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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布文·梦之章】封锁——爱哭鬼恋月

2023-07-17 14:11 作者:车万文创_official  | 我要投稿

梦幻泡影,感谢有你。

作者的话:《封锁》的悲剧都是真实的,而它的喜剧却都是虚构的。

——愿世间再无侵略。

一、抵达

    一个女孩在沙漠中行走。她只披了几片由针线串起的破烂布片,才碰到肩膀而又参差不齐的黑发被炎日烧得发脆。沙土的热量穿过了女孩那大而松垮的灰色布鞋和她长期劳动形成的厚重脚茧,却无法迫使她的脚步稍微加快——她已经筋疲力尽,灵魂和肉体都已经迷失在黄沙之中,只是为了寻找方向才暂时没有倒下。可女孩突然被狂风推了一把,连踉跄都来不及就被打倒在地。她心想一切都结束了,于是闭上了眼,等待未知的来临。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知觉正在被抽离身体:眼前的黑暗变换为一种虚无的“色彩”,耳边狂躁的风声渐行渐远,舌上舔舐到水一般的滋味,空气与沙土的热烈也不再刺激她脆弱的神经。一切痛苦,一切快乐似乎都被抽离了。

    正当女孩以为自己即将堕入虚空之时,耳边却传来了窃窃私语。

    “她是‘朱雀’的孩子。”冷冰冰话语传入右耳,“你看她的左手。”

    我…是死了吧?女孩这么想着,有些释然。

    “那伊的那个印记系?”自左耳探入的话音带有些许柔和与起伏。

    她熟悉这外来的口音。每次将弹簧刀扎到河童的喉咙里,她们尖叫时就会喊出这些奇怪的话语。这么说来,是一个人类,一个河童。黑色的巫女说,人死后是要接受裁决的。这就是裁决吗?他们,难道是人类与河童自己的神吗?

    “被厌恶者。被放逐者。可能是犯了什么罪。至少说明,还有人活着。”

    “没有…”害怕被神明所误解而遭受惩罚,女孩竭尽全力将这二字挤出了喉舌,几滴眼泪也从眼眶中溢出,滑过她干净又苍白的脸蛋。这清晰的触感令女孩惊愕了:原来自己的身躯犹在,自己也还活着。

    “伊醒了。偶去叫早苗。”

    她拉开眼帘,望见了那棋盘一般的天花板,一旁又高又细的银柱上挂了一个几乎干瘪的透明软袋,垂下一条带阀的细管。她的眼神顺着细管下移,又勉强挪动脑袋,才看清软管的末端伸到了自己的手背上,由亮白色的医用胶带藏起来了。

    屋外的阳光穿过透明塑料,随意地洒在方舱中,也散落在床边那位女子身上,点亮她银灰色的短发。她的眼睛是靛蓝色的,深邃而又平静,宛如星空。

    “你好呀。”她冷峻的面容上绽放出温和的笑容,“我叫咲夜。红魔馆的女仆长。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女孩的的眼神直对着咲夜,眼帘和瞳孔却还在微微震颤,“我叫彩羽。”

    “不用撒谎——我和你是一样的。”咲夜脱下白丝手套,将手背上的印记展示出来,“看见了吗?”

    “嗯…唔,”女孩慌忙转移了视线,打量起输液管上那滴水的滴壶,还不住地眨眼,“我的名字…一色凛。”

    “可爱的名字呢。呀,不要乱动。”她的指尖抚摸在凛发冷的肌肤上,“你太久没吃东西了。我们在用这个给你补充营养。”

    “我进来了哦。”一位绿发女子端着铁盘推开了方舱的门,没几步来到了床旁,将塑料袋挂上钩子,输液流速调零,“怎么样呀?”

    “一醒来就能说话了——这位是守矢的风祝,东风谷早苗。她叫一色凛,和我当年一样,是被放逐出来的。”咲夜几乎是无缝切换着对话对象,“凛,早苗可是救了你的命呢。”

    “一点医学知识而已。”三两下换上新的输液袋,缓缓滑动调速滚轮,“凛,接下来会有点疼。没事的。”

    “唔姆。”钾水注入了血管,一股疼痛顺延着神经攀入凛初醒而迟钝的头脑。

    “想坐起来吗?好~的。”早苗摇动病床下的滚轮,让床头抬起,支起了凛,也让她看清了四周的事物。

    这是一个由塑料板临时拼合而成的简单病房。单调的白色墙壁上贴了一张红黑黄为主色、画面棱角分明的宣传海报:画中三把巨大刺刀捅穿了一只正在啃噬人偶的怪物。其中刺刀代表了山童、红魔馆及其他势力组成的维和部队,人偶象征着遭受了七十余年侵略和压迫的西岸人类,而那秃头的怪物,毫无疑问是指那些下令侵略、制造灾难的河童领袖。

    凛将视线转到。病床旁有一张木桌,上面撂了四五本厚书、摆着两三个弹匣、几颗尚未装填的小口径弹药。

    “山城呢?”女仆长轻抚着凛的小臂,用自己的体温缓和女孩那轻微却不曾间断的痛楚。

    “去给凛儿买雪糕了哦。她原本要去舀粥水,但凛儿现在不太适合呢。”

    “听你的。凛,等下会有个山绿色的河童进来——不要害怕,那是山童。我们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朋友?”她的眼帘低垂下来,闪避大人的目光。她相信他,才为他撒了谎,说是被河童追逐而弄丢了黑金,而他却也说了谎:说黑金被卖作了钱、由凛一个独吞了。贤明的黑色巫女当然看穿了谎言,作出了公正的裁决:犯罪的他要当天吊死,而为他撒谎的她要被示众两天,然后驱逐到“地上”。

    “偶回来了。”身着沙色迷彩服的山城高岭推开房门,每走一步身上就抖落一层沙土。她大踏步来到桌旁,放下那小盒的雪糕与木勺转头又走,“去外头吸口烟,提神。”

    “刀…”凛小小地叫了一声。那把弹簧刀是她和旅商交换得来的,虽然钝了些,但开个过期罐头或割掉别人喉咙这样的日常任务都能轻松胜任。

    “在偶这。”山城叼起香烟,头也不回又出了门。

    “呀,可真是。早苗,这里先交给你了。”

    “好的。凛,来吃雪糕吧。啊——”早苗挖起一小勺雪糕。

    “啊——嗯。”凛闭上眼,将这“天赐”的礼物含入口中。她第一次尝试到这种甜蜜的滋味,于是止住了吞下的欲望,让这黏糊糊的黄白色流质在她小小的口腔中回转,试图将这份独特的气息与味道刻入自己的记忆之中。

    早苗看着一色这可爱的反应,自己的笑容不经意间也变得更为柔和了。

 

    几日后,太阳照常升起的一天。

    凛睁开了眼睛,习惯性地向右看去,却没瞧见微笑的早苗。她于是望向左侧,只见一个沙色衣装、松石绿短发的身影站在窗前,背着手,眺望地平线上刚刚冒头的太阳,一动不动。

    “唔…”凛当然知道那是山城。这几天都是早苗、咲夜、山城轮流值班照看她。只是山城在凛睡着后才开始值班,然后在凛尚未醒来的清晨和早苗换班。显然,凛今天醒得太早了。

    正等女孩犹豫着是否要打招呼时,山城侧过了脸,轻描淡写地说:“早晨。一色。”

    “唔…早安。山城…姐姐?”

