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恐惧症:禁闭岛——幻想与现实
禁闭岛——幻想与现实
《禁闭岛》改编自美国小说家丹尼斯.勒翰的同名小说,由马丁.斯科塞斯执导,莱昂纳多主演。影片讲述了联邦侦探泰德·丹尼尔受命到一座岛上调查一个杀人机构,却因此遇到了重重危险和谜团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1954年,莱蒂斯是一位参加过二战的美军战士,二战以德国阵营的失败而告终,作为美军士兵,集中营的经历对莱蒂斯的人生观造成很大冲击,让他患上严重的战后综合症。
同时,莱蒂斯也是三位孩子的父亲。1948年,二战结束,莱蒂斯回到美国,担任了美国治安官一职,因为二战中受到的深深创伤,莱蒂斯酗酒并对患有重度抑郁症的妻子疏于照顾,妻子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放火烧了城中的公寓,一家人搬到湖边小屋。
搬家后,莱蒂斯仍然对妻子不闻不问,有天回家,莱蒂斯发现妻子将三个孩子溺死在家旁湖里。悲痛欲绝失去理智、或者也是为帮痛苦的妻子解脱的他,开枪打中妻子的腹部导致妻子死亡,并放火烧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也精神失常,变成了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和极度妄想症的精神病患。
法院收审了莱蒂斯,他虽犯有杀人罪和纵火罪,但因为其患有精神病,因此不能被判处死刑,便将其关押至禁闭岛。
禁闭岛,是在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一座岛屿,它收治犯有重罪并同时患有精神病的犯人兼病人,岛上不仅配备警卫,同时有在当时精神病治疗领域非常优秀的医生。
精神分裂的莱蒂斯,为了逃避现实中的痛苦经历,在精神中塑造了另一个自己,并孕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他将现实中自己的名字重新排列,为‘新’的自己命名为泰迪,他幻想自己被指派到禁闭岛上调查一起精神病人失踪案,此病人名叫瑞秋.瑟兰朵,曾手刃自己的三个孩子(实则是妻子嫁给他之前名字的重新排列,以及其妻子的经历结合体)。这次任务对他还有另一个重要意义:泰德的妻子因为一场由家中装修工莱蒂斯引起的火灾而死亡,他也被关押在这里。同时泰德猜忌在岛上的精神病院里一定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诸如利用可怕的手术进行洗脑实验。
被关押在岛上两年来,医护人员发现每次只要暴风雨即将来临,莱斯蒂便会陷入这个幻想故事,两年反复这个故事很多次,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故事细节,只有他自己会像倒带那样一次次遗忘,一次次又重新开始。同时由于心理创伤和对现实的逃避,莱蒂斯非常敏感,很多事情都会发引发他的暴力,加之他曾经是军人,受过专业训练,他几乎伤害过岛上所有的人。因此他成了岛上最危险的病人。
因为莱蒂斯的极度暴力和危险性,督查委员会决定采取一些措施,即为他实施脑叶白质切除术(lobotomy),让他成为一个永远不具备伤害力的‘听话’的病人。
幸运的是莱蒂斯的主治医生肖恩和院长考利都是‘精神分析模式’的精神病医生,在他们看来,所有禁闭岛的犯人更主要的身份是病人,他们反对传统‘生物学模式’治疗精神病人的那些不人道的方法,主张倾听病人的心声,来帮助他们治疗。虽然费时费事,但他们仍争取尝试采用当时最先进的角色扮演法来治疗莱蒂斯,试图让他恢复理智。
终于有一天,暴风雨即将来临,莱蒂斯又将开始重复他的故事,这一次,岛上的工作人员做好准备,来配合他演这一场戏,肖恩医生扮装成他的助手,在他身边保护他并记录病情。他们动用岛上用来运送病人的船,假扮是将治安官泰迪从美国大陆送来禁闭岛的船只,虽然这船十分简陋破旧,船上还有桎梏病人的脚铐手铐,但沉溺于自己故事的莱蒂斯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的……”
医生为了治愈他,就配合他的幻想,扮演成帮助他破案的人,当然关键就是想让他看到真相,但因为心理防卫机制的作用他不愿醒来。
考利医生的角色扮演治疗法费时又费事,与当时主流的生物模式有很大的对立。生物模式学派所谓的权宜之计,无非是利用手术或药物来简单快速克制病人的不正常行为,但无法真正治愈病人。而考利医生希望通过倾听病人心声的方法彻底从心理层面来治愈病人,可惜大多数人包括被医治的莱蒂斯本人都无法理解。
考利医生最后说出了自己对这次尝试性治疗的心声:“我在这里创造的东西是有价值的,但有价值的东西在当时总是被人误解,人人想要权宜之计,总是那样,我做的事是人们不理解的,包括你(莱蒂斯),我决不会轻易放弃的!”
