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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板拼图 河野裕

2021-03-07 15:08 作者:Iclucian  | 我要投稿


「我——是如同幽灵般的存在」

不可思议的女孩浦川

和她一起度过的暑假总是很特别

那年夏天  我们交替著一起拼一幅纯白的拼图

但是零片却少了一枚——

 1

    浦川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暑假。契机是我偷偷潜入了一栋大洋馆。

    那是一栋有著浓郁古风的建筑,就像画书里登场的那种,或是困禁了侦探、会发生杀人事件的建筑。我知道住在那里的人家似乎遭遇了事故,大概从半年前房子便空了。

    我之所以会决定潜入这栋洋馆,并没有明确的理由。也不是因为冒险心。只是有时候就会想要独处一下,而这时首先想到的便是那里。如今想来大概小三学生也有小三学生的烦恼吧。只是,那些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

    七月里一个炎热的日子,我骑著自行车前往那栋洋馆。到达那里用了三十多分钟,但没到一个小时。就是这么远的距离。

    我想反正也进不去,想独处的话就到庭院前的石头上坐著好了,不过走近一看,我却发现洋馆窗户后的窗帘在动。是幽灵吗?这样一想我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窗户微开著,是风吹的。

    日头还挂得老高。这种时间哪会有幽灵出现,我仰望天空自个笑了起来。洁白的积雨云让人感到有点目眩。

    打开窗户,爬了进去。除了地板上积了一层薄灰外,这里算是非常理想。没有任何人。也不必压低声音。感觉直到刚才为止还令人心烦的蝉鸣声也一下子远去了。我很满意,随后在洋馆里走动起来。

    穿过走廊向玄关处前进,这里有座大楼梯。我走了上去,又是走廊。左右两边排列著几扇门,其中在右侧,从里数的第二扇门是开的。

    向房间里看去。那有一张小床和一个带抽屉的桌子。然后,有一架梯子靠在右侧的墙壁上。梯子通向开在天棚上的一个四角窟窿。恐怕那就是阁楼。真令人兴奋。

    就这样,我来到了那座大洋馆的最高点——小小的阁楼上。我很喜欢这三角形的尖屋顶,我在地上躺下,不一会儿就睡著了。

    我想大概有十分钟二十分钟那样吧。当我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凝视著自己的女孩的脸。她离我很近,即使我仰躺著也能看见她的头。

    这是个和我一样、大约上小学中年级的女孩。她很随意地看著我,就像轻轻地将视线落在脚边一样,她似乎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

    「你是谁?」

    我问。一时间无法理解状况。

    「这是我要说的。你到底是从哪进来的?」

    我终于想起自己擅闯私宅的事。因为心情大好,我不由得将这里当成是属于我的东西了。

    我慌忙起身,总之先向她道歉。

    「对不起。我以为这里没有人」

    「没有人就可以进来吗?」

    「不,不是的。但我觉得那样就不会给人添麻烦了」

    她大大地叹了口气,就好像将许多东西一股脑扔出来一样。

    「算了。确实,你没给我添麻烦」

    从正面与她对视,我发现她美得惊人。我第一次觉得同龄女孩不是可爱,而是美丽。

    她还是兴趣索然的样子,道:

    「你叫什么名?」

    「我叫积木。是‘积累起来的木头’的积木」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除了我不擅长玩积木玩具外,这是个极其平凡的名字」

    「原来如此。或许是吧」

    「你呢?」

    「我——是呢。比如说是像幽灵般的存在」

    我很自然地相信了她的话。就像朗读教科书上的数学公式一样,我认为那是无可怀疑的事实。在计算三角形的面积时,用底边乘以高再除以2。四边形的内角和是360度。这个女孩是幽灵。

    「那么积木。你要喝可尔必思(一种乳酸菌饮料,为日本饮料制造商可尔必思株式会社的主要饮料产品。日文为「カルピス」,罗马字标记为「CALPIS」)吗?」

    她如此说道,微微偏过头。

    

    我是之后才知道女孩的名字叫作浦川。

    我们同龄,同一个星座,只有血型不同。然后两个人蹲在小小的阁楼里,聊著各种各样的话题。

    浦川大约在半年前因事故失去了父母,现寄住在祖父家中。但是只有在暑假期间,她会回到这个家里来。

    她是这么说的。

    「我非常不安定。那个,就像幽灵一样」

    「不安定?」

    「我无论如何也不认为此时此地是我该呆的地方。……比如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由齿轮所构成的话。有大齿轮和小齿轮,它们彼此关联不断运转,比如说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好像是与哪个都不啮合的齿轮」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但是,谁都或多或少会有那样的感觉吧?」

    「这里的多少就是问题所在。在我心中,这种感觉太过巨大。不知不觉中,甚至对现实产生了物理作用」

    「物理作用?」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我是多么的不安定。存在又是多么飘忽」

    第二天、第三天,我都去了洋馆,与浦川见面。

    然后我理解她的所言之意,是在第三天。

    那时我们如同谈论宇宙终结般,有点淡漠地进行著对话。就是那种谁都不能不去思考、然而理性却将其压制在心底的事情。我们聊著那些如果单纯地讲会让人感到很无奈的事。和浦川一起在这古老的洋馆阁楼中,似乎有种魔力,让人自然而然地便去那么做。

    她说。

    「人在诞生的瞬间拥有最多的可能性。之后只是不断失去而已」

    「无论怎样不解努力、磨练技能也是如此吗?」

    「是的。成长只是一种限定可能性的行为。有能力的人从一开始就有能成为那样的可能性。排除了会变得无能的可能性的人,就被称为有才能」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然后——」

    浦川这样说著,用右手轻轻地按住脑袋。

    怎么了?