    她点点头,转身坐到病床旁的日字凳上,与凛对齐了视线,久久不言。

    也许是因为尴尬,也许是因为害怕山城那审视灵魂的眼神,凛望向了别处,又略先打破了沉默:“姐姐是军人吗?”

    “系。”她仍带着厚重口音,“扫雷的。山童同河童的边盖上。后来响应领袖号召,偶报名参加了‘绿洲计划’——早苗咲夜应该有介绍吧?”

    经过凛当然知道“绿洲计划”。根据早苗的说法,那是一个由山童牵头制订、推广和实行的地区维和计划,目的是通过军事与非军事力量的强制介入减缓或阻止河童对西岸人类聚居地的侵略,督促双方停火、和谈,最终终结这场七十年的战争,给雾之湖西岸的人类带来“自由、和平与正义”。

    凛并不知道什么是自由,也不知道何谓和平。但她相信,这两个词象征着每个人都能吃上雪糕的美好生活。

    “嗯…想,听点新闻吗?还是听书?”山城仍旧面容冷峻,心底里却有些发慌。她很喜欢小孩,却没有一丁点照顾儿童的经验或者知识。所以她才装作冷漠,宁愿让咲夜早苗照顾一色,在女孩进入梦乡之后才默然登场,彻夜守护凛的梦境,将妖魔鬼神尽数驱散。

    见女孩点头,高岭在撂高的书本中抽出一个白色封皮的小册子,用舌尖的唾液润湿指尖,翻开了第一页,用尽可能标准的日语念:“在太阳将要落下的时刻,住在森林里的成美发现自家种的西瓜烂了一地…”

    山城的身躯被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半边,凛也第一次看清晰了这位职业军人的样貌。她的身材颇为纤细,读起书来念的很慢,乍一看更像是老书里的书塾先生。可她却能让旁人莫名察觉到这副躯壳中隐含的某种力量。

    她有些着迷了。着迷于山城这种内敛又深沉的气质。这和早苗的那种后生独有的天真、咲夜那种青年特有的冷漠有着本质的区别。

    自那一日起,凛每日都比以往早起半个小时,为的就是在太阳照常升起的清晨,听山城讲她随笔而作的蹩脚故事。

 

二、 启程

    山城高岭终于来到了沙丘的顶峰。她死死抿住双唇,强迫着鼻子继续呼吸,唯恐一丝多余的湿气逃离身体。待呼吸稍微平静下来,她才揭开面纱,试图透过望远镜在因炎热而扭曲的视野里找到文明曾经存在的痕迹。

    大约三周之前,一色凛就在早苗的协助下拔掉了尿管,能够自行下床走动了。也是在那一天,山城收到了指挥部的指令:在凛身体恢复健康后,去带领“蓝葵”小队去寻找一条通往地下人类聚居地的道路,进而探索一条可以运输救援物资的安全路线。

    在启程的前一天,山城还是照看了凛一个通宵,当天早晨还念了一段《狂人日记》。她本以为要就此与凛告别,却不曾想她加入了队伍——因为她是已知的唯一一个来自地下的人类,唯有她知道地下的方向。

    藏在大衣里的传呼机响起:“这里是水。木,有什么发现了吗?Over.”

    “目前还没有。你呢?Over.”山童扭动旋钮,俯瞰“封锁线”方向的风景。那是一道钢铁铸造的城墙,平均高度有四十八米,其中包含了西岸最大的两个人类城镇以及大大小小的人类村庄,是幻想乡最大的永驻防御工事——只是它防御的并非外部的河童,而是内部的人类,因而被《文文。日报》讽刺为“内外颠倒的城墙”。

    在西岸沙漠,封锁线以外的地区已被河童完全占领与控制,而地上人类政府连封锁线以内的区域也不能有效管控。种族仇恨加上长期封锁导致生存物资严重不足,封锁线内的人类居民往往和拥有走私渠道的地下抵抗组织有密切的往来。

    “发现并拆除了两组‘羽毛’。然后除了沙子还是沙子。Over.”

    “好。那么C点…唔!”某种金属反射了烈日的光芒,直刺在山城的视网膜上,“发现疑似金属,正在前往调查,Over.”

    山城坐在沙丘的斜面上,将防沙面纱的拉链扯正,握紧枪支,闭上眼,然后任由自己的身体随重力滑下。细沙擦过同色的迷彩军服,与天上的火球一同用灼热拷打山城的身体,要将她的水分全部蒸出。在热浪与沙砾的冲击下,恰才勉强合上的拉链崩开了一道细微缺口,一瞬间就被趁虚而入的狂风完全撕裂,原本贴紧肌肤的面纱也被高高扬起,将高岭涂满油彩的面部彻底暴露在强光与沙尘之中。她睁不开眼睛,头脑的方向感也早已缺失,只能凭借沙漠的耳语得知滑行尚未终结。

    所幸这单调而近乎感官剥夺的折磨没能持续多久。待耳边的一切归于平静,山城才坐直身体,摇几下就把脸上的黄沙尽数抖落,一睁眼又被金属的反光刺到了眼睛。她调节好呼吸后便站起了身,走前几步,隔着手套揭掉了布满弹孔的防沙布,揭露出输油管道上的狰狞伤口。

    “这里系木。偶找到‘门口’了。不过周围有弹痕和爆炸痕迹,怀疑已被‘老鼠’入侵。偶先下去探路,你们两个尽快过来。Over.”山城一把扯下头纱,打开头灯,照亮这古老却无半点锈斑的通道,以及带有鞋印的平整沙土。

    “收到。正在向你靠拢。Over.”咲夜的声音仍是那么自信而可靠。只是,出发时九个人、八个种族、七个口音的异口同声,以后再也不能听到了。

    山城摆摆头,将昨日那场遭遇战的恐怖抛诸脑后。她摘下定位徽章放在一旁,双脚踮起微微一跃,似羽毛一般缓缓下落。察觉到危险的探测仪将数据传入脑机接口,由它向山城的听觉中枢里发出了锐利的警报。而她只是关闭了头灯,改由妖怪天然的夜视能力观察四周,军衣也不知何时转作了黑色,没有阻止身体继续飘落,最终悬停在距地几厘米的空中。

    “一,二,三。” “羽毛”,全称“鸦羽式轻型地雷甲型”,是一种河童自行研发并用于“边境防御”的简易地雷。每组“羽毛”分别有两根异色的羽状装置,中间夹有液态的阻爆剂。要是有谁不长眼稍微触动,令黑羽白羽相互触碰,它便会立即蜷缩成一个灰色金属球,几秒后炸出货真价实的铁片,粉碎周边一米以内的血肉之躯。

    可这对于曾在边境排雷的山城来说,不过是指尖添点口水、轻轻一拈就能解除的低级陷阱而已——不过用西岸的人类身上确实“高效”又便宜。

    “白左黑右。”山城拆卸掉所有“羽毛”,按口诀置入两个袋中,瞧一眼指南针,向封锁线方向的深处探去。

    在她前进的道路上,熄灭的火炬愈加密集,脚下的沙土也逐渐被砖石替代。输油管壁不时暗暗颤抖,不知是远方的何处发生了战斗。空气里弥散的硝烟味、血腥味也越来越浓。她倾听着那均匀厚重的水滴声响,无声地跨过一道又一道早已被人为剪断的铁丝网,却发现自己抵达了道路的尽头。

