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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LP】《月囚》(10)章节十 下 科幻 长篇小说

2021-05-14 07:48 作者:灵鹘马尾鸢  | 我要投稿

“下水道。”


 


“是的。”


 


“这是下水道。”


 


“挺敞亮的。”


 


“这就是你的秘密隧道?”


 


“我没说过什么秘密!”飞板璐指出,她从前面领着她们,头上戴着一顶对她来说太过臃肿,因此用皮带绑得紧紧的矿工头盔。她之前显然把它留在下水道里了,否则会碍事的。“诀窍就在于知道该如何进出。现在我们进来了。下水道本身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流浪儿们在阴暗的下水道里四处逃窜,就像梅毒般的存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只是从来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讨论或提及。拾遗——一门在下水道里寻觅闪亮财宝的艺术——对那些有天赋的马来说是一种有利可图的消遣活动,但在暴风雨中往往会很危险。汹涌的地下水已将许多意图从那些决定从他们原本的主人的身上掉落,进行一段短暂的冒险之旅的硬币、手表和戒指身上发财的小马冲刷掉。


 


从这个地方进到她家里?暮光悲戚地承认,这匹小雌驹说得有一点道理。浴室里的确安有一个相当于维修舱口一样的东西,不用的时候一般是锁上的。


 


这锁是好锁,但还不至于成气候。


 


很多房子的浴室的锁都不怎么样,飞板璐跟暮光说。她会弄清楚的,飞板璐跟暮光说。她有一张记载了它们所有锁的信息的名单,飞板璐还跟暮光说。


 


这就是那种,一旦被告知,就不能不说的信息。


 


如果这里是法国的下水道,她大可以洋洋洒洒地书写十四页表达爱意的散文来献给它们。不幸,这里是中心城的下水道,所以她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它:


 


恶臭。


 


如果仍不满足,暮光会再加以一番说明。


 


满满的都是恶臭。


 


云宝黛茜在她们身边盘旋着。


 


飞板璐,占着两个面的语义,抬头仰望着她。“不用和我们一起淌泥巴真好。真希望我也能飞.......”


 


云宝困惑地看着小雌驹。她的翅膀停止拍打,慢慢落回蹄踝深的水中——幸运的是这水比暮光预想的下水道水更清澈——并落在小雌驹身边,与她步调一致地走着,溅起一串哗啦啦的水声。她的脸对着这水微微皱了一会儿,弄湿蹄踝无论对谁来说都谈不上是一种愉快的体验,但她很快就将不快撇在一旁。


 


“对不起,孩子,是我太唐突了。不该像那样让你难堪。”


 


飞板璐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不必经受这些!你没有这个必要!”嘿,她当然有这个必要!“我不介意。”


 


“别放心上,孩子。不管怎样,斑马大陆的沼泽会比现在的情况糟糕得多。这只是一场良好的热身!”云宝轻快地圆了谎。


 


“你想去斑马大陆?为什么?”


 


“我要成为一名探险家!一名冒险家!冲向那边广阔蛮荒的绿原和所有的朽烂!”云宝骄傲地宣称,近乎清楚地拼读出了每一个感叹号。“暮光将我的这一次大探险提供资助,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位天姿独秀,夭矫不群的杰出女士。”


 


暮光察觉到两双眼睛都看向了她。显然,云宝的赞美意味着除去还没有翻篇的巧克力那事外还有别的看法。早该猜到了。


 


“还有多远?”


 


云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问题。话说回来,我们到底要去哪?我已经准备好来一场冒险了,但我认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个目的地。”


 


“那个,呃,那个地方。就在前面。直行大约五百步,然后左转两百步。”回头看了一眼暮光后她耸耸肩。”因为你的腿更长,所以你的步数更少。”


 


那就不远了。


 


不过,这段路程走来算不上艰难。暮光不是那种弱女子,尤其是经受完瑞瑞最近叮嘱她的锻炼后。


 


在这条昏暗、肮脏、臭气熏天的下水道里,她见到了云宝从未表露出的,极为放松的一面。她怀疑飞板璐也很久没有像这样笑得这么欢过了。


 


不管要她规避多少肮脏的秽物,她都不忍心让这段时间再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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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仨出现在一条相当不起眼的街道上。沉重的下水道盖移到一边,三匹湿漉漉的小马从臭烘烘的地下管道里爬了出来。


 


“我们到了。我想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什么?”云宝反对,“绝对不可能。我想见见你的家人。告诉他们他们有一个多棒的小女儿。”


 


暮光张开嘴正打算抗议,但很快就合上了它。她们从飞板璐身上得到了所需之物,但看起来飞板璐从黛茜那得到的更多。


 


再说了,这又有啥损失呢?


 


一时间,飞板璐的脸上闪过了许多的情绪。骄傲,羞愧,尴尬,愤怒,和失落,最后筑起一道沾有些许赌气的挫败。


 


“我没有家人,行吗?”


 


云宝看起来很困惑。当暮光已经把所有碎片归位时,云宝仍然......“受着无知的庇护”也许不是正确的形容,但它仍然足以来解释了。


 


“丫头,你怎么可以没有家人?我是说,你晚上要回家的时候去哪?你在哪里睡觉?谁来照顾你?”


 


也许“受着无知的庇护”是正确的形容。


 


飞板璐可以做出很多反应。逃避,生气,发怒,往云宝黛茜的小腿上踹一脚,哭泣。所有反应中,也许最不可能的就是如实回答。


 


但她就是这么做的。


 


“我差不多,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孤儿,好吗?我的意思是,我父母可能还活着,还待在某个地方,但现在我只有....”她用蹄子指着两旁街道上其中一间由厚红砖块砌成的廉价公寓,“我就在这里过夜。”


 


“哇哦,”云宝低声说,“真沉重。”


 


“对。”


 


黛茜本能地伸蹄子去摸索她没戴的木髓遮阳帽,微微压低了不存在的短帽檐。看上去她就是搔了搔她的头。“那好,那我还能见见你的‘家人’吗?”


 


“我刚刚告诉过你,”飞板璐咕哝着说,瞥了一眼暮光,“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不,不是他们。”云宝摇了摇头,指着飞板璐之前所指的同一间廉价公寓,“我是说你真正的家人。你提到过别人,对吧?而且你在乎他们怎么想?所以他们就像是,你真正的家人,不是吗?”


 


暮光和飞板璐注视着云宝,注视了很长一段时间,看得她眉毛都鼓起了一块疙瘩。


 


“干嘛?”


