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散尽
1
一个决定的不同，结局便会有巨大的改变。
付妈妈在许沁的坚持下终于放弃了劝导，她看着面前一脸不理解的神色，眼中还闪着泪光的许沁，双肩泄了气一般耷拉下去，身子也侧了过去。
“你走吧。”
许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难过的低下头，站起身。
“就算把我赶出去，你们也永远是我父母。”
付妈妈抬头时，眼中诧异的神色很明显。
孟爸爸同样以诧异的眼神看着许沁。
“好啊……好，好。”付妈妈微微颔首。
“我只是想让你先回去，大家都冷静一下。你以为我要赶你出去？”
“看来……”
“你早就在心里认定我会赶你出去了。”
已经走到客厅外的许沁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2
不久后，许沁把房子和车子的钥匙交给了孟宴臣。
“你真的决定了？”
“嗯。”
“你没必要这样的，就算你决定要和宋……”孟宴臣顿了顿，“和他在一起，也没必要这样。”
“我已经决定了。”
许沁放下没没喝完的酒，站起身，拿起包。
“我还有事，先走了，哥。”走到门口，许沁才开口。
孟宴臣在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忽然抬起头。
门在逐渐关闭，外面的酒吧大堂灯火通明。
他看到同笼的蝴蝶飞出笼门，飞向无边无际的火焰。
他闭上眼，没有一滴眼泪留出，却有一双伤痕累累的翅膀从他身上脱落下去。
这双翅膀为同笼的她遮挡过无数风雨。
但现在没有用了。
夜晚，回到家的孟宴臣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付妈妈。
“妈，生日快乐。”
给付妈妈的是礼物，至于钥匙……孟宴臣是三天后才拿出来的。
3
许沁遇到了医闹，被推搡了几下，跌在地上，头摔的很厉害。
宋焰赶过来很有男子气概要帮许沁讨回公道。
“道歉！”他用平常教训手下和许沁的语气对医闹下命令。
“你tm谁啊？这不关你的事！”正常人都没有他下属和许沁的忍耐力和自我安抚能力，更何况一个医闹。
话没说完就双手推了上来。
宋焰的话比对方的手快：“我是消防员，你敢动我？”
“你消防员？我还特种兵呢！”
两人扭打起来，许沁上前拉架，被她的宋焰一个甩手挣开了。
许沁没站稳，头又撞了一下。
声音清脆，一听就知道医院的地板价值不菲。
这下宋焰没心情互殴了，他撑着手臂在地上，挡着许沁，无视了身后医闹的追击背刺。
许沁迷迷糊糊的看着宋焰背后被踹了好几脚，却只是用坚毅的眼神盯着自己，护在自己身上。
他又保护了我……许沁无比感动的昏迷，是幸福的昏迷。
医闹已经被保安扯开，现在护士在扯宋焰：“让一下，我们要救人！”
宋焰回头看围过来的医护人员。
医护人员吓了一跳：你看我们怎么和看医闹一个眼神啊？
直到宋焰起身并且说了谢谢，医护人员才反应过来：哦，这人可能是眼睛有些问题。
毕竟是消防员嘛，常年训练，又在火场里进进出出，眼睛烤坏熬坏也比较正常。
真不愧是消防员，刚刚护着许医生的时候，那个俯卧撑的姿势，真是太标准了。
院长休息室。
院长给付妈妈打了个电话。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嗯，以后她有事不用通知我。”
4
孟宴臣还是去医院了。
医闹后的第二天早上，付妈妈似乎无意中提起了院长这一通电话。
付妈妈笑着，用不屑的表情和嘲弄的语气说着：“她啊，就得在外面吃了苦头，才知道我是对的，这个家才是最好的。”
孟宴臣总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他不禁想起另一句相似的话，一句他和妹妹在被教训时付妈妈常说的话。
怎么？还不服气是吗？妈妈是在提前阻止你们犯错误，如果你们真犯了错，吃了亏才知道我是为你们好！那就晚了！
孟宴臣只是问了问护士许沁的情况就离开了。
也是想看一眼许沁的，但可惜先看到了宋焰。
宋焰眼神挺好的，也看到了孟宴臣。
但许沁不知道孟宴臣来过。
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今天孟宴臣来过。