    山城于是开启了头灯,好看清周边的事物。前方的管道似乎是被炸药一类的事物摧毁,导致大量的沙土涌入,堵塞了整条管道。这些沙土还有相当部分经过了超高温的洗礼,形成了一条可供爬行但又无比粗糙的玻璃隧道。

    “毫无意义、纯粹为了娱乐的屠杀。”而在这里,两边的管壁上还钉起了几具血肉模糊的人体。强光射在死者的脸上,照亮他们被针线粗糙缝合的双唇与眼帘、深插眼球而只见穿线孔的几根钢针。光芒向下,只见受害者的躯体根本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或是肌肉,遍布电纹、焦痕、刺伤与弹孔,其中几处还在渗出锈褐色的血液,在重力拉扯下均匀又沉重地摔在地上,替死者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哀鸣。她看见其中一名女性受害者甚至被剖开了腹腔,内脏器官被人为撕扯、悬挂在空气之中,而她孕育着生命又被刺刀破坏得千疮百孔的子宫被强行撕下,与其他受难者依稀见骨的残肢和一块块铜钱大小的肉片混在一齐。那股绝望的恶臭和恐惧的苦涩在纯黑的管道中游荡,向山城指控侵略者的恶行。

    “这里系木。”山城打开无线电,预备和咲夜取得联系,再做定夺,“偶找到的大概系个走西管道,在里面发现了屠杀的证据。目前管道已被蓄意炸毁。”她打开点火机,放在隧道前方,火焰的尖端微微向洞内偏移,“不过,河童用某些法子…”

    “云爆弹!”

    无线电传来一瞬间刺耳的尖鸣,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山城只觉一阵目眩,四肢发软。

 

三、阻击

    “嗡——”

    几秒之前,一色凛只是看见了一层烟云自空中快速坠落。没等她反应过来,咲夜就和她扑在了地上,随即就是那昏天黑地的爆炸。

    凛被那巨大的声响轰得半昏。但在一次性护盾的保护下,她的身体却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她只觉得沙、人、天都糊成了一片黄色,只有耳边的嗡鸣越来越响。迷离之际,凛的身体被翻了过来,一只大手把呼吸面罩盖在了她的脸上,让她重新呼吸到新鲜的氧气。

    “呼,哈——呼,哈——”凛的一呼一吸都在输氧管道中振动出声。

    “还活着吧?”凛和咲夜身上的无线电传来山城的说话声和厚重的呼吸声,“有人在听吗?听到请回答!”

    “这里是水。一时半会死不了。Over.”咲夜的语调一如既往地冰冷,呼吸声也很均匀。

    “呼,呼…”凛想要说话,但被头痛折磨得语无伦次,“金…咕噜。”

    “金也还在。顶多是吓到了。”尽管一次性护盾扛住了云爆弹爆炸的冲击与高温,可爆炸已经将百米以内的氧气全部吸净,未经专业训练的凛才刚刚恢复呼吸,自然难以适应。

    四围扬起的沙尘缓缓落下。凛坐在沙地上,一抬头就被四周闪亮的五彩光芒刺得眯眼。那原本是沙土,现在却变成了玻璃,在烈日的光辉下散射出比死亡更为艳丽的美妙色彩。

    这就是超视距攻击——被攻击者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的战争艺术。

    “我们走!此地不宜久留!”

    凛点了点头,配合咲夜抱紧了她。也许紧张的缘故,这拥抱似乎比以往的都要有力、温暖,这百米冲刺似乎也不怎么颠簸。

    “十三秒!”山城在下面喊,“现在是十二秒!”

    “凛——你先进去!山城会接住你的。”

    “十一。”凛在心中默数着,点点头,配合着咲夜松开了手——然后就是自由落体。我们的小女孩还没来得及恐惧又到了山城的怀里。

    “五。”一色默念着数字,被山城拥抱着往凝视自己的黑暗中奔去,“四。”

    “三。”她睁眼去看,只见刚刚落地的咲夜拾起地上的布袋,退后了五六步,将几片黑色的羽毛塞入布袋中,然后那干瘪的袋子一瞬就变得圆润起来了。

    “二。”布袋脱手而出,砸在右侧管壁上。

    “一!”跟随山城一起扑在地上的一色叫出了声,目睹布袋中炸出一片闪光的“雾”,将生锈的梯子和脆弱的铝制管壁撕得粉碎。在风的自然作用下堆积成丘的黄沙犹如逃避战火的难民一般,为逃避天上压下的“云雾”而从破开的洞口疯狂涌入,却也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全堵塞入口。

    零。

    白色的雾气中央,一个火花转瞬即逝,让这片已经和空气充分混合的易燃雾团自中心爆发出橙黄色的耀眼光芒,转眼间席卷整个云团,吐出的热量将四周提升到千度的高温,无尽的沙粒被强大的冲击波挥扬到了空中,在超高温下瞬间熔融又缓慢结晶,形成了一片闪着七彩光斑的黄黑色烟雾,笼着沙漠。

 

    “斯——”等冲击波彻底过去了,山城抓起脱落的面罩,大力吸了一口。方才的爆炸已经把隧道内仅有的氧气消耗得一干二净,气压也比原来低了许多,原本联通外界的通道也已经被强劲的冲击力堵塞,不可能再给地下补充丝毫的气体。

    “来。”山城弯下腰,和咲夜两手相握,稍一用力就将女仆长拉起了身。在咲夜拍打尘埃之时,她又一次打开了头灯,照亮隧道深处还没缓过气的一色,“还能走么?”

    “没问题。倒是你…”

    山城低头看去,才发现一根细铁条对穿了自己的小腿。她提起脚,握住它粗糙的表面,手脚共力拔了出来,将沾满墨绿色血液的条形物扔在地上:“前面有一条路,可能是离开这里的唯一通道。”她顺手揉揉一色干脆的发丝,“凛,闭上眼睛。这就对了。好孩子。我们走。”

    山城背起一色,和咲夜一步步踏入管道的深处,很快就来到了玻璃隧道之前、屠杀遗迹之中。就算是闭了眼,常年搜刮尸体、回收装备的一色单凭气味,也都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到前面探路。”咲夜率先爬入这条摇摇欲坠的深穴中。

    山城给凛打开头灯、确保氧气管连通顺畅,叮嘱了几句才将她放入洞中,自己跟在后边爬入洞窟。

四、Underground

    雾之湖的西岸,是沙漠。这里的土地也曾经肥沃,如今却是自我毁灭,胁迫万千生灵与他殉葬。现在这里的地表就只有黄沙、烈日和仿佛幻觉的绿洲。但在这热砂之中,还有根深细叶的植物,也有伺机而动的动物。

    在这生命只敢窃窃私语的地下,除了那些嵌入夹隙里偷取水源的毛根,还有无数错综复杂、由人类或河童铺设的铁质“根系”,贪婪地吸吮地下湖泊中的黏稠黑金,将它们拽出沙漠、扯入水下,一路拖到雾之湖的彼岸,在化工厂里割裂身躯,成为工业品的原料。

    不过,如今仍在工作的管道也仅有河童自顾自修建的那些罢了。人类的管道早已破败不堪,精确的地图也在抵抗组织的秘密行动中化为火灰。于是乎,那些废弃的管道,就此成为了地下抵抗组织的根据地。

