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雪（四）

圣诞节的傍晚了。 果不出意外，天色昏暗处落下的一点白色，变得朦朦胧胧没有尽头，一会儿就把街边的光秃树枝都盖满了一层薄雪，风一吹，树枝就垮啦地砸下一团，与街头热闹的和音勾勒出一处美好的人间色调。街上的各处都是人们拉着爱人朋友谈笑风生，尽漫着浪漫幸福气息。 孙颖莎带着羽绒服的小帽子，刚好把自己的头发顶盖住，略低着头往前走着，脑子里却胡思乱想着好多好多的事。 带着湿气的冷风直愣愣朝着孙颖莎的脸庞吹，感觉自己口罩外面露出的两只眼睛，都被吹的生疼，睫毛上仿佛都被湿着，口罩里外都形成了温差。 北京又下雪了，孙颖莎心里的世界也同时下着大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热的，她甚至加快脚步，竟然只想逃离这个热闹又嘈杂的街道。 “莎莎，这次挑战赛名单是不是明后天就出来了啊？” 蒯曼看着孙颖莎放下背包后坐在台边的低落情绪，凑在她的耳边小心翼翼地问她。 “也许吧” “哦” 蒯曼挠挠头，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了，她环顾着四周，看着挺空旷的训练馆和孙颖莎单薄的身子，欲言又止。 “今天圣诞节呀莎姐，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蒯曼企图打动一下孙颖莎，让她休息休息过天再练，孙颖莎对她笑笑，摇了摇头。 蒯曼也放弃了，她是过来拿自己放在这里的包的，拿完也就走了，场馆里真就没多少人了，空旷的冷，孙颖莎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无尽的黑暗。 她练了很久，今天没有人陪她练，那她就自己练，练到教练组能用相信她可以再一次站到赛场上，练到自己能够再一次站在领奖台上。 这一次的挑战赛，自己估计是没希望了。 她去找过李隼指导，但是他把她说的哑口无言。 “莎莎，你现在训练的确实挺好的，但是我怕你还是体力跟不上，比赛输了没什么，怕力度大了，得不偿失啊” 孙颖莎虽然还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但说真的，她真的太想用一次比赛来证明自己，不为别的，就想证明给许多人看-你们口中的那个孙颖莎又回来了，她没有倒下，她还是站起来了。 同时她也有私心，因为她从年少所热爱的，就已经不止小白球了，还有王楚钦。 那个在记忆中始终高昂着头的骄傲少年，那个抢着想站在她身边的王楚钦。 她现在也想急切地证明，她离开他，也许没有错，也许自己做过的这个选择，能够让她心安理得。 所以除了她自己，真的没人知道这段时间她训练的有多痛苦，背负着的东西深深埋进她的血肉，压抑地看不见尽头的。 尽管自己已经实现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但是到最后她竟然觉得这不是她的终点，而是漫漫人生路另一种开始。她太爱小白球，她的梦想，她的一生，都与乒乓球绕不开。 至此她根本做不到这么早就离开自己的舞台，她还想做回自己的小魔王。 同时她也想再陪着那个天真又热血的少年，直到他也站在了他自己梦想之巅。 孙颖莎坐在球边喘着粗气，用手覆上自己的胸口，感受自己强有力的心跳，感受自己的状态变化。 不知不觉，眼角的泪还是顺着脸庞落了下来，沿着脸部的沟壑，悄无声息地消失。 她孙颖莎远比看到的坚强许多，也比想象中要脆弱许多。 球场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孙颖莎的耳边忽然传来垮垮的声响，是熟悉的声音，孙颖莎心一惊，抬着袖子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转头就看见一个大脑袋脖子上挂着条白色的毛巾，拖着行李箱就走进来了。 现在了，他来干嘛，也来练球吗？ 孙颖莎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回避王楚钦的直面走来，她看着从黑暗处走出来的王楚钦，模糊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逐渐清晰。 “孙颖莎，你怎么在这儿” 王楚钦话问出来了，面上却没看出来一点惊讶神色，仿佛早就知道她在这儿一样。孙颖莎没正面回他，“你还不是在这吗” “今天圣诞不出去玩儿啊” 孙颖莎这才看清楚王楚钦手中提了一个袋子，王楚钦看着她盯着自己手中的东西，也不藏，只歪头大大方方地把东西很自然递给她。 “这什么？” 孙颖莎有点犹豫地接过来，王楚钦示意让她打开，她才两三下打开包装，竟然惊喜发现里面是一个定制的圣诞树图案的小蛋糕，边上还画着几颗黄色的星星，下面还用笔写了一句英文，孙颖莎盯了一会儿，眼角眉眼都舒展了起来。 “ Merry Christmas” 圣诞节快乐。 “哪来的？” 孙颖莎怀疑地看着王楚钦，也不知道该不该吃，毕竟吃别人的嘴短，何况还是王楚钦带来的呢。 “你不爱吃啊孙颖莎” 王楚钦眉头微皱，他知道孙颖莎在介意着什么。 “吃吧，我买东西送的蛋糕” “哦” 孙颖莎心里早就已经打了一架，最后还是抵不过蛋糕的诱惑，迅速地挖了一口蛋糕塞进嘴里，甜腻的奶油在嘴里融化掉，仿佛带走孙颖莎不少的坏情绪。 