 


听到这,飞板璐走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了黛茜的腿,就好像再也不打算放开一样。暮光继续盯着云宝看,即使天马已经在明显的不知所措中回望着她。


 


“什么?”她无助地重复了一遍。“我说了什么?”


 


暮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到底是我见过的最天才的白痴,还是最白痴的天才?”她在心里想,也只敢小声地想,生怕自己大声说出来。


 


“孤儿院”的门突然打开了,一匹怒气冲冲的黄铜色的小马驹出现在拱门上站着。他的报纸——那男孩子的帽子被拉低,遮住了他的眼睛,使得烟雾从他的——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抽烟有点早了,不是吗?——烟梗上冒出的烟雾在他的额头上聚成了团。他那件破破烂烂的马甲使他看起来活脱脱地就像个街头小乞丐。


 


与他身后飘来的轻快活泼、情凄意切、浸润着深思的小提琴音乐格格不入。


 


“这些是什么?飞板璐,你这个该死的小毛贼,阴沟里的饭桶,还是——”


 


“闭嘴,布拉斯(Brass)。她没问题。”


 


“哈?当真?”那匹现在是布拉斯的小马眯着眼睛从门口那看向她们。“就是我没见过,我都觉得她就像一个拉拉。”然后他朝着暮光一点头,“而她看起来像一个泥领子。”


 


殖民者身上是自带“娘娘腔”的标签吗?显然如此。那泥领子又招谁惹谁了?让它们保持干净清爽!干净是好的!


 


飞板璐终于与黛茜的腿分开了,暮光确信她在脑海中补充了分离时那“啵”的一声响。“是吗?好吧,就是她帮我们弄到昨晚的食物的,而且——”


 


飞板璐本要说的话,都被黛茜用牙齿从腰间的刀鞘里将反曲刀拔出来的那一下切断了。那抛光的金属在灯光下反射着不详的荧光。大家伙都沉默了。她一言不发地把那把刀递给飞板璐——那把刀更像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反曲刀——后者用着朝拜宗教圣物般的崇敬从她蹄中接过。不过刀身的重量将她的头压低了许多。


 


“我有一把剑,”黛茜宣布道,“你有剑吗?因为我有一把剑。”


 


布拉斯沉默了,然后叹了口气。“行,好,不,我明白了,她没问题。”他从门旁右撤两步,对着门里面反方向昂了两下头。“好了,进来吧,早禾(Meadowgrass)在烤蛋糕,维奥拉(Viola,中提琴)一直都在担心你。”


 


轻柔的弦乐中多了一点期待的颤音。


 


云宝黛茜把“剑”从飞板璐那取了回来,重压消失后飞板璐的脑袋像软木塞一样砰的一下弹了回来,然后嚓的一声插回刀鞘中。两马都小步地跑向门口,身后跟着一只茫然的暮光。


 


“等等,按船长(Colonel)的标准,她是没问题,能过了,”当黛茜从他身边经过,走进公寓的客厅时,布拉斯像鞭子似地把头向云宝那一拧,“但是这个婆娘们呢?”


 


“她给我们弄了食物。”


 


“那食物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要偷到手的。她还没达到门槛呢。我不相信她。”


 


飞板璐想了一会儿。布拉斯没看见她深思熟虑的表情,因为此时飞板璐已经完全经过了他,小雄驹的目光一刻未离开过暮光的独角。


 


“呃,还记得不久前,那只在图书馆上空被油炸了的罐头火鸡吗?”


 


“嗯哼。”


 


“她干的。”


 


“什么,没开玩笑?”布拉斯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股全新的敬意。“那她怎么到这儿来的?”


 


“羊毛织工为此向她道歉。不过,她这个时候应该是被软禁在家里的。”


 


暮光的眼睛因震惊而睁大了。她的视线越过布拉斯朝着走廊里喊道:“我可没告诉过你这个!”


 


“不会吧,你真以为我会在不做调查的前提下接下你的挑战?蠢丫头在这片地头可活不长久。”


 


哎呦。


 


布拉斯慢慢地点头。“好吧,死亡射线还算有点意思。你入伙了。我去找护士长,告诉她我们有客人。”


 


迷人的弦乐现在几乎成了慷慨激昂的快板。暮光越过了门槛,布拉斯在她走过的时候脱帽致意。


 


她身后的门沉重地关上了,铜板螺栓和门闩咔哒一声滑进了插槽。


 


这房子...还不错。


 


不错。


 


墙上的木镶板很旧了,清漆正剥落着。绿色墙纸上有几处被霉菌侵蚀的地方。不流动的空气沉入闷热的不平整地板中。家具显然是经手过三个业主的二手货。


 


但感觉不坏。它的老旧程度并不丑陋,乃至...它给人的感觉就像在拜访某一位脾性古怪的曾祖父。时间对它并不友善,但它在岁月的尾波中酝酿出了独有的气质。


 


除此之外,暮光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在这种地方,一个流浪儿可以,而且通常会活得比这更糟。


 


一个胡桃木楼梯延伸至她左边的上层楼层。她的右边,一间客厅敞开着宽大的双扇门,露出一个温暖的壁炉,书架上古董和小摆设反客为主,摆得比书还多的。还有一只浅蓝色的小雌驹,她和飞板璐差不多同岁,站在角落里演奏着一把漆得很漂亮的小提琴。


 


这附近不乏柔软的,可供歇坐的地方。在一张红木小咖啡桌旁甚至还有一把小小的旧摇椅,但小雌马似乎完全满足于保持站立的姿势。


 


飞板璐已经快步走到了小姑娘的身边,黛茜落了队伍,满怀敬畏地看着屋子里闪闪发光的小宝藏。


 


暮光跟了上去,将黛茜留在了原地。


 


飞板璐坐在暮光假设为是小雌驹维奥拉的边上——虽说她演奏的毫无疑问是小提琴——在她穿的夹克衫的众多口袋中摸索了一会。


 


“嗨,维奥拉,”暮光猜对了,“我给你带了些巧克力,如果你——”


 


“不!”另一只比飞板璐还小的小雌驹尖叫道,“不,不,不,你答应过的!”