    不过,这种情况不会再持续多久了。咲夜如此想着,从玻璃隧道的另一侧攀出,摘下满是碎玻璃渣的塑料面罩。

    “安全。”地上躺着几具河童的尸体,身上全是弹孔,青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咲夜简单摸索其中一具尸体,只觉有些许余温,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跨过不远处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简单沙垒,借了个阶梯蹭掉了鞋底黏糊糊的蓝血。这里被烟熏得一片晦暗,地上还有两具互拥着的焦黑尸体,一个瘦高一个娇小,小个子手里的刀直直插在另一人的腹腔上。咲夜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在和河童的战斗中也吃了刀,丝毫没有犹豫就将敌手死死抱住,就算是背后的酒瓶被击穿、烈焰啃啮他严重营养不良的身体的时刻,他也没有放手,最后和入侵者同归于尽。天狗的报纸总是将这种牺牲看作“自杀式袭击”,批评抵抗组织“泯灭人性”,却对河童对人类平民的单方面屠杀视而不见。

    生活的能力,生存的空间,生育的权利,在被一点点剥夺。西岸的人类活在恐惧、麻木和疯狂之中。在咲夜被驱离时,抵抗组织还在封锁线内外斗争,如今却只能在黑暗中求生存、谋利益。

    “所以我回来了。我的祖国。”咲夜牵起凛的小手。那是多么的细,那么的粗糙,而女孩又是如此地习惯这一切。她还不明白何谓仇恨,何谓家国,就像当年的咲夜一般。但这些种子早晚要生根发芽,让她热血、愤怒乃至于狂热。

    就在她分心之际,高岭的热感视野中却看见不远处的杂物堆里轻微晃动的微热细管。

    或者说,颤抖的枪管。

    “危险!”她扑倒咲夜,自己压低了脑袋,原本直指咲夜眉间的弹丸就这样擦过了军帽侧沿,嵌入后方的洞壁。

    管道里死寂了片刻,然后是急促而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等下!偶们无有恶意!”

    那脚步加了速,又透露出一丝无力。

    “他们是好人!不是河童!”

    那人似乎是被凛的话语分了心,踩到什么摔倒在地,和管道相撞的声音犹如佛钟宏鸣,还伴了句脏话。

    时停又时行。女仆长的忽然现身显然把他吓得不轻,下意识扣下了扳机。只见她身影一晃,手里就捏住了弹丸。

    “不要害怕。”咲夜扔下弹头,扯掉白手套,露出泛着蛋白色光芒的烙印,“我是‘银弹’的‘被放逐者’。”

    他迟疑了一下,紧握住咲夜的手站起,注视她的眼眸,念道:“神说,凡放逐的,无一不是罪人。但若带着我的光寻到路途的,那他便是从了我的教导,得了我的认可。”

    “你叫什么名字?”她做个手势,让凛和山城先走。

    “冬。岩永冬。”他的声音很轻,还有些抖,“朱雀的孩子。”

    “冬,朱雀的情况如何?”

    “五次‘怒吼’之前,他们袭击了入口,我们只好将其封锁。”在缺乏计时工具的地下,人们依靠河童制造的爆炸计时,称之为怒吼,“两次‘怒吼’前,河童打穿了封锁。她们有七个人,我们牺牲了十八名战士、两位巫女才将她们全数歼灭

    “嗯。”两人并肩前行,咲夜从口袋里抽出一根巧克力棒,拆开了递到冬的手上,“转移工作如何了?”

    “很顺利。”冬捧着巧克力棒,不知是舍不得还是基于宗教礼仪的敬重,“不过黑巫女接到了神谕,现在还没走。”

    咲夜挑高了眉头。她没想到,抵抗组织的至高领袖“黑巫女”竟然还活着——而且就在朱雀,同时在河童临近的时刻居然没有立刻撤离,反而稳坐钓鱼台,不知是在等待她们到来还是守护某样事物。

    “认识她吗?”当然是指一色凛。

    “认识。她…被驱逐了。”少年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也许是因为瞄见了凛手背上微弱的红光,“然后‘携着神明的银弹与恶魔的火萤回到虔诚者的身旁。’”

    “山童和河童不一样。”高岭不高兴地回道,冬发了颤,不敢接着讲了。

 

    从管道到地下处理中心、再到摇摇欲坠的馏分塔的路上,他们还聊了许多,涉猎甚广:战争、经济、宗教,甚至还有国际政治。山城知道黑巫女重视教育,但不曾想一个委身地下的抵抗组织居然连国际形势也都了如指掌——虽然多是二手情报。

    四人挤过安保大门的缝隙,来到了朱雀曾经的营地。两天前,这里还是西岸人类最为密集的地下据点,现在却早已人去物散,除了无法带走的碎屑,大约只剩无处不在的地雷、陷阱。

    毫无前兆地,一旁的发电机发出了震鸣。四围的灯光一闪又齐齐亮起,刺得四人眼眶里都泛了泪珠。山城紧紧闭上眼帘,挤出泪水的瞬间已经适应了光明,再度睁眼,却见冬与凛跪在了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咲夜半跪着,垂下的发丝遮掩了她的神态,隐隐透露着期待。

    安保大门轰然拢上。它明明那么厚重,听着却像是奄奄一息的无奈感叹。

    “在圣的辉光下,火萤淌了血泪,却不愿跪下。”平淡中又有苦涩。

    “需站则立,应躺便平,该攀必登。”山城抬起头,眯眼望向那高处的娇小身影,却因背光看不清晰,“就系无跪。”

    “是吗?”那身影化成烟灰,而地面的灰烬被无形的力量卷起,空气一时混沌。

    尘埃落定后,只见传说中的黑巫女背对了她,坐在粗制的长木凳上,将手杖置于凳边,拍一拍空余的位置,道:“与我并肩罢,火萤。”

    与天狗的谣传不同,黑巫女的身上没有多少异味,也并未身着纯黑的丝缎,更不见享受荣华富贵的分毫痕迹,甚至看着不像个“巫女”。唯一能和外界所言对上的,大约只有瘦削和贫瘠两点了。她只披了件异常宽大而近乎连衣裙的暗褐色粗麻衣衫,衣摆下垂到膝盖左右,把隐私部位遮得严严实实,却藏不住她老旧单薄的小腿义肢。衣服的针脚很松,隐隐能透视里面被骨头勉强撑起的干枯肌肤,以及那些异常突出犹如阵列的黑色经脉。

    山城望一眼凛和咲夜,欲言又止,行几步坐在了黑巫女的左边。

    “意欲何为?”黑巫女侧过头,左眼细细打量了这位酷似仇敌的陌生人,又和呆滞的义眼一齐注视山城因睡眠不足而微露疲态的脸庞。

    “偶们打算给你们运些生活物品。”

    “多少?”

    “够三年。”

    “多久?”

    “两个月。”

    “代价?”

