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赞》明 赵南星 （一）

太行山   有一位读书人以为“太行山”应该是“代形山”，另一位读书人说“不对，是‘泰杭’才对。” 说代形山的读书人说“我亲自在山下，见到的碑文是这么写的。”二人争来争去没个结果。 一人说“我们二人先打个赌，某学究认识很多字，我们一起去问问他。” 于是二人来问学究，学究说“是‘代形’啦。”赌输的那个读书人埋怨学究。 学究说“你虽然输了一个赌，却让那位念一辈子的错别字。” 赞说：这学究真的是存心使坏，让他人终身不知道“太行山”，好像天下人就他识字似的。但话说回来，即便学究说了，那位也不相信，因为他亲眼见过碑文，认定就是“代形山”。   推官   嘉靖中，有一位进士刚任推官，他这个人个性极为执拗，曾经将贾岛的“推敲”写作“吹敲”。 有人对他说“这个字是颓字音。” 进士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当的是颓官喽。” 赞说：这位进士当的是推官，怪不得他这么读。   贼说话   两贼入房摸索，其中一人被蝎子螫了一下，不觉失声说“好疼”，另一贼人怕主人听到，扭了一下说话的贼人，这位回了一拳，于是二人一拳来一拳去砰叭有声打在一起，这下把主人给吵醒了，二人被线住（捆贼人称为线）。 被蝎子螫的贼人埋怨另一贼人说“都是因为你，为何不说话，无缘无故扭我一把？” 这贼人说“死贼，你这都不懂，哪里有作贼的偷东西时说话？” 赞说：杜子美的诗说“无人觉来往”，这是最高的窃盗之术。水浒寨中的时迁极为精通窃盗之术，书中说他能跳到鼓上，鼓不发出声响。我听说以前有几位恶少刚开始学人家拦路抢劫时，火把忽然灭了，其中有位叫陈清喊“焦回子赶快点上火把。”焦回子一听大怒，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竟然直接喊人的姓名，你是不是叫陈清的那位？”被抢的人暗暗记下名字去报官，这几位被抓获。这样看来，做强盗的的确不能乱说话。   欧阳修   宋朝时欧阳修有回做考试官，有一位举子叫刘煇卷子写“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用朱笔横抹之。 有读书人续了第四句说“试官刷。” 赞说：俗话说“文章中试官”，不是乱说的。如果刘煇的卷子遇到喜欢的，立马成为古今之奇作。前段时间有一位名人批韩愈的文章说“退之这人没读什么书，作文章也不用心。”因为没有轧茁这类的话。喜欢粗脖子的人会以为细颈很不好看，文章也不可能永远被人看好。可能，永叔和那位名人一样，他所刷的估计也有他自己的看法吧。   屁颂文章   一秀才寿命到了，他去见阎王。阎王偶然放了一个屁，秀才急忙献上一颂说“高竦金臀，弘宣宝气，依稀乎丝竹之音，仿佛乎麝兰之味．臣立下风，不胜馨香之至。” 阎王听了很受用，便多增加了秀才十年寿命，放回阳间。 十年期限到后，秀才再次来见阎王，此时的秀才跟上回不一样，一副才志舒展的样子，摇摆身子望森罗殿走来。 阎王问“这是哪位？” 旁边的小鬼说“就是那位作放屁文章的秀才。” 赞说：虽说这位秀才闻屁献谄，苟延性命，也属于无耻之极的人。但也胜过那位为富贵品尝粪便的唐朝人郭霸，这位真可称得上遗臭万年啊。 ​ 医生 有医生到人家中看病，在给病人诊脉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 医生说“一家子都不好了。” 有人问“你给这家的一个人诊脉，怎么说人家一家都不好呢？” 医生说“下这样的大雨，田里的苗会被淹坏了，一家会好么？” 赞说：这医生本一农夫，原本不懂脉，既然做了医生，不得不替人诊脉，其实他的心根本不在脉上。假如没遇到下雨，他就是王叔和（晋代医学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装模作样欺骗人家不懂的人，大多是如此。 仆人城 农村有个人命他的仆人说“你进城一趟”话都还没说完，仆人便飞也似的向城中的方向跑去。 仆人到了城中，来到县衙门前，此时县官正在追缴钱粮。十位里长中，有一人还没到，到了的这九位里长便央求仆人帮顶名过关，县官知道后各责打十个大板。 仆人回到村中，主人问“你到城中干嘛呢？”仆人向主人说被县官打了十大板这件事。 主人笑着说“呆子”。 仆人说“难道那九位都是呆子？” 赞说：这位仆人和那九位里长同样被打了十个大板，却说人家是呆子，说明他不承认自己是呆子。世间上的事都是通过例子来对比，俊俏的呆的，都是通过对比得出来的，谁服谁啊。 仙女 因为董永行孝道，天帝便让仙女下嫁董永。众仙女来为嫁董永的仙女饯行，众仙女嘱咐说“你这一去多多注意，下方如果还有行孝道的人，寄个信告知下。” 赞说：董永的事可以确定是妄传，老天哪里会这么作。男人女人结合是人最大的欲。有人行孝道老天保佑保佑就得了，派个仙女来下嫁，看看，天人都生起邪心了，听听那些什么求孝子都是门面话。 和尚 有一位和尚犯了罪，一人押解他，夜晚二人在旅店住宿。 