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格小说（亡者行军）——第二章

希罗尼穆斯（Hieronymous）西塔。

一个无名的世界，位于风暴星域的边缘。

政委科斯特林（Costellin）注意到这是一个相对年轻的世界。它的人口仍在徘徊在九十亿大关之下，三分之一的表面工程还未建造完毕。

和很多新的世界一样，希罗尼穆斯西塔的矿藏很丰富。它的主要工业基于提取和开采这些矿石。这个星球给帝皇缴纳的十一税中大部分都是精金和塑钢。

希罗尼穆斯西塔是一个受到保护的世界，帝国对于周围的星系保持着很强的控制力。科斯特林翻看着手中的数据板，发现这个世界和它的邻居们甚至没有最小的冲突记录。这过于完美，他想。

“这是所有的吗，长官？”

科斯特林吃惊的抬起了头。他以为他已经把送数据板的卫兵打发走了。他回想起来，事实上在他开始阅读的时候，他只是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他应该更懂事一些。

科斯特林在克里格死亡军团服役了近三十年，那是他只是一个刚满30岁的年轻人。如果他在这些年学到了一件事情的话，那就是死亡军团的士兵基本上是不会接受暗示的。他们对肢体语言或者情绪没有任何反应。他们需要明确的命令。

卫兵僵硬的站在政委的办公桌前。即使是在运兵船的可控环境中，他也穿着全套的战斗服。他的大衣、裤子和靴子都是很深灰色的，这是克里格第188步兵团的颜色——尽管除了灰色或黑色，死亡军团很少选择其他颜色，所以灰色并不能将他们与其他人区分开。

卫兵的头盔、手套和背包都已就位。他的激光枪挂在身体的一边。最不可思议的是，他还带着他的面罩。一段厚皮管将他面具嘴的部分与胸前方形的皮质装载盒中的呼吸单元连接在了一起。

科斯特林并不知道这个士兵的名字。他一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有少数的克里格人拥有自己的名字，而且在兵团中并不经常使用它。在纸面上，这些对他来说只是数字——对在战场上部署他们的上校和将军们来说，他们就是数字。

对于个人，这些的意义就更少了。

克里格被归为死亡世界，它的大气是有毒的。科斯特林明白这一点，所以那里的人穿着他们的过滤系统就如同他们的皮肤一般。虽然在他被调到克里格兵团之前，他想过面罩总有时候会被摘下来。但是他错了。

面罩将佩戴者与外界隔离，也使得彼此疏远。与科斯特林曾效力过的其他兵团不同，死亡军团的士兵之间几乎没有牢固的联系。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但是他们之间没有友谊，没有一丝同志情谊。这是一个陌生人组成的兵团——随着岁月的流逝，科斯特林开始怀疑，这也许正是问题的关键。

“是的，是的，这就是全部。”他说着又把那个没有名字、没有面孔的士兵从他身边支走。卫兵行了一个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在想，”科斯特林说着又把士兵拦了下来，“你们排里有多少人会去行星边？我分发了一份备忘录。只是这艘运兵船上有四个兵团。如果我们要物理降落在希罗尼穆斯，最好还是要礼貌的警告一下当局。”

卫兵默默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时间长到科斯特林感觉不舒服。面罩上圆形的黑色镜片掩盖住了他的想法，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是可怖的空洞。

“我们将留在死亡警告号上，长官。”他说，“我们计划在未来六天进行战斗演习。”

“我们都有权休息，卫兵。”科斯特林说，“事实上早该这么做了，我们在达斯科和兵团呆了这么久的时间。内政部为了安排这一次停留费了很大力气。”

“是的，长官。”

“我相信，无论你的中尉为你安排了什么演习，这都是自愿的。”

“是的，长官。我们都是自愿的。”

“你们当然是自愿了。”科斯特林叹了一口气。过了这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费心去问这个。这种情况下，可能是出于尴尬。他的脑子一直在飞快地想出一个让那个人等这么久的理由。

“还有一件事情，”他回忆道，“你既然在这里，帮我向伽马少校转达我对他最近升值的祝贺。告诉他我一回来就去找他，然后我们会讨论新的部队分派。”

“伽马少校，长官？”

“我是说，上校186，”科斯特林纠正自己刚刚的话。“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你可能也要去恭贺伽马少校——新的伽马少校。”

“是的，长官。”

科斯特林知道他应该亲自去送信。但这一次他想把自己的职责缓一缓。这并不意味着这种姿态值得被表扬——而且，从今天早上的6点开始，他正式休假。

他又把注意力放在数据板上，但过了一会，当他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发现那个卫兵依然立正站在门口。