    “…和谈。”

    “成交。”黑巫女作了几个深呼吸,将质朴的情绪压抑下去。她知道,河童的存在已是既定事实,无论怎样也无力回天。只有和谈,才能真正意义上建立起人类的国度,结束这场七十年的战争。

    这是苦涩的失败,但非咽下不可。

    “抱歉。”高岭别过眼神,扫视这萧条的土地,不敢直视黑巫女的无奈。山童也曾经丧权辱国,对这份悲哀感同身受。

    “不。谢谢,火萤。”她苦笑两声,提起手杖支起身体,“你们不来,我们连和谈的机会都不会有,只能…”

    只眼只足的黑巫女抹了把泪,没把话说下去。

    “偶们过来的路途被河童堵上了。”

    黑巫女微微侧头,食指在磨得发亮的杖顶划了几下,转身走到咲夜的身后,直接趴在咲夜的背上,说:“冬,回家罢。凛,起来了。”

    三人都站了起来,嘴里不知在念什么经文。念完了经文,冬逃也似地钻到管道之间,离开视野的瞬间连脚步声也不见了。细细听着黑巫女耳语的咲夜一言不发,依然平淡,只是嘴角似乎比以往都要上翘不少,眼神也比平日柔和些许。如果从气质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姿态和她背着蕾米时的那种潇洒、趣致完全不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端庄,抑或是神圣。

    “我明白了。”咲夜点点头,“很高兴能为您效劳。”话毕便向前行去。

    “乖。”她摸摸咲夜的头发,以示奖励,“火萤…”

    “偶有名字,叫山城高岭。无系什么火萤。”

    两人相视一眼,黑巫女却是先笑了。

    “好吧。山城。”她的笑容略带妖异,“我叫祸墨氏。你可以叫我做‘祸’。”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开始怀念。自她得到启示以后,已经好久没有人敢称呼她的真名了。

    “去哪儿?”

    “到砂迦去。”她伸出左腿,让咲夜将义肢卸下,不顾山城惊异的神情,“别大惊小怪。我这里只有一条可用的运输线路,可不能就这么糟蹋了。最近一年以来,苍蝇——又或者说河童——她们一发现露天的入口就会对那里狂轰滥炸。”

    遥远的某处传来爆炸的嗡鸣,地板也把共振传递到鞋上,带着山城颤了两颤。

    “深有体会。”山城回忆起那段惊险的场景,呼吸和脚步都不自觉地加了速。

    “所以要去砂迦。” 祸随手一挥,空气里裂开了一条间隙,泄露出淡雅的白光,掉出一个精致的小袋子又合上了。她把袋子放到山城手里,“砂迦就在封锁线的边上。那里的人已经被恶魔腐蚀了身心,很容易就能欺骗过去。有人盘查的话就把里边的东西给他们。”

    山城打开布袋,只见里面都是圆滚滚的泥丸,掂起来却又格外地重,显然包裹了某类贵金属:“不就是贿赂么。”山城对这种事并不陌生,毕竟傀儡们的腐败那可是乡内皆知的。

    祸微微侧头,表示认可:“到时候记得稍微打扮一下。虽然苍蝇和火萤长得很像,但终究可是死敌,对吧?”

    山城耸耸肩,不置可否。也许在过去确实是死敌,但在流行优势互补的当今,两个种族的关系哪里是“死敌”二字就能概括的?何况,山童们早已把河童远远甩在了身后,原本仇恨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倒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蔑视了。

    “火萤的对手可不是苍蝇。”高岭思量许久,挤出了这句话。

    “是恶魔。对吧?——所以神明大人预示了你的到来,还让你带着银弹与凛,作为圣洁的明证。”祸颇是高兴,语言也急促些许,又自顾自地讲道,“就像是神明大人教导我回归的道路,以此向人们宣告我被认可的事实。为了更加接近神明大人,听牠的指导,我剜去了右眼、锯掉了左腿。这样,就只余下只眼只足的祸墨氏,沟通神明的黑巫女。”

    明明是如此血腥可怖的场景,祸的语气却极端地虔诚、激昂。亦或是,狂热?山城怀揣着迷惑和惊恐,却只能在凛与咲夜的脸上捕抓到希望和勇气的痕迹。为了甩开这种不安,她琢磨起祸那堆神神叨叨的话语,试图用理性和现实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恶魔的话,应该系说天狗吧。”毕竟天狗们可是在报纸上公开宣言要将山童铲除,就像是当年将红魔馆的吸血鬼屠戮殆尽一般,“但为何将偶们称为恶魔的火萤?”

    “你不也还活在她们的统治之下嘛?”祸捏了一把咲夜,教她打开暗门,“你们就是恶魔的一部分。彼欲取而代之,那也终究要堕成恶魔的。”

    “偶们和天狗不一样。”山城摇摇头,“因为偶们曾经同你们一样。”

    在咲夜的摆弄下,暗门很快张开了嘴,将四人接入无边的黑暗里。这里铺设有简单的阶梯,通往未知的方向。山城注意到凛一路上一言不发,于是伸手去牵。凛却看了祸一眼,见祸点头才将小手放在山城的手心里,神情也不再是前几日那种无拘束的愉悦或享受,而是某种恐惧和敬畏了。她的小手早已湿透,山城就拿细腻的手帕将黏汗吸去。头灯的余光洒在凛那副迷茫紧张的年轻面孔上,还反映出几分沧桑的疲惫。

    这令她想起了八十年前的那场战争,那场为了崛起、为了复仇、为了生存的战争。那时的她跟着部队南征北战,在无数人的脸上见过这种疲惫。他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连活着的意义都无法自述。人们称之为“绝望”。

    她们前行着,摸索着。四围的气温随着时间的流逝悄然滑落。远处微弱而富有规律的滴水声也逐渐重了起来,一点点掩盖掉脚步踩在台阶上的细微沙响,在密闭的管道里点起回音的波纹。

    “停。”祸的言语因回声而拉得极长。她伸出左腿,让咲夜把义肢装好,青燕似地光脚落地,抓紧手杖,将它指向管壁左侧,“神明大人降下了预言。准备战斗。放心,并不难搞。”

她依照水滴的规律,轻敲几下管壁。

    在最后一声嗡鸣消失在远方以后,四人自管道里骤然消失,什么也没有留下。

    对。什么也没有留下。

五、封锁•离去

    眼前恍惚,四面忽然涌来了几团雾气。那是钱醉金迷的胭脂红,杂了狂喜的摇滚与飘渺的疯狂。

    这里是夜总会的一个包厢,地上还躺了几个青年,身体扭曲得不成样,时而嘀咕时而癫笑。其中一个还坐着,手里拿个管子吸食桌上的白色粉末。

    “欢迎来到砂迦。”一手杖将旁人的咸猪手打折,祸故意拉高音调、扭起声线,“腐败和侮神的废土。他们已经忘了国土沦丧的哀痛,在极乐里邀请恶魔登临。”

    山城将里边的门拉开一条缝隙,缝隙里传出狐妖与人类的野性呻吟,她于是立即关阖,免得打扰。回过头来,却见凛和咲夜脱剩一件衣服,还特地扯得凌乱、暴露。

    没等山城问话,祸倒是先解释了:“要在欲望中离去,那就让人以为你置身事内。没有谁敢阻碍一个沉迷色欲的苍蝇前行。”

    “哪怕是凛和你这样的孩子?”山城计算着这一“豪华”阵容能给她带来多少岁月的牢饭。

    “我和另一位火萤就是如此出入地狱的。不少人都认得我,以为我是鸨儿。”祸一甩手杖,横扫那瘾君子的鼻梁,砸在水泥浇筑的墙上,凹下去一个洞来,“不只是他们。苍蝇们也是如此。”她昂起头,语重心长地讲了一句,“你说是吧,银弹?”