 


这声音属于一只非常生气的黄绿色小雌马,跟历经过严重干旱后的草地一个颜色,她用她短粗的小腿所能承受的最快速度穿过房间。她褪了色的白色睡衣的正面被一条非常破旧的围裙覆盖,上面沾着可能来自数千种源头的数千个酱汁点。


 


“呃啊,早禾,就先让我——”


 


“不!我们没有那么多,而且它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早禾非常坚定。她把那块巧克力从飞板璐蹄中夺了出来。“哦!你已经替我把它热好了!这样快多了,谢谢你。”小雌驹兴奋得跳起来。


 


暮光认为她此时有必要介入。“我确实是把巧克力给的飞板璐,所以——”


 


早禾激动得大吸了一口气。那套打扮之下的她一定是一匹天马,因为她睡衣的两侧蠕动了几下。


 


“噢,是你!”她叫道,紧紧抱住被她这一突然举动弄糊涂了的暮光的一条腿,大喘着气,朝它咳嗽着。“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而那是因为——”


 


“哦!哦,如果你在这里,那说明........哦!”然后她转身跑了,还带走了巧克力。


 


暮光困惑不解地看着飞板璐,等待她做出些对自己的奖品被拿走了之后应有的反应。相反,橙色的小马驹看起来很是忧虑,从另一个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无言地往早禾咳嗽过的暮光的腿上擦去。


 


“先别担心我。巧克力呢?我的意思是,我是可以再去拿更多……”


 


“没事的。”飞板璐脸色苦涩,把手帕放回了它的储藏处,“我不担心那个。”


 


暮光检查了一下她的腿。上面还残有一些淡淡的红色斑点。


 


...哦。


 


维奥拉咯咯地笑着,小提琴自始自终都没有停下来或是放慢一个节拍。“早禾真傻,不是吗?”


 


飞板璐的表情没有变,但她发出的声音是温暖而亲切的。“是呀,她就是这样。”


 


暮光决定不再继续追究。


 


“你拉得很好,维奥拉。谁教你的?”


 


“哦,呃,只有我自己,”维奥拉结结巴巴地说,淡蓝色的脸颊上泛出一丝红色,“我算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所以,你只是看过乐谱,然后搞懂了-诶!”飞板璐踢了一脚她的小腿,疼得她一哆嗦,然后用能射出尖锐匕首的眼神剜了她一眼。


 


维奥拉睁开了眼睛,悲戚地看着暮光。暮光在这双眼睛面前近乎触电般地畏缩了一下。它们真是...好吧,倒不如说说它们不是。


 


虹膜和瞳孔几乎和眼白一样苍白,上面覆盖着一层朦胧的乳白色光泽,稍微带着点会令人联想起冬天的蓝色。它们没有在反射房间里的任何光线。一口气堵在暮光的喉咙里,并悲怮地死去了。


 


“没关系的,飞板璐,”她低声说着,“她不知道。”


 


飞板璐跺了一跺蹄子,地板都微微颤抖起来。“这仍然是非常可怕——”


 


“为什么这么说?”维奥拉用一个微弱的微笑打断了她,歪着耳朵,以代替缺失的眼神交流。“她不觉得我是瞎子。我觉得这很好。”


 


“哇哦!”云宝黛茜低声赞叹,搁下她之前一直在摇晃的雪花球,飞快地穿过房间,单膝跪在维奥拉面前。“你的眼睛真是太酷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维奥拉小声地咽了一口唾沫,小提琴放低了声音,音乐终于停了下来。“化-化学品泄漏。在我工作的工厂。那真的很疼,所以现在我看不见了。”


 


“说得没错,真是糟透了,”云宝喃喃着说,离小雌驹越来越近了,这一幕让暮光和飞板璐都很惊恐。就像眼睁睁地看着一列迎面而来的火车即将撞上停在铁轨上的马车。飞板璐的表情看起来犹为恐怖,她一个劲地使劲戳黛茜的身侧。后者似乎没有注意到。“所以,你看不到你的眼睛有多酷?”


 


“不-不,大多数小马只是觉得我,呃,我是个怪胎。或者跟我说它们很诡异。”


 


“噗-就因为你看不见?我是说,我不会拉小提琴,你会,那你觉得我是个怪胎吗?”


 


“呃-不会?”


 


“看吧,这不就结了,”云宝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就这么简单。要是谁敢不这么说,我就去揍他。”


 


维奥拉笑了,真诚地笑了。“布拉斯总是替我做这么做。”


 


云宝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嗯,我刚才点了点头。布拉斯听着确实像匹好小马。”


 


维奥拉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是的是的,他确实是。但要是他在旁边的话,我会看好自己的口袋。”这句警告的语气,小姑娘已经尽她可能的严肃了,但暮光能想象出来她一副严肃的面孔下面其实在使劲地憋着笑。


 


然后现在,这引起了黛茜的注意。“哇欧,他会扒钱包吗?老天,我一直都想学来着——听着,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得赶紧去问他一件事!”


 


说完她就飞也似的走了。连飞板璐都像暮光一样困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维奥拉的笑声宛如银铃的叮铃声。“她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不是吗?”这个瞎的,拉着小提琴的,文静的孤儿若有所思地说。暮光并没有忽略掉其中的讽刺。“不过,我想我还是挺喜欢她的。”


 


“我想我也是,”暮光赞同道。


 


早禾又一次以她的小短腿所能承受的速度飞快地跑了进来。她尝试在不小不大的房间里急刹车,结果却让自己在木地板上打起滑来,前后转了一圈,最后在飞板璐、维奥拉和暮光待着的角落里坐了一个屁股墩。


 


她抬头望着暮光,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都要从眼窝里蹦出来了,但却是对着飞板璐的耳朵小声说了些什么。这匹性情暴躁的小雌驹发出一声叹息。


 


“认真的?所有小马?”


 


早禾急切地点起了头,抬起低下抬起低下抬起低下抬起低下——


 


“但是根本不够!”飞板璐的抱怨带上了高亢的,小姑娘吵架会用上时的鼻音。这让暮光,几乎是进门以后的第一次,突然意识到,这些孩子们到底是有多么的幼小且不成熟。艰苦的生活环境也许加快了他们的成长,但他们本质上还是些孩子,不是吗?


 


“够的,”早禾说道,就在她再次跑出房间之前。飞板璐一脸难办地看着她离开。


 


“行,行吧,我就.......你在这儿等着,鸡蛋头。”暮光给了她一个严厉的、不为所动的眼神,“呃,我的错,鸡蛋头女士。”


 


“暮光闪闪。”


 


“哦,对了,对不起,我都忘了。云宝黛茜一直这么叫你,我忘了这不是你的名字。”


 


咬紧牙关,别放松,别对着这孩子说教。不是我的错,不是任何小马的错。好吧,云宝的错,但如果我起了这个头,那么过去那些比这多得多,糟得多的,我都咬咬牙忍了的事情.......


