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河边烟雾缭绕,前路与归途皆不得见。船栓上的缆绳已被解开,船与河岸相背而去,我的过往也和这个世界渐行渐远。我见到灰色的河水变得澄清如镜,我呼吸到了充满宁静的空气。我的身体摇晃颤抖,听着风与海鸣。
<陈素>
我特别爱去酒吧。每次去酒吧,我都只是慢慢喝啤酒、听歌。并非很喜欢喝,只是想找个地方发呆,什么也不想。
那天雾蒙蒙的,雨也不下,太阳也没有,我结束了一日的写作。对,我是个写手,给杂志写文章的。前段时间头条写的多了,最近想尝试一下连载小说。可小说越来越写不下去了。
其故事梗概是这样的:一对在农村长大的兄弟,早年丧父,哥哥憨厚,弟弟聪明。母亲生了重病,哥哥尽心力地照顾,弟弟用功读书。弟弟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同时镇上的大夫也说母亲的病没辙了,只能去城里看看,于是一家人便到了城里。
到了城里之后,弟弟很快就喜欢上了一个学校里的女生,还没开始追求,哥哥就骂了他一顿。说我在努力打工,妈妈还在医院躺着,你有心思谈情说爱了?于是弟弟悻悻然然而却矣。可不久后哥哥也爱上了一个女孩子,就追求她,像是蹑手蹑脚的猫。因为他责任心很强,又想照顾妈妈,又想对人家负责,喜欢得要命。后来又纠结的不得了,妈妈善终了,女生也没追到。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故事,我写不下去了。我写到哥哥责备玩弟弟不该想着谈恋爱,下一段就写不出了,也不愿意再写了,感觉这故事过于没趣,过于平淡了。
我最近搬进了一个特别狭小的出租屋,有一个很小的厨房和很小的厕所,没有卧室,我平常都睡沙发上。墙角有两箱杂物,是上个租客留下来的。这样的家,我真的不愿意一下班就回去。
<程东>
我的男友,和别人去了别的城市。
我梨花带雨哭了一场,又开始了望不见彼岸的生活。
没人会想在酒吧工作一辈子,我也一样。我工作的地方用不着我唱歌跳舞。但我尚未有明确的人生方向,我未来该干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值夜班,唯一不同的是,我的男友他不会来了。我在吧台后面晃来晃去,哼着歌,那首音响在放着的歌。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过了半响,一个男生进来,是今晚的第一个客人。要了一杯啤酒,坐在角落里慢慢喝着,跟喝茶似的。《挪威的森林》放完之后,问我能不能再放一遍。我说可以。于是伍佰的歌声就又从音响里流出来: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融化
看我在你心里是否仍完美无瑕…
我坐旁边跟他聊天,说你要是喜欢这歌,我可以一直放,反正今晚店里也没别人。
聊了很久,话闸子空空如也了,没话聊了,我说既然你是作家,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他便讲了一个两兄弟带着重病的母亲进城的故事。还行,这种故事到处都是,没啥意思。哥哥结局挺可怜的,妈妈死了,喜欢的女孩也没追到。我问他是真事?他说不是,是编的。
他走之前,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陈素>
程东真是个有趣的人,可以为了我一直放同一首歌,可以听我讲故事,那家酒吧的其他员工可做不到这两点。她说希望我管她叫“东东”,程东这个名字像是男生的。
东东住在运河边的一条船里,他的男友是水上拉人带货的,是他的船。不是那种没有顶棚的,而是经过改装,类似房车一样的小房船。很小,仅限于遮风挡雨,但有窗户有窗帘,有床、化妆台以及其他简易家具。东东说那条船就是她的一切,哪一天生活过不下去了,就坐上船,解开缆绳,在船上随波逐流,直至死去,那还走的干干净净的呢。我跟她开玩笑说:跟西伯利亚癔病一样。
那段日子我不仅常去酒吧,还常常和东东一起在街上乱走。一般情况下,只是走,什么都不说。有时也搭公车,一直坐到终点站再坐回去。
我无聊难耐的时候,就偷偷盯着她看,犹如公猫盯着母猫。她的鼻梁有点高,细细的,像坚挺的葱白。嘴巴小小红红的,嘴唇稍厚。就这样观察她时,我觉得这是一种奢侈的行为;正因为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行此行为,我心里升起一丝做贼的甜蜜。
有一次结束了一天的行止时,我到河边送她回船上,她站着不动,幽幽道:“哎,也没什么不一样吧。一个人看这城市是这样,和别人一起看也是这样。”
“那你想看到什么样的城市呢?”我问
她笑道:“回见。”遂上了船。
我在想,我想看到的,是这样么: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着你心中的秘密
之后我们就再也没一起出去乱走了。
<程东>
令我吃惊的是,陈素向我表白了。
很土诶拜托。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只要上升到爱情的状态,就变得肉麻起来,紧紧地裹胁住,不自觉间就背负了许多罪名,像旋涡一样。我倒不敢答应他什么,万一我以后不喜欢他了呢?我不相信爱情会长久,就像爸爸妈妈那样;他们都是上个世纪的人诶,上世纪的人心灵那么单纯,爱情都不长久,更何况是复杂的我们呢?
