系列，使用固推火箭空射的中子系列更侧重于“空间快速反应能力”，适合战时进行军用快速发射。
相对的，美军的太空军部队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因为没有发展大型飞艇和飞艇空射火箭的技术，尽管SF系列空天战机的战技术水平要略高于极地系列，但交战窗口却远远不如。
三架极地号进入了GTO轨道，但他们还需要进行一次加速变轨才能到达GEO轨道。蓝色的地球从下平面显示器中映入眼帘。
“开始进行加速变轨，战斗队形。”这些极地-8的尾部喷出了蓝色的射流，但太空中空气稀薄，因此发动机喷射出的等离子流相比于大气层中那绚丽的颜色来说，要稍显暗淡。
“真漂亮！我们马上要穿过大西洋了。这是我第四次来这里。”45001号的声音从无线电中传了出来。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编队跨过了南美洲，大家的心情都低落了下来。在六年前，美国公然侵略了古巴，于是古巴流亡政府在失败后不得不带着他们的信仰在亚马逊的密密丛林里和帝国主义打长久的游击战了。
“古巴，”45001号忽然开口说，“那年，我就在古巴前线。当时机场都被炸毁了，就算是起飞的飞机也都被卫星引导的美帝飞机给击落了。当时，为了掩护我们飞行员撤退到南美，卡斯特罗同志冒着被袭击的风险，将他的卫戍部队也送往了前线，”他的声音缓缓的，但并不冷酷，而是很柔和，“你们可知道，当我们飞行员那时不愿意离开时，民兵战士说什么吗？他们拉着我们的手，恳切地说：‘当我们遇到生死的危险时，我们不是首先想到自己，我们首先想到的是领导着我们的人，我们寄予了希望的人，我们中最优秀的人——我们工人永远就是这样想、这样行动的！隐藏并且保护我们的领导同志，那些最优秀的人，我们的精华，自己却挺胸而起——我们人民过去和现在都是这样想的，并且认为这才是古巴的光辉道路，认为不这样想就是自己的耻辱！’
“后来，我听说，帝国主义在占领哈瓦那后，对放下武器的民兵和士兵……二战结束以来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惨剧，现代的人们永远想象不到这就是现代的事情。”45001号忽然打住了。
“现在有国际纵队帮助着游击队呢，”45002号很有信心地说，“‘武器掌握在人的手中，鲜活的心才最重要！’С 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ом,воспрянет род людской!”
45001号没有回答他。对话也就就此终止。
尽管承担着要从美军部署在夏威夷群岛的巨型防天雷达上飞过的高风险任务，但是值得高兴的是，美军并没有发现这支隐秘的编队。青金石中队顺利跨越了美洲和太平洋的美军控制区。
当编队穿过了太平洋，便来到了东南亚上空。
在地面上，在那花苞含蓄的朝鲜半岛上，朝鲜军队正在为朝鲜人民的解放而与南韩伪政府和美第七舰队海军陆战队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和广泛的游击战。
“看那儿，菲律宾，现在大部分地方已经是解放区了。”45002号机的飞行员说。这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很活泼，冲淡了即将迎来战斗的紧张。
“我看TV3台上说好像是国际纵队又增援了一个师，把纳萨尔赤卫队派过去了。他们是国际纵队里战斗力数一数二的。” 马林科夫含着笑意说。
“啊，阿列克谢同志，你不怎么说话，我都差点忘了你了，”45002号忽而又说，“同志，你在出发前面色很沉重，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家里还有卡佳在。”45001号说，但他的语气里仿佛带着一层警告：别问了！
“……我不担心这个，苏维埃会照顾好卡佳的。就算是为了卡佳，我也要去战斗。”沉默了一会后，马林科夫开口说。但是究竟是为什么那么担心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马上要开始作战了。又要和美帝交一回手了。”45001号善意地把他打断了。
“好！赶走杜特尔特那帮帝国主义的走狗，解放菲律宾！”45002号高喊道。
“把美帝国主义赶出去！”马林科夫也同样坚决地回应。
三架空天战斗机列成了一个三角形样的队形，在高轨道上运动。