 


“叫暮光就好了,飞板璐。”


 


“对不起,”飞板璐再一次严肃地低声重复道。尊重的暗示?不太可能。尽管如此,她还是从一扇侧门,一扇一马宽的门走了出去,在房间的这一边,而不像开在另一边的双扇门,他们进来的地方。


 


暮光几乎都没注意到这边还有一扇门。它的存在从她进来以后就被书架掩盖了,然后......真奇怪,仿佛事物只需要呆在你想不到去看的地方,就可以把自己的存在隐藏起来似的。


 


维奥拉似乎很困惑。“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哦。”一段长久的沉默,“呃,暮光,对吗?你是那座图书馆的主人,是吗?”


 


“嗯,我想是的。我拥有那座图书馆,但它不是公共图书馆。我不外借书籍。”


 


维奥拉脸色明显地变白了。“我的天哪。”


 


“嗯哼?”


 


“没-没什么。”她有点颤抖,但自己没有意识到...好吧,她就像萍琪派一样在兴奋地颤抖。她再次闭上眼睛,闭得紧紧的。“那么,你识字吗?”


 


暮光轻蔑地打了个响鼻。“你可以这么说,当然。”


 


维奥拉的笑容如同黎明的太阳一样旭旭升起。“哦!哦!那么请你读书给我听好吗?”她脸红了,小提琴的弓再一次擦上了琴弦。小马驹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这件事,但是活泼的主和弦从乐器中如喜悦本身一样自然地飘了出来。在同一个调子里,几个急促的、生机勃勃的音符从中冒出,消散,升华。“我喜欢书,但是...”她的声音慢慢地降了下去。其隐含的意思和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此刻显得格外沉重。“布拉斯有时会念给我听,但他不太擅长读书。他会变得非常沮丧,那就一点都不有趣了。滑尺(Slide Rule)读书读得很好,但他不想这么做。”


 


“不想读书?”暮光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吗?


 


“他觉得这让他看起来像个娘娘腔。”维奥拉悲伤地点了点头,音符的调子也变得悲伤和阴沉。


 


呃嗯,咳咳嗯,格嘎啊嗯。咬紧牙关。


 


“飞板璐呢?或者其他小马呢?”


 


维奥拉想了想,调子的音符变得更富有活力。思考是音乐?“好吧,船长他读得很好,他甚至还会配音!但是...这样做让他很难受。”一个长长的,尖锐的,情凄意切的音符。“不过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很勇敢。但他也很忙...还有飞板璐...”小马驹的耳朵竖了起来,转了一圈。这个动作的意义对这个盲眼小女孩来说等同于茫然地环顾四周?“她不识字。早禾和平头帽(Flatcap)也不识字。”


 


呃嗯,咳咳嗯,格嘎啊嗯。


 


暮光对这一情况处理得非常非常快。得出了一个非常直接,明显,不可避免的结论。


 


“我当然可以给你读书,”她说,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意,“如果你想的话,我甚至可以帮你配音。”


 


“我更喜欢那样。”维奥拉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但丝毫没有减弱她的坚决,“即使只是读到其他小马回来之前。”


 


暮光也就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下。“那么,我们需要的就是又短又温馨的东西,不是吗?”


 


“有想到什么吗?我们有很多书,我想。”


 


他们的藏书并不富裕,但对这些可怜的孩子们来说,毫无疑问是个闪闪发光的宝窖。书并不便宜,但是它们在冬天烧得又热又快,如果你能设法弄到几本的话。一种十分合适的引火物。异端行为,当然了。


 


“那么,诗歌怎么样?你知道什么诗歌吗?”


 


维奥拉摇了摇头。


 


暮光温柔地笑了。“我也对它一窍不通,直到最近才开始改变想法。不过,我对这首是相当自豪的....这是来自一个非常孤独的小姑娘的一首诗,这个小姑娘,她爱上了月亮。”


 


“听起来真是太荒谬了,”维奥拉哼了一声。


 


即便如此,暮光还是笑了。“确实有一点,不是吗?”


 


暮光低声起诵,当她这么做的时候,那把小提琴的琴弦再度触碰琴弓,似乎找到了和弦,似乎从歌词中提取出一段旋律。这感觉...这感觉让这首诗更完整了,字句与旋律相得映彰。要是她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把音乐送入以太,穿过那空虚的虚空..........


 


也许一艘火箭飞船里能腾出点位置放上一台小巧的发条留声机.......


 


她朗诵完了,维奥拉的最后一个小音符颤抖着消失在寂静的空气中,一个缓慢而戏剧性的死亡,值得一个戏曲演员为它出演。


 


那匹浅蓝色的小雌驹看起来很有感触。她正打算开口说话——


 


太晚了,双扇门再一次砰的一声被撞开,一个洋洋得意的早禾大步走了进来,在那张红木咖啡桌上放上了一个刚烤好的蛋糕,一个抹了一层厚厚巧克力糖霜的热腾腾的蛋糕,早禾的一边跟着云宝、飞板璐和布拉斯,另一边是三匹她不认识的小马。


 


其中一个,矮小,在他还没有被烟灰和润滑油沾染的地方偶尔会露出几处棕色的亚麻布。仔细一看,会发现他穿的是一套与他皮毛颜色几乎没啥区别的连衫裤工作服,真的很难分辨那里是他的皮毛和哪里又是他的工作服。不过他的平头帽,啊,那里倒是蛮整洁的。


 


另一个则完全不同。他比布拉斯还大,甚至比布拉斯还高,但却没有他那么敦实。他穿着一身厚厚的鼠皮衣,但他走路的姿势就好像他对这件廉价的,品质低下的皮草感到十分自豪。他的头发也很光洁,被拉到脑后扎成了一个未来十年内都不会有的前卫风格。不过,他的眼睛中却闪烁着钢铁般的锐利光芒。


 


但第三个是最吸引她的。她猜这就是维奥拉之前提到的船长,因为除此之外他还能是谁?木制义肢,眼罩,安在这么小的一只幼驹身上.........他的一举一动比布拉斯的更有自信,仅有的一只眼睛里的敏锐却是这只圆滑小马的两只眼睛加起来都不能比的——谁知道那只眼罩后还遮住了多少锋芒?——但最终,他还是会露出一个亲切、温暖的微笑,告诉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微笑。


 


一个娴熟的谎者。


 


所有小马都聚集在一起准备开始丰盛的宴会。蛋糕一到桌上,孩子们就开始像成群的鲨鱼一样围着蛋糕....呵,就是鲨鱼都不可能拧出这样一副饥肠辘辘、满脸凶光的表情来。


 


“嘿,等等,”云宝用她那严肃的成年马嗓门喊道,也是她试图安抚伤心的萍琪时的声音,“我们得把它切成几瓣,对吧?公平又公正。”


 


“暮光女士可以分到第一份!”早禾大声宣布道。布拉斯不满地呻吟了几声,但两边的飞板璐和船长同时给了他一肘子。早禾溜到了暮光的面前,像之前一样用敬畏的目光地仰视她。“非常感谢您,暮光女士。”


 


“为什么?”