那天下雨,他晚上送我去上班,我们撑着同一把伞。他说:
“有件事情想说蛮久了,但说出来又怕你觉得我猥琐。好吧,也许我本来就很猥琐。东东,我们交往吧,不结婚也可以,以后我们不做朋友也可以,但我真的好像说这些话啊,谁会想和猥琐的人做朋友呢?”
“我也没说过你猥琐呀。”我疑惑道。
我们就那样站了一会儿,听着雨落在伞上的声音。
“做朋友当然可以啦,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哦。”最后我说。
<陈素>
东东至少没拒绝我,但我又怕她只是给我面子。可事实证明她真的把我当朋友的,这样也好。
那段时间是秋末冬初,一天天淫雨霏霏。她说船上冷,晚上也吵。以前喜欢水声,水声大的时候可以放肆唱歌。现在不喜欢了,现在喜欢安静,喜欢睡觉,问我能不能去我家住几天。我说可以。
我们同居之后,我把唯一的旧沙发改造成床,因为原本的沙发太窄了,她睡着不舒服。我则把电热毯铺在地上睡。我们的生物钟几乎不重合,她晚上上班,我白天上班。他还把CD机拿到我家,这样我们就可以听歌了。
那天我在收拾屋子,翻了翻上个租客留下的箱子,房东说可以丢掉了。
找到了一本泰戈尔的《新月集|飞鸟集》,打开看了下,掉出来一张纸条,其上有铅笔字,字迹不太工整,间杂拼音、繁體字與错别字。
<馬由的記憶>
其纸内容如下(原文抄录,括号内为作者自注):
2.11
拿手机加了我微信
妳說你在買鞋,知到(道)我比較了解,就傳圖片問我。
我說如果你不急,明天可以和你一起挑。
2.12
8:40你問我在幹嘛,我說要見面嗎?你說算了怕被老師看見誤以為…我說你喜歡哪雙就買哪雙吧。
9:28
我們和(合)了個影
2.27(圆形为丁秋皓,三角形为马由)
我傳了個我的自拍,我tíao(調)皮的(地)問帥不,妳說帥;我說你也發張,你說不,好丑。我說你都是我妹了,我不嫌你醜。妳很快了就自拍一張傳給我(妳很快就自拍了一張傳給我),告訴我不能見人的,我說好。我在(再)傳了張我的自拍,妳說我的天。△如何 ○好看 ○【也傳了張】{臉紅,有點像喝了酒,手托著下巴,zuí(嘴)角微x2上yáng(扬)} 一年前的,沒戴眼鏡。△你不帶(戴)比較好看。○我也覺得。△你有散光,很難不代(戴)吧。還有得治嗎?○沒得治。■ 我們把打電話最後的時間聊完。
3.29
我拍了些小xī(溪)、月亮、燈傳給妳。△你也傳幾張吧。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的照片。○我能傳的都傳完了。妳(此當作“你”)xían(嫌)自己自拍丑。△我不会xían你丑,在(再)說你本來就不醜。■時間快到了 ○拜x2{妳用逃避又可愛還帶有點口jí(不知何字)的聲音對我說}△反正我不覺得你醜,不管在相機還是現實都一樣。○不一樣。△一樣。○就不一樣。
4.10
在會場時,跟我說你好難受,太熱了。
△妳要出去一下嗎?○快中場休息了,在(再)稍微忍耐一下。■不到中場時 ○我回去了,下個月見了。△妳回宿舍啦?○嗯。■我打了個電話 △【語音】好妹妹,晚安。○你叫我什麼?△晚安。○哥,晚安。
4.19
○【語音】愛妳哦。
“回憶是現在與過去之間的一道橋,在這個內心的橋中,我拉著你手自由地跳舞。”
“眼淚不會倒退,可流失的水分卻會得到補充。”
<陈素>
读完那张纸的那夜,我睡的不太安稳。
在梦里,东东问我: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会不会像马由一样去找我?”
