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短篇】绝焰之舞（二）
（梦的延续）
阿诺琉……你的归宿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看着燃烧的战场……
看着干涸的血迹……
看着人类……
看着自己……
“砍啊，阿诺琉，你难道还同情他们？”
“已经够了……”
“呵。”——它嗤笑道。
……
“他们的炼金书上把我们写成了什么？炼金材料！”
“不光炼金书，食谱上也有我们。”
“省省吧，没有他们，我们都还只是躲在山洞里的老古董。”
“啧，他们摆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谁更像古董？”
“我可没兴趣奉行他们那一套所谓的‘礼节’。”
“他们只是嫉妒我们有那一大片矿脉而已，只要我们分他们一点，他们就马上撤走了。”
“谁说的？他们想要的肯定是整片矿脉，再加上我们的地盘。”
“不会吧？……”
“为什么？”
“他们那边都传：龙啊都住在黄金洞里。”
“瞎说。”
“可是我就住水晶洞里……”
“你可闭嘴吧。”
……
阿诺琉无心和他们争论。
“阿诺琉，你是不是在他们那里待的久了，忘了自己是一条龙了？……”
“哈哈哈……”
群龙嘲笑起来。
“我就算什么都忘了，我的剑也不会忘。”
阿诺琉挥剑斩去，一道烈焰掠过它的脑袋。
“啧！好烫！开这种玩笑很危险的！……”
“都别吵了。”
“联合王国的军队已经很近了……”
……
可是……
当他避开他们刺来的剑时，他开始想。
战斗的理由是什么？……
挥剑的理由是什么？……
以及……
存在的理由是什么。
他仅仅用了两根手指，就接住了那个魁梧剑士全力挥砍来的剑。
“停手吧。”他说，“不然我的同伴会杀死你。”
剑士仍旧使出全力尝试突破防御。
“你们……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一切……”
阿诺琉看到他眼中的怒火。
他明白，这是仇恨。
仇恨的传递无法终结。
他想起那些地方的童话故事——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头恶龙，它有一天抓走了公主……
所以，他靠着这个人类的外壳行走。
而他也只能这样。
真的……只能这样吗？
忽然，他想到了某个“人”。
一个……
她和她灰色的房子……
她踏着飞雪缓缓出现……
她精心裁剪她的花圃……
或许，这样也不错。
阿诺琉指尖发力，捏碎了那个剑士的剑。
他微笑着，用剑鞘给了那个剑士令他满意的一击。
……
“什么？！和他们和谈？”
它琥珀般的眼睛中充满不屑。
它的话同样也惹来了龙皇院其他几位的注视。
阿诺琉低着头，他知道这个想法愚蠢到不能再愚蠢。
“我们，凭什么相信他们？”
“就凭你在外的这些年？”
阿诺琉无话可说，他无法担保。
“阿诺琉，我希望这无关你的优柔寡断，可是。”
“人类向来只会重蹈覆辙。”
“掠夺、扩张、征服……”
“他们的胃口和他们的野心一样大。”
“如果你对他们寄予了什么美好的期望，最好放弃。”
阿诺琉长舒一口气。
如果理念都需要践行，如果开创都需要牺牲……
那他愿意把自己放在天平的一侧。
“如果和谈无果，我愿意自我放逐。”
“永生永世不再踏入奥瑞尤恩。”
“……”
它疑惑着，在思考这个筹码的分量。
他在赌，赌他自己的价值。
赌他自己一文不值。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它的视线中充满着轻蔑，好像早就知道……
——他会失败。
……
“老板，请问山上住着那户人家是？”
“啊，那位是提尔希丝小姐，她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花匠、医生、裁缝、老师、音乐家……”
杂货铺的老板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他有些惊讶。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小镇子。
——更多的是高兴。
告别老板，他走向了那里。
花园里，提尔希丝正在给花浇水。
透过玻璃，她隐约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熟悉的身影。
是他？！
她走出花园，门口的小道上，他，站在那里，和从前一样。
黑发的青年站在宅邸的门口，他依旧穿着那套探险家似的衣服，还有那件破得只剩下一半的斗篷。
她看得见他那精瘦的面庞，他依旧是望着那栋屋子，那双蓝色的眼睛里，依旧是那种莫名的忧愁。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看向旁边的花房，发现了门前的提尔希丝。
“好久不见。”他走了过来。
“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她说。
他笑了笑。
——他回来了。
“我叫阿诺琉。”
整理好心情，少女认真地回复道：
“我叫提尔希丝。”
她也用笑容回应他。
“那么……”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提尔希丝突然心头一紧：“您不会又……”
“要走？是啊。”
阿诺琉很自然地回答道。
提尔希丝觉得很奇怪。
他到底为了什么？
“您每次就来看我一眼，然后就走了？”
“是啊，不然呢？”
他更加轻松地说。
“看到你过得很好，我就……”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然后消失得干干净净：“你不也一样嘛。”
