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 疯狂的判决
北原的笔记:来自他人的审判 从小时候起,我就经常听到大人们说这样一句话。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确实是的。我心里也有一杆名为“得失”的天平,我依靠“他”决定自己的行动。 只是我有个疑惑,到底是谁在计算这份天平吗? 是我自己吗?如果是这样,我不觉得这杆天平能彰显公正。 它肯定会按我的喜好自发偏移,一个人随心所欲好吗?我不觉得这好。 于是我就借用了社会中广为流传的道德体系,以此审判我的灵魂。 然而,我忘了很重要的一点“无论是谁,何种集体,何种名义,都没有审判他人的权利。” 而我以名为“社会”的“他人”审判我自己——尽管是我主动要求的——这导致我永远无法“正确”看待自己的行为。 尽管看法无限趋近全面,审判的立场却已永远迷失了。 错误的立场很难得出“正确”的判断。而审判,必须是公正无私、准确无疑的。 所以兜兜转转一小圈,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自我判决。 可这样是不行的。 一个仅凭本心做事的人,他究竟要多么冷酷才能这样忽视别人呢? 我做不到。 所以我又想了一个办法: 无论引用什么,也只是以“自我”的身份站在“他人”的立场做出审判。 最初想祛除的因素仍然存在——个人的主观偏见。 而“他人”本就是“自我”的延续,我是说,所有集体都是个体本身的延续。 海不就是由一滴滴水汇集而来的吗?(这是诡辩,错误的) 我所化用的道德体系,只是在表面上以“社会”的名义审判了自己而已。 其内核依然是“我”站在“他人”角度上对自己做出的审判。 可这重要吗? “主体”本身就参杂着“他人”。 “他人”里也混入了“主体”。 所以。 每个人都拥有审判他人的权利。 无论是谁,何种集体,何种名义,何种目的,都可以对他人做出审判。 我也是。 即使引用“道德”,也不会对审判的公正性与准确性产生丝毫妨碍。 于是,我一方面用“他人”审判着自身,一方面又用“自身”审判着“他人”。 以“我”就是“他人”的方式,带着痛苦投入错误的“正确”当中。 (北原的日记) 溺水后精神状态短暂的改变了一下,在住院期间想了不少事情。 虽然一周之后就调整了回来,但一周的时间也足够想明白很多事。 知道了自己正在做什么以及自己将要做什么后。 说实话,有点意外。 一方面惊讶于自己还走着老路,另一方面惊讶于班上的学生如此好懂。 唉。 老路就老路,好懂就好懂吧。 人生本就是一场注定消亡的旅途,我做不了什么,只能保护自己不受太多伤害。 “事事克己,可称曰仁。” 保护自己的同时也要记得减少别人所受的伤害,不过有时也要适当受伤。 这样才算是最公正、最完美的故事,只可惜无论再完美也难免以悲剧收场。 4.15 周一 阴 保持着那份状态到班上看了一眼,惨不忍睹。 如果不加改变地照这样走下去,这些学生将来一定会吃很大的亏。 唉。 老路就老路吧。 虽说对我而言只是注定徒劳无功的事情,但对别人还是有点积极意义的。 4.16 周二 阴 状态调整好了,也姑且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帮助了他们。 在很多层面上三角形都代表稳定,不过在人际关系上也存在三角形代表冲突与矛盾的看法。 现在D班呈三足鼎立的局势,先看看他们怎么应对再决定后续路线。 4.17 周三 阴 栉田他们找我谈话了,我在谈话中给出了一个全员受益的方案。 可能也不算全员——但是绫小路没入局——这样一看,或许也算全员。 坐在绫小路后面待了半个月,多少也明白他来高育是要做什么了。 “体验生活” 很难想象他现阶段在这的目标就是这么简单一个事。 反正也没什么危害,就随他去了。 而且我也挺想看看这幅空白的画布能绘出怎样的色彩。 4.18 周四 阴 有时候我会想一个问题“谦虚地说出自己很傲慢这件事是傲慢的吗?” 