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文科姑娘的力量
被某种存在所注视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即使是特种合金铸成的脊梁骨都能清楚感知到的轻微凉意惊动了似乎正闭目养神的观察者。
观察者——瑟菲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冷冷的目光扫过远在她所在之下那片死气沉沉的无浪之海，以及……那些不断在静若明鉴的水面上激起些许波纹的“东西”。
不悦地轻哼一声，观察者抬起了眼睛，不愿再多注视。
一层有着茶色玻璃般质感的多边形遮罩倒扣在这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海域之上，宛若一颗阴气森森的迪斯科球。完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断绝了空气与海水的流动，但这堪称宏伟的奇景却完全无法被遮罩以外所观测——正是临时折叠空间装置的妙用。而非如此，便无法将那些正盲目逡巡于海面之上的“东西”剥离出原本将它们联为一体的集成意识，更无法将它们滞留在这层空间……直到如有必要的时刻。
但这“如有必要的时刻”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瑟菲如是想，谁知道呢。
悬离在圆形海域正中心百米高空的黑色“王座”上，观察者以一幅恰到好处的慵懒姿态斜躺、慢慢翻看着铺展在面前显示文卷的窗口——之所以不用更舒服的仰躺是因为任务中的员工需要全程录像审核并留档，而任何一个不得体的举动都将成为接下来几个月里与瑞妮那婆娘相处中的致命灾难，该死的，为啥评估官就偏偏是她呢？
一个黑暗的结论很早以前就在瑟菲的深层思维回路中成型并逐渐完善：从没尝到过奖金滋味的瑞妮将她那对零花钱的贪婪和偏执化为了对好好工作的优秀员工——不幸的是这囊括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上层节点——的妒恨，显然这让她无比热衷且执着于在别人身上找茬，而大BOSS估计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嗐。
在不断扩张的牢骚话隔壁并列运行的情势评估体系立刻遭到污染，从而直转而下：南新西兰的局势多半不会如她们所愿，最后多半还是需要她的出场来为这一切收上一个说得过去的结尾。尽管“黑幕”被证明是拥有理智并可交流的，但那堪称恐怖且不受牵制的力量让所有目睹过它真面目的人都如鲠在喉。而不顾上一次的狼狈收场，再一次主动请求这个最容易与“黑幕”进行危险的直接接触的任务的观察者有着自己的考虑，固然她身为战士的自尊不允许她怯于面对一个曾以暗算的手段战胜她的对手，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大局着想——能应对“黑幕”这种存在的上层节点极其有限，在真正决定与其彻底开战之前，己方暴露的手牌越少越好。
想到这里，观察者不禁在心中叹息一声：将这些“东西”拉进手牌之中，也着实算是权宜之计了。
至于为什么要待在这么高的空中？观察者知道下方的“东西”不会对她产生敌意，更能与她进行某些有限的、近似机械式回应的交流。她们在很久之前便习惯了与其打交道，但长期以来的研究和共存没有让观察者习惯它们的存在，反而愈发使她察觉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某种令人厌恶的气息，人类的一个名词或许可以适用于这种感觉？对，恐怖谷效应：某些模仿着你，却与你的本质迥然不同的存在。
勉强能称之为少女的本体姿态，比塞壬的肤色更上一层的惨白，漆黑的织料和装甲胡乱披在身上；灰黑色的舰装庞大到夸张的地步，没有塞壬那种凶神恶煞的血红配色，但凌乱混沌、毫无美感和统一样式可言的武装却能给人极强的不安之感。在塞壬这里，它们被称之为——余烬。
塞壬不清楚余烬的由来，余烬是燃烧的终结，而被那火所毁灭的前身之物，则让所有塞壬都不愿猜测……