一样？什么一样？
“什……么？”
提尔希丝没能搞懂他在说什么。
“还有啊。”
他清了清嗓子。
“以后别‘您’了，我们两个看上去……相差也不大吧？”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看着如此羞涩的他，提尔希丝忍俊不禁。
突然，她有了一个主意。
“好吧，那这样吧，我请你吃顿饭好吗？”
“吃饭？”
阿诺琉有些疑惑。
“嗯。”提尔希丝点点头，“作为见面礼。”
阿诺琉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她当然可以请客。
“好吧，不过……”
阿诺琉突然换了一种神秘的微笑。
“提尔希丝小姐，你……真的要请我吃饭吗？”
“是啊，怎么了？”
提尔希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你确定？”
“嗯？”
提尔希丝更摸不着头脑了。
吃饭而已，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阿诺琉看到她一头雾水，缓缓开口：
“提尔希丝小姐，龙，吃的是宝石啊。”
啊——提尔希丝感到恍然若失。
“对不起……家里……没有宝石……”少女垂着头，语气里满是歉意。
看着楚楚可怜的提尔希丝，阿诺琉也没有为难她。
“没关系。”
反正，他也不饿。
还是在那张熟悉的桌前，他想起了过往。
“当年，我们认识，还是我说口渴，你借了我一杯水。”
“嗯。”
他们都依然记得。
在阿诺琉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龙的感知能力非常敏锐，走进村子时他就“嗅”到了一丝独特的气息。
——村子里住着一只恶魔。
出于好奇，他去拜访了她。
原本他以为她会把这个地方吞噬殆尽。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是个好“人”。
“从那之后……”
“从那之后，你就时不时地来看我。”
“对。”
“可是看一眼就走了。”
“是。”
“我还是很好奇，您这是为什么？”
“啊？”
阿诺琉挠了挠头：“我是一个过路人，看一眼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吧？”
阿诺琉三番五次地来，还算是过路人吗？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番：
“我觉得你应该能理解吧？”
提尔希丝摇了摇头：“抱歉，不能理解。”
“因为我很羡慕你啊。”
“哈？”
阿诺琉笑了起来，笑得眯起了眼睛。
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瞬即逝。
他湛蓝的双眼目视窗外，他的眼神散发着平静的光，像湖水一般。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旅行。”
他看了看她。
“我觉得这里，还挺不错的。”
提尔希丝默默地点头。
“对了，我来和你讲讲我旅行中的故事吧。”
“旅行中的故事？”
“是啊，在我旅行的这些年，遇见的各种人和事。”
“好啊好啊。”
“先说我刚从奥瑞尤恩出来的故事吧……”
“有一个会下红色的雨的猎人，她一开始对我穷追不舍……”
……
转眼间，夜幕将至。
“……已经晚上了啊……”
故事还没讲完的阿诺琉看向窗外漆黑的天空。
“你不饿吗？” 阿诺琉问提尔希丝。
提尔希丝的脸上泛起点点红晕：“对不起，光顾着听了，连晚饭都忘记了……”
“没事。”
“我这就去准备。”
她起身走向厨房。
“说起来，提尔希丝小姐。”
“你平常吃什么？”
提尔希丝突然一怔。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碗。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诡异。
安静得有些可怕。
“灵魂。”她阴森森地说，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他。
阿诺琉吓了一跳：“那你请我吃饭是……”
“哎呀，开玩笑的啦。”她掩面而笑，方才营造出的恐怖感顷刻间烟消云散，“我一直做面包给自己吃的。”
“嗯……”
他的脸上写着无奈。
“你要尝一尝吗？”
“可以，虽然……”
他想说除了宝石之类的东西龙都不吃，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嗯，我很想尝一尝。”
少女顿时充满干劲。
看着她熟练地倒出面粉开始和面，阿诺琉问：
“提尔希丝小姐，你……平常就真的吃这些吗？”
“真的啊。”
她十分自信地回答道。
“嗯……”
那就好……
“欸，那是……”
阿诺琉不自觉地看向窗外。
提尔希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是她的花房。
她打了一个响指，厨房里的厨具都自动开始运作起来 。
“原来你还会用魔法。”
提尔希丝向阿诺琉摆出一个“请”的姿势：“走吧，去看看？”
阿诺琉点了点头。
走进花房，五彩斑斓的夜灯笼铺成了光的海洋。
夜灯笼有着像灯笼一样包起来的花朵，垂列在枝条两侧，会发出柔和的光芒。
单一株虽不足以照亮黑暗，可是……
满房的夜灯笼照亮了整座花房——阿诺琉刚才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色。
