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声音都会淡去。

        在繁星之城的月光里，若即若离的钢琴声淌过少女与一个魅影寂寥的合唱。

        烟火之下梦想空荡的回音。

        盖茨比和黛西的爱情行至高潮，背景里一个苍凉的女中音反复追问“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以一句怅然的“Hello”开头的抒情曲，转而用醇厚的音色掩盖所有悔恨。
        过了某个年纪，我们不自觉地喜欢上怀旧的歌，以及那位在花房玻璃后边歌唱的紫发女子。

        2022年的11月6号，在这个晚上的8点一个紧张的虚拟歌手开启了她三次首播的第一回。她用多次的进错和忘词践行着所在公司无法抗拒的摆烂文化。让人想起慌张的邻居少女，脑子里一团乱麻。有一条弹幕飘过，小拉不算拉，于是她顺着回复，在我们这里大拉也可以不算拉。
        前一天晚上我们循环了很多遍她投稿的《男孩别哭》，歌里有个女孩告诉男孩「Don't be afraid」。可是啊，那些孤独的男孩也想告诉女孩同样的话。特别是当那个女孩把初见搞的一团糟，特别是当那个女孩夜里睡不着觉却为了嗓子不得不睡的时候，你会想借她一个肩膀。

        那时候对露娜的期待，很大部分来自于《迷迭香》性感的尾音和《If I ain't got you》畅快的情绪。高冷御姐。人型播放器。想来都是些被滥用的人设。

        后来回忆起露娜的第三次首播，经常会想到这样的画面：喝到微醺的娜宝对着逗她的弹幕聊天；她随口蹦出各种怪话，零度小麦果汁、妹妹没看小视频、战狼不用会日文；切片播到一半她即兴唱了句原生态的山歌；屏幕上一阵阵问号风暴，她看到后嘻嘻地坏笑。还想起了这样一首歌，歌词里有月、有爱，有一段观众可以跟唱的旋律，有一位歌手深情的演唱，最重要的是在第二段主歌得有防伪标记，进错或错词都可以。

        留在记忆里的尽是这样一些无关技巧、无关专业的东西。不完美的演唱。美好的夜晚。明明纸片人只能有简单的预设表情，而弹幕也不过是1D的交流方式，但那天晚上露娜的笑、我们的笑确凿无疑地回荡在直播间。

        在这张动图里，身着淡紫色晚礼服的露娜正闭眼唱歌。她的左肩上系着一朵白色的玫瑰，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了她及肩的卷发，俏皮而优雅。背景里的房间摆满了花，桌上放着红酒与茶具，外面是晴朗的夜空。此刻她大概正全身心投入歌曲，唱出一夜的风情。
        动图的发布时间是11月下旬，露娜逐渐熟悉直播之后。

        那个冬季的夜晚被露娜拉得很长很长，她的声音萦绕在心里，温柔一秒唐三秒。

        难免有一刻会被她的温柔击中。那温柔来自于上个世纪朴素的老歌、一抹高跟鞋的红、触不可及的水星。但总有个搞笑女喜欢在唱完后插嘴。她的经典之作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内容：二百舰纪念山歌；freestyle谢舰歌（pua舰长续费）；七进七出《再回首》；唱歌前的碎碎念、唱歌后的怪叫。

        有谁会不喜欢搞笑女呢？而且她又是如此真诚。被评论夸奖改编的和声好听，她就高兴地回复。《面壁者》播放不尽如意，也会小小地苦恼。《这世界那么多人》的结尾，即使想起了某些人、某些事，她依旧努力地展示笑容，因为她说想给小玥餅带来的是快乐。

        然后在某一天偶然听到露娜版本的《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乐曲顺着耳机进入人体——“我们可以在音乐里面生活，与世隔绝。”

        后来的故事总让人联想到《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里的冬季。李白的一个喷嚏让京都全城陷入到大流行中，转眼间繁荣的市井变成了末日模样。致死量的孤独聚成风暴，卷走苹果、卷走鲤鱼、卷走落魄大叔的发财梦。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一旦理解了这句话，对生活便多了一分释然。即使对症状早有预期，但烦人的病毒还是轻而易举地摧毁了生活节奏。昏昏沉沉的脑袋，破损的上呼吸道。这风暴高效且迅猛。

        就结果而言，谈不上多坏，经历了几乎必然的事件，仅此而已。之后是漫长的康复期，在那里又遇到了露娜的笑声，夹着几声咳嗽。

        露娜你的退烧小妙招真的很好用，就是在直播间里分享有点太内个了；降C、High C娜体验卡效果不错，可惜就那一次；后来你唱的那首《如燕》也很好听，尽管结尾不出所料地卡痰了。

        思念如燕，而你如月。

        每一次在夜里抬头寻找月亮的时候，总会想起与月亮同名的你。或明或暗的月光像是你的笑声和低语。

        所以你看即使世界是如此的凶顽，它还是可以变得温存而美好。

        电影里消失的苹果和鲤鱼在某一天从天而降，成为另一个故事的开端。既是情节设计也是机缘巧合，命运总在不经意间到来，就和当初遇见露娜一样。

        早就过了0点，耳机里循环的这首《晚婚》也不知道放了几遍。脑袋很沉重，双手耷拉在床上。万籁俱静，只听得到冰箱压缩机轻微的响声，意识在岸边行走。一丝清凉出现在嘴角。这不是泪水，只是意识飞溅的浪花。