王楚钦就看着孙颖莎的面色一点点地柔和起来，才放下心来不少，不自觉在这样安静又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环境中，他的目光果然就火辣辣的带着点情绪，面前的女孩少有的温和恬静，藏不住的，还是不变的依恋。 孙颖莎总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王楚钦的异样，她也不加修饰地望向他，两个人突然的目光交汇刺啦啦地在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王楚钦摸摸后脑勺，知道自己的目光太过于直白，避开孙颖莎的眼，尴尬的不知看哪里才好。孙颖莎收起嘴角的笑意，舔了舔嘴角，“送你这么贵的蛋糕，哪里送的，我也去看看呢” 孙颖莎虽早就已经看到边上放着的订单票，但是她也没直接拆穿他，反倒是王楚钦懊恼着自己忘了这一茬，也没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孙颖莎一口一口把蛋糕吃进肚子里，两个人面对着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他们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半晌，王楚钦终于等到孙颖莎吞掉最后一口蛋糕，满意地擦擦嘴时，才开了口。 “名单应该快出来了吧” “嗯” 王楚钦冷不丁地提了那么一句，鬼知道他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问出口，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又细细地观察着孙颖莎的情绪。 “大概率应该得等下次了” 孙颖莎这次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话，王楚钦看着孙颖莎的样子，有点惊讶。 “你不去了？” “王楚钦，我知道你问我什么意思，我对我自己有信心，只是也许还没那么恢复的太好，就和那个时候的我们一样，一切机会还可以再争取” 孙颖莎突然特别认真地盯着王楚钦的眼睛，说出口还是一样乐观又平静的话。 好像刚才难受的痛苦的，都不是她孙颖莎。 “哦，刚才你估计不是这么想的吧” 王楚钦早也能抓住孙颖莎的软肋，让她能够毫无保留得想向他袒露自己的情绪，如果她不肯，那就是他的失败。他刚才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远远撇见孙颖莎坐一动不动地在球台边，瘦小的背影与周围就显得孤寂，格格不入，低垂下的头没看见毛绒绒的发顶，王楚钦知道，她一定特别难过。所以他才故意整出点声音，就是为的让她听见，也让这个骄傲的孙颖莎能够体面地站在每一个人面前，包括他王楚钦。 他愿意陪她卸下她的盔甲，也可以在他面前不加修饰的生活，但是他也要告诉她，你永远是我心中最骄傲的存在。 孙颖莎又不说话了，这个天可真黑啊，门外的白雪永远在黑暗中飘着，永远没有尽头。 “你可以相信自己一会，毕竟你是孙颖莎” “对吧” 王楚钦低下头凑过去看她，试图捕捉她眼里的一切不同。 “好了，谢谢你王楚钦，”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弃的” 孙颖莎也向后退了点，避开王楚钦突然凑上来的脑袋，撂下一句话，拎着自己的包包就准备走。 “不练了？” “不练了” “哦” 王楚钦还挺失落的，自己问了陈梦问了王曼昱问了好久，才知道孙颖莎今天没有约，猜着她肯定打球来了，忙完事儿就急匆匆赶了过来陪她练练也好呢，结果又没练成，人家想走呢，自己又如何挽留呢 “王楚钦” 孙颖莎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踌躇半晌才轻轻开口 “你陪我转转可以吗” 圣诞节的北京街道终归还是热闹的，孙颖莎和王楚钦把行李放到了公寓前的保安亭里，又走到了一条繁华的小街上，路边种着的常绿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在黑夜中尤为的明亮，温馨。 “咳咳，打伞吗” 王楚钦刚才专门从小红箱里掏出来一把伞，怕等会儿雪下大了，把孙颖莎淋感冒了事儿才大，现在看着确实有下大雪的势头，准备把伞撑开。 “不大，好麻烦” “不麻烦，我拿” 王楚钦看见孙颖莎凑到了一个小摊前面，也急急的跟了上去。 王楚钦定睛一看，摆放在小摊上的是各式各样亮晶晶的手势发饰等小女生最喜欢的小玩意儿，王楚钦看着孙颖莎目不转睛的样子，选了一款递给她。 “这个手链很衬你” 在一串亮晶晶的珠子的正中有一个金色的小鹿，上面镶嵌着两颗黑的发亮的珠子，雕刻的精细的鹿角，漂亮，与圣诞节息息相关的这么一条手链，王楚钦看孙颖莎喜欢，眼里终于有一丝惊喜的情绪，就先一步掏钱买了下来，孙颖莎推搡着说不要，最后王楚钦还是把礼物硬塞进了她的包里。 “管你要不要吧，我送了就行，就当圣诞节礼物了，你不喜欢，可以在我走后扔掉。” 王楚钦心平气和的开口，看见孙颖莎犹豫不决的样子，别过身子没看她。 