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庄风云》2
容府已不同往日,外祖父威风半生,却在最后一战中折戟,损失朝廷万余精锐,有人提出对外祖父夺爵处理且处以刑法,言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罚他,慰阵亡将士在天之灵,又有人说毕竟半生劳苦,且多有建功,处理重了伤人心,轻罚即可。这件事圣上取了中间,不夺爵,但爵位自他而止,不再传承。以此警示以后的将军们谨慎。命令下来后外祖父仍在前方,只是不管事了,母亲过去照顾抑郁的他,至病亡方归。
父亲的辉煌也是一时,自去了刑部任职后他似乎很不高兴,他出身农家,靠些许薄田度日,因念书好,家里人也惯着,只知书本,不大通世情,一心想做书里的圣贤,想把人教化成圣贤,在刑部看到的却是人间最惨的事,见的是魑魅人心,他总是闷闷不乐。因他优柔感慨的性子,刑部任职多年,一直没有当上主官,平日只是从旁记录案件,算是协理。后来去各地巡查,把各地案件带回去给中央看。母亲担心他想不开,便跟着四处奔走。容扬记得,少年时父亲曾抱着她说道,这世上若人人都懂仁爱,都学做君子,那世道就清净多了。依着规矩做事,不需要有太多盘算,便能优哉游哉过日子,多好。偶有争执,说和几句便也好了,哪里需要打官司。每当这时,母亲就出来,扯过她来,让她出去采买办事,听听市井之言,闲了便教她兵法诡道,就跟父亲对着干。
容扬过得很辛苦,心中常有荒凉之感,别家的孩子每天醒来能看到父母,起床有父母催着,吃饭喝水有父母过问照顾,嘘寒问暖,各种嘱咐,她呢,大多数时候是自给自足,自己要饭吃,要水喝,只因父亲常年跑来跑去,母亲先是跟随父亲,后来又去军中照顾外祖,顾不得她,家里虽然有年老的婆子,但因容扬自小被训练的能干利落,小小年纪举手投足便自带出威严,这些奴婢们在小主人面前也是恭敬多于爱护。容扬有时起床起来,心中会飘过荒凉落寞之感,好在她是个心宽的,并不多琢磨,便也无事,只偶尔心中会飘过些怪怨。
侯府不再是从前,如今门庭冷落了。容扬的婚事也是因此耽搁的,那年出事时,正是容扬议亲的年龄,原先有意的人家不过来了,再来议亲的人家比以往门第都低了些,且有的还语出嘲讽,看不起容扬。见容扬心高气傲,讥讽道,你家已非侯府,还想要什么好人家。容扬着了气,对再过来的人都是一顿奚落,她也知自己偏颇有错,其实有些少年是不错的,温良有礼,奈何她当时年轻气盛,一味的侮出门外,后来便没人来了。加之二妹三弟年幼,她将心放到了教养弟妹上,这事情便不想了,到如今早过婚嫁之年了。
这几日容扬心里不舒服,想到林二郎就气往上冲,跟母亲说,“我没林二郎的好命,能有林吟这样的姐姐在身旁照顾,嘘寒问暖,伺候饮食。我要有个这样的姐姐,感激无地,定好好敬她,世上怎会有林二郎这种人,不知珍惜,还恩将仇报。”这些话容扬这几日已说过多次,每次容母都笑着劝女儿,“这不是来了吗?你认了林吟,以后让她好好照顾你。”容氏知道,这些年来容扬照顾弟妹很辛苦,自己却没人照料,心中有结,是以柔声相劝。容扬听了也很高兴,想着以后有人关心她了,心中大是宽慰。
两人早晨吃完饭,在院子里闲坐,容扬手拿二妹交上来的账本,正在看着,刚刚已吩咐了丫鬟叫二妹来,又叫三郎一会儿过来耍刀,她和母亲要看。母亲二人一起检查他们的功课。
容扬瞅完账本最后一页,合起,笑道,“这几日府中花销,进进出出,二妹记得准确,只是有些地方再细些就好了,一会儿我跟她说。”容母笑道,“也亏你监督得紧,才能让她学扎实了。”
容扬放账本于身旁桌上,默会儿,轻叹声,说道,“我被那个二郎气到了,这林伯母也是糊涂人,一口一个二郎上进,什么叫上进,侯爵之尊,外祖父拼了一生才得到,临了轻敌,还是丢了。妹妹以后在娘家想过得好,必得学会管账管家,三弟勤苦练功,也是为了将来有立身之地,这叫上进,上进要靠自己的,我第一次听说弟弟上进要靠姐姐的婚姻来填的,踏在阿姐尸骨之上谋前程,怎会有如此卑劣无耻之人。”其实容扬早听过无数这种事,父亲带回来的案卷里很多,容扬每次听后都要大骂一通,骂完就不想了,只因这回涉及家人,且要由她亲手处理这桩案子,这才时时念着。
容敏容斌过来了,请过母亲长姐安,小心翼翼站在一旁。他们知道长姐这几日心里有气,母亲已将林氏之事都告诉他们了。
容扬叫二妹到身旁,拿起账本,将账本里几处该细些的地方告诉她。容敏一一听着,小心答应。又看着三弟练了两套刀法,小小少年,威风得紧,见弟妹都有长进,容扬大是欣慰,一旁容母见三个儿女皆已长成,更是高兴得很。满意的瞅了会儿两个小的,又感激的看了眼大的。