 


“为了蛋糕的原料!我原以为我们能弄到面粉已经很幸运了,但您给了我们牛奶、鸡蛋、还有别的东西!我很久没烤出过一整块完整的蛋糕了!”


 


“他们都很感激您,”一个非常温和的声音说道,“他们通常很难相信其他小马。付出的信任能得到回报总是件好事。”


 


“哦,天,护士长来了。”布拉斯闷闷不乐地咕哝道。


 


护士长比暮光预期的要年轻得多。事实上,她只比暮光自己大....最多只有一年左右。直到暮光她留意到了她暗绿色的眼睛,透过这个窗口她知道了这具容器不过是表象,里面栖息的生物比远容器本身年长。


 


不过,这倒是一具漂亮的容器。她的鬃毛像粉色的瀑布一样垂挂在一张柔和的脸、一双写满无限慈祥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上,这睫毛的修长足让瑞瑞无地自容、黯然泪下。她的衣服似乎是由衣物和布片织成的,年代久远得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家谱和家族树,所有的零碎缝合在一起,织出了一个崭新的,统一的整体。


 


不过,她显然在脑中思索着些什么,思考的爪牙往外延伸,然后又好像触了霉头似的,缩了回去。“我真是没礼貌,请容许我道歉,我们这里不常有客人。我应该正式地自我介绍一下。对孩子们来说,我是护士长,但您可以称呼我为小蝶。如果您愿意的话,我的意思是。”


 


早禾仍然微笑着看着她,现在给她递上了一块蛋糕——貌似是...香草,巧克力糖衣下面渗出几缕香气——暮光优雅地接过了它,朝她行了一个最得体的屈膝礼以示感激,这让这匹小母马几乎都要激动得爆炸了。


 


“感谢您的盛情款待,早禾小姐,”暮光用她端庄的宫廷腔调说道,“同时也感谢您,小蝶女士。”


 


小蝶羞得脸红,将自己的脸藏在了鬃毛后面。“这是我们的荣幸,暮光女士。”


 


飞板璐装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云宝用鼻子哼了一声。“孩子,不时地做些花俏的小女孩礼仪没什么不好的。我见过的最像淑女的、最扭扭捏捏的女士,可以在一场一对一的格斗中一蹄子踹在我的屁股上,把我踢飞过一整条街。”


 


这里面并没有虚伪的谦卑。云宝黛茜也许是自由搏击的专家,但瑞瑞也会很乐意向她展示展示东方拳术的治疗功效——她坚持认定这是一种打斗的艺术——,以便她....嗯...到底是瑞瑞要求她安静地坐着好让她试衣,还是云宝在一次不自量力的挑衅中对上了瑞瑞,或者干脆她只是为了让云宝穿上一件衣服,激将云宝跟她打了一架?


 


很不幸,所有的这些情况都有着相同的可能性。


 


船长正在仔细地观察着早禾。他在布拉斯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引起了那个顽童的注意。小马绕着过桌子,一言不发地从暮光旁边走过,有意无意地撞了她一下,急匆匆地朝着早禾走去。


 


船长开始说话了。“嘿,早禾,你为什么不让暮光女士来分蛋糕呢?毕竟,这是你努力出来的成果。”


 


小雌驹看起来被这个提议吓坏了。“哦,不,我可以-我可以的-”有东西卡住了她的喉咙。就在她将它咳出来之前,布拉斯用比蝴蝶擦过露珠还要细致的动作在她的鼻吻前举起一块手帕。手帕回来的时候溅上了红色的斑点。


 


他用的肯定是暮光的手帕。暮光与小蝶有了片刻的目光接触。‘护士长’脸色苍白,但什么也没说。


 


她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


 


暮光面带微笑看着早禾,尽管在心里她已是怒目圆睁的模样。“没关系的,早禾小姐。你是一个非常亲切的主人。就让我做一回礼貌的客人吧。”


 


然后她用魔法把蛋糕切成等大小的几份。早禾、护士长、布拉斯——即使他欠着她一块新手帕——船长、戴着平头帽的小马驹、油漆工、维奥拉、飞板璐和云宝黛茜。一共十片,包括她自己的。


 


这是一个大小正合适的蛋糕,但对十匹饥肠辘辘的小马来说并不算多。尽管如此,所有小马还是拿出了自己最大的感激,落落大方地接过了自己的那一片。布拉斯和戴着平头帽的小马对暮光的魔法造诣流露出了由衷的敬佩。很好,因为暮光可耗费了不少的功夫。


 


暮光平静地看着女护士长。“我可以和您谈一会儿吗,小蝶女士?就让孩子们吃蛋糕吧。”


 


嘴里还含着满口蛋糕的云宝抬起头,瞪着暮光。“嘿!”她提出抗议,从嘴里喷出面包屑。


 


暮光没有纠正自己的话。


 


小蝶吞下了一口唾沫,眼睛里满是恐惧。“当然,暮光女士。孩子们,请在我和客人说话的时候表现得好一点。不许偷听。船长,我相信你会看好布拉斯和滑尺,让他们遵守规矩的,对吗?”


 


布拉斯和那匹浑身沾满油脂的小马——显然就是滑尺,窃笑起来,甚至在那匹十几岁的小马认真地敬礼时都没停下。云宝仔细地上下打量着他。


 


“哦,那么,你就像是...一个海盗,对吧?”


 


暮光咬紧了牙关,准备介入。不,不要轻视一两句无心的言论对一个孩子的成长会造成的影响。即使你一直都在想,也不要说出来。这怎会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


 


“差不多,没错。”船长平静地答道。非常平静的腔调,他似乎在权衡该如何根据后续的言论定义自己此时的感受。


 


云宝点点头。“真是太酷了。眼罩,木头腿。但你知道你还需要什么吗?”黛茜拔剑出销。“一把合适的海盗弯刀。”


 


当云宝把剑递到他面前时,船长的眼睛以它们所能达到的最无动于衷的方式瞪大了。突然,布拉斯和滑尺停止了窃笑。


 


海盗小马郑重其事地看着那把刀,咧嘴一笑,用他那条完好的前腿将它收起,片刻后,他看向飞板璐。“她是个很不错的家伙,不是吗?”