    我正要问时,她的身子微微晃动起来。接著,我竟透过了她的身体看到了对面。我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她是像幽灵般的存在。

    浦川的身影慢慢变得朦胧,然后消失了。

    下一刻,站在那里的变成了一名似乎是高中生的女性。

    我想她是浦川。是长大后的浦川。雪白的皮肤,松散的黑直发,有著病态美的眼眸。除了浦川之外,不可能再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了。

    她在那里。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那分明是冷笑。

    「然后当人失去了全部可能性时,就叫做死亡」

    浦川曾说自己是像幽灵般的存在。比起名字,比起学年,她首先这样介绍自己。

    那么,她是失去了全部可能性吗?

    我听到一个十分澄澈的声音。透明的声音。

    「这就是上限了。对我来说,没有更远的未来」

    我不懂她的意思。但总觉得很可怕。

    「丢失的那块零片找到了吗。我只惦记著这件事」

    我发现她的右手中指上缠著创可贴。黄色的,上面印著卡通熊的图案,这个创可贴与她并不相称。

    她的身体再度摇晃,接著出现的是我熟悉的、小学三年级的浦川。

    「刚才出现的是未来的我吗?」

    她问,我点点头。

    「我很不安定。无法好好地在这个时间轴上生活。偶尔摇晃,就会和未来或过去的我替换」

    这听起来太过缺乏现实感。

    但是,如果是浦川的话,如果是这个不可思议的女孩的话,这种事情说不定有可能。

    「我都说了什么?」

    我回答她道:

    「人将失去全部可能性称为死亡」

    「……别的呢?」

    我继续道:

    「这就是上限了。对我来说没有更远的未来」

    那个不可思议的少女,略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是吗,我是那样说的吗?」

    「嗯。然后你又说惦记著丢失的那块零片什么的。就是这些」

    「……那个我,外表是什么样的?」

    「穿的是白色短袖衬衫和深蓝色的裤子。头发留到了大约后背正中间那么长」

    「几岁?」

    「我想大概是上高中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其他还注意到了什么吗?」

    她这样一问,我便想了起来。

    「右手中指上包了创可贴。是黄色的,印著小熊图案」

    「原来如此」

    她一下子瞇起眼睛。

    然后笑了。就像未来的她那样。

    「很有意思。非常非常有意思」

    

    这大概是七年前的事了。

    暑假期间,我每天都会骑自行车到那栋洋馆去见浦川。然后在回家前说声「明天见」,而她也会回答说「明天见」。

    接著暑假结束,我们约好明年暑假再见。总是我提议,浦川点头。我们虽然交换了电话号码,但我却一次也没给她打过。

    我始终想著夏天时的那间阁楼,就这样度过了秋天,冬天和春天。

    即便是上了高中的现在,也依旧未变。

    浦川现在偶尔也会变成未来的样子或过去的样子,但这无损于她的魅力。

    

    2

    关于浦川的特性,就是那种因不安定而摇晃继而出现了其他时间的自己的特性,我想做一下说明。

    这无关乎浦川的意志,是自行发生的。何时会发生不一定。一年到头每时每刻,都有可能突然发生。基本上是三天一次,先兆是头痛。

    我们将发生在浦川身上的这种现象取名为「替换」。

    浦川会和其他时间的自己替换。在短时间内,现在的浦川会到过去或未来,过去或未来的浦川会到现在。会和什么时候的自己替换不一定。虽然我们总是在暑假见面,但替换后出现的浦川有时却会围著围巾。

    因为是替换,浦川不会和其他时间的自己相遇。基本上,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浦川。——例外只发生过一次。

    那是大约在三年前,我们上初一时的夏天。

    浦川和往常一样在摇晃后消失,但之后却没有出现任何时候的她。我想浦川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但是几秒后,浦川又一如往常地回来了。现在的浦川消失了,然后出现的又是现在的她。

    浦川露出奇怪的表情,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至少不是平时的那种面无表情。

    于是我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回答道:

    「感到遭受了严重的背叛」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只要一提起那时的事,她就会不由得沉默下来,总之事情的真相至今不明。

    

    一如往常,在暑假的一天下午。来到阁楼的我将擅自拿来的靠垫垫在胸口下,脸朝下趴著。然后拿起几块拼图零片,挨个试著往已完成的部分旁边拼。

    这是个奇怪的拼图。全部皆为白色,什么图案也没有。那样的零片正好有1000块。包装上写著,完成后将是一个长75厘米,宽50厘米的白纸板。

    这是浦川三年前买的。初看时,我想这种东西谁能拼成啊,而现在我和浦川已经拼好了80%左右。

    我们定好一人一块轮流来拼,现在该我了。浦川靠著墙壁,正在读一本精装书。标题是我不懂的英文单词。

    「积木」

 被这样一叫,我向她看去,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被小时候的自己替换。看上去应该读小学高年级的样子。最近替换时,出现的总是小时候的浦川。她的头发有点湿,这让我很在意。