《禁闭岛》虽然是讲述精神分裂症幻想故事的电影,其实也同样是一部经典的心理治疗影片。主人公莱蒂斯是因为极端的遭遇才患上精神分裂症,并因此沉浸到了自己主观幻想的世界之中,但其中的患病机制却也同样适用于神经症患者——无法直面现实与真实的自己,所以活在了主观的幻想之中。
当然精神病的幻想与神经症的幻想有不同,一个是无法和现实兼容,具有强烈的离奇与荒诞性,他人可以轻易地观察到其病态,且无法适应社会;而另一个却是表面可以兼容于现实,却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极力维系属于他自己的幻想世界,连他自己都被自己所构建的自我与幻想所迷惑,并深信不疑。
卡伦.霍妮对此有这样的描述:“了解‘想象’在探求荣誉中所导致的内在或外在事实的扭曲后,我们就会碰上一个难题:心理症患者‘想象’的飞跃究竟终止于何处呢?他毕竟尚未失去他所有的真实感觉;他与精神病患者的界限为何?想象的表现果真存在任何界限,那也是模糊的。我们只能说精神病患者易于武断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视为唯一的事实,而心理症患者──却依然十分关心外在世界以及他处于其中的地位,因此他还具有相当完整的定向力。不过,尽管他表面上尚能正常地生活,而没有明显的障碍,但他‘想象’所翱诩的高度却是永无止境的。事实上,探求荣誉中最显著的特性,乃在于‘想象’步入了空想与‘无限机遇’的王国中。”
无论精神分裂症还是神经症,都是活在幻想之中的人。差异在于,一个武断地将自己的心路历程视为唯一的事实,而另一个尚未失去他所有的真实感觉,还具有相当完整的定向力。但就算神经症患者依然可以维系表面上的正常生活,但他却依然处于空想与无限的王国之中。
和影片中的莱蒂斯一样,只要一个人活在了幻想的王国之中,那就说明他在现实中有无法承受的创伤。但很多人对此并没有深刻的认识,毕竟大多数人只会认为莱蒂斯这类重大的事件才属于创伤,并没有认识到日常生活中水滴石穿的影响反倒更加可怕,这会影响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内心安全感的建立与自我价值感的认同。就好像一位患者从小就被妈妈叫做“怪物”“废物”,稍有错误,就会被打,那么他如何面对这样的现实?他如何能接受作为“怪物”的自己?他也定会像莱蒂斯一样,在头脑中给自己建构出另一个身份,想必这个身份一定是聪明的、有能力的、成功的,不会被伤害的——总之,他妈妈骂的有多狠,他幻想的身份就有多伟岸。
但因为“孝道”,患者往往还没有审视自己的成长经历,就“大度”地原谅了父母所做的一切,认为那都是老黄历了,父母做的一切都是爱自己的,自己不应该记仇,应该原谅他们,应该爱他们。但一般而言,对症状的恐惧,往往提示着内在的不安全感,或者说外在的恐惧正是内心恐惧的一种投射。毕竟大多数患者所焦虑的事情及症状,其实都是很小或不用放在心上的事情,只是他一直耿耿于怀。比如,一位患者告诉我,当他勇敢地与人交往,不再自我封闭之后,突然意识到:他之前认为别人没有搭理他,就是不尊重他;别人没有对他热情,就是怠慢他,现在看来是错误的,毕竟别人其实对他都挺“正常”的,是一种没有特别的尊重也没有特别不尊重的自然状态,压根就不是针对他的。只不过他病态的自尊在其中作怪——他一直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尊重他,以他为中心。