 


飞板璐露出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刚得到了她“酷毙了”的好哥们的认可。


 


暮暮跟着小蝶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带上了门。


 


“我认为您的......受监护马们一直在从我这偷东西,”身后的门一关上,她就开门见山地说。


 


“哦,是的。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我们真的很感激您的慈善。”小蝶十分恳切地说出了这句话。


 


暮光眨了眨眼睛。“我.......如果是在当事马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就不是慈善。”


 


“即便如此,我们的感激之情不会减少分毫。”


 


“就在刚才,布拉斯在你眼皮底下偷走了我的手帕,而你什么也没说。”


 


“看起来他比你更需要它。不过,我相信他对此肯定感到非常抱歉。”一个简单、诚实的回答,就像苹果杰克一样诚实。


 


这匹雌驹的言辞彻底迷惑了暮光。“为什么这么做?公主不给你们分发津贴吗?你们这一定是一家注册的孤儿院吧?”


 


小蝶点点头。“当然。所以我才供得起这栋楼。至于食物、衣服和其他的东西.......”她耸了耸肩,“我们尽我们所能。”


 


暮光再次咬紧牙关。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目的不能澄清手段的正当性。这不是一家孤儿院,只是一群小毛贼的窝罢了,他们之中还生活着一匹善良的、无辜的小母马。“那他们为什么不去找一些体面的工作呢?还有很多工作是可以给这些孩子们做——”


 


“这正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暮光女士,”小蝶和蔼地说,但语气里像是刮着冰渣一样。“这是一家收容因工业事故和意外而失去家人的流浪儿的孤儿院。”


 


“他们所有的父母……”


 


“他们可能还活着,而且过得很好,我可以肯定。”小蝶点了点头,“不,这些孩子是被家人抛弃的。虽然船长和维奥拉会更明显,但是,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曾在做那些‘体面’的工作的途中遭受过严重伤害。”


 


...


 


什么?


 


“对一只陆马幼驹来说,飞板璐看起来还算健康...”


 


“您可能会惊讶,她实际上是一只天马幼驹。”小蝶责备道,“在她失去纺织厂的工作后,她的父母认为他们已经负担不起她。灵活的小天马很适合用来修理卡住的线轴,只要他们的动作足够快。告诉我,你觉得一个孩子怎样才会失去像这样的一份工作?”


 


...


 


哦-哦。


 


小蝶眨了眨眼睛,在她的眼睛里的冷漠——对小蝶而言的冷漠——立刻融化了。她躲回了鬃毛后面。“哦,我真的很抱歉对您吼了。”它甚至都算不上是喊.......“这不是您的错。您不清楚情况。如果飞板璐知道我让您觉得愧疚了,她一定会很难过的。这不是我该说的话。”


 


其实还真该........


 


“我...我很抱歉。”


 


小蝶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里面没有笑意。这是那种值得被尊敬的微笑:即使这微笑的主人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微笑,但他们仍然不加理会,依然屹立不倒,奋力前行。“请别这样。在机会摆在您的面前的时候,您已经展示过您的仁慈了。飞板璐在这里的生活也许不是最好的,但总比她在地牢里的生活要好得多。”


 


仁慈,她是这么说的。不完全是。


 


但是...


 


“...如果这些孩子为我工作呢?”


 


小蝶眨了眨眼睛。“什么?”


 


“他们不能——也不应该——回到当初让他们来到这里的地方。但他们也不应该走上街头。”


 


“的确,”小蝶赞同道,“那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但我们做我们必须做的。”


 


我们?她...也是个小偷?以后再细想。


 


“我即将开展一项划时代的科学研究。我需要娴熟的技工。而且我需要完全秘密地行事,所以我需要一只安静的小马。那些不会难以被觉察到的小马。我觉得你符合那种类型。”


 


“听着很好,”小蝶说,“但我是不会让这些孩子受伤的——”


 


“所有的。我需要所有的。这意味着你要不间断地进行监督。”


 


小蝶面露苦色。“我懂了。我想你会付标准利率吧?这不算多。也许够了,但是—”


 


暮光摇了摇头。“不。恐怕我自己的津贴也被削减了。我所有的钱都必须花在项目本身上。”


 


小蝶苦涩的脸色更甚,但似乎还是有一点好奇。“我不认为你是想让我出于心中的善意来同意这件事,对吗,闪闪女士?的确有小马试图通过鼓吹努力工作以获得救赎,懒惰的劳工都是塔塔罗斯的奴隶的方式来招募年轻小马。但您似乎比那更实际。”


 


如果非要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暮光的话,那便是实际了。


 


“我有足够的食物,足以解决你们的燃眉之急。至于衣服方面,我正好认识一名出色的女裁缝,她目前正处于职业生涯的停滞期。”


 


“她就是那个——”


 


“是的,她就是那个在皇宫放了一把火的。”


 


“哦。”小蝶露出了一个短命的虚弱笑容,“很好,我很想认识认识她。”


 


“我想你们两个会处得跟着火的法庭般如火如荼的,准没错。”


 


“还有呢?”


 


“还有?”


 


“还有更多,不是吗?”小蝶指出,“如果我这听着有点自以为是的话,请容许我道歉。但你听起来确实很像是在想着些什么。”


 


“好吧。对,我也愿意提供他们受教育的费用。读写算术。很显然,他们已经从我的图书馆‘借’了好久的书了。”


 


“再次感谢您的慈善。”真心、诚实的话语。已经开始诡异了。


 


“再一次,不客气。但是维奥拉已经告诉了我目前的情况。我愿意帮忙。你的小马驹们显然有着丰富的交易经验——我想他们也从各自的错误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我想确保他们既有一个过去,也能有一个未来。”


 


小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您是个相当天真的人,不是吗,闪闪女士?”


 


什么?


 


“什么?”


 


“从纸面上来看,这一切听起来都很不错。但他们会因此冒很大的风险。而且也许他们不想接受教育?”什么?他们怎么可能——不可能!教育可是——“看,看见了吗?您的眼神。您不相信我。我很抱歉,闪闪女士,但并不是所有小马都能受到——”到这里时她已经在讥讽,“——‘真理的无可辩驳的美’的感召的。我想你是真心相信你的研究是在为全马族服务?”


 


“当然!知识——”


 


“不能把食物摆在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的桌子上,不。光是你的望远镜,和里面所有的精密仪器...你在那个项目上花了多少金币?”


 


那数字里的逗号不止一个,这她承认。可是——


 


“没错。足够将这些孩子从包尿布的年纪喂养到成年,也许还有盈余。这对这些孩子有什么帮助?”