    「现在这时的我是几岁?」

    她这样问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于是我答道:

    「十五岁吧。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了,但还没过生日」

    她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

    「我在干什么呢?」

    「在做著非常有生产性的行为,用区区一块厚纸板就能获得满足感。等你上了中学就明白了」

    「你和我的关系好吗?」

    「至少我觉得很好。你呢?」

    「我也觉得很好」

    「太好了。我一直怕你会在心里讨厌我。从很久以前开始」

    她再次点头,然后便消失了。

    接著高一的她回来了。

    「现在的我也觉得和你的关系很好」

    「你的记忆力,有点好过头了吧」

    对她来说几年前的对话就等于是几秒钟前的对话。

    浦川再度靠向墙壁,读起书来。

    我伸手去拿别的零片。连续试了三个,都没有顺利拼上。

    我听到浦川翻书的声音,接著她小声叫了起来。那是在「啊」和「噢」之间的、非常含糊的声音。

    「怎么了?」

    我抬起头。

    她呆呆地望著指尖。望著右手的中指。

    「翻书时似乎割破了指尖。算了没事」

    我起身,向她走去。很小的步子只迈了三步。期间我将手伸进牛仔裤的裤兜里,确认拿到了要用的东西。

    「但是翻书时会痛吧?」

    我取出的是一个黄色的创可贴。这是今天早晨我在书店买东西时人家给的。关于娱乐性很强的Mystery文库本和黄色创可贴的关联性,还没有哪个侦探能解释清楚。

我抓住她的手,在指尖包上创可贴。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根本不可能碰触她。

    「谢谢你」

    她这样说道,频繁地看向指尖。

    「上面还印著小熊图案呢」

    我再度回到拼图前,随便拿起一块。

    「是吗?我没细看。那是别人给我的」

    我若无其事地将那块拼图往上一摆,啪地对上了,就这样漂亮地拼成了。看到正确的东西非常有秩序地待在正确的位置上,这让我感到快慰。当自己为这种事情高兴时,我便觉得相信人性本善的说法也不错。

    「该你了」

    浦川马上插好书签,过来了。我枕著靠垫仰面躺著,拿起那本被丢在旁边的文库本。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浦川道。

    「什么事?」

    我起身。

    「恐怕,拼图的零片不够」

    「……这可不得了啊」

    我们在这个拼图上花费了很长时间。虽然知道完成后不过是一张白纸板,但我依然想著在拼上最后一块的瞬间,上面或许会现出美丽的女神,我期待能发生类似这样的奇迹,同时享受著完成的喜悦。

    「这之后,还要有一个」

    她一边数拼图的零片一边说道。

    「大概我就要消失了」

    

 一边数著拼图的块数,我回想起以前从浦川那里听来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她上小学二年级时的事。当时浦川还是在这栋洋馆里和家人一起生活的呢。温柔的母亲和稳重的父亲,那时确实存在。

    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浦川和父母为了去一家稍远的餐厅而坐上了车子。父亲坐在驾驶席上,浦川坐副驾驶,母亲坐后座,据说是这样。

    那辆车行驶在昏暗的狭长车道上。信号灯变红,车停下,变绿,车又开走。——就在这时。

    传来一声巨大的鸣笛声,她的眼前便全黑了。

    醒来时,浦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对于那时的事,她说自己没什么记忆。从旁开来的大型轿车撞上了浦川他们所坐的车。而当救护车来时,父母都已经没气了。浦川说,如此单纯的一件事她似乎听了好多遍。

    之后过了近一个月,她出院了。这时父母已经化为一堆白骨。她甚至没能参加自己父母的葬礼。

    浦川出院后,理所当然地被带到了祖父家。她说自己的祖父是个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人。而祖母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所以就只有她和这位不太亲切的祖父两个人一起生活。

    据说在第一天晚上,浦川坐在屋子角落里,考虑了许多事情。

    首先是父母的离去。接著是关于死亡。她考虑之后应该大哭一场,然后又思考了没有流泪的理由。——最后,她认为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非常缺乏现实感。

    我所知道的夜晚就是这样的吗。我所知道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我所知道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吗。她感到一切都搞错了。无法将白色的东西视之为白,也无法将黑色的东西视之为黑。

    那时候,浦川变得什么都不懂了。

    如果能够理解一件事,就能流泪了。仅此而已,她就能变回普通的女孩了。她觉得,事情一定是这样。

    但是,她无法将自己认为是自己。

    现在的自己身在何处,真的应该在这里吗。她无论如何无法理解。

    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坐在房间角落里。不久头痛起来,她的意识渐渐淡薄。她想,我一定会就此消失。这似乎是最自然的结果了。

    但是她没有消失。

    只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现周围的样子变了。

    她身在自己出生长大的洋馆里。窗外射入火热的光线,可以听到蝉鸣声。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房间里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那时候,她应该对自己曾经的住所感到怀念、寂寞、悲伤之类的感情。然后如果可能的话,她还应该流泪。

    但是她依旧毫无感触。甚至不认为那栋洋馆是自己的栖身之地。不久回过神时,她已再次置身于祖父家中的一个房间。

    这便是浦川所体验的第一次替换。

    「果然,差了一块」

    现在的浦川说。

    