“下面进行任务简报，我们攻击的目标是目前处于太平洋上空地球同步轨道上代号套娃的ATMD-Space2天基防天系统，各单位任务已发放。”
没有雷达引导，弹道导弹载体的反卫星导弹要直接命中近地轨道上的ATMD-Space3平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地面无线电遥控也因复杂电磁环境和苏联远东空天军基地的被摧毁而成为另一种天方夜谭。更何况，这一美军部署的导弹防御平台本就是为了对付火箭和弹道导弹的。
但如果利用隐藏在宇宙背景辐射中的空天战机，关闭发动机滑行到ATMD-Space3上方，使用红外-雷达复合制导的喷气导弹悄无声息地发动进攻则是成功率可以接受的方案。
“只需要等着套娃从我们后面超前到前面去就可以发起攻击了。”
青金石中队从位于苏联欧洲部分的拜科努尔发射，向西绕地球一圈后，到达同步轨道后在礼炮13号武装空间站补给，随后继续加速上升到那平均半径比同步轨道还要高大约七千km的椭圆轨道上去。经过计算，当套娃即将从青金石中队下方掠过时，青金石中队将刚好接近近地点，随后在青金石中队经过减速变轨降低到套娃所在的GEO轨道之后就从套娃意想不到的后方——从他们保护着的后方，美国上空——发起攻击。
从北约防天区掠过时，青金石中队的太空战机暂时关闭了发动机，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轨道上司空见惯的轨道垃圾。当然，同时也要感谢这些太空战机的雷达隐形外形和低可视度迷彩——它们的上面是大气层背景下不显眼的淡蓝色，腹部则是黑黢黢的哑光黑色涂装。美国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到了这时，任务实际上成功了一大半了。
“脱离空间站，准备进行轨道巡航。”
从ATMD-Space的视角上看，太阳正从东方升起。
极地-8开始进行减速。高度在迅速下降，但运行速度却随着高度的下降开始上升。
位于太平洋的红海军太平洋舰队开始向轨道发射中子2轻型火箭，在火箭两级入轨后，整流罩打开，发射出3枚R93重型气体推进反卫星导弹。
ATMD-Space3开始从容不迫地用雷达照射这些导弹，随后迎接这些诱饵弹的便是正在充气的氟化氚激光器。平台中值守的美军航天员兴致勃勃地说笑起来，猜测着是地面又一次对他们这个高度的无望的“踮踮脚”还是联军绝望的对北约的弹道导弹打击，仿佛这些导弹是来给他们无聊的太空工作送上节日礼物似的。
白色涂装的，反射着阳光的ATMD-Space已经目视可见了。马林科夫将套娃小心地套入了瞄准环。
“火控雷达照射完毕！导弹发射！”一枚枚R98固推中距导弹和R99气推导弹被发射出去。仅仅7秒钟，青金石就与套娃交错过去。
ATMD-Space3对付反卫星导弹可以持续跟踪其上升段以获得稳定可靠的弹道数据，但对于中距弹却不能如此，较近距离发射的导弹很快就会命中。套娃被扳倒了，它无法短时间拦截如此多的中距弹。更何况，ATMD-Space反射的阳光和雷达冷却时发射的红外线均为红外导引头提供了清晰的目标。
结果已然决定了。这个美国海军第七舰队的太空保护伞转瞬间被几百片弹片直接命中，钛合金防弹壳体被打得千疮百孔，紧接着舱内的高气压将空气飞快地泵出到了外太空，舱内开始快速失压。美军航天员的尸体砸在舱壁的破洞上，模糊的血肉霎时糊住了漏洞，但如此程度的破坏已经毫无悬念地铸就了ATMD-Space的毁灭。
只可惜空天战机里不能欢呼雀跃，要不然准得有人把自己战机弄失控不可。有个人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掩饰不住地愉快地说：“Очень хорошо.（太好了。）”而马林科夫的脸上浮起笑来，开始向地面报告：
【翔隼呼叫雄鹰，套娃已拆解，大马林鱼要上钩了。】
第四节
“雷达照射！”突然，极地-8里警铃大作，一个美军空天战机编队完成了变轨，沿倾角5°轨道冲了过来，几发AIM-70导弹和激光束同时从侧面打了过来。导弹在距离青金石编队几十米处爆炸，破片四处飞溅，砸在45003号极地-8上劈里啪啦一阵乱响。
“我被击中了！”无线电中突然传来45001号费力地喘着粗气的声音。马林科夫望见，45001号的机体上被美军的激光器烧出了一个眼。
“45001号，你状况如何，请回答！”马林科夫紧压住紧张的心情呼叫着。
“巴威尔！”45002号失声喊了出来，他的声音令人陌生极了。
突然，45001号的驾驶舱中爆出一团可怖的混着金属碎片和鲜血的高压气流。