    磨砂的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隙,一个金属铁罐跌跌撞撞来到了屋里。就在它爆发光芒的前一个瞬间,它又鬼魅般地回到了房外,将那四个河童的眼睛照得暂时失明。

 

    “一个,两个,三个小朋友。四个,五个,六个小朋友。七个,八个,可爱的小朋友,一梭子子弹都没有。”凛颤抖着声音,哼唱起简单的歌谣。她的声音在密闭的房间中来回重复,灌入那几个河童的耳中。

    恰才在里面激烈运动的二位已经结束,在金丸的指引下选择前往旅馆继续荒诞的肉欲之旅。而这几位“尊贵的客人”,分别享受着绳索吊床、三角椅、无影凳和假墙洞的款待。

    “不审问?”本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山城一直背着身,哪怕是更换河童制服的时候也不曾往后瞧一眼,“毕竟被看到了。”

    “没问题。”祸站在山城的旁边,舔舔嘴唇,擦着手欣赏自己设计、咲夜制作的“美景”,“堕落的人类够她们忙上一阵子的。”

    “呵。说起来,有件事偶还是不明白。”她戴上河童的丝质手套。

    “请说。”祸做了个手势,咲夜就拿着油性笔忙活起来。

    “凛。为什么她要一起过来而不系和那个男孩一起回家?”

    祸沉默了。她的左眼稍微转动,斟酌许久,才在喉咙里挤出话来:“她是我们最后的武器。”

    “啊?”

    “若非神明大人降言,我真应该责备她的。”她又做了个手势,凛停止了歌谣,咲夜结束了工作,“边走边说。将我拥起来罢,一如那位火萤。”

    山城叹了口气,按公主抱的姿势拥起这娇小女孩的身躯。也许是针线稀疏的缘故,她总以为怀里的少女并没有穿那件薄如蝉翼的简陋大衣。她冷着脸,凛与咲夜也与她搭手搭脚,试图融入这能令人窒息的疯狂。

    不过,山城的打扮显然将周边的人类吓得不轻。除了少数几个陪酒的俊男美女,绝大多数人看见山城怀里的祸——抑或是河童制服胸前的钥匙?——就慌忙让路,拥挤的歌厅里硬是给她们留出了一小片自由活动的空间。高岭皱起了眉头,却只是让周边的空间更加盈满了恐惧气氛。

    没花几分钟,她们便来到了夜总会的门前。推开那厚重的大门,后面却不是预料之中花红酒绿、道德沦丧的夜之城,而是无尽的黑暗。

    临时加装了木板的大门轰然拢合,免得自己的热闹与光线泄露出去招惹祸端。夜晚的砂迦街道上刮着凌冽的微小尘暴,仿佛呼吸之间会有烟雾出入。这里明明是欲望的中心,却又如此冷寂、沉默。

    “此乃宵禁。”祸早已习惯这股冰寒,何况有山城的体温温暖,不似凛那般瑟瑟发抖,“然禁人而不止蝇,封街而不闭市。佛若无人之境,实则娱乐至死。”

    “哒。”原属于那几个河童的军车亮起他大功率的远光灯,居然照亮了半条街道。山城几乎是用扔的把祸安排在副驾驶上,然后拉开后门,助咲夜和凛坐到后边。

    “好了。为什么凛要一起过来?”钥匙插入孔中,一转,内燃机便开始了嘶吼,“而且,你为什么也在这?”

    “又增加问题了。”少女拆下义肢,稍微对准又安回原处,“我在这,自然是因为神明大人的指示。况且,我也是唯一可做向导的人类了。前面右转。”

    “什么意思?”山城转动方向盘,操纵吉普向右驶去。这里的公路年久失修,到处都是裂纹和沙尘。

    “苍蝇杀了他们。”她闭了眼,端坐着,将手杖横放在腿上,倚在舒适的靠背上。

    “唔!”山城的面色一沉——有几个灰白色的人影在她的视野边缘一闪而过,“那系什么!”

    “宵禁的理由,地缚的灵魂,虔诚的复仇。”窗外伸下一只象牙白的玉手,指尖沿着少女黑色的泪痕,从祸的下巴抚到眼角边上,牵出一道血泪,“也是神明的子民。看呐,这位美丽的少女。”

    亡灵探入了头——或者说,一个曾经是头的白色东西垂入了车内。它与颈部只有一丝玫瑰红的细筋牵连,断层凌乱不平、几乎不能区分穿刺伤和砍削伤。她的嘴角被刀刃强行划开,整个下颌骨和右眼也都失踪不见。哪怕是皮肤已被凌乱的伤口破坏得千疮百孔,山城也还勉强分辨出其中的刀割、针刺、钝击、锯切、酸腐、碱蚀…仍留在原地的左眼被军刀一分为二,空余的地方都被尖针全数覆盖。她的额前还有一处深深的切痕——那些禽兽就是从开始这里把头皮剥下的——原先覆满头发的地方凸凹不平,有的是没被完全掀走的血肉,有的是因虐待而变形的头骨。

    “她便是向导。或者说,向导们。他们抱持相同的愿望、以相似的方式死去,为求壮大,一些意见相近的就融为了一体。”祸举起左手,让亡灵的上颚一碰,姑且算作礼仪,“你等不晓得他们的语言。所以我也要亲自参与。”

    “美女,抱歉,你挡住偶后视镜了。”山城有些不习惯这种场面,即便没有气味且只有白色,这尊会动的纯白雕像也还是令她本能地不安,空荡荡的胃袋也一阵沸腾。

    而“贴心”的祸则撕开了军粮包装,将里边的巧克力一分为二,一半入自己的嘴,另一半递到山城的嘴边:“火萤,饿了罢?”刻意的高傲里显然蕴藏着几分嘲笑和恼怒。山城瞟她一眼,一口咬住巧克力边端,示意少女放手。可祸一直将食物推入山城嘴里,直到指尖占满粘液、山城脸色发紫才收手。

    而在后座的咲夜与凛,只是一路拥抱着、沉默着,用体温温暖着彼此。

 

    经过将近一小时的颠簸和绕路,视野内的高楼越来越少,沙地越来越多。原先躲在黑色面纱后的月亮也拨开阴霾现了身。在这单薄的月光下,孤零零的吉普车正向“封锁线”的铜墙铁壁、枪洞炮口所反射的冰冷光芒直直开去。它的轮胎与公路摩擦,将沙粒卷到十米高的空中才缓缓落下。

    通体透白、犹如大理石塑像的少年亡灵独自坐在那伶仃的变压器上,嘴里哼着当地的童谣,随意摇摆着双腿。他那双渗出黑色液体的空洞眼窝仿佛在看着什么——也许是远眺他死前尚未存在的封锁线,也许是目送那搭载了光明、希望、同族和神谕的吉普车,也许是凝视自己脚下早已变为荒地的家园、乐土和乱葬岗。

    “那是在心脏上悬挂的死亡之剑,恶魔手中紧握的狱所之钥。”祸望着窗外,不时擦去额上的香汗,“它倒下的时刻,并非自由的时刻。”

    山城换了档,注油加力开始爬坡:“过了桥,就系封锁线了吧。”

    虽然脚底下这条悬空于万丈深渊的狭窄公路能否算“桥”还有待商酌。

    “呼呼。”祸低下头,刻意拉高嘴角,令那自傲的庄严变成放荡的诱惑——正如先前对付检查站的时候。

    山城松开了油门,让车辆在平地上缓缓减速。前面灯火珊阑,是一个配置了大型升降梯的检查站。它是嵌在封锁线内的,只要坐着电梯上去就能离开封锁区了。

    一名戴着防毒面具的河童从屋里出来,顺手一巴掌扇醒旁边的重机枪手,训了两句。

    她摇下车窗,却没有向外看,反而面对着祸,手指在她身上游动,祸也很配合地细声呻吟。

    那河童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看了好一会儿。

    “嗯唔!”祸颤抖着身,拢合的腿夹住山城的指尖,面色潮红,发出可爱的声音。

    与此同时,冷冰冰的枪管抵住了山城的后脑勺。霎时间,空气里只剩下了凛的呼吸与祸的喘息。

    时间仿佛凝固——不,它曾经凝固。

    “放下武器!”机枪手的话里有止不住的恐惧和困惑。

    “砰!“”嗡——嗡——”一声枪响,然后是绵绵不绝的警报声,脚下的铁板也带着一车五人开始抬升。

    “自己人!自己人!”河童摘下防毒面罩,连着手枪一齐丢下,举起双手,“您记得我吧!巫女大人!”