“曾经，我在迷雾森林里迷路了……”
迷雾森林——位于列恩斯的山谷里，那里常年充斥着黑雾，无数冒险家有去无回。
提尔希丝走近了她的花海。
“在那片黑色的雾中，我根本找不到方向……”
“我找了很久，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我一度以为自己可能永远出不去了。”
“而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了它们——那一大片盛开的夜灯笼。”
“……一片的夜灯笼的海洋。”
她挥挥手，花海泛起涟漪，一道光的波浪荡漾开来。
“花海延绵不绝，一直延伸向远方。”
“我顺着花海向那边走，最后，走出了森林……”
阿诺琉在一旁静静地聆听。
“所以，我把它们带回来了，唉，可惜这里的人都没怎么见过夜灯笼……”
“越是黑暗的地方，夜灯笼才越喜欢生长。” 阿诺琉说。
“阿诺琉先生，你见过？”
“是啊，我们那的洞里就经常有。”
“龙住的山洞，应该都很大吧？”
“嗯。”
她轻轻捧起一朵花。
“可惜，一朵花的光芒还是太微弱了。”
她看向花房外的夜空。
“这种时候就要靠这个了。”
阿诺琉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水晶。
水晶发出明亮的黄色光芒。
“哇。”
提尔希丝觉得很是惊奇。
“这是我们那里的会发光的水晶。”
水晶发出的光比夜灯笼亮得多，照亮整座房间绰绰有余。
还没等提尔希丝细细观赏，阿诺琉就把水晶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就咽了下去。
光亮瞬间消失了。
提尔希丝惊讶得捂住了嘴。
“不好意思，我饿了。” 他满脸歉意地笑着。
龙的牙齿都这么好吗？——提尔希丝突然想。
“准备的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她看向主宅。
刚才她用魔法操控的厨房应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嗯。”
……
“多谢款待。”阿诺琉放下叉子。
“对不起啊，这顿饭做得有些简陋……”
“不不，你做的面包很好吃。”
阿诺琉虽然很少吃人类的食物，但……
提尔希丝烤的面包，味道确实还不错。
——虽然对于他来说吃了和没吃差不多。
“我来的时候，镇上杂货铺的老板和我说，你是这里最好的……花匠、医生、裁缝、老师、音乐家？”
“没有这么夸张啦。”她害羞地摇摇头。
“你会给他们看病？”
“一点小医术而已。”
“你会做衣服？”
“嗯。”
“当老师呢？”
“我在镇子里的学校里当过几天老师。”
“那音乐家……”
“只是会弹琴而已啦，不过琴在……学校里。”
“真了不起。”阿诺琉鼓起掌，“其实我也想当音乐家。”
“我其实一直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研究那些——哦，乐器，我觉得如果我能演奏那些曲子的话一定会很有意思。”
说完，他发现少女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你想学乐器吗？”
“是啊，那些龙除了大吼大叫之外就没别的了，和他们一起，什么意思都没有。”
“哈哈哈……”
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可以教你哦。”
“真的？”
“真的，我会弹好几种琴。”
“那以后我就找你学了。”
“没问题。”
……
“时候不早了。”
“我该走了。”他说。
提尔希丝早有预感。
“阿诺琉先生，你要去哪里呢？”
“旅行而已，去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欸？”
四处漂泊……这样做值得吗？——提尔希丝忍不住这样想。
“我的旅行还没有结束，我觉得我的所见所闻还……”
“远远不够……”
阿诺琉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的夜空。
提尔希丝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那是他的自由。
他的旅程，他的冒险。
——“因为我很羡慕你……”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故事怎么办？你还没有说那些……“
“提尔希丝小姐。”
他正色道。
“相遇、离别……这个世界的种种不都像故事一样吗？”
“包括我们两个也是。”
他再一次露出那种笑容。
——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希望我们还能再见吧。”
“我也期待……”
“……那时我有更多的故事能和你分享。”
阿诺琉披上那件破旧的斗篷。
“可是……这么晚了，要不你明天再出发吧。”
之前他与提尔希丝道别时，都是在黄昏之前。
“二楼有我收拾好的空房间，你可以勉强凑合一下。”
“谢谢你的好意，提尔希丝小姐。”他说，“可是我的夜晚和白天并没有区别。”
“因为不论昼夜，我都在寻找……”
“……一个我的容身之处。”
少女霎时陷入了沉默。
容身之处……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多作停留…
“再见了。”
就和那时候一样，他打开大门。
走进了漆黑的森林中。
……我们还能再见吗？
……
这是一个温暖的春天。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