醒了。我心里想:
如果你真的走了,那一定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吧。
<馬由>
她叫丁秋皓,人如其名,眼睛當真像秋皓一樣。我和她在同一所大學裡讀書,她大一,我大四,因為她想買好一點的鞋,但又不瞭解其中道道,聽說我曾在商場裡賣過鞋,想讓我幫她挑,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我認她做了義妹,我從小到大都想要個妹妹,因為我總感覺我是一個硬氣的人,想要去戰勝什麼,但此硬氣無處施展,我就在想,如果我有一個妹妹,我可以去守護她,為了她不顧一切,這不就正是我的偉大英勇之處了嗎?
可是我最後騙了她,也失去了她。
她雖然十九歲,心裡卻像個小孩子一樣,喜歡美人魚,喜歡大叫,喜歡幻想,喜歡放鞭炮,喜欢喝带野牛草的Vodka,喜歡坐在疾馳的摩托車後座。
她看過了王小波的《綠毛水怪》之後,了不得了,說想去海裡生活,人間太鬧騰。我說海裡肯定也鬧騰。她說你閉嘴,別破壞我幻想!我要是變成妖妖那樣了,你可不許像陳輝那樣發高燒,哼,說不定陳輝只是騙人找藉口呢!我說好好好,我就是腿斷了也去海邊找你得了吧。
可是我現在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妳了,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樣才能讓你明白?我說那事是我迫不得已,妳會信嗎?當然不可能信,也不可能原諒我。
那天我邀請妳來到我家,讓妳和我一起待一下午,不讓妳出去,沒有騎摩托車兜風,沒有去海邊大叫,只是待著。妳不想看VCD,睏了也不想睡覺,覺得那是浪費我和她在一起待著的時間。
她手裡拿著我送她的美人魚玩具,笑著問我,“哥,你家有沒有魚缸啊,我想把艾米亞放進去。”艾米亞是她給那個金髮美人魚玩具起的名字。我表面上說著別鬧了,心裡卻糾結萬分。
秋皓,我的妹妹,我知道你還在這座城市裡,我一定會找到你的,無論你是人魚,或是什麼更加奇形怪狀的水怪,我都會找到你的。
<程东>
陈素说他从未怀疑过我那天说要做朋友的话是装傻,他和我想的一样,我们就该做朋友的。
生活,尤其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生活,若要展示与人,不快进一万倍怎么能看?我和陈素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两个月内没有发生任何大事,没有发生那种足以体现我们之间伟大友谊的事。
我又时常这样想:我该如何面对我的生活?这真是一个令人生厌的问题。我在认识陈素之前就讨厌这个问题,可越是讨厌越是喜欢去思考它,越想去和陈素讨论。陈素说,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就是生活的尽头,那里时间停止,空气宁静,人们驭风而行。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总得有个这样完全纯洁的领域吧,总得有个什么超越的存有吧,不然这个世界跟蚂蚁窝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人跟蝼蚁有什么区别呢?
但我可不信这个。我觉得人要是想补全自己因生活所受的磨损,不用非得去什么生活的尽头,不用非得和什么超越的存有相感通;只要从古旧无趣的过去中超拔出来,去寻找一个新的开始,这足以令我趣味盎然地生活一段时间了。直到再次无趣,再次新的开始。难道不是这样么?人生就是纽带的割舍与重组,直到见识过了所能见识的一切,就坐在船上飘离而去。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在水里,我成了美人鱼,头发金色的,好像海藻;鱼尾巴取代了人腿,鳞片映着海水的蓝光,如同天上的星星。
醒了之后已经黑天,我便去上班了。那晚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要了两杯带野牛草的Vodka酒,先慢慢地喝,随后又要了一整瓶,像喝矿泉水一样喝下去。谁还没有烦心事呢?