我觉得是。个人认为的“谦虚”在别人眼中可能是“傲慢”。 但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这样也符合“在别人眼里”的条件吗? 我觉得是。 今天,傲慢的我枪毙了幸村辉彦。 他是一个以学力自傲的人,而且有看不起差生的倾向。 可能是因为这份骄傲,他不愿意和人群待在一起。 我独自一人时他也会和我讨论一下数学迷题,但人多起来后他就会自行离开。 我不知道他是离群索居的猛虎还是被驱赶出族群的孤狼。 我也不知道他是随时再起的青壮狼王还是行将就木的暮年老狼。 我不知他寿命几何,只知他单独行走的时间不会长了。 幸村辉彦不怎么待见女性,谈及女生时经常会说出瞧不起的句子。 “女人就是这样。” “班上的女生真蠢。” “女生太麻烦了。” 类似这样。 但请不要误会,他并非大男子主义者。 交谈时他很少谈及自己的家庭,讨厌女性也可能是和这个相关。 目前有几个猜测,具体原因待考。 晚上试探着问了一下有关家庭方面的事,他很不愉快地拒绝了。 他很抗拒,我直到最后也只问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单亲家庭。” 他答道:“对。” 很完美的答案,于是我把他毙了。 幸村辉彦:骄傲,以学力自满,因为母亲的原因对女性带有偏见。 根据上述缺点,我认为让他继续走下去会很危险,便将他放入干涉名单了。 我也不是看不见人们的优点。 他脑子灵活,专注力强,思考问题虽不全面但至少有在思考。 此外当然还有很多优点,不想在这里赘诉了。 我认为:与优点相比,一个人的缺点更能决定他的一生。 有时候,一个小失误足矣葬送全局。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蚁穴何来? 4.18 周五 晴 和一之濑帆波吃午餐。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虽然为人软弱易受他人影响,但也因此才是一个好苗子。 我需要软弱的强大。 唯有软弱才足以兼容他人,唯有强大才足以稳固自我。 在我准备好的路上,她多半会舍弃软弱走向强大吧。 一之濑帆波,一个想当好人的好人。 作为一个学习过写作的人。 我知道。 塑造人物时用事件展示性格要比空口无凭贴标签好很多。 但我现在还不是作者,而是读者。读者认识人物当然需要往上贴标签。 不如说,读者认识人物的过程就是逐渐往上贴标签的过程。 等标签贴满了,人物也就立体化,同时也机械化,逐渐死去了。 故事需要符合逻辑,但逻辑自洽的故事又缺少可变性。 贴满标签的人物也是,遵循着已有的标签行动,毫无变化。 好人是好人,坏人是坏人,好人会变成坏人,坏人也会变成好人。 但好人不会突然变成坏人,背后肯定会有故事补充;坏人也不会突然变成好人,里面肯定存在内情。 那么设置一个又好又坏,不好不坏的人如何? 多余。(错误的) 无大无小,无小无大;无死无生,无生无死。 同样的,没有好也不会有坏。 我不想在这里探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只想表明一个观点:二元对立的认知于我而言必须存在。 正义属于弱者,正义就是认为这件事对的人比认为这件事错的人多一点。 好就是好比坏多一点,坏就是坏比好多一点。 对就是对比错多一点,错就是错比对多一点。 不存在又大又小,不大不小的东西,也不存在又好又坏,不好不坏的人。 无论如何,彻底的平衡不存在。即使存在,也应该不存在。 我需要二元对立的世界。 啊啊,跑题了。 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偷个懒,不用具体事件打造一之濑帆波“一个想当好人的好人”的形象。 一不小心说多了,回到正题。 一之濑帆波,一个想当好人的好人。 一之濑帆波在故事中是一个想当好人的好人,自我否定阻断了她通向好人的路。 