和尚买了酒给押解他的人喝，并一直劝酒把差人灌醉，和尚削这位的头发，然后趁夜逃走。 这人酒醒后，满屋子找不到和尚，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没头发，大叫说“和尚倒是还在，我去了哪里？” 赞说：世间人大部分人都是悠悠忽忽，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这押解和尚的人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喝酒的时候更不必说了，一直摸到自己头上没有头发，才发现有自己，可又把自己当成和尚了。绝无本性的行尸走肉啊，人真的很可怜。 僧窃布 众僧为人诵经即将结束时，其中有一位僧人偷偷拿走了一块铺坛的布。 主人追了过来，一番搜索发现那块布。 窃布的僧人于是向众僧说“列位，看我干的好事。” 赞说：此僧人虽然窃布，可他能知道自己做错了，要是换一般人一定会埋怨搜索的人，然后还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告发，这便结下了冤仇，一件小事贪嗔痴全了。相形而论，窃布僧也是高僧啊。 钟馗 钟馗喜欢吃鬼，他妹妹为他做生日时，写了礼帖说“一尊酒，两个鬼，送给哥哥剁成碎块，哥哥如果嫌礼物少，连挑担的共三个鬼。” 钟馗看完，命人将三个鬼送到厨房让厨师烹了。 担子上的鬼对挑担的鬼说“我们三是必死的，你怎么还挑担子。” 赞说：挑担的也不打听打听钟馗的喜好，却自投鼎俎。这文章适合韩信这类人，像少伯子房，属于有智慧的鬼。 妙姓 有一位特能奉承他人的人，他见到一人，问人家姓什么？那人说“姓张” 他说“妙姓。” 赞说：上蔡雷礼部听到这话说“果然是啊，姓张的与姓王姓李本来就不同。《离骚经》说‘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椒兰像那姓张的。”（典故：子椒、子兰都受了秦国使者张仪的贿赂。） ​ 端公 北方有位会跳神的男子，叫做端公。端公收了个徒弟，有一天端公出门办事，正好有人上门请跳神问事，于是徒弟拿起鼓唱歌跳起了大神，由于端公还没教这位徒弟请神口诀，徒弟跳到中间还是没有神来附体，徒弟便信口胡编了个神灵，然后瞎说一通，徒弟因而得了些钱米回家。 回到家的徒弟看见师父，说“真辛苦”，于是把跳神的事向师父汇报。 师父一听大吃一惊说“徒弟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呀？我原来就是如此跳的呢。” 赞说：端公也忒忠厚了，徒弟说了，应该说这跳神非常的难，妙诀不可以亲传，怕泄露天机，鬼神会谴责，必须服侍个三年五载的，才可以传授。你今天这样，只是将就的蒙混过关。可惜，一激动轻易把实话给说了，真是“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 卜者子 有位从事卜算人的儿子，不学习卜算，父亲很生气的骂他。儿子说“这个很容易学啊。” 第二天下雨，有个人上门求卜，父亲为了考验儿子，让儿子为此人不算。 儿子问来人说“您是从东北方来的吗？” 对方说“是”。 儿子又问“您姓张吗？” 对方说“是”。 儿子问“您是为尊正（对对方妻的尊称）卜的吗？” 对方说“是”。 对方卜完回去后。 父亲很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儿子回答说“今天刮东北风，这位面朝西方而来，肩膀和背部都湿了，所以知道他从东北方来的。他所拿的伞子柄上刻着清河郡，不姓张姓什么？而且冒这么大的风雨上门求卜，如果不是为妻，谁肯为父母出来呢？” 赞说：卜算的都很聪明，可惜不曾读《孟子》。如果读了《孟子》便以为人性皆善，怎么有对待自己父母不如对待自己妻之理？ 杨衡 杨衡最早隐居的地点是庐山，当时有人剽窃了他的文章而登第。 杨衡因此而离山奔赴京都，他也登第，后来他见到剽窃他文章的人，非常气愤的说“‘鹤声飞上天’剽窃了吗？” 对方回答说“我知道大哥最喜欢这句，所以不敢偷。” 杨衡说“这还差不多，饶了你。” 赞说：这家伙还是识货的。“鹤声飞上天”真不能剽窃，只是不知他剽窃的具体是哪些？ 赵孟頫 赵魏公孟頫有一个私人用的印章，上刻“水晶宫道人”，周草窗便也刻了一个私人用印章，上刻“玛瑙寺行者”来对，赵孟頫从此不用这个印章。 后来他见到草窗老乡崔进之的药肆悬挂了一块牌，上写“养生主药室”，赵孟頫便用“敢死军医人”来对，崔进之因此再不悬挂这块牌。赵孟頫私下对人说“我今天总算为水晶宫出了口气。” 三教 有一人很尊重三教，他塑了孔子像，然后老君像，再是释迦像。道士来见了，把老君像移到正中。 僧人来见了，又把释迦像移到正中。 儒士来见了，再把孔子移到正中。 三圣自己说“原本我们关系好好的，却被人搬来搬去的，把我们关系搬坏了。” 赞说：三个圣人是好好的，但三圣人都有徒弟，做徒弟的各自尊敬自己的师父，谁肯让步？这原本就不该让他们坐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