我下班之后他就一直跟着我,我有点害怕,快步走着,走到陈素家楼下了,他突然叫住我说道:“秋皓!你真的没认出来我么?我是马由啊,我知道我做的事情很过分,你肯定不会原谅我,对不起。我我我……”
我转过身对他说,“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也不是做那种事的人。我的名字不叫什么秋皓。”
“我妹妹的右肩膀上有一个月牙形状的小纹身,你有没有?”他问道。
“那种纹身哪都有卖的,又不是你妹妹才有呢。”我说。
他突然满脸堆笑,看着我说:“好吧,晚安哦。”便走开了。
真是个怪人。怪人到处都是。
<陈素>
那天我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敲门声。三个男人进来,问我是不是东东的男朋友,未及我回答,他们便说东东的男朋友欠了他们四千块钱。我说我没钱,他们就要乱翻我的家,还想打人。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我跟他们干了一架,目光通红,他们三个都见了血挂了彩,我左肩被敲了几棍,骨头疼;右胳膊给划了两刀,不深,但血汪汪地淌。
但我却不愿意将这事告诉东东,幸亏她现在不在这里,他们没伤害到她,希望他们以后再也别来找麻烦。
那时,我多么希望我可以了解东东的一切,她的过去,她的嗜好,她的渴望,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吃喝拉撒,她的心肝脾肺肾,我躺在床上,欲望却史无前例地强烈;我明明只是赶走了三个麻烦的人而已,我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欲望像奔马一样在灵魂深处发疯、嘶叫、奔跑着,渴求着力量,那种足以为了我们的友谊,创造一个世界的力量。
我深知,我并不了解东东,她也没把我当做什么。但现在既然这件事情发生了,我便足以自证:为了东东和陈素的伟大友谊,我无所不能,在所不辞。可我并不敢把它告诉东东,我怕一说出来,这件事便不再伟大,不再让我充满力量。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做出更多更伟大的事,让东东自己察觉到,并认可我们的伟大友谊。
我从床上坐起,再也睡不着,想去酒吧找东东了。
<程东>
酒吧老板想赚大钱,在店里放了个大鱼缸,还让我穿上人鱼尾巴,进去表演。
我真的不想干,但老板说他知道我前男友惹了三个人,要是我不干,立马就给他们打电话来把我带走。我怕了,便按照老板说的照做。晚上穿上人鱼服装,跃进了大鱼缸。
我又想起来我那个奇怪的梦。
那时我是在蓝色大海里自由游泳,但此刻却在这酷似棺材的鱼缸里扭来扭去。鱼缸里的水灰蒙蒙的,进去之后,我闭上了眼,水堵住了我的耳朵,鼻子用力闭气,挣扎的样子想来不太好看。才过一小会儿我就得浮出来换气,可每次都感觉我在水下沉了一个世纪之久。
时间到了,音乐也结束,我从水里浮出来,倚在鱼缸边上,老板告诉我明天有拍片子的人来,叫我准备好好准备,好好表现。
我看着人们或朝我欢呼,或邪晲着我,花瓣、彩条在酒吧里飘着,如梦如幻,就是个充满泡沫的世界。爱或不爱。啊,是新的开始么?是不是新的开始?我不知道。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是在还有多久才会感到厌倦,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真实。
在那时,寂寞迅速膨胀,像一头抑郁的猪,占据了我心底的所有空间。
陈素,你在哪里?