 


但是科学....


 


小蝶摇了摇头。“我会考虑的,闪闪小姐——”不再是“女士”,“——但我认为你有很多东西需要思考。事实上,你现在远比我需要你更需要我,不是吗?”


 


嗯——


 


“不过,你的朋友看起来是个好人。我们随时欢迎她回来。她是个令人愉快的伙伴,孩子们都很喜欢她。如果能对他们产生积极的影响,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话中带着尖锐的锋芒。其言外之意是不证自明的:这是一个单向的邀请。


 


现在,暮光感到怒不可遏。这匹雌驹知道什么叫天真?她从这井底般狭隘的空间中对世界的了解能有多少?她的眼光太短浅了!她没看见...她怎么就看不见...暮光所提供的....


 


一个异常冰冷的想法击中了她。


 


当火光闪闪把萍琪派隔绝在黑板之后的时候,他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吗?他是这样想的吗?这就是他这么想的原因吗?


 


这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她突然感觉很不舒服。


 


“对不起。”暮光虚弱地说。护士长愤怒的凝视动摇了。


 


“我知道。对不起,”她低声说,“但是...我会考虑你的提议。这个提议是从一个真正得体的地方提出的,事实上,它对他们可能会有所匪益。对我们有所匪益。只是...”她咽了一口唾沫,“好的,我会考虑的。不过,我想你现在得跟我来。早禾的腿马上要支撑不住了,你认识的那个孩子,船长,马上要来告诉我们,他们已经带她上床睡觉了。我想她入睡前还需要一支摇篮曲。你跟我来,闪闪女士,然后好好想想你能提供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什么?


 


什么?


 


门开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忧虑的‘海盗’抓着门把,呼吸急促。“护士长——”


 


“嘘——我知道。走吧,欢腾(Mirth),带我们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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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光站在早禾的床边。小雌驹露出了一个在她当前的身体条件所能允许的前提下,可以认定为是感激的神情。


 


又一次的咳嗽折磨着她虚弱的身体,她不断发颤的蹄子再也无力抓住毯子的边缘。暮光伸蹄抹去她脸上的唾沫,藏起了染上点点猩红的蹄子。


 


小蝶站在暮光旁边,温柔而亲切地微笑着。她用自己的脸颊依偎着那孩子的脸颊,在那可怕的咳嗽发作的前几秒把自己从危险区中拉了回来。这是一个有预谋的举动,所以那孩子不会被她脸颊的突然缩回惊吓到。现在,小蝶就是那位慈祥的保护神,仁爱的守护者,她会引导这个孩子安稳地进入梦乡。


 


一个水晶般的空灵声音从这匹雌驹难以想象的温柔体态中传出来,暖炉夜唱诗班的和谐和送葬队伍的沉重有机地融为了一个整体。


 


“合上嘴,静悄悄,让浓浓睡意将你抱。合上嘴,静悄悄,睡觉时间已来到。”


 


早禾,这个小姑娘,仅仅只在几个小时前还因为能递给暮光一块蛋糕而兴奋地原地蹦跳,她开始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疲惫得忘记了恐惧。


 


“潜入梦乡,放下这一整天的忙碌;安心入眠,愿光明指引你的道路。”


 


错了,那些歌词错了。暮光的心在胸腔里抽搐着,剧烈地跳动,仿佛要从自己的血肉挣脱出来的感觉,哪怕她此刻已经觉得自己的蹄子在原地扎了根,动弹不得。寒冷堵塞了她的毛孔,就好像连冷汗都因眼前的一幕而畏缩不出。


 


这个小小的,绿色的,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呼出了最后一口气,她的肺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再也无力挽留她即将永恒失去的东西。她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但余下的光芒已经随着她一同逝去了。暮光半是惊骇,半是着迷似地在一旁目睹了一切。


 


小蝶挡在小女孩和她剩下的受监护马们之间——他们看不见,因为他们不能看见。


 


“让早禾好好休息吧,”小蝶催促着,轻轻地向其他小马点着头说道,“医生们很快就到了。”


 


在那转瞬即逝的瞬间,最后的一瞥,泪水,在挤作一团的孩子们中颤栗地传递着...但是他们听从了那匹长着粉红色鬃毛的黄色母马的指引,因为那就是留给他们的全部了。


 


“早禾...她没有呼吸了,”在小蝶清空房间后,暮光低语道。


 


“是的,我知道。”小蝶叹了一口气,简单的叹气中夹杂着不可能的浓浓阴郁,一种可以令空气本身黯淡的声音。


 


暮光畏缩了。她一度怀疑,甚至已经猜到了,但是听到这句话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口....“你知道?但你说——”


 


“只有一位医生要来。殡仪师。几个小时前我就知道了她的情况,然后我去找了他。他已经都安排好了。”


 


“几个小时?那你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


 


小蝶轻声笑了,但那是沉闷的,没有丝毫幽默可言的笑声,是一个沉重的铅铃发出的自我厌恶和自我指责的苦涩的钟声。“你知道请一个医生要花多少钱吗?那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暮光绝望了,就像一只困兽,在笼子里不顾一切地扑向这只放任这一切发生的,目睹了这一切的,导致了早禾的死亡的雌驹。小蝶,她没有打算干预,她冷血地谋杀了一个孩子只因为她无动于衷,只因为她什么也没做,只知道唱摇篮曲,本在几个小时前就知道她会死,但仍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没有医生没有大夫也没有手术,只有搂着她的臂弯,一张供朋友们看着她死去的床...看着她死去的——


 


小蝶平静地、如履薄冰地注视着暮光。“如果能给早禾带来哪怕一点点的好处,如果有任何治愈的机会,我会举尽我剩下的所有钱财来让那孩子康复。我宁愿挨饿一个月,也要支付她所需要的一切照顾费用。如果能帮到早禾的话,我可以省去衣物的开支,不管我穿的衣服有多破旧。我会通宵达旦地连续工作好几个星期,不管这样做对我会有多大的伤害。”


 


小蝶的眼睛闪烁着钢铁般的光芒。她摇头,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对结果的无可挽回。“你会为每一个孩子长出一只觉察的眼睛,看到他们的机会,他们的结局........他们还剩下的时间。你不可能在这一行做了这么长时间后还对这么显眼的事实视若无睹,除非你瞎了,而一个瞎了的护士长对这些孩子的价值等同于没有一样。”小蝶是坚定而果决地说出这些话的。她没有喊叫,也没有把声音提高到超过低声呢喃的程度,但她不动如山,向着全世界宣告,无论迎着她的是地狱还是风暴。


 


暮光的内心充满了...恶心。厌恶。恐怖。这是诡辩,她知道。她的矛头只针对这匹雌驹,这个鬼魂,这个食尸鬼和挥舞着冰冷镰刀的死神,她无动于衷地看着孩子们死去!“你怎么能?!”暮光尖叫起来,她自己的声音中的歇斯底里令她感到厌恶。“你怎么能,除了那...什么都...什么都....”