“Прощай,родина...（永别了，祖国……）”无线电中传出了一句嘶哑失真的告别——语气中是令人震惊的冷静。失压的残酷在于不会立刻夺走人的生命，却仅足够一句道别。无线电发出来气流飞速泄露的惊悚杂音，转瞬后便是寂静的爆炸。45001号的舱盖彻底碎裂炸开，被破片洞穿的太空服在冷凝气团中化为了一道剪影。
苏维埃永远地失去了一位坚强勇敢的战士。
“Проклятие!!（该死！！）”45002号发狂般吼叫着，无线电炸裂般刺啦刺啦响着，好像若是不能报仇，那他恐怕会在狂怒中自杀一样。
但就在这时，轨道更低，速度更快的美军中队极快地从青金石中队的五点钟方向超前到了十一点钟方向——宛如射击训练中的活靶子一般。
“混蛋，见鬼去吧！”尽管大脑中空白一片，但马林科夫终于用尽全力扣下了扳机。扣下扳机后，他忽然在寂静中听到了自己的剧烈的咚咚心跳。
两枚R98导弹从机翼下被甩了出去，接着就是л-5二氧化碳激光器发射的激光。
登时，一架美军空天飞机的液氧罐被弹片打得千疮百孔，液氧喷射出来，虽然没有立刻爆炸，但却失去了动力，再也不能重返大气层；而那名既幸运又不幸的美军飞行员也许要在天空中孤独无助地度过余生，直到氧气消耗完毕。另一架美军空天飞机沿着轨道很快地飞远了，显然是不会再飞回来了。
在这样短时间的交汇中，瞬息间的火力投送就决定了战斗双方的存亡——尤其是没有热诱弹、箔条和复杂机动的太空之中。在这样的瞬间后，无线电中长久地沉默着，只有水波般规律地泛起的沉重呼吸声。马林科夫回想起刚刚自己紧张得大脑空白的样子，不由得自嘲起来：从前经过那样多的训练，在列宁格勒的极夜之下设想了多少次自己面对死亡时的反应，结果还是那样紧张得怕到要死吗？“英雄终究还是要历史的磨练呀。”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想成为像苏联英雄那样的战斗英雄的梦想，不由得摇摇头。
幸存的两架极地-8继续飞行着。他们只要再往前飞一段就可以到达红海军的空天防御网之中，然后就可以安全进入大气层返航了。
反方向的电推喷射着蓝色的等离子，但那总计240N的推力对如此高的速度来说就是杯水车薪。因此，这些空天战机还需要绕地飞行两圈才能将速度降低到安全再入大气层的速度。
突然，在永久的沉默中，一阵“嘟，嘟，嘟”的声音刺穿了这恐怖的气氛。
“雷达照射！”马林科夫惊得喊出声来，“该死！怎么？！”
“我看到了，又是一队！”无线电中传出45002号急切的回答。
诚然，在暴露之后，奇袭部队是极其危险的，但是短时间内连续与两队空天战机相遇，这概率也太小了！“战争是这样变幻莫测！”马林科夫心中有点恼火地想。
“混蛋，我被锁定了！”45002号突然焦急地喊，“躲不开了！六点钟方向！咳！阿列克谢同志，我等不到那共产主义社会了……”但是，他忽然笑了出来，“唔，这其中一定有无穷的快乐和美好……”
无线电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随后便是失去联络后无线电的杂音。近地轨道战场上飞溅着高速移动的金属碎片，45002号失去动力，并在被导弹命中后偏离轨道，再也无法继续完成减速变轨……在雷达屏上，45002号迅速地远离了。
但是在马林科夫这里，嘟嘟的告警声仍不停止。他顾不上告警声，焦急地思考着怎么才能脱离这被动的处境，怎么才能反击。
但是，等不及他思考，告警声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导弹锁定上他了。
“躲不开了。”马林科夫的内心忽然平静下来。他一旦认清了这个确凿无疑的困境，明白他确实是无法逃脱了，便立即将思想集中在了这样一个问题上——怎么才能向敌人表明，他不仅对即将置他于死地的敌人没有丝毫惧怕，而且鄙视他们，丝毫不认为他们的结局会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呢？
他想了想，将空天战机的引擎关闭了。
“没别的办法了。”他关掉引擎后，便躺到了座椅上。他望着座舱之外，那清晰而深邃的宇宙。他看到了，那裹着朦胧的轮廓的月球——在那里，在月球上，人类最前沿的科学活动正在热火朝天地开展着。
“那些人——像加加林，季托夫一样的人——人类中最优秀，最勇敢的人，都在那里为了全人类的福祉而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他想起了《光荣的引路人》中歌唱他们的热切话语，不禁在心中为他们而骄傲：光荣啊！展望未来的人！光荣啊！大步向前的人！