这些所谓的症状或问题只不过是引发了他内心中的恐惧而已,而不是这些事情本身真的很可怕。正如一个女孩告诉我,当她上班迟到的时候都不敢进单位,只会像孩子一样在门口哭,虽然她都已经快30岁的人了。当问她为何恐惧迟到的时候,她谈到害怕领导的批评与否定,而这一点又让她联想到小时候爸爸的责骂。虽然这位女性患者并不认为父亲的苛责和她的症状有什么关联性,并且认为自己已经原谅了爸爸,这一切没有什么好探究的,但他弟弟写的一封信,却侧面反映出了她的内心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信中写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爸的。他很厉害,成功把我们家变成了他一个人家,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围着他转之后还要对他感恩戴德,谢谢你的关爱,他再享受光环。我不可能原谅他,这个家是他一个人的家,弱势群体不仅被踩在脚下还要对他感恩戴德,他很成功,他的目标就是这样。他的梦想就是让大家记得他的好,他先登上一个制高点,再用道德感化一下。我不会原谅他的,越是口头上讲善良、关心的人越不懂得尊重,他不会尊重任何人。”
童年的创伤就好像一股负性的能量或黑洞,它会让一个人穷其一生去添补,如果小时候父母讨厌我们笨,我们就会努力表现得聪明;如果父母认为自私是不好的,那么我们就会形成一种绝不自私的品德;如果父母认为我们失败,我们就会努力获得成功以证明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糟糕……就好像一位患者告诉我,小时候被爸爸骂没用的时候,他赌气和爸爸说:不靠你,我一样可以成功。结果之后的几十年,“出人头地”就成了他人生的主旋律。虽然他成功了,但他依然没有“成功”,因为没有最好,只有更好,他的人生好像一直被钉在十字架上。
此种努力虽然来自于试图解决早期冲突的尝试,但却让他丧失了对自己的主权——他从做自己,变成了逃离自己。用一个象征性的比喻就是,当一个人需要魔鬼来保护自己的时候,这个魔鬼就会一点点渗透到这个人的神经与血液之中,整个人灵魂都会被其笼罩,并最终成为它的囚徒。
一段关于禁闭岛评论这样写道:人类的悲剧源于其个体的主权丧失,人的自我意识要么是未曾苏醒,要么是将自我的主权拱手与人。“我是谁”、“生命的意义”,一再恒古不变地警示人类自身,自我放逐,成为一切罪恶之源,保守你的心,胜过一切。
从此,他不再是自己的主人,而成为了囚徒。他不能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不能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不能发自真心地去爱、去恨、不能由心而发地去生活。他就好像是磨盘上的驴,一直都是被恐惧所驱赶。就算他得到了荣誉,获得了成功,都无法让他真正地快乐,毕竟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获得安全,而非是为了成长。这就如同一个身体上被烙印上文字的奴隶,一生都只是在逃避追捕。
因此,他的内心充满了各种冲突。就好像一位男性患者,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以显示出他是最优秀的,但当他真的这么做的时候,他又会突然意识到如此的强求有多么病态与可笑;他在任何方面都不服输,当他要在各个方面都胜过别人的同时,他内心又潜藏着强烈的自我憎恨,因为这样做就伤害了别人,又不符合他圣人般地形象……因此,他最后无助地问我,王老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停止这心中无尽的挣扎呀?
是呀,我该如何“教导”他呢?是继续压抑自己做一个老好人,维系圣人的形象,还是逼迫自己奋力抗争,在各个方面都超过别人,做一个真正的强者?