 


“从那个孩子踏进我这里的门的那一刻起,在我的眼中她就已经死了,我所能做的就是让她最后的日子过得舒适、快乐,身边围绕着还爱她的人,为此,我也谢谢你。”


 


除了看着什么都不做。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看着,等待,微笑,歌唱,微笑,隐瞒,谎言,照顾,爱,爱,爱,歌唱,微笑,看着,看着,看着——


 


暮光发出一声长长的低沉呜咽,半含着孩子气般的纯真和困兽般的憎恶,就在这一刻,小蝶拥抱了暮光,把她抱得紧紧的,放任泪水浸透她那珍稀的粉红色鬃毛,那是这世道留给这匹母马的唯一仍然纯洁而亮丽的东西。即使是那双眼睛,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在也是太过疲惫和憔悴了。


 


暮光刚刚目睹了一个孩子的死去。目睹了几个小时前,她还行过屈膝礼的孩子死去。


 


暮光看着一个无辜的,年幼的孩子死了。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死在她面前,却无能为力。他们的守护者一直以来都在经受着这种场面吗?她怎么过的这种生活?日复一日地送走一个又一个的孩子,然后...默默承受。


 


她不像萍琪派那样是一匹砂岩母马。随着时间的推移,砂岩最终会屈服于那年复一年的滴水的打磨。峡谷就是从第一块砂岩的屈服开始,被那缓慢、持续和永无止尽的滴水侵蚀出来的。


 


暮光同情和人性的部分只是无助地哭泣,他们的眼泪肆意地洒在这匹雌驹的肩膀上,她在小蝶的胸前抽泣着,一只安抚的黄色蹄子轻轻地、耐心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同时她脑中冷酷、刻板和超然,就像炼金术士经过千锤百炼的试金石一样的部分做出了总结。


 


这匹雌驹是一株石笋,那个仍然清醒的部分想。每一滴本将她磨尽的滴水都只是在打造她的基座,每一次都将她抬至比原来更高的高度。


 


造出石笋的滴水的化学成分与泪珠有着惊人的相似度,这两者并不是毫无关联的。


 


最后剩下的清醒部分扮演了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的角色,这样她其余的部分就能肆意地去感受。她仍然清醒的那部分仿佛已经死去了,就像她身边毯子下那个逐渐冷却的小女孩一样。


 


“年纪比较小的,他们不知道,”雌驹轻声说,“这样更好。那些年纪比较大的,像布拉斯和欢腾,他们知道。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知道,但是我知道。”小蝶露出了一个慈爱的,苦涩的笑容*,暮光更多的是通过知觉而不是视觉觉察到这一点的。如果那说的是黑麦芽*,暮光必定会把它发酵成一杯浓醇威士忌,这样她就可以给雌驹倒上一杯。不知怎么的,她知道这位堕落的天使会拒绝她的好意。说不准暮光自己也会这么做。


 


*译注:苦涩(wry)与黑麦(rye)有着相同的发音。


 


“他们只有小心不透露给更小的孩子们太多的信息。这是他们给予后辈的馈赠,就像我给予他们的这片微不足道的安宁是我给予他们的馈赠一样。如果这是我能给他们的唯一安慰,那么多几个不眠之夜又算得上什么代价呢?”


 


暮光凄惨地在支撑着她的雌驹的身上抽着鼻子,她的鼻子在黄色肩膀上蹭了蹭,但肩膀的主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也并不介意。


 


“漫长的黑夜,清晨的霜冻,”小蝶在暮光的耳边轻声唱起来,其中的忧郁沉重地冲击着暮光,无论是身心还是肉体上,冲击着她的心脏,内脏,头颅,胸脯,“我还在这里。但我已一无所有。”


 


每一滴眼泪的落下都仿佛让时间放慢了一点,每一次的落泪都让她的眼帘闭上了一秒钟。


 


小蝶靠着她,叹了一口气。“现在你明白了吗,为什么我说你打算在未来补偿我们的承诺很幼稚?”


 


暮光凄惨地抽了抽鼻子。


 


“不过,我还是会考虑的。你现在也应该回家了,闪闪小姐。”


 


这是一个明示,暮光毫不犹豫地听从了,迈着摇摇晃晃的四肢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暮光走出房间,在楼下找到了黛茜。结果发现天马在客厅里听维奥拉拉琴。她没有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什么都没说。


 


云宝倒是开口了。“哇哦。你还好吧,老大?你看起来像是死掉了刚招魂回来似的。”


 


黛茜接住了一边倒下一边开始抽泣的暮光。


 


“哇哦,呃,是我说错什么了吗?抱歉,维奥拉,我想我得把那个鸡蛋头带回总部。我们改天再继续一起写我的主题歌,一言为定?你最好相信我们会回来的。”


 


“哦,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您,黛茜女士。”


 


“完全不用客气,孩子。来吧,暮暮,动起来,老实说你有点沉诶。我不必一路拖着你回去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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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黛茜没有拖着她走完一路。但是几乎没有几个时候暮光不是紧紧地依偎在云宝的身侧的,靠着她以求支撑,穿过下水道迈过整场回家的归途。


 


无论云宝有什么疑问,无论她是不是累了,无论她对独角兽有没有那么一刻的怨言,在整个旅程中,她都一句话也没说。


 


整场路途都很安静,只有浅水在他们蹄下飞溅。


 


他们终于设法从地下层找到了图书馆的地址。一条短梯搭着一些管道,云宝在她身后推着她,帮助独角兽爬了上去。她们来到维修舱口前,准备重新进入图书馆这片圣所和僻静之地,这是通向书籍的世界的最后一个传送门,书籍将帮助她度过余下的漫漫长夜。


 


暮光打开这扇传送门,径直撞进了一支填满子弹的步枪的枪口,枪的枪口牢牢地顶在她的两眼之间,枪把正由她的亲哥哥握着。


 


银甲闪闪看起来就像经受了一整晚折腾的暮光的翻版。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中只有一人在握着枪。


 


“你怎么能这么做,暮光?”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为什么要让我在你和我的家人之间作选择?”


【MLP】《月囚》(10)章节十 下 科幻 长篇小说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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