像是无底而空灵的山谷,阴冷,独孤,恐怖,魔幻。
我看见了那个喝Vodka的怪人。
<馬由的記憶>
那天在我家,她嚷嚷著好無聊,我心裡卻思緒起伏,波濤洶湧。
她爸爸曾經從北欧走私含野牛草的Vodka酒,特別有錢。而在今天,老大會給她的爸爸打電話,會這麼說:
“我們手裡有你的女兒,你可以給她打電話,但不准報警,只要把錢放在我說的這個地方,你女兒就可以回家了。”
該死啊該死,妳如果是個窮姑娘,那一切都無所謂,我們會成為戀愛對象,一起喝酒,一起騎摩托車,一起在山頂朝著城市吶喊,一起在海邊放鞭炮,大聲唱歌,什麼都可以,有你在什麼都無所謂。但妳爸爸真的好有錢。我恨死自己了,恨自己那麼懦弱,不敢反對老大的安排。哎,可憐的到底是妳啊?還是我啊?不,可憐的是你,我不可憐,我簡直可恨!
“誒,對啦,哥!”她突然叫道,“你是處男嗎?”
“當然是啊。”我說。
“咦?是嘛?王小波的書上說處男的鼻子都是硬的,我要捏一捏你的!”
然後她就起來捏住我的鼻子,捏住了就不放手,我當她在開玩笑,就憋住氣;結果她一直不鬆手,我實在閉不住氣了,就張開嘴巴呼吸。她見我嘴巴張開了,直接吻了上來,捏著鼻子的手也鬆開了。我們就這樣親了一會兒,電話就嚮了。我一把推開她,去接電話。
我拿起電話,放在她耳邊,我說,“你不是喜歡唱歌麼?唱兩句給他聽聽。”
她被嚇呆了,一聲不敢吭。
“唱啊,”我說。“快點唱。”
她用著顫抖的聲音唱道:“我的眼前總是不斷浮現你……”突然停住,對電話叫了一聲:“爸!”
我急忙將手機抽回來,跟她爸爸說:“你按照他們說的做,秋皓就可以回家了。”說完趕緊掛了電話。
我們兩個對坐無語,有頃,我們一起出去,我要送她回家了。下了樓,她停住腳步看向我,問道,“你向我爸要了多少錢?”“四十五萬。”她立了半響,說,“我可真便宜。”一把推開我,推倒了我的摩托車,開始奔跑。
“你要去哪?”我大叫道。
“你別管我!”“你走開!”
她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她手裡握著的金髮人魚上下搖曳;穿過馬路,穿過人群,最後來到橋邊,翻過橋的圍欄,一隻手抓著欄杆,身體向後仰,一鬆手就會掉下去。
“你一直都是騙我的,你根本不喜歡我吧!”她大喊。
“你別過來哦!你過來我就跳下去啦!”
我定住了,站在那看著他。
她突然笑了,說,“馬由,你也會上當受騙啊?我要是跳下去了,我會變成美人魚來找你的!”
我看著她的笑,後背升起一絲寒意。不禁向前挪動腳步。
她一鬆手,仰面墜了下去,臉上還泛著笑。
我錯了,對不起。
妳會變成美人魚的,對嗎?
<马由>
丁秋皓,我終於找到妳了。妳現在真成了人魚了。雖然妳得時時出水換氣,但我知道,那絕對是妳,眼睛,妳的眼睛,錯不了的。程東?不,妳就是丁秋皓,妳就是我妹妹,妳說過會變成美人魚來找我的。
你還像以前一樣可愛。不幼稚了,但還是可愛。妹妹,永遠愛妳。
<陈素>
我披上一件大衣,开车进入黑暗如深渊的夜里(车是杂志社借给我采访用的)。
手臂上的刀伤作痛起来,像是被千万只小虫子咬噬着。
东东,想和你坐在一起,慢慢喝酒,聊聊天,不聊也行,陪我一会儿,好么?
我推开酒吧的门,看见一个巨大的鱼缸,宛如水晶棺材,东东拖着一条银色的鱼尾巴,在紫茵茵的水中挣扎,吐出许多泡泡,许多人叫好,有摄影师在录片子。
我走过去,抢过摄影师的机子摔在地上,拿起角落里的灭火器,一下下砸在鱼缸上。鱼缸破裂,东东滚落出来,我抱起她,拖下大衣裹住她,把她带到了车后坐上。我在驾驶位发动了车子,她看见了我的衣服,半边都殷红如血。她问我怎么了,我只好告诉她我跟那三个人干架的事。
“谢谢你,陈素。”她柔声道。
到了家楼下,我停住车,她说不想下去,想在车上再待一会儿。
她已经脱掉了鱼尾巴,我看见她的小腿和脚,简直像是白玉做的。
<程东>
陈素,你怎么不早一天来呢?