“谢谢你。”科斯特林说，“解散。”

卫兵又敬了个礼，门在他面前关上了。科斯特林忍住了一个小小的颤抖。他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毕竟，他现在应该已经习惯应对死亡军团了。然而，有时他们还是会让自己不爽——他们缺乏可见的表达，缺乏可察的情感，缺乏最小的共情。

他把这些想法从脑子中赶走，浏览完数据板上剩余的资料，那些关于希罗尼穆斯西塔的细节。它的首都希罗尼穆斯城正处于温和的秋天。今年的降雨量低于平均水平。

天气对她来说并不重要。科斯特林打算用这六天假期呆在室内，在酒吧，在餐厅，在娱乐场所，尽情享受长期以来被剥夺的人际交往带来的快乐。

如果他对自己所在的军团有所了解的话，迄今为止最妙的是在他周围方圆三万公里内，没有一个克里格死亡军团的士兵。

 

科斯特林感受到甲板在他的脚下颤抖。

他移动到走廊的一段，有一个排的死亡军团士兵正在他前面拐弯。他们三人一组，绕着圈走，沉重的靴子整齐划一的落下来，似乎每次落地整艘船都会发出响声。在队首的守望主管（译注：watch master，等同于克里格步兵的士官）命令他们向左看，并向着政委的方向敬礼。科斯特林回敬，耐心的等着步兵排的其他人从他身边经过。

六十双空洞的黑眼睛，无神的盯着他。

有时，科斯特林想知道在他们眼中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一个银发，鹰钩鼻的老男人，他活到了克里格中很少有人能看到的年纪。

透过一扇凹形的窗户，他俯视着货舱甲板。另一个排的克里格士兵将木条箱危险的靠在墙边，为自己腾出了一小块训练场地。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所以肯定是属于42团或81团，他从这里看不见区分他们的肩章。

卫兵们正在用刺刀刺穿沙袋，奇怪的是，沙袋上还印着他们战友的团。科斯特林曾询问过一个守望主管这个问题，主管用一种沉闷而自信的单调语气告诉他，对于任何一只军队来说，最大的潜在威胁都来自己队伍之中。死亡警告号配备了一个合适的健身房和一个射击场，科斯特林毫不怀疑在接下来的六天内，这两个地方都会被预定满。

相反，军官室内空无一人，只有另一个政委：秃顶，下颚下垂的男人，科斯特林从来没有见过他。克里格的军官更喜欢和军衔低的人一起吃饭，因为他们是从那一层升上来的。

科斯特林从窗口取走他的食物，然后坐在了那个政委对面的座位上。他做了自我介绍，并得知另一个政委的名字是曼海姆（Mannheim），刚被指派到克里格42团。

当然，科斯特林知道他们谈话的主题是什么。

曼海姆说：“我只在达斯科呆了一个半月，我只目睹了战役的最后阶段，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看到那些人表现出的决心和勇气。。。。”

“但是？”科斯特林询问到。他知道这里会有一个“但是”。

曼海姆警惕地说：“你在来这里之前一定在别的团服役过。”

科斯特林点了点头：“卡塔昌14团。”

“丛林战士，听说他们很难相处。”

“没什么特别的，”科斯特林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知道如何去对待他们。我赢得了他们的尊重和信任，他们比我赢得了更多。死亡军团在某些方面让我想起他们。他们的战斗一样激烈，一样不可动摇。你知道么，联合克里格兵团的逃兵率在帝国卫队中是最低的。它几乎等于零。”

“他们当然不怕死，”曼海姆嘴里塞满了食物，若有所思的嘟囔着。

“处于正当的理由，不会。”

“别误会我的意思，他们很尊重我。我一给他们下命令，他们就会马上执行。”

科斯特林猜测：“你就是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

“当我和他们讲话时，就像。。。我从他们那里得不到任何的反馈。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感觉如何。时什么驱使着他们，科斯特林？”

科斯特林笑了。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他还没有找到答案，还没有完全找到。

克里格的士兵从不谈论自己的过去——对他们来说，这是耻辱的来源——但在三十年前，科斯特林把尽可能了解他的新兵团作为自己的工作，这当然包括兵团的历史。

这是一项异常艰巨的任务。很多关于克里格和星球上人民的记载已经在帝国的记录中消失了——他怀疑在某些情况下被故意删去了。然而有一个可怕的事实是毋庸置疑的。

仅仅在一千五百年前，克里格被人类历史上最血腥、最残酷的内战夷为平地。

科斯特林向曼海姆解释，当统治这颗星球的腐败堕落的独裁者宣布他们从帝国中独立出来时，一切就已经开始了。“当然，克里格的人民对这种异端言论表示愤慨。”

