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第一脊骨的破碎,以及新的开始

帝国自第一任皇帝起就有一个优良的传统:将死的死囚在刑场上可以把自己的遗言说完再受刑。
今天,帝国之师即将受刑。
监斩的官员端坐在高高的看台上,下面的刑场上,须发皆白的老学者被绑在受刑柱上,痛苦扭曲着他的脸,他不堪地咧着嘴,哼哼着,呢喃着些什么内容,但是空洞的口腔与不断流淌的鲜血,让人听不懂他的话语。刑台前的民众议论纷纷,身穿红衣,戴着红色套头的刽子手坐在一旁,“夸吃夸吃”地磨着那柄蹭亮的大刀。不一会儿,一名小吏走上台前,高声呼喝到:“昨日谭讲师在大牢中咬舌,但今天的传统依旧会进行。”小吏的言语简洁,讲完了这一段话就走了下去,看台上的两位监斩官颜色变都没有变,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底下议论的声音更嘈杂了几分。谭讲师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在人群中沉默着,面色凝重地面面相觑。
忽的,一阵扭曲的惊呼和咕噜的呢喃声从看台上传来,人们都静默下来,齐齐找着人群的空隙看向那刑场,跪在那儿的,是一个满脸苍茫,干枯疲倦的老人,他狼狈地跪在那里,头发凌乱,血迹和脏污浸染了他的囚服,但他依旧如同困兽一样,咆哮着什么,大声呐喊着些什么,那些话语太过晦涩模糊,台下的民众们什么都听不懂。那一张老脸老泪纵横,仿佛有什么锥心的事情却无法倾吐出来,他唯一喷洒的,只是一腔热血和一口鲜血。
看台上的两位大人绷着脸,但却相视一眼,其中一位低声吐出了一个词:“帝国的喉舌,哼。”另一位听了这话,紧绷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老人的学生们,在人群中,或是心碎,或是愤怒,还有一些人只感到昏厥和天翻地覆·······人群中又出现了悄悄的低语,好像都顾忌着什么似的。
终于,无法再忍受心中的悲愤,愤怒,以及哀伤了,几个学生相互扣紧了手,让他们相互之间感受到了一丝力量,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做出了决定。在下一刻,老人话语的停歇之处,人群中间爆发出一阵大喝,说出的话语仿佛是引自书斋中传授的经典,人群随着声音看向声音的源头——一群年轻的青年后生们,有男有女,有的一脸怒容但却带着几分傲气,有的虽然面色苍白但却带着几分坚强倔强的神色。台上的老人微微一怔,随后脸上浮现出一脸欣慰的愁容。“谭师父!我们愿为你的喉舌!”台下稚嫩的声音虽有些参差不齐,但却包含着年轻的力量感。两位监斩官眉宇间有了几分愁色,相视了一眼,其中一位摆了摆手,在另一位手上轻拍了两下,示意无妨,随后又看向了刑台上的刽子手,刽子手还在磨着自己的大刀,感受到了一道视线便转脸看向了看台,一看便领会到了两位大人的意思。
空气中自那些青年的声音之后便静默下来,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于是刽子手从凳子上转过身子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老人,老人也感受到了,便转过脸来看他,又回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学生,似乎在思考着怎样决定······沉默了一会儿,老人又扬起脸,逐字逐句地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音调,声音放慢了一些,仿佛又回到了悠然自得的讲学时间,他在台上说完一句,台下的学生们便在台下重复一句,人们仔细听来,似乎在某些腔调上还真有些相似。
那两位大人似乎没想到过这一点,一位大人想做些什么,但却被另一位大人摁住了手······两位大人依旧神情严肃地高坐在看台上。
台上的老人和台下的学生一唱一和讲了很久很久,人们从没觉得时间是这样的漫长过,他们听到了许多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听过的东西。
台下的学生们逐句翻译了老师父所说的每一句话,有几次有几人说错了话,只得自责地笑笑,黯下了自己的声音。这些学生的神情也在不断的复述中,逐渐平静,恢复了自信和力量,青春的活力又出现在他们苍白的小脸上。
终于,如同回顾了谭讲师一生的言传身教一般,静默再次笼罩了全场。几秒之后,谭讲师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学生们却咿咿呀呀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不清楚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老人没有再多等待,看向了刽子手,刽子手感到了视线,磨刀的手应之停下。他提起刀,没有转身,直接喝了一口酒,喷在了大刀刃上,这是属于刽子手的一种仪式,表示自己执行了自己的使命,台下的学生看着这一幕,停下了讨论的声音,肃穆地看着,终于这一刻还是到来了,烈士终将引颈受戮,而他们作为学识与精神的继承人,必须要将这一份骄傲和荣誉、精神,共同继承下去。
“从没有哪个刽子手会为了一个犯人磨那么久的刀·······”人群中几个心细的人如此想到。
谭讲师疲惫地低下了头,他早已筋疲力竭,沉默安逸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
那柄刀很快,快到人们对此毫无知觉,一瞬之间就结束了,好像没有丝毫的痛苦。
很多人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人则还在等待着什么新的看头。但天地之间真正只剩下了一份寂静。随着两位大人的率先离开,人群也开始逐渐消散······
出于人道考虑,帝国的死囚会在受刑前一天最后一次与家人相见,行刑当天犯人的家属不允许在场,有些犯人的家属甚至会被专人看守。谭讲师的尸首最终由他的学生们接回,送还与他的家人,随后便是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