    无论数几遍,拼图的块数只有999枚。

    我渐渐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浦川替换时的情景。那是在七年前。

    印著小熊图案的黄色创可贴。那时出现的浦川右手中指上的确缠了黄色的创可贴。然后她说。——「丢失的那块零片找到了吗。我只惦记著这件事」

    我拿起一枚拼图零片。1000份中的一枚零片。而同样是1000份之中的那一个却不知消失在了何处。

    浦川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从很久以前我就预感到了」

    她用指尖戳了戳拼图零片。细长的手指。椭圆形的指甲。

    「积木,你也觉察到了吧?我在摇晃后替换时,出现的都是从小学到高中的我。——下限是八岁。因为那时候是我第一次发生替换,所以这点没有错」

    当然了,这些我也考虑过。因为小小的浦川一再确认年龄,让我不能不介意。

    「那么,上限呢?」

    当然了,这点我也注意到了。

    「……就我所知,是十五岁」

    总而言之,大概就是现在的浦川了。

    「是的。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思考了。为什么我不会和更遥远的未来替换」

    这不是该特别说出口的话。

    可是,她却说了。

    「一定是在那里,我消失了」

    「消失了?」

    「意思也就是说,我的大限到了」

    她盯盯地看著拼图。

    「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结束。或许是在交通事故中丧命,也或许是在不觉间患了重病。因为我有这么奇怪的体质,所以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消失了」

    因不安定而摇晃著、仿佛幽灵般的浦川。

    简单的消失是最适合她的了,我想。不是根据理论而是凭感觉,我觉得她很有可能会消失。

    我摇摇头。

    「也不尽然。也可能至今为止只是碰巧没出现更远未来的浦川」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可能性不是零」

    「但是无限接近零」

    对于她的话我无可否认。她在这七年间发生了多少次替换呢?——以三天一次来计算,大约八百五十次。如果这其中一次也没有的话,那就是不会有了。如果这是别人的事,我就能如此回答了。

    「以前——七年前,当缠著这块创可贴的我出现在你面前时,我说过‘这就是上限了’吧?那也就是说,可以认为我的替换在那一时间点上结束了」

    替换结束了。

    「那种事情,你明白吗?」

    「我,在十五岁以后……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和比现在更遥远的未来替换的话。你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吧?」

    我无奈地点点头。

    比如说九岁的浦川和十四岁的自己替换。在这种情况下,当浦川长到十四时,必定要与九岁的浦川替换。和未来替换多少次,早晚也要和过去替换相同的次数。

    反过来想,如果没有过去那些替换的经历,以后也就不会发生替换。如果不那样的话,就不合理了。

    「我记得至今曾替换的全部状况。至今为止,我一共和比现在更遥远的未来替换过七回」

    还有七回。

    当这结束时,就再也不会和过去替换了。

    而与比这更遥远的未来替换,至今为止还一次也没有过。

    她的替换结束了。

    「但也不见得因为没有替换,你就必须消失吧」

    「可是,对我来说,无法想象其他的可能性」

    我轻轻摇头。

    「我不希望你消失」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你会这么对我说。……或者,万一因为这句话,我打从心底不想消失了,没准我真的就能留在这里了呢」

    但是,浦川说。

    依旧顶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安静地摇著头。

    「我唯一舍不得的就只有那幅拼图了。可能的话我想让它完成」

    我花了点时间,慢慢地同意了她的说法。

    「虽然不是说你一定会消失,总之我也想要让那拼图完成」

    「为此,我们必须要把丢失的零片找出来」

    「说道拼图,如果联络厂家,应该会把丢失的零片给我们送来吧」

    「嗯。不过为此,我们必须得说清零片是在哪列哪行,这样才能进行联络。如果不完成这个拼图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丢失的零片的位置。在完成后进行联络,一直等到零片送来,我说不定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吸了口气,加上说:

    「而且,我觉得将一张厚纸板打碎再复原,这样的拼图才美丽」

    我点点头。

    「那么,一起去找拼图的零片吧」

    「是,得尽快。——可以肯定的是在初遇积木的那个夏天,我直到和那时的自己替换为止都没有找到」

    确实,如果那时已经找到了拼图零片,她的话就自相矛盾了。那时的她说,自己惦记著那枚没有找到的拼图零片。

    「但是,直到那时为止你都不会消失。至少还有点时间」

    可以肯定的是她还能再替换七回。以三天一次来计算,大约还有二十天的时间。

    但是她静静地摇了摇头。

    「最近这两周,替换的频率加快了」

    浦川看著我,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最近,大概是每天发生一次」

    「……这种事,我一点也没发现」

    「因为多是发生在早晚。可能不太引人注目」

    即便如此,我也应该发现。可能的话我想要发现。

    「总之,去找拼图零片吧」

    她说。

    

    我们先是在阁楼里找。贴著地板细细地找,然后再从远处环顾整个房间。小心不把已经完成的拼图弄坏,我们也看了拼图的下面。

    然后一点点扩大了搜索范围。通向阁楼的房间、二楼的走廊、整栋房子——

    但是,却没有找到那块拼图零片。

    