“当然了。”曼海姆说。

“于是独裁者派他的私人军队去街头镇压一切的抵抗。他们几乎成功了。”

被认为拯救克里格的是尤尔滕（Jurten）上校。当独裁者发动进攻时，尤尔滕在弗罗格勒（Ferrograd）的巢都中召集了一个帝国卫队的兵团。他行动迅速，控制了该城市，把这里变成抵抗运动的集结点。

当然，尤尔滕和他的勇士们在人数比上是千比一，敌人比他们拥有更多的资源，包括对行星防御系统的控制。帝国没法派出一支部队突破独裁者的封锁，帮助苦苦挣扎的克里格忠诚派。尤尔滕再打一场他赢不了的战争——至少，不是通过传统手段。在弗罗格勒巢都之下，由机械教建造的神秘地库中，上校发现了一批违禁武器，远古的死亡装置，完全不是传统的武器。

“克里格历史上最伟大的英雄。”科斯特林说，“就是那个将它毁灭的人。尤尔滕断定，如果帝皇不能拥有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将其夺走。在帝皇升天节那一天，他将这些导弹在大气层引爆。“

曼海姆忘记了手头的食物。粉红的营养泥从勺子边缘滴落。“这。。就是克里格大气的成因。。。？”

科斯特林点了点头：“导弹摧毁了生态系统。尤尔滕杀死了数十亿自己的人民，但也扳回了劣势。战争又持续了五百年，但最终还是角逐出了胜者。”

“死亡军团”曼海姆说。

“他们是在核战争烈焰中锻造而出的。”

“你见过克里格母星吗？”

“只见过一次，”科斯特林说。“我只踏足过星球表面一次——神皇啊，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去过。”

他们又默不作声地吃了几分钟，科斯特林给他的政委同僚一些时间消化他听到的一切。然后他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往好的地方想，我们今晚吃的肯定比这个好。”

“我不知道，”曼海姆说。“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去行星边。我的兵团，他们打算——”

“战斗演习，”科斯特林说，“你觉得你应该和他们呆在一块。”

“嗯，是的，是的，我应该。”

“他们现在不需要你。趁你还能有这个机会。相信我，你要过很久之后才会有新的假期。军务部有个习惯，就是忘记给死亡军团分配休假，而死亡军团也有个习惯，就是不抱怨。”

曼海姆说：“尽管如此，我觉得我应该花一些时间更好的了解这些人，去理解我要扮演的角色。“

“如果克里格死亡军团的士气如此高，如果纪律没有问题，你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需要政委。”

“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科斯特林笑了。“我还没有老到记不得自己也在想的事情——你会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至少是其中一些答案。与此同时。。。”他把椅子推了回去，拿起自己的空盘。“与此同时，我们一进入轨道，我就会去运输船。我建议你也这么做。放松。带一些真正的食物回来。”

他转过身来，差点要撞上一个死亡军团的士兵，那个士兵从后面走来的时候，科斯特林没有听见。

卫兵向他敬礼。“曼海姆政委，科斯特林政委，”他直截了当的说出科斯特林最喜欢的听到的那句话：“请你们到舰桥上来。”

 

桥门上装饰着一个两米高的骷髅，但那幅画很旧了，已经开始褪色剥落。科斯特林发现曼海姆对着这凄凉的景象皱眉头，他自己笑了。

船长的座位周围挤满了人，两名身穿黑衣的克里格将军和四位兵团指挥官都到齐了。科斯特林向新任命的上校186点了点头。带着面罩的脸看向他，但是就好像在看空气一般。

和往常一样，一小群机仆在圆形房间的黑暗边缘摸索着，操纵着镶嵌在弯曲木墙上的符文板。科斯特林很高兴，随着飞船离开亚空间，变种人领航者应该已经回到了她的住处。她一出现，就会让自己神经过敏。他瞥了一眼巨型的全息投影，只看见在他们航行的无尽黑暗中，只有几个遥远的光点。

当然了，他认识罗康（Rokan）船长。矮胖的海军在他的座位上局促不安的向新来的人打招呼，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科斯特林和船长寒暄了几句，把他介绍给曼海姆，同时也在等待81团和103团的政委。他们的声音是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在墙面上回荡，又返回他们的耳朵里。