“漂亮的隐藏手法，其中还有挺多仿古帝国时期的技术，我投降了。”阿金库尔号的舰桥中，南达科他已经离开。明塔翻了个个，像是条晾肚皮的死鱼似的在半空中载沉载浮，“嘶——不过我说啊长官，要是咱俩能把这档子破事处理好带回去，这绝对得是大功一件啊！单说这个空间折叠装置就能值多少信誉点……艾玛光是想想我机油都快淌下来了……”
“你不说自己对神秘侧的技术了如指掌么？”正着手撰写舰长日志的哈迪斯向他半空中的副官撇去一眼，“我就说怎么可能，上次给你检查系统的时候满CPU里还只有换个漂亮壳子和拿漂亮壳子跟隔壁老约拿家的打印机臭显摆。”
“我只说过略懂，略懂好嘛！”有气无力地争辩两句之后，明塔回旋如落叶般飘到哈迪斯面前，“而且女孩子喜欢漂亮衣服怎么啦？都怪长官您上次抽风去跟着西卡罗将军卖盗版碟子害的咱家被限制信誉点用途吧？卖那种东西也就算了，您咋还让人家给逮着了呢？”
哈迪斯耸耸肩膀，嘿了一声：“那不是西卡罗先让几个城管摁地上了，老上司扑街，我总不能自个跑路吧，多不仗义。”
说完，主仆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一种诡异的默契感油然而生：真不愧是搭档，亲的。
让人沮丧的气氛之下，哈迪斯赶紧轻咳一声把话题拉回正轨：“你也别拿你那个人终端级的灵能探针跟人家硬碰硬了，我刚刚对比了一下通过‘茧’预估的塞壬舰队规模和我们迄今为止统计过的塞壬总和，只能说差的远呢。而且，我也不相信这么大一只部队中会没有中层指挥者存在……”他用钢笔指了指远方那看似一无所有的海天交接之际，但在他的双眼之中，一抹黑色玻璃质的扭曲空间明确地倒映在那里，“要么是塞壬现在流行极扁平化组织结构，要么就跟那玩意有关。”
“您英明，”明塔慢悠悠地钻回她专属的衣兜里，探出半截壳子来，“我敢说您肯定也有主意了。”
“大致有些对策吧……”说着，哈迪斯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一点淡淡的光芒闪烁在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而且你说，‘它们’真的相信能靠这些骗过我们吗？”
“不知道，但您还是别笑了，现在一看见您脸上的褶子我就怕……”
“哦，不过不知道小23会怎么跟克利夫兰她们解释突然不能撤退了这码事。”
“……您没给她塞个纸条什么的？”
“怎么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
“……呃，考虑到基地的撤离工作的彻底完成尚需时间，而在此过程中使其暴露在可能来临的塞壬火力打击下是相当不负责任且不利于我方进一步行动的行为，总而言之，如果将一切可能的严重后果纳入考虑范围，我认为我们暂时还不能撤退。”Z23抹掉额角的一把冷汗，以死水般的平稳声调把脑袋里的说辞一股脑全倒了出来，说完这一切，她像个做错事被老师喊去办公室的小学生一样紧张兮兮地站在克利夫兰前面。而考虑到两人间可观的身高差，这个比喻算不得过分。
然而，克利夫兰脸上的表情可就一点都不像在训孩子的样，少女一手掐腰一手摸着下巴，一只眼眯缝着另一只瞪得老大，把“琢磨”俩字演绎到了极致。而在半分钟紧张而无声的寻思后，克利夫兰……还是没认账。
“23啊，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也没说咱们现在就要走嘛。一个小时，足够基地里一切能动的活物撤到安全距离之外了，设备设施什么的毁了可以再造嘛，大不了找我上司报销，反正那些个还没安装‘管家’的实验机最重要的也就是运行数据记录，几个磁盘就装走了。哦，能不能也麻烦他们帮忙把我的花都带上，占不了多大地方……”
Z23刚抹掉的冷汗哗一下又淌了一脸——什么叫大不了再造？敢不敢翻译翻译什么是找上司报销？知道你们美国人财大气粗但别觉得ICN就跟你们一样能把绿票当柴火烧好吧！还有能不能一边强调时间紧迫一边还乐呵呵地让人顾着你那将近半吨重的植物学收藏？那基地里两亩地的小树林是不是也得一块带上？树命贵懂不懂啊魂淡？！
也许是回荡在Z23内心的元首式咆哮过于洪亮，又或许是同族舰灵间的心灵感应之类的玄妙原理，远处正在逗安克雷奇玩的Z46察觉到了这边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定要撤退吗？”这边的Z23还不死心。
“除非有人能证明我们的主力舰队能在一小时之内赶回来。”克利夫兰耸了耸肩。