    “先进来吧,火萤。”祸对着侧视镜拨正刘海,恢复原来的温和,“她叫河城荷取。”

    “谢谢!谢谢!”感觉到背后凉意消散的她急忙打开车门,却发现咲夜已经占领了中间的位置,任由一色躲在身后,于是只好坐在最左边,拉上车门。

    “她有些胆小。但又很勇敢。很高兴能在这见到你,火萤。”

    “偶比较担心的系接霎来怎么办。”山城一拳砸在转向舵上,对着咲夜大吼,“上去了,出去了,然后呢?被运兵车追,被坦克追,被直升机追,然后被导弹追?你开枪做甚?!”

    “实、实实际上…”原就小声的河城察觉到咲夜和山城的眼光,声音又细了几分,“今天有有、有人来参观…在HQ那边。”

    “你系要偶们去送死呢?”山城余怒未消,何况多少有些警惕。

    “不不不——没有!”河城慌忙摆手,舌尖绕唇边润湿一圈,“来的是绿洲计划的人!”

    “…确定么?”山城抬高了眉毛,脑海中浮现起某人绿色的身影。

    “嗯!只要能到那里去,我、我们就可以引爆一场外交事故——并且得到他们的庇护!”

    “听神明大人所言,这次来的乌鸦恶魔可不少呢。”祸微微歪头,指尖在手杖顶端打转,“乌鸦们最喜欢听风就是雨。”

    “那偶们…”电梯停稳,山城没有管那上前询问的持枪河童,直接踩满油门,撞断闸杆冲入荒原,“就送他们一个特大新闻!”

六、突围

    “嘶溜。”最后一点方便面滑入早苗的嘴里,“是久违的味道!”

    “结果到最后也没让我们进去看——哪怕一眼。”射命丸文坐在窗边,拿看报的余光观察河童们在外边设置的明岗暗哨。

    “没事的~”想起神明大人的叮嘱,早苗忍住拿手背擦嘴的欲望,抽了张纸巾抹去污渍,“不是还有明天吗?况且,按你的能耐,偷偷溜走也不成问题吧?”

    “我们明天下午就得走!”她总算是扔下报纸,揉了揉本就通红的眼睛,“至于溜走…我可没见过这么多的守卫…”右手闪电般地弹出,捏住那悠哉悠哉的“苍蝇”,“和监控。”

    文文一甩手便将“苍蝇”扔在大理石瓷砖上,狠狠跺了几脚,稍微发泄心中的愤懑。

    “要喝汤吗?我记得你喜欢。”塑料叉在咖啡色的汤水里搅拌,荡起阵阵波纹。

    “好啊。”文文扫一眼报纸——那上面好几篇文章都署了她的名,她自己却对里面的内容毫无印象。

    “呀,这张图…”少女的眼球被报纸上唯一一张图片吸住:那是一群全副武装的河童,她们正沿着一道篱笆巡逻,灿烂的阳光照到她们毫无表情的脸上,展现出一股专业的气息。

    “我拍的。”她接过方便面桶,嗅一嗅那股工业快餐特有的浓烈气味,伸出舌尖试探了温度,“但不完整。在篱笆另一边,是一座尸体残肢堆成的…山。”

    她猛灌一口方便面剩下的汤水,只觉一股纯粹的香辛从喉咙攻入鼻腔,颇为过瘾。

    “结果这里只是在报道人类的袭击,而把河童干的事全部抹去。…仿佛厌恶都是毫无理由的,仿佛绝望是违背人性的,仿佛反抗是被邪恶支配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早苗在客厅里闲庭信步,“这样下去,大家只会同归于尽。”

    文侧过头去,上下打量一番早苗,想了好一会儿才发声:“你自己信吗?”

    “嗯?”早苗停下脚步,歪着头。

    “他们有能力同归于尽吗?”说着把旁边的旧报抽出,“你自己看看吧。五十年前,河童和人类还在战场上决斗,甚至有来有回。但到了三十年前,人类已经无法正面对抗——只剩下抵抗组织还在反抗。而今天,如你所见。”她指着封锁线——它是如此的高,以至于隔着数千米的距离也依然高过对面的帐篷,露出一大截,“抵抗组织已经死光了。他们可还没有停止杀戮!这算哪门子同归于尽?啊?”说罢转头向外,抹去怒极而出的泪水。

    早苗就像是个被罚站的小孩,低垂着头,左手握住右腕,放在身前,好一会儿才开口:“射命丸小姐,真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呢。”

    她头也不回,右手的铅笔倒是在指尖灵活舞动,从一个指缝到另一个指缝。

    “那是外面的一个作家。我在上学的时候学了他的《故乡》。那句话,是他本人写作时的一个…嗯,感受?还是说,表达?”长久离开校园,那些知识早就记忆不清了。

    “你那话,就只对了一半。”铅笔来到手心,不知如何又滑去了手背,“哀其不幸,那是自然的——虽然他们把那些文字都篡改了、抹去了、扼杀了。怒其不争——我不觉得我是如此表达的。他们难道没有抗争吗?那为什么这场战争可以持续如此多年?那就是因为他们有抗争。只可惜,他们已经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里消失殆尽了。”越是说,越是愤怒,手上的笔也愈加飞舞,最后被手掌拍到桌上。

    “也许…”早苗的声音逐渐微弱,“不是怒其不争。而是怒己不争。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却没有能力去拯救。”

    “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助纣为虐。”再一次望见那张遭到剪辑的照片,射命丸心中的愤怒终于溢出。她横扫掉桌面上别的物件,只留下笔、纸以及还剩下一半的方便面汤水。

    “天色晚了。”文舔舔嘴角,享受起笔尖在草纸上划动的莎莎响声。“祝你好梦。”

    过了几秒,耳边传来拖曳的脚步声。随着久未润滑的门轴两声尖鸣落下,今夜变得更加单调了。

    是个写作的好时光——假如窗户没有被清风推开,还捎来远方的枪声的话。

    等下,枪声?文的眼神放到了窗外。

    现在正是午夜时分,屋外仅有三四个明岗还在坚守夜班。她们被派来监视参观队伍,严防她们去到“不该去的地方”。

    “你好。”文操起她惯常的职业音调,问起窗外的一只河童,“请问,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河童只是用那呆滞的塑料眼珠望她一望,因久未歇息而干瘪的双唇紧紧闭合着,不曾泄露一丝言语。