我还是都告诉你吧。
第一次马由在我下班之后跟着我,我把他赶走了。第二次他跟着我,正是在昨天,我第一次人鱼表演的时候,我把他带到了我的船上。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肩上有没有月牙么?”我问他。
我解开了衬衫的扣子,露出肩膀,右肩上纹着一个黑色月牙。
“像极了雪白大地上一片飘落的梅花瓣。”他说。
我俩那晚在船上一起过了一夜。
陈素,真的很谢谢你。今天从鱼缸里救了我,也赶走了前男友的那三个对头。
但昨天,正当我感到世界如此魔幻不实,感到自己寂寞,宛若失了魂时,为何看见的是马由,而不是你?你要是早来一天该多好。
我已经知道了马由的过往与马由的一切,可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我的一切。可怜的是你啊?还是我啊?
<陈素>
东东从大衣里钻出来,头伸到我旁边,和我接吻。
过了那天,酒吧就被查封了。东东不知去向,我也没去找她。
有一天马由突然来到我家,说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也是丁秋皓被骗了的地方。
马由告诉我,他和东东在一起的那晚悟到了一个道理,程东的人鱼是假的,只是一场表演,表演结束了她就不是人鱼了。而妹妹她会变成真的人鱼来找我的,所以程东不是丁秋皓,不是我妹妹。而且东东也不喜欢坐摩托车,不喜欢喝带野牛草的Vodka;只是长得像,与右肩有一个月牙纹身。其实这些都是假象,不是么?诶,我问你,你相信世界上有美人鱼吗?自从秋皓跳河之后,我天天都看报纸听广播,从没有美人鱼的新闻,但我知道,那只是他们没见过罢了。你们都觉得人鱼是假的,那说的是程东。现在我要启程,去寻找真的人鱼了。
<馬由>
秋皓!是你麼?妳怎麼剃盡青絲,削髮為尼?
是因為我騙了你,所以你不再相信世俗的一切了嗎?
妳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你是存在著的嗎?還是?我在什麼世界呢?
當妳眼中的一泓秋水宛如秋月,朝我泛著光時;我便知道,這一切皆真實的,妳是真的丁秋皓。我的妹妹,我們一起來喝Vodka吧。
<陈素>
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东东了,今天我要去找她,是告诉她一件事情。我去到小船那,敲门,东东来开门了。
“马由死了,尸体被捞上来,现在在河边。”
她沿着河边跑,我跟着,穿过看热闹的人民群众,穿过现场勘查的警察法医,我们看到了马由的尸体躺在那,闭着眼睛微笑。旁边有另一具尸体,女的,光头,眼耳鼻唇眉,与东东一模一样。东东瞠目结舌,双手捂着嘴。
<程东>
回去的路上,我问陈素: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会像马由一样去找我吗?”
“会啊。”他望着灰色河水说。
“会一直找吗?”
“会啊。”
“会一直找到死吗?”
“会。”
他在撒谎。
<陈素>
次日清晨,我去船那找东东,她不在,门开着,墙上喷着四个大字:
来找我吧!
可是我不会去找你了。
河边烟雾缭绕,前路与归途皆不得见。船栓上的缆绳已被解开,船与河岸相背而去,我的过往也和这个世界渐行渐远。我见到灰色的河水变得澄清如镜,我呼吸到了充满宁静的空气。我的身体摇晃颤抖,听着风与海鸣。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试着将它慢慢溶化
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暇
是否依然为我时时牵挂
依然爱我无法自拔
心中是否有我未曾到过的地方啊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着你不愿提起的回忆
你说真心总是可以从头
真爱总是可以长久
为何你的眼神还有孤独时的落寞
是否我只是你一种寄托
填满你感情的缺口
心中那片森林何时能让我停留
那里湖面总是澄清
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雪白明月照在大地
藏着你最深处的秘密
或许我 不该问
让你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只是爱你的心超出了界限
我想拥有你所有一切
应该是 我不该问
不该让你再将往事重提
只是心中枷锁该如何才能解脱
文小草
2022.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