这是这辈子第一次在她受伤、疲惫的时候没有哥哥在身边。
但是她没感觉到丝毫异常，因为她此刻有宋焰。
她不耐烦的推了推往自己身上拱的宋焰，我正感动呢，能等我情绪到位再亲吗？
真是……他太爱我了。
5
“哥，我要结婚了。”
孟宴臣在开会的时候收到这条信息。
他没有停下会议，不疾不徐的将会议继续进行了下去。
孟总很少因为收到信息中断会议，只要不是太紧急的事，他最多是加速会议进度而已。
从前能以无足轻重的小事打断他开会的只有一个人，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什么时候？”数小时后，许沁才收到这条消息。
她笑的很开心。
毕竟他和宋焰的婚礼没几个亲属能来，全是同事和朋友。
“你叫他来？”宋焰在许沁身后皱着眉。
倒不是宋焰不开心，他已经是胜利者了，他只是习惯皱眉。
“那你叫那两个人了吗？”
“没，没有……”许沁长出了一口气，“他们不会来的。”
是啊，付妈妈和孟爸爸他们不会来的。
她和宋焰结婚的事就像一把刀。
她只敢用这把刀去戳孟宴臣，甚至不觉得自己过分。
不要怪她，要怪就怪孟宴臣挨了那么多刀还总是不动声色，
“哥，到时候我想让你做长辈。”许沁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发出去这条信息，她觉得有些过分。不过这么久了，我和宋焰已经确认关系了，哥哥应该也放下了吧？
作为长辈把我的手交到宋焰手上，应该……
她本能的感觉这样做不太好，但她真的很想要家里的祝福。
她什么都想要。
“不用这个环节。”宋焰把她虚按在发送键上的手缓缓拨开。
“我不需要谁把你交给我。”
“对你负责的是我，真心在乎你的感受的也只有我，你一直都是我的，不需要其他人把你的手交给我。”宋焰紧紧握住许沁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它一直在我手里，在我心上。”
那条消息没发出去。
宋焰不知不觉的救了孟宴臣一命。
让许沁手里那把刀，没有正中心脏。
6
婚礼那天起了大火。
当然不是婚礼现场起的。
但是作为为自己职业感到百万分自豪消防员，宋焰还是换下了西装跑去救援了。
许沁拎着婚纱裙摆跟了过去。
她想往火灾现场里跑。
翟淼一把扯住许沁：“婚纱的材料大多易燃、难脱，万一烧起来化了你想让它镶在你皮肤里吗？”
作为经常拍照的人，翟淼还是懂的。
但许沁不想脱这件婚纱。
于是她只能和正常医生一样远离火场救治伤员。
婚纱救人，蔚为壮观，登顶热搜，只在片刻。
有人拍下了许沁和宋焰在救援结束后相拥的画面。
还有宋焰公主抱着许沁离，身后是火灾废墟的画面。
全网祝福。
刚转了一个弯，翟淼就过来了：“结婚的酒店还有五公里，哥你这么抱着不累吗？”
“那你还不把车开过来？！”宋焰霸气十足，满头大汗。
他们爱情的烟火，此刻升至最高空。
炸出绚烂的花火。
7
一般的故事到这里就大结局了。
但生活是要继续的。
消防员能买得起的四合院，肯定不是一环内的。
所以许沁每天上班有些麻烦，通勤时间太久。
消防员肯定不是每天能做饭的职业，所以许沁大多时候只能吃外卖。
这让宋焰的每一餐都能感动到许沁。
不过正常人不会因为一件事感动一辈子，连许沁都不能。
一件事在最开始做的时候可以感动人，但第二次感动要在坚持这件事许久后才会有。
许沁逐渐发现宋焰做的饭挺一般的。
尤其是粥。
只会干煮，啥都不加，别问，问就是忙着救人没空学新菜式。
“我们请个煮饭的阿姨吧，总是吃外卖也不健康。”
宋焰眉头皱起来，语气严厉，目光严肃，坚定的认为许沁是大小姐脾气，被伺候惯了，他们作为伟大的消防员和消防员家属，怎么可以请阿姨伺候呢！
许沁又被教育了。
她想说付妈妈才没有惯着我！我这些年的压力可大了。
但她又想，如果宋焰说：没惯着你你怎么会想到请阿姨做饭，正常人家谁请阿姨做饭啊？这样她就没法反驳了。
既然没法反驳，那宋焰就是对的。
宋焰一直是自认为是从火坑里救出了许沁，现在却又说火坑惯着许沁惯出毛病来了。
两个人都没发现这个矛盾之处。
许沁继续吃外卖，反正外卖也挺好吃的，也不油腻，而且吃外卖就没有被惯出来的毛病了。
高压锅里长大，油锅里生活的许沁心里美滋滋的。
8
许沁的同事升职了，许沁认为自己医术比她高明。
还好她不是一个善妒的人，所以也没太多想法。