告警声愈发地急促了。“那颗导弹现在大概在微微加速，”他心想，“再有一会——还有一会，那发导弹就要击中我了……”
在死亡之前，时间总是那么变幻莫测——那么长，又那么短。真难想象，他很快就要停止呼吸，停止活动，停止思考了——四周将只有无边的死寂。但人在黑暗之中，怎能不呼喊，探寻呢？——真难想象啊！
“但所有事物终会迎来消亡的命运的。”他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想。是啊，他也终会被遗忘——新的人们要忙于劳动，忙于幸福。他并不为自己的死亡的渺小而惋惜，并且怀着祝福幸福的情侣时长辈的欣慰之情祝福那些新人。但这时，他开始担心，那些在为全人类的幸福而工作着的，那些伟大的人，会不会因为这卡门线之上的战争而受到战火的牵连呢？现在，火星的探测工作已经停顿了下来，因为有许多太空站被敌人击毁了，而余下免于毁灭的太空站也不得不被占用，无法用于科学研究。他胸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只要恶势力还存在着，还在全世界培养着懦夫、走狗和豺狼，那新的生活便永远不可能到来，新人永远不可能诞生！为彻底消灭恶势力，他是绝不会因为惧怕死亡而退缩的——在斗争中战友们年轻的眼睛，难道面对绞刑架会发抖？！
……告警声更加急促了。他从座舱中瞥出去，看到那颗圆柱形的导弹已经逼近到了约一千米的距离上。在那五彩斑斓的生活的反光里，那颗导弹的黑色轮廓宛如地球上的一个污点。
他不打算再去理会那枚将要夺走他生命的导弹了。
“不过，如果是从前，我恐怕怎么也想象不到，当我真正面对死亡时，我想到的并不是我的女儿卡佳，我的妻子喀秋莎，我最亲爱的家人，而是——无产阶级的斗争事业。”马林科夫回想起刚才的思绪，难得地饶有兴致地想。
他又想到从前生活，他曾经在列宁格勒的烈士陵园前，良久地望着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牺牲的苏联英雄的雕像。“我每一次看向苏联英雄的雕像时，我都会扪心自问：当我遇到了像他们一样的生死抉择的时刻时，我能不能像他们一样，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他想起来，在临走前，他的战友阿廖沙担心地拉住他的袖子，仿佛带着些警告的意味说：“阿列克谢！你还有个女儿呢，至少想想，如果仗打完之后，她没有父亲，她该怎么生活！”
马林科夫干脆地回答：“如果我们不去战斗，那谁来保卫苏维埃？我能完整地回来最好不过，就算没回来，任务能够完成就很好。”
急促的告警声连成了一条线，但一点也没影响到马林科夫的沉思。
“我问心无愧，我能很自豪地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他小时候曾认为，那些挺身而出的苏联英雄，一定是有着超出常人的决心和勇气的人，是真正的人。但现在他感到，大概那些英雄也和自己一样，是自觉地做出那些伟大的决定的。因此，仿佛是自然而然，甚至不假思索地决定的——英雄，就是自觉的人民啊！
他还想起来，他曾经参加的一次为太空军同事追悼的烈士追悼会上，在广袤的肃静中，红旗歌舞团为英烈们不朽的魂灵和传奇的世纪而奏响的，那庄严的军乐：
“Друзья,друзья, 朋友，朋友，”
“Сухим держите порох! 时刻备好武器！”
“Друзья,друзья, 朋友，朋友，”
“Равняйте крепкий строй! 队伍排列整齐！”
“За детский смех, 为阳光下，”
“На солнечных просторах. 孩子们愉快玩耍。”
“За вольный труд, за вольный труд, 为了劳动，为了自由，”
“Готовы мы на бой! 准备战斗回击！”
突然间，像是炮弹在他脚下炸开——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是仿佛碎石落下般淅淅沥沥的劈啪声，和受重击后寂静中的耳鸣声。世界开始失控般急剧转动起来。马林科夫的左手漂浮在座舱之中，但右手依旧紧紧握着操纵杆。在最后一刻，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地球——蔚蓝色的地球呈现在马林科夫的面前，平静如水的寰球正奔涌着地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