容扬看到母亲对自己认可的眼神,心中一热。默了会儿,恢复平静,想到些事,心道,林吟对林二郎付出那么多,到头却换来恩将仇报。那自己呢,比林吟付出更甚,教养了这些年,怕是也教出些没良心的,那时自己伤心更甚。”想着便有些气。妹妹容敏,三弟容斌交完功课后站立一旁,等长姐发话,正常情况下,容扬再嘱咐他们几句添衣加食的关心话后,便可以走了。这回容扬没有说。
容扬严肃看着他们,看了会儿,先问容敏,“将来你有了夫君,过得威风八面,那时我若不如你们,你会不会看不起我。”容夫人旁边听得一愕,一时没反应过来长女为什么问这些话。容敏向来机灵。略想想,便回,“阿姐怎会问这样的话,我记账管家的本事都是阿姐教的,凭阿姐的学问本事一定是会过得比我们好,若还不如我们,别人会笑话的,阿姐自己不觉得羞吗,人人都称赞容家大小姐有本事,原来是假的。”容扬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容母一旁听得大笑。
容扬心中沮丧,心里的不安全感涌了出来,怒问,“二妹这话说得巧,我是个有本事的,要是没本事的,将来落败了走街上,你看到了也不认我了。”容敏笑道,“那你就努力呀,不要在我们跟前落了下风。”这话等于没有回答,容敏还是将责任推回了姐姐这里,容扬气恼,瞪了她一眼。容母一旁看着,心中沉思。
容扬又问容斌道,“你姐姐我是嫁不出去了,这容府是你的,府里银钱都是你的,你呢,将来若娶上厉害媳妇,志得意满,美人在旁,过着你的好日子时,可还会想起我这个阿姐曾经对你的教导和关心,若我终身不嫁,你媳妇当了家,要分家产,若挑唆赶我出家门,你会向着谁?”想起林吟也至今未嫁,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容扬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不禁有些悲愤。容斌被问得有些懵,挠着头,回道,“我今年才十岁,阿姐问这个问题是否早了些?”容扬一愣,想了想,倒也是,沮丧窝回椅子里不再说话。
容氏此时方知女儿担心什么,容氏对两小的说道,“你们阿姐心情不好,没事,去玩吧。”冲他们摆了摆手。容敏容斌习惯了听长姐吩咐,长姐不放话,二人不敢走。”容敏向来机灵,略想想,快步到阿姐跟前,给容扬续了开水,扯着长姐袖口,凑在跟前说话,“阿姐保重,生气伤身体,我们时时都得靠阿姐照顾,可离不开你,不许气坏了身子。”她摇着容扬说话,把容扬摇得登时心软了,轻摆了摆手,二人这才离去。
容母昂首对女儿道,“我有我的事做,这些年确实对你疏于照顾,你生气也正常。不过,我觉得这些年我把你教得很好,做得了自己的主,以后不至于吃苦。林氏倒是惯着林吟,可只教会了她温柔体贴,根本上立不起来。”容母向来觉得,教会女儿立身处世远比只会关心她衣物饮食来得重要。人情世故,容母教容扬兵法诡道,给她讲人情世故,把她培养的自信而有谋略,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容扬自小骄傲,见识少有人比。
容母握着女儿手,轻轻摇她,安慰她,“再说,容敏,容斌不是林家二郎,他们是你嫡亲的弟妹,不像林二郎是外头养来的,你和林吟比不得,而且,你看到了,他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只认你这个长姐,你不放话他们都不敢走的,所以,即便他们真有心凉薄,也没这个胆子。你这几天有气,便赶紧去酒庄吧,去庄子里撒。”容扬只是一时生气,很快便过去了,听母亲如此说,笑道,“是,我是该去庄子里,找那个混账,好好出出这口气。”笑吩咐容氏道,“母亲去跟二妹说,让她多去王家玩,她跟王家嫡女好,从那打听下她家那个庶女的情况,越详细越好,用的着。”容母笑着应了。
容母道,“朝廷的饭是吃不了了,卖酒是桩不错的生意,林氏的酒味道很好,咱们军中关系多,容家入股,把酒庄做起来,经营得更大更红火,这样也挺好的。只是要解决掉这个林二郎。”容扬回道,“酒庄多年来都靠我容家照顾,林吟又是我容家人,酒庄本就是我容家产业,有他捡来的林二郎什么事,我去了必收回来。”容母点了点头。
容扬想到林吟,那个坐在柜台后面不发一语的女子,二十多岁的人,看着却没什么精神,此时才知她为何如此,以前觉得她不适合做事是错怪她了,低声说,“林吟到底是怎样的人,怎能让人欺负成这样,此事确实身旁豺狼的罪过,但林吟面对欺辱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实在无能了些。”轻声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