        倦怠的夜晚适合听爵士和蓝调。她似乎很在意听众的反馈，一个听睡着了的小玩笑，让她突然大喊“打你，不许睡，起来嗨！”。之前她说要维护自己的御姐形象，不能把新来的观众吓跑，可现在又开始大呼小叫了。在一首歌的中间她突然停下。“我真的想好好唱给你们听”，“我一定要唱好”。她身上依旧留有首播时紧张的影子。实际上，这是爵士乐，你可以把每次唱错都当作改编。

        必须承认歌曲是挑音色的，她唱适合的歌就非常惊艳，但在舞台上的全身像还是让人忍俊不禁。欲盖弥彰的自我介绍之后，伴奏响起，高亢的女中音进入，弹幕一下把她的形象给淹没了。这个舞台之后还有很多舞台，总之过节，活动就是一个接一个。听到喜欢的歌，翻下切片，下载，然后去找原唱。这首《我还年轻》韵味十足，女声翻唱中稀有的故事感。

        春节前的电台，封面是紫发、墨镜、新潮火柴人。这又是什么新概念直播？50块钱的声卡还有这么多模式？面对土味电台的轰炸，即便是高阈值的老月饼也只能感叹，搞笑女的胜负欲真是可怕。再有一次，她不顾反对，大声唱出《豪大大鸡排》歌。看得出来，在搞笑这件事上，她是认真的。

        一个来源不明的点子，投喂许愿水晶球，送出一段古神低语。还有个更妙的点子不得不提，妹妹的洗澡小故事可以花1000块购买。

        现在，露娜苦情歌王的称号早已深入人心。官方的切片合集里将近一半是苦情歌。你可以在里面找到可能会经历的伤痛：晚婚，左右为难的旁观，这世界那么多人，慢慢，被时间遗忘的舞厅。未收录合集里的有：我怀念的、体面、嘉宾、没那么简单。还有其他类型的情歌，杨乃文的空虚、李宗盛的沧桑、蔡琴的豁达。这首《精忠报国》也特别有感觉：在情人节晚上唱意外的合适。

        熹熹里的广播提早一周就在播报生日回的消息。这一整周，我们走遍了小镇的角落，寻找每一位给她送上祝福的居民。

        我记得很多事情，我记得她随手搞出的直播事故、记得她的猪叫、记得她玩游戏老误触的手指。但有时候我会记不清她唱过哪些歌，又给谁画了哪些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记住这些零星的细节——外号、笑话、小巧思——像是特意收集的西瓜籽，却把故事情节置之脑后。

        “让我再练练 狠狠加油！！！”。她又在紧张吗？尽管已经直播了那么多次？

        当然我也会对她说，说一些鼓励、一些安慰的话。有时候我想她可能没听见，没记住，或者只是没有习惯直播的沟通方式。

        海滩上的落日，月升前的沉默。今天她会紧张吗？
        还是熟悉的开场，她特意在回避“紧张”二字。学生时代的制服，耳朵上的月亮挂坠，贝雷帽。
        加油吧露娜。

        我在做梦，生日会像是没有尽头，3月1号的白天永远不会到来了，2月28号后面是29号。唱完所有准备的歌之后，回马枪她又不断补充，看起来我们被困在时间缝隙里了。
        究其原因，我想到了一个解释：
        因为我有句很重要的话没说，但是那句话我得留到2月29号再告诉她。

后记

        目前先写到这里吧，往后的故事有空再补充。

        《Les Années（悠悠岁月）》，安妮·埃尔诺的小说，写的是法国二战至今的变迁。非常独特的一本书，200多页，不太好读。受她启发，打算记录下自己的所见，顺便就想到给露娜写这么一篇文章。全书的开头是“所有的印象都会消失”。而露娜作为歌势出道，于是本文就以声音作为开头和主要的线索。不过我的文笔远不够精炼，就一拙劣的模仿。虽说很多地方都是用“我们”作为人称，或者就省略了人称，营造一种共同回忆的感觉，不过毕竟是我自己的视角，不能尽善尽美。对于我，记录是把握世界的方式，但出于私心也希望这篇文章能勾起你的一些回忆。

        《悠悠岁月》的引言部分用了契诃夫的一段话，在这里作为结尾再好不过：

——是的，人们会遗忘我们。这是生活，毫无办法。今天我的觉得重要、严肃、后果严重的事情，那么会有它们被人忘记、不再重要的时候。但有趣的是，我们今天无法知道它们在一个被视为伟大而重要的，或者平庸而可笑的日子里会是什么样子……也可能这种我们今天赞同的生活，有朝一日会被视为离奇、不快、没有智慧、不够纯洁，谁知道呢，甚至是罪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