    3

    在此后的数日间,我们继续寻找那块白色的拼图零片。查看了洋馆的每一个角落,是凡想到的地方全都看了个遍。

    今年七月下旬,在浦川回到这栋洋馆,我们再度开始玩拼图时,毫无疑问那时零片还是全的。

    那时,我们一起数了零片的数目。已经拼好的有632块,剩下的是368块。然后直到今天,在这大约三周的时间里,其中一枚零片便消失了。

    我们推测这枚零片可能是粘在了谁的衣服上,就这样被带走了。

    我翻了这一夏天穿过的所有衣服口袋,查看了洗衣机的底部,趴在房间的地板上来回寻找。浦川则慢慢地沿著偶尔散步的路线行走,去了那个便利的超市失物认领处。如果是落在了家外,那就不大可能会找到了。掉在路旁的一枚拼图零片,在他人看来毫无价值。虽然也想到可能已经被丢弃烧了,但正因为此我们才不打算放弃。

    周围暗了下来,我们回到了阁楼,继续埋首于拼图。即便如此我们依然遵守规定,轮流来拼。

    当我将白色的零片镶嵌其中时,感到了某种仪式性的强制感。那一定是为了我们自己而不得不去做的事,我这样认为。不觉间,极为自然地。

    这种联想并不讨人喜欢。前提是浦川会消失。所以在她消失前,我想让拼图完成。

    这样思考可不行,我想。我绝不要失去她。必须这样认为。必须想办法,巧妙地应对。

    但是浦川却似乎比以前更不安定,更容易摇晃了。

    手上包了创可贴的翌日,她再次发生替换。然后那天夜里又发生了一次。接著在第二天,一天中替换了三次。仿佛是为了赶时间似的,慌忙地在做准备。

    在开始寻找拼图零片的第三天白天,我们去了附近的神社。大约在十天前,我们参加了此处举行的夏日祭典。

    一和她碰面,我就觉得不妙。

    「今天早晨又替换了一次」

    已经六次了。

    我看著她手指头上的创可贴。大概是新包上去的,创可贴呈现漂亮的黄色。上面印著卡通熊的图案。之前我把自己所有的创可贴都给了她。

    可能的话,我希望她用个别的创可贴。因为我总觉得,那个创可贴似乎就是她消失的象征。

    「只剩一次了。就是七年前我包著这个创可贴出现在你面前的那一次。已经没时间了」

    祭典时我们曾去看过装金鱼的水槽,于是便在那附近的地面上找起来,然后还查看了当时曾并肩坐著吃章鱼小丸子的那张长椅。可哪都没有白色的拼图零片。

    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喝著装在保特瓶里的可尔必思。在与浦川并肩坐著时,喝的是可尔必思,这件事早在七年前就决定好了。

    「积木。你是我的希望」

    「希望?」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的。是你鼓励著我继续生活下去。——比如说在发生替换前,我会感到头痛。那时我要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而且我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

    「那只是你在我面前的时候。积木。你不笨。已经知道答案了吧」

    我想大概是从人前偷偷溜走吧,于是便老实地回答道:

    「藏起来」

    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突然变换年龄的样子。

    「正是。当我发现自己的身体有这种奇怪的特性时,我就想,不能让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件悲伤的事情。她初次经历替换时,应该才八岁。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我首先就会找个人商量。恐怕不会自己来处理。

    「在知道自己会频繁发生替换后,我一般尽量不让人注意自己。外出时尽量选择没有人烟、而且有很多躲藏之处的道路。暑假中,之所以会决定一个人回到那个家,说起来也是这个原因」

    于是我不由得发现了。比如说她在发生替换后,常常马上就去买东西。恐怕这是因为根据经验,她知道不会发生连续替换的情况。她的生活中心便是替换。

    「我过著尽量不引人注目的生活。而例外就是你。只有你哦。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难道不是小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

    「对你来说是那样。但是对我来说就不同了。那是在四个月前——还是春假的时候。我发生了替换,遇见了初中二年级的你」

    「……原来如此。我没发现」

    「你能了解我当时的惊讶吗?眼前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隔著桌子,悠闲地吃著布丁。我诅咒未来的自己。明明决定要尽量躲避他人,可是却犯下这等大错」

    我试著想了想,却没想起那时的事。我不像浦川记忆力那么好。

    「但是,你却平静地说,这回可真小啊」

    不记得了。大概是布丁太好吃,让我的心情稍微有些亢奋。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你继续道——你面前的布丁非常好吃。尝一口吧。反正等替换结束后,重新变回初中生的浦川也不会生气」

    啊,稍微有些想起来了。

    总觉得一脸困惑的小浦川非常可爱。

    「结果我一句话也没说。再次返回原来的时间后,我一直在想。等长大后,上了初中二年级,到时候吃那个布丁时,如果不好吃的话我一定要发发牢骚」

「但是,很好吃吧?」

    「嗯。真是的。太让人著急了」

    太好了。要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让她觉得著急的。

    「然后直到暑假为止,我又遇见了你三回。因为只有在暑假的白天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几率不是很高。——不知不觉中我开始盼望著能在替换后见到你」

    「什么嘛,这真让人心情舒畅」

    「嗯。我能够平静与之接触的,就只有你了」

    这话让人无法坦率地感到高兴。她的人生一定比我预想的还要孤独。

    「那么,寒假时也过来这里不就好了」

    「偶尔会来哦。只是你没发现」

    她叹了口气,好像在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其实休不休息都无所谓。你觉得像我这种体质的人真的会去上学吗?根本不可能。你只是对我的各种谎言全部报以微笑,然后装出被骗的样子而已」