不过，她加班的时候听到了医务处护士的谈话。
“唉，我不喜欢王主任，太严肃了，吓人。这次要是许主任升职就好了。”
“想什么呢，许沁太年轻了。”
“资历、资历、资历，要论医术，许主任肯定不比王主任差的。”
“做医院的领导考虑的可不只是医术。许沁出身好，很多其他事是比不过在医院里干了快二十年的王主任的。”
“也是……就是可惜许主任了。”
“你可惜可惜你自己吧小李护士！要不是她家里有人，她这个年龄和资历能当主任？”
“也是……”
“你就会说也是。”
许沁有点发蒙。
她以为她如今的成就和生活已经全是靠自己了。
结果还不是，她还在受着孟家的恩惠。
她开始心烦意乱。
她得靠自己过的好才行，不然怎么证明自己是对的，怎么让付妈妈知道她是错的，后悔之前对自己的压迫控制呢？
为了放松心情，许沁决定去超市卖零食。
先拿了麦片，后拿起薯片，耳边同时响起两个声音。
一个声音对她说：不要吃垃圾食品。
另一个对她说：想吃就吃。
宋焰和哥哥都是对我好的，许沁笑了笑，将薯片放入购物车。
好像，哥哥也从来没阻拦过自己吃垃圾食品，他只是说说。
这么说，还是宋焰更爱我。
许沁似乎分不清，教她自爱但不舍得剥夺她的快乐和教她放纵欲望其他爱咋咋地哪个是更爱她。
所以许沁逐渐有了小肚子，应该是幸福的小肚子。
9
孟宴臣不是圣人，因为不是圣人所以会迁怒。
对于宋知许这个小家伙，他一直是很冷漠的。
孟宴臣很不喜欢这个名字 ，就你知许，就你知，我不知，切！孩子是孩子，孩子的名字居然能拿来显摆夫妻恩爱，真是受不了。
但是孟宴臣清冷的表情一点不会暴露他的想法。
对宋知许的冷漠，孟宴臣足足维持了一年多。
后来，一岁的宋知许在许沁的教导下叫出了第一声：拗拗。
她爹讨厌，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是吧。
“知许，舅舅。”孟宴臣把知许抱在怀里，他从不叫知许的姓氏。
“拗拗~”
“舅~舅~”
“舅拗~”
孟宴臣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
很不巧，宋焰下班回家。
“他怎么来了？”
“我哥来看看知许。”
宋焰前前后后的翻看宋知许。
宋知许被翻来覆去搞的有些懵了，嘴一瘪就要哭。
“你干嘛呢？！”
“没事。”
宋焰当然不会说他怕孟宴臣偷偷掐孩子泄愤，反正孩子身上也没伤，那就算他还是个男人。
宋焰总是忌惮孟宴臣，但他又知道孟宴臣很能控制得住自己，不会做出没有分寸的事。
宋焰不觉得自己是妒忌或者畏惧，他只觉得烦躁又无从说起。
“拗拗~”
宋知许看爸爸不开心，想展示一下今天新学的词汇。
宋焰一脸意外的皱眉看着宋知许。
“舅拗~”
“爸爸。”宋焰冷脸。
年幼的宋知许根本不明白怎么回事：“舅舅。”
“爸爸！”宋焰声音骤然放大，许沁被吓了一跳，宋知许更是无法幸免。
顾不上因为手抖被烫了一下，许沁连忙去哄孩子。
宋焰一脸烦躁：“他不是孩子的舅舅。”
许沁看了宋焰一眼，那一瞬间，许沁觉得他紧锁的眉头没有那么帅了。
但许沁忙着哄孩子，没空搭理他。
夜里，许沁对宋焰说道。
“他是我哥。”
“不是亲的。”
“可我把他当亲哥，他对我一直都很好。”
“他对你好不是因为把你当妹妹！”
“现在是了，他不会做出过分的事的，我相信他。”
宋焰眉头皱了皱，要发火。
“他去相亲了，他说那个女孩还不错。”
宋焰紧皱的眉头稍微松弛开来。
“嗯。”
10
人可以傻一辈子，但是不能在油锅里傻一辈子。
人可以不知道什么是好，但前提是这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对比。
许沁奔四的某个夜晚。
她忽然觉得她从一个镶金带银的高压锅里。
跳到了一个时刻煮沸着的油锅里。
这种感觉在她被送进医院时达到了极点。
宋焰就喜欢露脸。
当年指正小混混的时候也不藏着掖着。
只能说，如果宋焰是缉毒警，他和许沁的尸块早就在下水道的油花里缠绵了。
不过虽然不是缉毒警，他经常正义的跨职权执法也是招人恨的。
所以他和许沁都被报复了。
小混混不傻，就是单纯的挑衅，而且聪明的先挨了揍。
更聪明的是，在许沁为了保护宋焰动手之前，他们都没碰许沁。
所以，定性是互殴。
“老子根本没想着揍你解气。”
鼻青脸肿的小混混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他用自己的皮肉之苦换来了宋焰的降职降薪。