我要做的就是把这条路修好,让一个好人变成好人。 然后她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我喜欢的人物是一个永远不会死去的人物。 他存在于一个充满未知不可预测的故事当中,在里面毫无逻辑满口胡言地生活。 他复杂多变,永远不会被贴满标签,永远可以走在逐渐“立体化”的路上。 不过,符合这种条件的人物是否也被贴满了标签呢? 比如:时而做好事、时而做坏事,而且不存在稳定动机的、又好又坏的人? 又偏题了,其实我就是想说。 为了不让她死去,我希望一之濑能成为一个又好又坏的人。 作为一个参照的例子,在软弱中强大,矛盾而自立。 怎么老是跑题呢? 可能今天心情比较好? 4.18 周六 晴 和日和待在房间里读书。生活回到熟悉节奏的感觉让我很安适。 这种感觉让我想起了《小王子》中小王子与玫瑰、小王子与狐狸的关系。 渴望与被渴望,驯养与被驯养。 骄傲的玫瑰花,不肯展现自己渴望被渴望的姿态,尽管她的一举一动都已确实展露了出来。 理智的小狐狸明白驯养的含义,然后清醒地选择与小王子相互驯养。 玫瑰花和小狐狸,两个里面我更喜欢小狐狸。 因为他清醒着被驯养了。 驯养就是让对方侵占自己的内心,成为自己特殊的存在。 “我和日和的关系属于相互驯服吗?” 看着日和投入书中的侧脸,我不太想给出否定的答案。 确切来说,我是被驯养的。只是驯养我的不是日和。 一个形象的例子:我只是习惯了有猫咪陪伴的生活。至于猫咪本身?那并不重要。 猫咪身上这份被连带出来的特殊称得上特殊吗?我不觉得是。 你的女友告诉你,她和你交往只是因为前男友这么要求而已。 即使这样,人们也能保持高兴吗?我不觉得能。 为了钱财而去爱人,这真的称得上是爱吗?我不觉得是。 所以,我不觉得有被驯养。 对于日和而言,也是如此。她希望有个书友,我充当了这个角色,仅此而已。 不过这又怎样呢?本来所求的就不是相互驯养的关系。 当闹铃响起,日和抬头问我午餐吃什么时,我依然会走进厨房。 做出普通的饭菜。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请不要混淆目标。 4.18 周日 晴 和日和待在房间里看书。 日和像猫咪一样,很乖、很静,不过偶尔也会活动一下子。 「北原君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呢?」 有时,日和会向我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该怎么回答呢? 大多数书里的人物被作者安置在故事中就是为了凸现某个道理。 用故事本身展示出你想告知读者朋友的道理,而不是在文中强行点出,破坏整体的阅读节奏。 这是作家课必修的一环。 书中人物在登场前就已被作者贴好了标签,这些标签会引导故事的发展,带出隐藏的内涵。 他们机械化地运作,毫无生命力地行走在已经安排好的路上。 生来便失去自由,走在不是选择的选择上,不必选择的人生会令人欢喜吗? 我不觉得这是件令人欢喜的事,但这就是“真相”。 「从…做的……事来看,我觉得…是……」 于是我这样回答了日和。 我从小到大接受的教导都是直面现实与真相,然后保持自我不要被它们击垮。 虽然“自我”已经没法保持了,但失去“自我”成功让我抵挡住了生活的攻势。 我不觉得这是件后悔的事。 而且失去的这份“自我”本就是由外人塑造的,没什么好可惜。 但是… 真的不可惜吗?参杂“他物”的“自我”就不是“自我”了吗?我真的这么想吗? 我不觉得是… “感到焦虑意味着你正在认清自己,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萨特如是说。 我不觉得是… 任何苦难都能击倒我,身处焦虑的苦闷大于认清自己的欢喜。 啊啊,又跑题了。 现在暂且将这些交给别人思考吧,不好好重视与日和共度的时光可不是件好事。 