    「……没那回事」

    「哪里没有?」

    我没回答,总之先试著笑了笑。但她依旧面无表情。

    虽然很遗憾,但我并不像她想的那么了解她。我只是希望能稍微深入理解些而已。

    「不管怎么说,这话让我很高兴」

    因为这使我觉得,对于浦川来说我是特别的存在。

    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对她来说并不是非常重要。

    即便是现在,我也无法确信我对她的价值。

    一口喝干了保特瓶里的可尔必思。甜味在口中扩散,消失,舌头上只留下了一点点酸味。

    浦川说:

    「三年前的夏天,只有很短的时间,我消失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

    那是替换中的唯一一次例外。

    我还记得浦川之后所说的话。——「感觉自己遭受了严重的背叛」。当然还有之后她那张难得露出表情的脸。

    「明明发生了替换,为什么我却没有出现呢。简单地推测,理由便是我已经不在了。或许我的灵魂当时正漂浮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吧」

    「浦川相信有灵魂存在吗?」

    这是句不合时宜的愚蠢之言。

    但是浦川却诚实地回答了我。

    「不。这只是多愁善感」

    她从长椅上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我也跟著站起。在连接神社的石阶旁,能看到一间老得快要朽掉的正堂。它已经有好多年无人使用了。

    我突然回想起来。

    「很久以前,我曾偷偷进去过那里」

    那大概还是我上小学时的事。

    天突然下起雨来,我四下去找有屋顶的地方,然后发现了正堂的门没锁。

    「诶——」

    说著,浦川一时陷入沉默。

    我瞟了她一眼。发现她正盯盯地看著那间正堂。

    「积木。我几天前去过那里」

    

    据说浦川是由于数日前的替换而拜访了这间神社正堂的。她和正在避雨的小学时的自己发生了替换。这是在她割破指尖之前。的确,那时出现的小浦川头发湿湿的。

    在她替换时,比如说衣服和背著的书包,还有手上拿著的书之类,都会一起移动到其他时间。虽然不知道这种效果的正确范围有多大,但如果说挂在衣服下摆的拼图零片会跟著移动,那是一点都不奇怪。

    我们向正堂走去。甚至不由得小跑起来。

    入口的锁是开著的。

    我们握住门把手。吱,伴随这道尖锐的声音,门开了。

    若是拼图的零片就在这里的话——

    「头痛」

    浦川说。

    我看著她。白色的短袖衬衫,深蓝色的裤子,一直垂到后背中间的黑发,缠在右手中指上的黄色创可贴——

    那个姿态,摇晃著,淡薄了。

    「这是最后一次」

    说著,她消失了。

    最后一次替换。它发生在找到拼图零片之前。浦川必须与过去替换,和小时候的我说,「丢失的那块零片找到了吗」

    接著出现的,是七年前我们初次相遇时的浦川。

    小学三年级时的她。依旧面无表情。即使现在看来,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她抬起头看著我。

    「你是积木吗?」

    是的。我是积木。

    「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暗暗摇头。

    「没什么。因为你太过漂亮,我很吃惊」

    小学三年级的浦川微微偏过头来。

    「积木。我终于见到你了。在正常的时间里,见到了和我同岁的你」

    「嗯」

    「我们的关系好吗?」

    「老样子。非常好」

    她的身姿一点点变淡了。

    我不由得要向她伸出手去。然后又无意识地克制住了自己。

    小学三年级的浦川消失了,高中一年级的浦川重新出现。

    「果然是和小学三年级的我进行的替换。这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发生替换了」

    我们进了正堂。

    拼图零片理所当然地、简单到不可思议地躺在那里的地板上。它有些脏了,微微发灰。因为潮湿而弯曲,边缘有些翘起。但是的的确确就是枚白色零片。

浦川用她那漂亮的手指将其拾起,慢慢地进行确认。

    这时我说了。如果这是她最后一次发生替换,那我一定要这么做。

    「我喜欢你」

    如此单纯的话,我是第一次说出口。

    她看著我,微微笑了。难得地露出了有人情味的表情。

    「比我预想的还要简单呢」

    「我考虑过很多次了。我想说得明白无误」

    「积木。我也喜欢你。你对各种事情都漠不关心,可是却总是非常温柔」

    「那么——」

    「但是」

    她打断了我的话,然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接著她静静地摇了摇头,慢慢地继续说道:

    「但是,七年的时间太长了。积木,我知道你的想法」

    ……这点我也一样。

    我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

    「积木。你一直在思考不让我消失的方法。然后你想,只要消除了会与别的时间轴替换的这种无法解释的特性就好了。如此一来,也能合理地说明我没有和未来的自己替换的这件事了」

    当然了。

    这样她就变回了普通的女孩。这是自然而然的回答。

    「接著你猜测我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特性。然后,你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时我所说的话」