“我不在乎我是什么职位什么薪水，只要我还能救人就可以了。”这是宋焰的真心话。
“……”许沁看着宋焰。
一点没变，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样子。
那个用一个信念和荣誉感能撑住自己一辈子的伟大、光明、正义的宋焰。
但知许的学费快交不起了，你知道吗？
许沁没说话。
她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头有点疼。
先睡一觉吧。
11
知许没人带，爸爸妈妈躺医院里了。
所以去舅舅家生活了一段时间。
宋焰本来想把知许送到他舅舅家的。
但宋焰的舅舅与舅妈年纪太大，而且老两口出去旅游了，所以许沁坚决不同意。
宋知许喜欢舅舅，更喜欢舅妈。
舅妈也很温柔，主要是很厉害。
比舅舅厉害，舅妈会做蛋糕，会弹钢琴，会讲故事，她总是温文尔雅，却能和自己玩到一起去，她好像一直在笑。
连带着舅舅也总是笑。
哦，姥姥不爱搭理人。
不爱搭理到知许扑上去也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有一天舅舅舅妈都出去工作，知许玩的太嗨，打翻了花瓶受了伤，姥姥也只是叫人来包扎了一下。
后来知许听到舅舅说：“妈，你也不说管着她点。”
“我……我不敢。”满头白发的付妈妈颤颤巍巍的说道。
“我怕这孩子讨厌我。”
“妈，不会的。”
“可你和沁沁……”
“从来没有恨过，从前只是压力大了点……妈……”
“沁沁已经许多年没有回过家了……”
外面只剩姥姥的呜咽。
只是划了个小口子的宋知许跑出房间抱住蹲在墙边的姥姥。
“姥姥，别哭。”
“姥姥想妈妈了吗？知许带妈妈回家。”
12
离婚了。
契机是许沁回家。
母女俩此时已经毫无顾忌，表露着心声。
这个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让许沁悲伤。
尤其是那个嫂子。
哪个完美到让她首次体验到自惭形秽的嫂子。
“其实一开始只是觉得合适，可后来我都觉得我配不上她了，她真的很好。”孟宴臣脸上的微笑，许沁只在年幼时见过。
曾经那微笑属于自己。
宋焰找上门来了，要强行拉走许沁和宋知许。
他不是大度的人，付妈妈间接害死他爸爸的事他从未原谅过。
所以刚在一起时和许沁一起在床上声讨那个老妖婆是他觉得最开心的几件事之一。
至于其他令他开心的几件事分别是。
在火场救了人，教育的许沁心服口服，还有某些不可描述的环节。
拉扯、争吵、哭泣。
最后是离婚。
宋知许选择跟妈妈。
13
许沁四十岁才醒悟。
不过这也算幸运的事。
如果没有宋焰，她也不知道孟家究竟好在哪。
蝴蝶以为追逐烟火是自由。
但直到烟火燃尽只剩灰尘，残留的浓烟呛到她，她才发现哪边是好的。
没有人会逃出牢笼。
人能做的只是从无数牢笼中选择自己待的最舒服的那间而已。
许沁找到了，虽然有点晚，但也算是找到了。
14
许沁最开始回到孟家，是有些忐忑的，甚至有些自卑。
她这些年早已没了富家女的气质与外貌，有的全是生活的痕迹。
但慢慢的，她也融入到了这个家庭之中。
毕竟大家都没有计较什么，只是和从前一样对她好。
在孟宴臣这里，许沁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是纯粹的妹妹。
在嫂子这里，许沁老觉得她把自己当孩子，她觉得在嫂子这自己和知许一个待遇。
还有付妈妈，她倒是没有像从前一样。她尊重许沁的想法，还带着许沁出去旅行，去了好多地方，母女俩现在关系很好。
许沁很久没有出去旅过游了，因为宋焰是工作狂，他的人生全部的价值就是在消防队待着。
哪怕所有人都去休假，宋焰也喜欢值班。
曾经许沁听着很崇拜的一句话，现在许沁想起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是伟大的消防员战士，我必须坚守在岗位上，你自己出去玩吧，万一有火情，我必须要第一时间到场！”
行，这个世界缺不了你一个消防员，但我现在缺一个宋焰是完全无所谓的。
许沁扶着付妈妈站在游轮上，吹着海风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