    远处传来引擎的怒吼,沉默的河童开始伪装,努力给死人一般的面具添加两分活力。

    文急忙给相机换了胶卷,将镜头对准窗外,恰能抓拍到那辆高级黑色轿车和它后面紧随的几辆步战车。一位军官来到轿车旁,似乎在听里面的人布置什么任务。

    “怎么了吗?”文鼓起勇气,向那边大喊。

    那位军官听取了命令,后退两步,直起身敬了个僵硬的礼,目送车队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驶去,随后便径直来到窗前,抬起那张面具似的脸,勉强扯起僵硬的嘴角,深陷在眼眶里的塑料眼珠里却毫无笑意:“天狗女士,有一些极端分子正在袭击营地。还请留在室内——据我所知,他们憎恨天狗比憎恨我们河童更甚。请相信我们的专业能力。”

    “按你们这么说的话,难不成封锁以外还有人类么?”文坐在窗台上

    “呵呵。”毫无感情地干笑两声,“早上的时候我就是如此讲的。您不相信罢了。”

    “比起是在外围活动,我觉得更像是突破了你们的封锁,逃了出来吧。”故意的刺激,却没看见军官神态的丝毫变化——毕竟本来就已经麻木、疲惫,“他们不过是追求自由而已。”

    “不。”军官上前一步,“她们是来杀人的。你,我,她——凡是看见的,他们都要害死。”

    枪声又一次响起,比先前的更加密集、更加激烈,更加…接近。

    “那是谁导致的呢?”文反问道,“谁把他们逼疯了?”

    “…反正,不是我。”塑料眼球望向一旁。

    “有你的一份。只不过你不是主要的原因——仅此而已。”身体如轻羽般落在地上,文稍稍打了冷颤,“我想去看看他们。去拍一两张照片。或者说,记录他们的绝望。”

    “抱歉,天狗小姐。那是命令。请您回到房间去。”军官的神情似乎比刚才还要疲惫一些,干巴巴的话语中也有些烦躁。

    就在此时,一辆满身伤痕的军用吉普冲过远处的路口,打了个漂亮的摆尾,向射命丸的方向开来。而紧随在后的两辆步战车不知发生何事,一辆直开错过了支路,一辆左右两晃就撞上了墙。

    毫无犹豫地,周边的河童——无论是暗藏的还是明岗的——全都举起了武器、对着那辆吉普疯狂扫射,一旁的射命丸则举起了相机,在枪声和惨叫声里一边调整焦距一边对准吉普不断按下快门。

    她就站在那里,哪怕它显然是在向自己冲来。直到最后一张胶片用完,她也不曾眨动眼皮,生怕错过一张完美的图片。

    不过,这辆杀穿了封锁线的野兽就停在她的面前,距离不过几厘米。

    “晚上好。乌鸦。”坐在副驾驶的女孩抓着手杖,率先下了车。

    “您是…”文虽是心中有数,但还是要从她嘴里听到那三个字才能安心。

    “你一直想要找机会采访的人:黑巫女。”

    祸带着她迷人的微笑,握住文伸出的右手,轻微摇了两摇。

 

七、最后的武器

    两周后。

    守矢神社正在妖怪山上主持“联合会议”。一如既往,幻想乡每一个利益集团都派出了自己的代表参加会议。与会的,当然还有一大批想要搞出大新闻的记者——绝大多数是鸦天狗,别的种族也有,但不算太多。

    不过这场会议的目的,却是与以往的单纯的空谈阔论、消磨时间大相径庭:本次会议聚焦于河童在雾之湖西岸的斑斑劣迹,众多的证人在“绿洲”计划的推荐下上台作证,讲述在沙漠里发生的恐怖。

    “非常感谢你。”早苗对河城点头致意,“我们最后一位目击者,基于我们的媒体朋友的强烈要求和对个人隐私及安全的保护,我们会使用假名。您现在可以作证了,彩羽。”

    荷取顶着河童代表们愤怒的注视,一边离开会场、一边不住往手心吹气,好让自己冰冷的肢体暖和些许。

    “尊敬的各位…”凛拙劣地模仿别人的开头,脸蛋因紧张变得红灿灿的,“来、来宾…我叫彩羽,刚刚从…嗯,‘封锁线’里逃出来…”

 

    “我想,不需要解释了吧。”祸墨氏轻抿一口卡布奇诺,“有关‘武器’的事。”

    “嗯。”山城翘着二郎腿,两手抱在胸前,听着收音机里对爱之法庭(祸的称呼)的实况转播。

    两周前的那个晚上,山城、咲夜和早苗以“绿洲”计划成员的身份担保了祸墨氏、一色凛以及河城荷取的“难民”身份,通过“外交通道”才得以脱身。而现在,她们都在爱之法庭上控诉河童,讲述那些司空见惯的细节和令人反胃的日常。

    不过,出于祸墨氏敏感的身份,守矢的神明还是拒绝让她出庭——毕竟已经有无数的利益集团领导人把那里当成了演讲台,向全幻想乡兜售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只是给她伪造了一个身份,安置在人类村落里享受正常人的生活。

    “钟意吗?”她望着影落村里人来人往的繁荣景象,突然发话。

    “喜欢。”祸依旧保持着她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

    “假如地下的人们也能…”“他们都死了。”

    山城被祸的话语震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神明大人向我揭示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悲伤,与她的微笑相互映衬起来,颇有些苦涩的滋味,“苍蝇们从恶魔那得到了黄绿色的杀虫剂,杀了他们。”

    “…你应该在那里作证的。”

    “他们不会相信的。”从水杯里捞出永远亭所定制的义眼,塞回眼框里,“再见——再也不见,火萤。保护好凛,那是朱雀最后的孩子了。”说罢便站起,拍拍衣服,给浅蓝色的服务员塞了几十文钱,朝街道上走去。

    “话说起来,你是哪个宗族的?”既然再也不见,那还是要多了解一些为妙。

    “我?”祸墨氏驻住手杖,想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朱雀。”

    话音刚落,三声枪响陆续在商业街上响起。

    首先开枪的是那个河童——那子弹击中了祸的义眼,贯穿整个大脑后卡在里面,致命的空腔效应在那一刹那就把黑巫女的脑子变成了一片浆糊。

    随后的一枪是山城所为——她下意识拔枪打中凶手的腹部,搅动凶犯的内脏、令她几乎失去行动能力。

    最后的一枪在混乱的人群中响起——那颗致命的子弹从凶手的下颚穿过,粉碎了她的脑干。

短短五秒之间,两个生命,两个真相就这样死去了。

    混乱、喧嚣、恐惧。山城已经听见了红之自警队赶来的口哨声。她瘫倒在椅子上,眼睛无神地看着那只眼只足的少女尸体。

    “我们必须团结起来,采取必要的行动让封锁线以内的人类脱离这种侵略和残忍对待。”

    凛的证词似乎是结束了,爱之法庭的裁决官——东风谷早苗——也作出了判决。

    “联合会议,正式对河童宣战!屠杀者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完)

使用卡牌

   元素卡:

【武器】

 

   普通卡:

【乡里人】1

要求:你的作品中必须出现至少一个“普通人类”作为主要角色之一。(一色凛)

效果:终审+0.1

 

  奖励卡:

【聚集的愿望】9

要求:你的作品中必须出现多人共有的愿望。(绿洲计划,以及地下人类复仇的愿望)

效果:终审+0.3


【天下布文·梦之章】封锁——爱哭鬼恋月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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