    我非常不安定。那个,就像幽灵一样。

    我无论如何也不认为此时此地是我该呆的地方。

    「然后你得出结论,只要创造一个栖身之所不就好了吗。于是你想要以你自身来作为我的栖身之所」

    真是的,全都说中了。

    没有一点错误。

    「我不了解你的内心。但是,积木。你很温柔。无论你对我怎么想——无论是否抱有特殊的好感,你都会向我表白吧」

    「不是的。正因为是你,我才会想要在一起」

    「那只是在多愁善感。因为我眼看就要消失了,你只是不由得觉得可惜而已」

    「你不了解我的心情」

    「那么你了解吗?对于自己的心情」

    如果我点头就好了。

    充满自信地、理所当然地点头。

    但是我却无法回答。

    「三年前的夏天,在我消失时。明明确实发生了替换,可是我却没有在你面前出现,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了未来的你,那一定是比现在还稍远些的未来」

    她静静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你当时正抱著某个女孩。那样子就好像在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东西了」

    怎么会,不可能。

    「你看到那女孩的脸了吗?」

    「没有。没看见。你有线索吗?」

    「没有。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你了」

    「但是如果我存在的话,应该会进行替换。同一时刻里不会有两个我」

    她没有看到过自己。

    至今为止,一次也没发生过那种状况。

    浦川笑了。一反往日,那是个爽朗的笑容。

    「积木。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会幸福的」

    那是不可能的,我相信。

    

    4

    我们回到阁楼,继续拼那个白板拼图。

    整个夏天,我们一直在做这个。同样形状的零片,看起来渐渐有了个性。一条边长的细微差异就能显示出致命的问题。我们要做成一个所有零片都拼合在一起的白色长方形。

    对我们来说,所需要的一定就是这样的作业。

    将惊人数目的零片一个一个地、毫无线索地引导向正确的位置。本来我们也应该是这么做的。

    我和浦川就是那白色的拼图。但是却长时间没有使用,就这么被丢开了。现实中拼成的,就只有这张厚纸板而已。

    我们轮流拼拼图。

    剩下的零片数眼看著减少。与此相对,找到正确零片的机率却在增加。可能性受到了限制。

    我想,如果浦川真的消失的话。

    那大概没有多久了。如果为了合乎逻辑,替换的频率增加的话,那么继续发展下去她就会消失。

    前天她替换了两次,昨天则是三次。

    然后,今天早晨和下午各一次。

    这样即使浦川在今天消失也不奇怪。她自己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她在我面前消失。我会流泪吗。

    在她消失时,我会想些什么呢。

    在她消失后的翌日早晨,我会在何时醒来呢。

    我会吃什么东西、听什么音乐、对什么发笑呢。

    这些,我全都不知道。

    「轮到你了」

    我看著拼图的形状,拿起一枚似乎能拼上的零片。我将它按在想好的位置,发现突出的形状有些不对。于是我伸手又去拿了另一块。

    「积木。你最初为什么会想到要来这里呢?」

    「没什么理由。只是想要一个人独处」

    「为什么?」

    「偶尔就会这样。变得谁都不想见。浦川,你不是这样吗?」

    「我基本上从不想见人」

    「但是你会看小说」

    「所以我才看小说。这样就不用去见谁了」

    「在小说中,大体上也是有人物登场的吧」

    我找到了一枚零片,心想就是它了。这枚零片就像是开门进入自己的房间一样,一下子就和周围的零片拼上了。

    「该你了」

    浦川慢慢地确认著零片的形状。

    「小说中登场的人物不会来关心我的事。他们只是为了结束自己的故事而行动。我不会遇见他们」

    这就是浦川的距离感。

    进入了她的视线范围,她能清楚地看出别人正在做什么。但是这与彼此的人生没有关系。

    对于浦川来说,我一定也是处在那样的距离。

    「我这样就好」

    她拿起三枚零片,挨个试著往拼图上对。最后那一个拼上了。

    「轮到你了」

    七年的时间。确实太长了。

    我不知不觉中错以为自己理解了她。

    在某个冬日,我忽然想去看看那栋洋馆,便骑著自行车来到了这里。与小学时相比,来到这里变得简单了许多,但是在寒风中我依然骑了三十分钟的自行车。

    总而言之,我想见浦川。即使知道她不在这里,我还是来到了洋馆。然后那时,我看见洋馆里点著灯。

    浦川在房里,我想。所以我从路旁眺望了一阵。然后就这么骑车回家了。

    我想,要是浦川和我一样也想见我的话,她应该会给我打电话。既然她没有跟我联系说要我来,那恐怕就是她不想见我。我不敢硬生生地踏入她的私人空间,我怕被讨厌。

    如果那时我敲了这里的门,就会有所改变吧。

    一旦改变,今后也能随之变化吧。

    我拿起她刚才拿的一枚零片。将其放在她拼好的零片旁。拼图就这么简单地拼上了。

    「如果我们之后能不出差错地一次拼好,你就不会消失了吧?」

    剩下的零片大约有15个。每一个的样子都差不多,很难轻易区分。

    她将零片如同缠在指尖上一般,拿了起来,翻转著进行确认。

    「我不是想要消失才消失的」

    「那么就打从心底盼望著不要消失吧?」

    她盯盯地看了我一会儿。

    但是什么也没说,她让零片落进了拼图中。

    零片啪地一声,拼上了。

    她惊异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好好考虑一下。关于你要消失这件事。尽可能坦率地、慢慢地考虑看看。本来应该快些,必须得这样」