她对他仍然有芥蒂，之前的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全部演化了现在的陌生关系，这样的转变，让王楚钦无时无刻都在难受。 像丢失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而她也不再习惯拥有他的一切。 “这个天很美啊” 孙颖莎呼出了阵阵白气，搓搓手，站在屋檐下看着天空飘下的雪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衣服都被飘湿。 “嗯” 王楚钦看着满天纷飞的雪，脑子里却一直不可控的想着那天晚上，那个冰冷的夜晚，是他一切痛苦的开始。 可是现在竟然也可以在和那天一样的雪天下，在她身边平和地赏着雪景。 “莎莎” “嗯？” 孙颖莎听见王楚钦喊她，自然的转过去看他。 “你相信自己吧，再等等消息” 孙颖莎仿佛在王楚钦眼里看到了希冀，里面包含着一股热情，一种鼓励。 “哦”孙颖莎心一悸，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她心里不停蔓延滋生，就像这满地的雪，总有要融化的时刻。 所以下雪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走吧” “我送你回家” 王楚钦把伞撑开，继续帮孙颖莎遮住雪，两个人并排又走在了熟悉的街道上，就和她回来第一天晚上他送她的时候一样，无话，此刻却各怀心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楼下。 “你上去吧，好好睡一觉，别太累” 王楚钦就和之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每天告别的时候一样和孙颖莎说着，温柔，眷念的目光看着孙颖莎远去。 孙颖莎回到家，第一步还是走到窗户边，看着雨雪中王楚钦的白色棉衣与雪色融在一起，也没有打伞，也没有离开，就隔着距离遥遥相望，却始终没办法把感情说出口，比赛名单不确定了，孙颖莎此刻也不确定了。 她真的很想王楚钦，无论是在国外，还是现在，她始终想念着他。 孙颖莎手心的手链已经被握的温热，孙颖莎一遍又一遍欣赏着在灯光下亮着光的金色小鹿，她没办法狠心地像王楚钦所说的把它丢掉，即使她不该收下。 半晌，孙颖莎把手链放在了自己的床头柜下，洗了澡，迷迷糊糊的睡觉，今天劳累了一整天，仿佛发泄了一定的情绪，身体都变得无力，在一片风声雨声下，孙颖莎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孙颖莎被吵醒，被一声声铃声吵醒。 王曼昱打的，孙颖莎摸索了半天才接听了电话，没睡醒，听什么都差点，“你快看名单！” 王曼昱一嗓子给孙颖莎震醒了，她一下子精神了，从床上翻坐起来，颤抖地点开群里的消息。 女单：……孙颖莎 孙颖莎脑子一下子轰过了一阵炮声，不过是鞭炮声，已经在脑海里噼里啪啦地放，止都止不住。孙颖莎声音都颤抖着 “卧槽，鳗鱼，有我！” 这简直就是她的意外之喜，本来都已经放平心态的孙颖莎一下子又兴奋了起来，同时又不停地 看了几次名单确定自己的大名结结实实的在上面，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哎不对啊，这教练组整的啥啊” 孙颖莎嘀嘀咕咕地念叨着，王曼昱听不下去了，在这边劝着她“莎莎不是我说你，有名单就说明咱能行啊，教练组相信你不是吗，别怀疑了啊，你就是最棒的” 王曼昱一通带着口音儿的话到是把孙颖莎鼓励到了，寻思着确实是这样，手指不停的滑着手机界面，第一时间给自己的父母报喜。 也许是父母还没起床，没回她，孙颖莎想了一下直接拨通了李隼教练的电话，电话到是接的快，还隐隐约约地能听见有人在说话。 “喂，莎莎？” 李隼教练的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听起来就特别有精神。 “喂，李导，谢谢您们能给我这个机会啊” 孙颖莎也不拐弯抹角，正期待反应呢就听见那边的李隼笑声如洪，“不用感谢我们啊，还是得感谢 ……” “李导您过来一下可以吗” 孙颖莎把手机凑近耳边，竖着耳朵听着那边的动静，这谁打断他们的对话啊，好熟悉，好像某个人的声音…… 下一秒孙颖莎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哎，好” “大头叫我呢，没啥感谢的，抓住机会啊莎莎” “好的” 孙颖莎想问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了，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六点半，这王楚钦这么早就去了呢，可得卷死他了吧 孙颖莎此刻虽然有点不满，可竟然又充满了小小的期待和骄傲，王楚钦的状态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孙颖莎突然觉得生活又充满希望了，她火速从床上下来收拾好，带着自己的小白包就一头冲进了雪里，也许一直都是这样义无反顾，所以所有的都会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