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理性小说与散文集《壶中之天——一个关于未来世界的探讨》序：壶中之天——坚守真我

　　“坚守真我。”

　　——题记，来自《止微寄给依玛的回信》

　　

　　火焰在铜制烛台上旋转弹跳。主人身着繁复的黑色礼服在数排高大的书架之间穿行忙碌，手上揣着两三本精装封面但是已经很破旧、书页也已泛黄的书籍。楼梯的木板因为她不停的踩踏而发出吱吱的叫喊。像是一位被压迫了数年的老人发出的不满的低语。

　　依玛平静地坐在主人面前，方才的疑惑一闪而逝：“原来你就是止微小姐。”

　　“嗯。”主人手里捧着一本翻到了最后一页的古书。还有几行，她就看完了。

　　“我在之前已经简单地向你说明了大概。”通过书信的方式。说真的，这次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写信。以前都用E-mail、微信和word什么的，目前已基本实现无纸化，没人会写纸质信的——但他还是写了，为了能方便的接触目标。他写信的时候全家的人都像看明星表演一样盯着他，即使他解释说“工作需要”。

　　“有人说你疯了。”

　　“那只是他们认为。”她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是的，我也是如此觉得。所以我需要得到一个客观准确的判断。”

　　“客观准确？”15、6岁的女孩儿合上书轻笑，“好吧，你想问什么问题？”

　　“介意我录个音吗？”

　　依玛低头翻看新买的笔记本。摩挲着纸的触感，如往复的潮汐般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又很快褪去，依玛的眼睛开始流露出几分喜悦。他想谢谢这个女孩给了他体验这样一种感觉的机会。但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工作。

　　“当然不会，如果你需要。”

　　手环打开，一切已准备就绪。

　　“呃……”依玛观察着笔记上歪斜的汉字，“你看起来年龄很小，为什么喜欢这么古老的东西呢？”

　　“如你所想。”

　　“好吧。”依玛觉得这个女孩儿在敷衍他。

　　“你觉得我在敷衍你，但实际上我没有。仅是你的主观意识认为我在敷衍你，所以你认为的‘客观事实’觉得：我在敷衍你。”

　　依玛目瞪口呆。他下意识的反问：“你怎么知道？”

　　女孩回答：“拥有了很多知识之后就可以轻易得出这点。不过一切只是猜测。但是你现在的表情和话语已经印证了我的猜测。”

　　依玛思忖，他还是经历得太少了……

　　女孩儿提议：“喝茶吗？”

　　“不了，谢谢。”依玛摇头，摆手拒绝。但是女孩儿却不理会他的回答。径自走下楼，使楼梯又发出嘎嘎的声响。片刻，她提着一个瓷茶壶上来，没有拿杯子。

　　他将茶壶放在两人之间，问：“茶壶里有什么？”

　　依玛很奇怪，但还是出于礼貌回答了她的问题：“茶。”

　　女孩眨眨眼：“还有呢？”

　　“茶叶。”

　　“然后？”

　　“水蒸气。”

　　女孩叹息一声：“真是唯物的答案呢……要我说，这里有大海、鱼、天空和飞鸟。”

　　“你的答案很唯心啊。”依玛低声轻笑。

　　“这不是唯心。我只是赋予了它们一种形态，其本质依然是茶水、茶叶、未被茶水填满的空间和水蒸气。毕竟精神来源于物质。”

　　“哦。”

　　“如果你想要了解我，想要明白为什么有人说我疯了——那你就必须先了解我的理论。”

　　“呃……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古怪的喜好才会被人排挤。”

　　“这也是一方面。如果说社会是一个巨大的人，我则是这个巨大的人的身体中的一个细胞——那么当这个身体的免疫系统发现我有变异倾向时，被排除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在那些‘正常’的细胞看来，我是危险的。而实际上，没有危险何来的进化呢？没有错误哪来的改正呢？就像现在的这个物质条件得到极大丰富的社会，人们以为人类没有未来了，就一直是这样了，就这样满足了，不会思考了，思想上陷入停滞了。而思想上的停滞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发展上的停滞。”

　　“那你拿出这个茶壶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主要是为了喝茶，其次是为了帮助你理解。”她提起茶壶的手柄，丝毫不顾淑女形象地、对准嘴巴往里倒。用礼服袖子擦擦嘴边的的红色水渍，她看向依玛挑眉：“很好喝，酒的味道。”

　　“酒？”她往茶壶里灌酒？

　　“是茶。只不过我在里面加了点红色色素，然后想象酒的味道，酒的味道就出来了——这就是精神高于物质的含义：它能使是原本属于茶的茶成为酒。”

　　“我猜你下一步要说‘精神是物质的延伸’。”

　　“对，没错。你很聪明，看来你事先调查过我。回到这个茶壶。我刚才说这个茶壶里有大海、鱼、天空和飞鸟，对吧？”

　　“嗯。”

　　“所以这些东西共同构成了什么呢？”

　　“一个世界？”

　　“对。我用我的意识赋予了它们形态，使他们依托于这个茶壶中，而我的精神又来源于这个物质世界。所以，这像你刚才说的，精神是物质的延伸。”

　　依玛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知道‘盒子理论’吗？我觉得那个理论纯属瞎扯。很简单，这个理论违反了精神与物质之间的辩证关系。首先，这个理论中的宇宙是线性联系的。像射线那样不断地延伸射线上的每个点都自成一个世界。但那样是不合理的。为什么？因为如果这个理论中的‘原初世界’也就是端点产生了另一个世界，这是合理的，精神源于物质；但如果这个新生的世界又产生了另一个世界，这就是不合理的，因为这个新生的世界已经属于精神世界的范畴了，你总不能说是‘精神来源于精神’吧？其次，想要证明理论的真实性，就必须承认‘神’的概念。‘神’是高高在上的吧？可精神又高于物质吧？也就是说作为被创造物的我们是优于神的，然而这与实际不符，甚至相悖……所以我反而认为我们才是创造‘神’的创造者。”

　　“你这段话里有很严重的漏洞。”

　　女孩的眼睛突然亮了：“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人能发现过……说来听听。”

　　依玛整理了一下思绪：“你之前说你的精神来源于物质世界。可你的可你又用你的精神赋予了茶壶一种形态，这不就是‘精神来源于精神’吗？”

　　“哈哈哈哈……”女孩开始大笑，“你认为我创造了一个世界？”

　　“大概吧。”

　　女孩笑得更大声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想你理解错了。不过，也许是因为我的问题。这个茶壶只是我理论的一半，这些飞鸟、鱼、天空与海洋——他们都是我。”

　　“什么意思？”

　　“当我的精神暂时离开我现在的身体来到茶壶里时，我的精神就已经对茶壶产生了作用。在这个茶壶里，我通过不停的更换身体来实现角色之间的对话。这其实有些像精神分裂，你在茶壶中看到的角色有很多个，实际上我只有一个我；而从另一个角度，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有一个，但事实上我有很多个性格。这个茶壶就是我的心，而我的心里有一整个世界。”

　　她又说：“我只是一个泡茶的人，称不上茶师。是我的精神影响了物质造就了这壶茶。这个茶壶里装的是什么其实是无意义的，它只是我不被污染的一种手段。赋予它意义的，其实是你们。”

　　依玛和女孩儿又聊了一会儿方才离开。回望这栋精致的西式二层别墅，它与周围高耸入云、批量生产的混凝土森林形成鲜明反差。它站在它们中间，被众多现代化建筑层层包围，特别而孤独。

　　也许他永远也无法理解女孩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吧，就像生活在这些‘森林’中的其他冷漠的人一样。

　　“坚守真我。”最后，她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