    我观察著拼图零片。

    正斟酌著那些直线和曲线的用意。

    接著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抓起了一枚。

    「我果然不会失去你」

    也许是偶然。那枚零片漂亮地容纳进了拼图的一部分。

    

    对我来说,问题是浦川的行动。她立刻拿起一枚零片,要将它拼入已完成的部分。

    但是我发现这一系列动作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恐怕她也已经觉察到了吧。也就是说她完全不想消失。

    不知不觉中好像已经到了傍晚。从天窗里射入了混杂著赤红的光线,各种东西的影子都拉长了。

    拼图已经快完成了。只剩下一个总共有9块零片大小的缺口,位于中心偏右下方。

    浦川又拼上了一块。还剩8枚。

    这个拼图最初是由我拼的一个角而开始的。因为零片的数目是偶数,所以最后一个会由浦川来拼。

    最后那一块预定是那枚在神社的正堂里度过了数年的零片。这不是我们商量后决定的。只是自然而然就避开了那枚零片,给予了它特殊的地位。

    面对拼图的完成,浦川会作何感想呢。

    我稍微感到些许寂寞。和她一起拼这幅拼图,已经作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变得太过熟悉了。失去日常,是非常寂寞的。

    拼图的缺口被逐一填满。

    「大概能赶上了」

    她说。恐怕是故意装作心满意足吧。

    「积木。如果我没有这奇怪的特性,是个普通人的话,我们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定和现在一样。而且,你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女孩」

    比如说,她不是幽灵之类的。

    很简单地,她只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稍微有些神秘的普通女孩而已——虽然我是花了七年时间才发现。

    「但是,如果我的双亲没有遭遇车祸呢?如果我们一直和睦地生活在这个家中呢?说起来,那样我们就不会相遇了」

    「会变得怎样呢?也许我们会在初中和高中见面也说不定。然后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和屋顶上聊各种各样的话题」

    「原来如此。或许吧」

    我拼上第999个零片。

    只剩下一枚了。

    浦川用她那美丽的指尖悄悄地戳了两次最后那一块。

    然后静静地用精密的动作将其运到了最后的缺口上。

    因为放了很长时间,并受了潮,零片有点变形,没有完全嵌入。

    「结果不太拼得上」

    浦川扑哧一声笑了。

    「实际上,我稍微有些期待。想著当这幅拼图完成时,会不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幸福奇迹」

    「或许要再等一会儿才会发生」

    「……是啊。但是,我好像是无法看到了」

    她站起来。

    我也在她旁边站起。

    「头痛」

    这是她因不安定而摇晃的前兆。

    但是浦川已经不会再与过去替换了。并且一次也没有和比现在更遥远的未来替换过。

    晚霞更浓了,变得红红的。浦川的表情,我无法分辨清楚。

    「最后,我们来握握手吧?」

    她伸出右手。

    我温柔地将其握住。

    「谢谢你」

    这样说著,浦川的身影微微摇晃起来。

    她正要放开我的手。我却反而握得更紧。

    就这样,将她抱入怀中。

    如此简单的事,至今却一次也没做过。

    怀中的浦川比想象中还要柔软。

    「你打算干什么?」

    「在你替换时,拿著的东西会一起移动到别的时间。那么,如果我紧紧抱著你会怎样呢?」

    怀中的她,哆嗦起来。

    「这回我不会移动。我会消失哦?」

    我摇摇头。

    「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你打算和我一起消失吗?」

    「你错了」

    那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三年前的浦川必须要看到我抱著女孩子的样子。我这是第一次拥抱女孩。如果我们现在消失的话,就不合理了。

    这就像拼图的零片一样,完美的答案,只有一个。

    「你和我都不会消失」

    「但是!我、变得这么、稀薄——」

    「没那回事。你正好好地呆在这里呢」

    明明是如此简单的事。

    至今为止我却一次也没有抱住过摇晃的浦川。

    虽然希望她哪都不要去,却从没做出过行动。

    我们互相畏怯著对方。一动不动地等著对方来靠近。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接近彼此。

    我知道浦川在我怀里哭了。我就这么抱著她,将嘴凑近她的耳朵。

    「我喜欢你」

    就在眼前,在抱著的浦川正后方,初中一年级的她出现了。在短暂的时间里,我们四目相对。初中一年级的浦川露出了某种复杂的表情,消失了。

    但是高中一年级的浦川却还好好地在我怀中。

    拥有实体,正流著温热的眼泪。

    她变了声音,回答道:

    「我也是」

夕阳消失了,直到夜晚来临,我始终抱著她。

    

    翌日,洋馆里不见了浦川的身影。

    我的心跳加速。——难道她消失了?

    总之先去周围找找吧,我正要往外跑,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著浦川的名字。

    「浦川?」

    在长长地沉默之后。

    她用很小的声音回答道:「是」。

    「你现在在哪?」

    「实际上,我今天早晨回祖父家了」

    我是第一次隔著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可能是这个缘故吧。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似的奇妙感觉。

    总之,我问了。紧紧抓著电话。

    「为什么?」

    本来想要今天和她一起去买新的拼图呢。

    她又沉默了良久。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小小的声音。

    「……我有些不好意思,就不和你见面了」

    我不觉笑了。

    为了看到害羞的浦川,我决定前去迎接她。




作者:河野裕

插画:椎名优

译者:李文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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