仅存在于脑海深处的铁证，一旦拿出来就是在用下个月的精神状态报告单作赌注——认识到这一点的Z23深深地绝望了。
就在这愈发绝望的时刻，一股轻轻牵动衣角的力道让Z23不禁侧目，Z46正看着她，长发在海风中静静拂动，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信任与请求信任的色彩。
“交给我吧。”那双眼睛如是说。
Z23不禁为这一幕所感染，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点了点头。
“我同意克利夫兰小姐的决定。”Z46淡淡地说道。
“噗！！！”“嘿，46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尽管令人遗憾，但我认为这是很有必要的决策。”Z46继续说道，并用一道眼神堵住了Z23张开的嘴，“比起人烟稀少的南岛，北方的诸多城市更需要我们的支援，一旦战火燃及，我们的存在将成为戍卫人民的最后一道防线。”
“呃，稍等？”克利夫兰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头。
“况且虽然我们被分配驻守此地，但如若为祖国效力如同骑士忠于他的领主，那么为ICN效力就不过是佣兵之于雇主罢了，又有什么条款不允许我们逃避这由他人的愚蠢而带来的灾祸呢？”
克利夫兰下意识想出声，但Z46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抢先一步，只不过这次是对着Z23说的。
“塞壬的行为中确实尚有诸多疑点，Z23前辈作为司令的秘书官，想要稍作探查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但当下虚实已明，此等做法风险实难承受……不战而逃，亦不可耻。”
说完，小姑娘将目光投向远方，一向冰冰的小脸上担忧的神色一闪而逝。
“至于埃德斯长官……战势兴变，诸局无常，既已无法联络，我想他也会予我等以谅解吧。”
说完，Z46叹了口气，看向克利夫兰：“克利夫兰小姐……克利夫兰小姐？”
姑娘踮起脚在克利夫兰眼前伸手晃来晃去：“克利……”
“啊，我在听我在听！”像是被吓了一跳似的，克利夫兰惊觉而后退半步，“好吧，容我再多想想……或许情况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好悬，我根本命令不动她们。”克利夫兰走开后，大大地松了口气的Z23向Z46苦笑道，“感觉回来之后的克利夫兰她们，有点……奇怪。而且看样子我还是没办法服众啊……”
“这不怪你，前辈。”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Z46摇了摇头，“现在来看，恐怕埃德斯司令对她们的掌控都是有限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那位安克雷奇小姐有了一点……交流，”Z46语气如常地轻声说着，但却让人能感觉出她压低了声音，“尽管约克城总能为她的言辞善后，但我还是感觉……尽管只是多了一位成员，但这支部队已经不像离开时那么简单了。”
Z23咽了口口水，她不喜欢这种情况，战友和敌人——战场上只需要这两类人就够她操心了。
“不过……”Z23突然面带愧疚地说道，“46你也看到了，也许撤退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帮我说服克利夫兰？我确实拿不出什么理由来让我们留下而不显得很蠢。”
“大家都信任着23前辈。”Z46抬起头，很认真地说着，“不管是联邦海军的大家，还是在第三防线共事过的异国战友，大家都愿意将后背交付给23前辈。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看到从前那个无所畏惧、不惮险阻的23前辈。”
Z23怔住了片刻，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份所谓的‘无畏’可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