等到人来齐了，一位将军开门见山的说：“我们接到了军务部的通知，希罗尼穆斯西塔上发生了一件需要我们注意的事情。”

科斯特林的心往下一沉，尽管他做过更坏的设想。将军看了看罗康，罗康犹豫了一下，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让他发言的暗示。他断定这就是，便开始说：“看起来行星总督遇到了一些麻烦——巢都底层暴动之类的事情。”

“这真的与我们有关么？”科斯特林问道。

“我知道，”罗康耸了耸肩，“这也是我的第一个想法。希罗尼穆斯西塔是一个较新的定居世界，相对和平。星球上的年轻人只会成为士兵或者矿工。我突然想到，汉里克（Hanrik）总督可能只是恐慌。这可能是他第一次和下层阶级有真正的问题。不过汉里克也服过役，还有——”

“有迹象表明可能存在异形。”将军打断了他。

罗康强调说：“到目前为止只是谣言。至少我们是这么被告知的。我不知道。在我看来，这可能还有更多的东西。海军司令部不太想用语言表达的东西。他们提到了一些。。。一些人工品，让他们都很兴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整条信息回放给你听。”

“我们有什么命令？”上校103问道。

第二个将军回答道：“由于我们的船是最近的，我们将按计划前往希罗尼穆斯西塔。特此取消所有休假。上校42和他的政委将会与总督会面以评估形势。”

“我们计划在十五天后与运兵船神圣审判号回合，”第一个将军补充，“去接收新兵，我们要求他们尽快来找我们。船长你来安排吧。”

“上校42将在一个行星日内向我们汇报他的发现，”第二个将军说，“那时所有的兵团都将集合起来，准备部署。”

两个将军说完就走出了房间，四名上校也跟在后面。罗康船长瘫坐在座位上，显然很高兴他们走了。他与曼海姆的目光相遇，向他愉快的眨了眨眼：“欢迎加入！”

 

“我对此很不高兴，科斯特林，”此时两个政委正并肩在走廊里。“这个秘密。。。为什么帝国卫队要卷入这个看起来纯粹是内政部的事情？”

科斯特林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说：“当将军认为我们需要知道的时候，他们会告诉我们需要知道的事情。同时你想知道死亡军团为什么需要政委。你马上就能知道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曼海姆问道。

“今天的会议。注意将军将军派了他们中的一个跟你一起去，还是兵团指挥官。上校42会带他一半的助手去希罗尼穆斯西塔，可能是一两个少校。你也看到罗康船长被克里格军官包围时的反应了，而且他有一段时间去适应了。”

“那这个汉里克总督。。。”曼海姆意识到。

“汉里克会看见一张友善的脸。他会很高心见到你的。从现在开始这是你的工作曼海姆，至少大部分是你的工作。首先你是外交官。你需要在死亡军团和行星总督之间，死亡军团和平民之间，死亡军团和机械教之间，有时甚至是与帝国卫队的其他成员之间进行调解。”

“我明白了，”曼海姆若有所思的说，“把路铺平，这样他们就能干活了。但是我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这么。。。面罩和骷髅图案，这艘船的空气也没有。。。”

科斯特林说：“对于克里格来说，死亡是一种生活方式。”

“你让他们听起来很病态。”

“这是一个事实，如你所见，他们不怕死。事实上，他们很欢迎死亡的到来。位帝皇鞠躬尽瘁是他们一生唯一的目的。当然，我们的领导人并不希望阻止这种态度。”

“他们都这么想么？”

“找个时间和克里格卫兵聊聊。你会发现他没有希望，没有梦想，没有欲望，只有他的命令和暴力的结局。对他来说，没有别的了。”

“但为什么。。？”

“克里格的人。”科斯特林解释道，“仍然背负着他们世界的罪恶。这是从他们出生那一刻就被灌输的概念。他们被教导必须为自己祖先的反叛赎罪——但是他们的世界是一个放射性的地狱。克里格没有工业，没有农业来向帝皇赎清债务。他们除了孩子一无所有，所以他们高高兴兴的孩子交给了帝皇。”

曼海姆问：“不过，这些孩子即有独裁者的后代，又有英雄上校尤尔滕的后代吧？”

“确实是，”他们两个在岔路口停下来，他们要分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曼海姆，这就是我们工作的第二部分。这就是为什么克里格死亡军团需要我们这些人的另一个原因：因为有时候，只是有时候，需要有人阻止他们走得太远。”