何必追寻自我的纯粹,与其思考这些,还不如去码头搞点薯条(笑 这也是没办法的呢(笑 (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一下萨特的《恶心》,书如其名,虽然没有刺激性画面的描写,但是真的让人恶心。) 4.19 周一 阴 班上又有人死了。 我讨厌有人在不断死去这件事。 但生活就是一场强J,如若不能反抗,不如坦然接受它。 可以吗?我不觉得这是可以做的事。一个人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打败。 即使任何磨难都能击倒我,但站起来只要比倒下多一次,就算成功(笑 王美雨同学是个软弱的人,她来自神州——我喜欢的国度。 所以我和她关系比较好,也因此,她很快就被贴满标签——死去了。 唉,为什么具体的事件会比单调的语言更具说服力呢? 王美雨是个软弱的人,不擅长社交。开学初,在平田与栉田的帮助下融入了班级环境。 另外,据她所说。 她并非生来就在日本,而是后面跟着工作调动的父母单独转学过来的,也没有朋友陪同。 唉,挺难过的不是吗? 一个异邦人,而且羞怯内向,在言语不通的情况下来到完全陌生的异国他乡,和完全陌生的同龄人待在一起。 什么结果? 被孤立,无法融入新的生活。 受帮助,顺利融入小圈子中。 无论哪种,重要的是。 到了高中,她仍然是羞怯内向的表现。 所以,我可以认为她在初中一点改变都没有,而且到了高中也不打算改变吧。 当然,改变还是有的,她已经学会了日语(笑 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有一个坚强的内核。 我不觉得一个长期处于困境却依然保持自我的人会脆弱。 即使脆弱,也已经被磨难重塑为强大了。 当然你也可以说与心灵无关,她是得到了来自老师、父母、同学的鼓励与帮助才能安稳度过初中。 要推翻这点又是一段冗长而无意义的证明。 关于这个,请容许我照抄业余数学家费马大师的回答:“我已经想到了一段绝佳的证明,只是这里太短,我写不下。” 唉,为什么严密的逻辑会比单纯的言语更具说服力呢? 总之,跳过这个吧。 介于上诉理由,我认为她或许会比大多数人还要强韧。 很符合我对神州的刻板印象——柔软而坚强。 和一之濑帆波很贴近,但终究只是贴近,不能作为参照的例子。 而且。 虽然她的内心很优秀,但我不觉得她表现出来的性格会适合在社会上生存。 所以我会帮她一下,就像当初对平田他们所说的那样,我是来帮助大家的。 4.20 周二 阴 今天是须腾建,我不想再说多余的事例了。请容我冒犯,僭越“权威”之位。 事例:须腾建很暴躁,有不良的气质,而且爱打篮球,喜欢吃泡面,得到10万点数后非常挥霍。 我就先说结论了。 暴躁只是类似刺猬的防卫机制。 不良的气质与喜欢吃泡面——垃圾食品,面对巨额点数十分动摇,我认为这是长期生活在混乱的街道所致。 我的意思是,我不觉得须腾建的家庭氛围值得乐观。 硬要说的话也有其他可能性,但就像我说的,请容我僭越“权威”之位。 不太好的家庭导致心理产生了基于复仇原理的防卫机制。 复仇原理:你打我,我一定狠狠打回去,让你知道我不好惹,下次不敢再来。 以上。 后面的日子我都重复着这个“审判”。说实话,班上的问题很多,但这些内容大多乏味没什么好说的。 只不过是一个自封为“公正”的“法官”在无差别地对每个人判“死刑”而已。 北原的笔记:谋篡 当你想要挑战“权威”时,引入另一个“权威”会更加快捷。 无论引入的这个“权威”是什么,就算是你要挑战的那个“权威”也无所谓。 形象一点来说:“扯着虎皮当大旗。”“受皇恩,清君侧。” 具体一点:宦官专权,肆意宰割皇帝。 再生活化一点:“狐”假“虎”威的“狐”掉头攻击给它威的“虎”。 实际例子:用“专家”的话语攻击“专家”,让“专家”自相矛盾,动摇信徒的信心,以此破坏“权威”。 但我说过的,我更喜欢win—win的模式。所以我不会用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