也许怎么做都是错的,因为这其中没有他自己,这一切都是被焦虑所驱使。他一直在要求、逼迫、而没有听从自己的内心。他的错误在于,他一直活在自己所编织的强者、圣人、伟人,一个可以让他感到安全的角色之中,然后自己就尽情地在这个剧本演出。因为他太过投入,因此他不仅迷惑了别人,也欺骗了自己,最后连他自己都已经相信自己就是这个剧本中的主角,他的人生注定不凡,不是在成就和荣誉上高于他人,就是在品行与圣洁方面与众不同,总之他不再是那个软弱可欺,易于被抛弃的可怜的人了。
活在这个梦,幻境当中,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般,这个梦给了他温暖,就算他有时也会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依然无法让自己看清楚这一切。毕竟,一直以来他都是靠着这些应该,靠着这些伪装的形象而活,他不知道卸下这些伪装之后,他是否还能生存,是否还能被这个社会和周围的人所接纳。
越是执着于名利、权利、地位、被爱与认可之中,越是沉浸在自己编制的梦与幻想中不愿意出来,就越说明一个人心理创伤的有多深。因此,在每个案例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受苦的灵魂,他遭遇了太多的伤害、恐惧、创伤、痛苦,因此,他宁愿活在自己编织的梦中自欺,他宁愿被这股邪恶的能量所驱使、所控制,他害怕自己没有幻想的支持便无法应付生活。毕竟,神经症患者是靠魔力为生的魔术师,任何朝向自我实现的一步都意味着要舍弃这些力量,而只依靠自己的才智。但是当他意识到实际上没有这些幻觉他也能生活,甚至没有它们还过的更好时候,他才会对自己有信心。
但在这之前,他只会继续找寻支撑,继续相信自己幻想的一切是真的,继续与现实与自己对抗。
建设性的力量与病态驱力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一个人的态度也会变得摇摆不定,他一会认识到自己的悲哀,发誓要活出自己;一会又因为恐惧而躲到自己的幻想之中。这其中除了需要治疗师的引导,还需要他本身的自发的求生欲望,如果没有此种欲望,那么建设性的力量将无法突破病态驱力的束缚。
而分析的工作就是不断地去伪存真,帮助他看清真相,认识他自己,发现自己一直被恐惧所驱使。
霍妮谈到:只有当病人对“我是谁”这一问题感兴趣时,分析者才会更加积极地要让病人知道他对自己的真情实感、愿望或信仰的了解是何其少或多么不关心。
也只有他对“我是谁”感兴趣时,他才能脱离对症状,对现实困境的纠缠,才能更加深入到内心和问题的本质。但对于一个从小不被接纳与爱的人来说这很难,因此他不敢于成为、直视本来的自己。
霍妮谈到:虽然分析工作很困难,而且让人心烦,但也是解放性的工作。患者必须依靠其自身的力量,真实的渴望,才能还原真相,而不是一味地自欺。
影片的最后,莱蒂斯对肖恩医生说:这里让我不由得去想,人应该怎么做,是像个怪物一样活着,还是做个好人死去。
莱蒂斯难道真的又清零了?不!他醒了,醒来后他,无法面对过去的罪行,记忆里自己就是一个怪兽!莱蒂斯接受不了这样的记忆,太痛苦了!如果去接受手术,至少会成为一个白痴,一个记忆空白的“好人”,又或者手术会让他死去,但总好过带着自己是怪兽的记忆那样活着!
身后的肖恩医生此时也完全明白了,因为他试探性地叫莱蒂斯作泰德,可是莱蒂斯没有任何反应,当然,那不是他的真名。肖恩医生知道他醒了,是他自己选择放弃记忆,作为和莱蒂斯相处了两年的主治医师,肖恩医生又何尝不知道莱蒂斯内心的痛苦——好吧,既然这样你可以不那么痛苦,我也会默默地支持你的选择!
像莱蒂斯这样的病人又是多么值得同情,在外人看起来疯疯癫癫可怕又可笑的他们,内心承载了多大痛苦创伤才会成为今天这样,而最后明明已经清醒的莱蒂斯,又需要多大的勇气来主动接受那样痛苦的手术,甚至有可能失去生命,是多大的创伤让他宁可去接受这样的结果……
治疗从来不是治疗师治好了患者,而是患者是否想治好自己,而治疗师仅是他的战友与同伴,帮助他看清楚真相,而最后是选择幻想还是现实,只有他自己来决定,别人无法帮他选择人生。当然,在这之前,治疗师的工作就是,尽力去调动他身上的建设性的力量,来战胜他对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